是雁风浔渴了。
他去接了一杯水,可是雁风浔眉头紧锁,双唇紧闭,喂不进去。
渴还没解,秦招立刻又感受到一阵集挣扎伤心不安于一体的复杂情绪,似乎是因为雁风浔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感官刺激。
秦招只能共感意识,无法同时体会到雁风浔的身体感官,他不确定雁风浔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只知道雁风浔很痛苦。紧紧蜷缩在被子里,冷汗渗出。
历来从容不迫的秦招开始有点手忙脚乱了。
他一边给雁风浔擦汗,一边打彭呸呸的电话。可是今天彭呸呸不值夜班,正睡得熟。
秦招又想联系总部其他疗愈师,翻着通讯录,忽然就听见雁风浔低低说了句什么。
他低头,用耳朵去听,半天没再得到一点声音,只然一双手悄无声息抱住了他的腰,紧接着,雁风浔的整个人贴了上来。
秦招以为他醒了,给他拨开一缕汗湿的头发,问他:“哪里不舒服?”
“疼……”
雁风浔眼睛紧闭着,说话时嘴巴都不怎么动,与其说是在回答,倒不如说他可能仅仅是在梦呓。
“受伤了吗?”
“……嗯。”
“我看看。”
秦招一脸严肃地在雁风浔身上搜查,试图找出他的疼痛源头。
可是从头到脚摸了一遍,除了换来几声雁风浔的哼哼,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秦招想把雁风浔扶坐起来,可是刚把他一只胳膊拽开,雁风浔就不干了,抱得死紧。他只能迁就着这个姿势,让雁风浔消停了会儿。
过了一会儿,秦招发现,雁风浔抱着他以后情绪中那点不安和伤心好像少了,只剩下因为疼痛而产生的应激反应。
于是他不再推开雁风浔,干脆换了个姿势,坐上床,将雁风浔揽在怀里:“雁风浔,你生病了吗?”
秦招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可是雁风浔仍旧在昏迷中,都不管秦招说什么,他都嗯嗯地回应,然后在秦招柔软的腹部蹭来蹭去。
雁风浔的情绪很不稳定,忽强忽弱,不上不下,各种各样的复杂反应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复横跳。但有一点,秦招的感触很深——雁风浔对周围一切缺乏信任。
雁风浔在生活中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一面,在意识深处安静蛰伏。和平时的洒脱随性嬉皮笑脸完全不同的是,他真实的那个自己恐怕相当孤僻。
他把所有情绪都挤藏在一个小小的安全地带里,只在此刻,意识不清时,才不小心流露出来。可这个安全地带正在逐渐萎缩收拢,于是雁风浔表现出了越来越多的不安,他在睡梦里不断寻找着某种可以给他安全感的支撑物。
秦招将他抱得紧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给了雁风浔一些安全感,他慢慢地就不喊疼了,缩在被子与秦招之间的温暖地带,眉头终于抚平。
但秦招一旦想要把他放开,他就会立刻皱着脸,发出反抗的声音,长腿往秦招腰上一搭,树袋熊似的将人紧紧箍着。
最终,秦招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抱枕,由着雁风浔在他怀里慢慢入睡。
秦招能够感受到,雁风浔平静下来了,然后睡着了。
他也没有立刻离开,怕惊醒雁风浔。就这么睁着眼,直到雁风浔自己翻了个身,松开了他,秦招才下了床。
他也没歇着,先去了一趟总局,开了药,又在路过超市的时候给雁风浔买了糖。
做这一切,秦招一点儿都不觉得麻烦,更不觉得他在伺候一个娇气的少爷。
他反而感到很有意思。
像在给自己千挑万选回来的猫主子顺毛。
以前的秦招一天到晚都很忙,他很少得什么空闲。别说养宠物了,他连自己都经常不想养了,好赖就这么活着。
一直以来,秦招所做的一切,都是调查局需要他做的。他没有什么特别想找的乐子,不管是旅游散心上网冲浪,或者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沉迷购物游戏或夜店。
这些离秦招太远了。
无聊但忙碌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很久,秦招从没觉得什么事非做不可。
直到雁风浔出现。
这是一个秦招亲自争取并且全心挽留下来的人,雁风浔的存在,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代表了秦招首次的自我满足。
退一万步说,谁被自己的猫咪踩奶后,会嫌它咕噜的声音太大,或者怪它不好好睡觉呢?
“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唔?”
秦招按雁风浔所要求的,一五一十巨细无遗地把昨晚的一切告知。
然后就被雁风浔突然捂住了嘴:“好了,可以了。再说就没礼貌了。”
雁风浔真是硬着头皮听他说完的。
刚才那十几分钟的时间,听秦招描述昨晚他是如何因为怕痛而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又是如何把秦招抱着不放,这一切简直是煎熬。
好消息是,秦招没有发现《异能收录档案》的事。
坏消息……
雁风浔当了二十年的体面人,时间截止于今天。
“如果你觉得害羞,我可以忘记昨晚的事。”秦招的嘴一张一合,在雁风浔的掌心后面轻轻吐字。
雁风浔手一痒,松开了。
怎么说呢,害羞倒也不至于。
以雁风浔这么多年对脸皮的修炼,他其实并不介意在别人面前示弱。只是一直以来,雁风浔的“弱”“娇气”“无辜”都带着一些伪装的成分,是他在恰好的时机做出的精湛表演。他还没有习惯让人看见自己未经修饰的一面。
他盯着秦招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声气:“算了,你都不嫌我麻烦,我还矫情什么。”
他忽然生硬地另起了个话题:“你今天不忙?”
“忙。”秦招说,“上午安排了调查队的特训,下午还要加练。”
“下午什么时候去?”
“现在差不多到时间了。”
雁风浔点点头,走下床去,左看右看,没找到自己的衣服:“我和你一起,见识见识你们的异能作战训练……话说,能借我一身衣服?”
秦招跟着他走了两步,听见这话,愣了一下,脑子里不可控制地出现了一些画面,脸色腾一下红了。
“……我帮你买了,在客厅。”秦招扭头就冲出去,给他拿了一个购物袋。
秦招是板上钉钉的没有审美,他的所有生活用品,除了调查局提供的,其他的都是闭着眼选的,从来不管好不好看,只要耐穿,好用,同一款式他能买365件。
雁风浔本来还挺感动的,说:“谢谢队长,队长你对我真——”
“好”字硬是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秦招,你告诉我,这件胸前一只金光大肥猫的粉色T恤,你怎么买到的?”
秦招很骄傲地说:“这是我抢到的,最后一件。老板说在大学生里很流行。”
“哪个大学的学生穿这个你让他站到我面前来……!”雁风浔咬牙切齿,心想林乐山是不是把他那该死的审美瘟疫传染给秦招了。
他忍了忍,语气温柔地哄着秦招:“行,好,没关系,这是你给我买的第一件衣服,我会好好珍藏的。那么现在,我们把它好好放回盒子里。秦招,找一件你的衣服给我,乖。”
秦招摇摇头:“我的衣服,你穿不下。”
雁风浔腮帮都紧了,还得笑着:“怎么会?我只是比你高了一点,又不是巨人。挤一挤总能穿下。”
秦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雁风浔比他高了七八厘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衣服确实是能勉强穿下的,但雁风浔肩背更宽,胸……
秦招觉得同为男人,说雁风浔胸肌撑得那衣服太鼓了,好像又有点不对劲。
他只能努力地劝雁风浔:“T恤好看的,那只猫猫像你,可爱……试试吧?”
“秦招,我勤勤恳恳健身多年,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体脂不标准,身材完美到连教练都恨不得给我退钱请我给他们打广告。”
雁风浔不敢置信地指着衣服上的大胖猫,指尖都在颤抖,“你说谁像这只胖猫……?”
“那边那个就是先锋队的实习生吗?听说是秦招亲自带回来的,优势在哪儿?”
“先别管优势在哪儿,听说他是雁江的儿子,你不觉得他是来当卧底的吗!”
“不可能,真要是卧底,秦招早把他削成片了。我倒怀疑他根本就是来这儿体验生活。”
“体验生活?”
“你想啊,他除了是雁江的儿子,他还是辛老局长的外孙呢!有辛老的关系在,你以为上头的人能坐视不理?……说不定人家来四处就是溜达一圈,过几天就去总局一处办公室里坐着吹空调了。”
“同意!我就说为什么我们在这儿负重前行,他在旁边吃冰淇淋!可恶!”
“不过抛开别的不谈,这二世祖,是不是审美有点问题啊?”
“哈哈哈哈哈他那件粉红T恤真的别太幽默!胸前那只大猫居然还反光!”
“他是不是觉得很好看啊,居然还在自拍?哟,他还给那大肥猫拍特写呢,我说这小子别太爱了哈哈乐死我了。正常人谁穿这种衣服——啊!”
笑声戛然而止。
正在做俯卧撑的两米大汉突然被一只脚踩在背上,噗的一声趴倒,怎么都起不来。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做几个了。”
“报告,做了三……三千二百六十一……!”
“不错。”秦招说着,直接两只脚站到了那人背上,“做了三千个还有力气笑,那就再做三千。”
那人自知理亏心虚,不该在训练的时候和人聊八卦,也不敢反对,大声道:“是!”
他驮着秦招,从1开始数,艰难地负重俯卧撑。
秦招平衡力十足,竟然不摇不晃,高高站着,顺便用余光打量了一眼旁边几个埋头降低存在感的家伙,说:“训练结束以后,你们要聊什么我都不管,但现在不是你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所有人,再加三千个。现在做!”
“是!”
嘴上虽然严格,脸上虽然阴冷,但实际上数到五百的时候,秦招还是放过了他们。
他从战士的背上走下来,让他们休息两分钟。大家哭着说谢谢秦队。
但秦招忽然拦下了其中一人。
那人吓得脊梁骨都塌了,惨白着脸看秦招:“秦队,我我我,以后再也不在训练的时候聊八卦了!”
秦招目光幽幽地看他一眼,道:“我有个问题。”
“您问!我有问必答!”
“嗯……”秦招抿了抿唇,莫名地感到喉咙干燥,道,“实习生穿的那件衣服,真的不好看?”
“嚯!那可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秦队,谁家大小伙子穿亮片猫猫头啊!还粉色!”
一听话题是这个,战士当时就来劲了,用手捂着嘴,跟秦招悄悄说,“关键这小子还挺来劲,跟那儿自我欣赏半天,好像真挺喜欢似的。要我说,也就是靠那张脸撑着,审美简直不敢恭维!”
秦招面无表情抬手打断了他:“去休息吧。”
“好的!”那人开开心心跑去盥洗室,没把这一茬当回事。
留在原地的秦招遥遥望向远处的雁风浔,后者正躲在一把遮阳伞下,看不见脑袋,只能看见一个闪着金光的猫猫头,和一双闲闲交叠的大长腿。
秦招垂下眸,喃喃道:“可爱的。”
下午两点,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银门港的温度已经高达三十九摄氏度。
总部大楼顶层的训练基地,四个区域一直没有空下来过。
室外的操练场主要用作体能训练,无论精神系还是物理系还是基因变异型,都得在这里先折腾一圈。
炎炎夏日,个个汗流浃背,身上扛着几百斤的沙包练耐力,在不断跳动的木桩上练平衡力,还得在对着针尖大小的靶子发射势元练控制力,总之就是苦不堪言。
整个室外训练场上唯一一个笑着的人,只有雁风浔。
陈厌青和一个同事从北区的室内训练场出来,他作为空间异能者,综合作战能力很强,自己没什么要练的,倒是陪几个人练了练团队战。
这会儿又累又渴,路过时看到雁风浔打了把绿油油的太阳伞坐在台阶上,旁边放着一圈冰水。他就和身边的同事一起坐了过去。
“这么上道啊,才来两天已经知道给哥哥姐姐们带水了?”
陈厌青伸手去拿,被雁风浔啪的一巴掌拍开。
陈厌青:“?”
雁风浔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几乎遮了他半边脸,他优哉游哉舔了一口冰淇淋,笑道:“是给你的吗你就拿?”
“不是给我的?”陈厌青掰着手指算,“咱们先锋队里,今天跟训的只有我和边穆,秦队这会儿在带队拉练。就算你一人准备两杯,这儿都整整六杯了,还能没有我的份儿?”
雁风浔说:“没你的份,都是队长的。”
陈厌青的马尾辫都炸起来了:“秦招还能是个水桶怎么的?他一人喝六杯?”
雁风浔啧啧摇头,给他分析:“你看,这大太阳天买一杯冰很快就化了不是?我这买六杯,周围五杯装冰,中间一杯装上水。这么一圈围着,主打一个制冷。”
“……”陈厌青额头上豆大颗汗顺着眼皮就流到了眼睛,再流下来就变成了嫉妒的泪水,“你还能再金贵点儿吗,喝个水也五保一?我拿你一杯怎么了,这么小气,以后我给你穿小鞋了啊。”
雁风浔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别闲聊了,我里外里带人做了一天的契约宣誓,快他妈热伤了,赶紧去三楼买水。”
陈厌青旁边的女人热得眉毛都耷拉了,她转身就要走。
“姐姐。”雁风浔忽然喊了一声。
那女人转过头来,忽然就收到一杯水。
雁风浔取下墨镜,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将冰水递到她手中:“女孩子要多补水,你喝。”
“啊呀!”女人接过水先吨吨吨几口,然后心花怒放地看着雁风浔,“真是个好孩子啊。”
陈厌青在旁边看了一眼,表情从不可置信,再到嫉恨交加,然后灵光一闪——他忽然把发圈取了,如瀑长发泻下,衬着一张本就清隽的脸,竟然比身边的女人还要秀气。
他嗓子一夹,尖着声,扭着肩膀对雁风浔抛媚眼,说:“浔浔啊,也给姐姐一杯?”
雁风浔的冰淇淋都快拿不住了:“哥,一杯水而已,没必要真的。”
“那你给不给。”陈厌青嗓子都要冒烟儿了。
“给。”雁风浔笑了笑,递给他一杯,随后不经意地说,“你们待会儿还有训练?”
终于喝到水的陈厌青根本来不及说话,还是那位女警官开了口:“接下来势元战,没我的事。陈厌青估计得去帮忙,他是个很好的陪练。”
“姐姐为什么不练?”
雁风浔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不需要费什么工夫,只要笑一笑,眼睛眨啊眨,很少有人招架得住。
“啊,因为姐姐是战事督导,不用参与作战。”
“战事督导?听起来好厉害。”
“哎哟……也没那么厉害,你听说过一种异能叫契约精神吗?对,就是你想的那种。姐姐平时就负责监督大家有没有遵守纪律啦,在备战时协助总指挥官给战士们做做战前心理建设,鼓舞鼓舞士气,建立起大家的作战信念和必胜决心。以后你转正了,也要来姐姐这里报道的。”
陈厌青在旁边猛起鸡皮疙瘩:“洛林达,人家叫你一声姐那是客气,你倒还真敢应。”
洛林达白他一眼:“陈厌青你要死了。”
陈厌青抱着冰水坐在雁风浔另一边,问他:“你就在这儿等秦队啊,跟进去一块儿练练呗?”
雁风浔吃完了冰淇淋,重新戴上墨镜,往伞的阴影里一靠,道:“不练,我皮肤白,容易晒伤。”
洛林达点点头,伸出手跟他对比了一下:“确实,你们肤色白的人啊,就是比较娇气,稍微一晒就得脱层皮。反正你只是个实习生,没必要上赶着去折腾。先在旁边了解一下作战是怎么回事。”
雁风浔顺着她的话说:“姐姐,我对契约精神很感兴趣,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
说着,还把伞往洛林达那儿倒了一下。
洛林达注意到这个细节,对雁风浔的好感蹭蹭蹭往上涨,一点没藏着掖着:“可以啊,有什么想了解就直接问。”
雁风浔也没有一上来就问得太直接,他先假装对这个异能不太清楚,让洛林达给他详细解释了一下。然后他再挑出个细节,问道:“所以说,契约精神可以对任何等级生效,哪怕对方势元比你高,也会在短时间内受到影响?”
“对,只是这个时限得看对方的意志抵抗有多强。就打个比方,陈厌青的势元比我高得多。我如果现在对陈厌青使用契约精神,让他把银行卡密码交给我,他肯定强烈不愿意,那么我的能力就会在他说出密码以前就失效。”
洛林达耐心十足解释道,“但如果我对陈厌青的指令是,让他现在把手里这杯冰水一口气喝完,他本来就想做这件事,所以接收到这个契约命令的时候心里也不会抵抗,那么我的能力就可以持续到他完成这个契约。”
“这也是我们带战士做宣誓时需要用到的属性——当一个战士心中本来就有坚定不移的忠诚,那么我在对他使用契约精神宣誓时,无论他势元高于我多少,他眼中的契约印记都会一直保留。日后,我们就将通过判断他们眼中印记的深浅,来确认一个战士是否对调查局有二心。”
雁风浔稍稍坐起身,墨镜挡住了他的目光,从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有没有一种情况,是使用了契约精神以后,对方眼里完全没有出现印记?”
“完全没有出现印记?”洛林达不解,“这个很难确定吧,也有可能是短暂出现过,然后马上失效。”
雁风浔摇头,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他对秦招使用契约精神后,秦招的眼底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任何印记。
他对洛林达提出疑问:“也许,当一个人的意志抵抗非常强烈,同时势元等级也远高于你,那么契约精神就有可能完全无法生效,不是吗?”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秦招那双漂亮的眼睛可以一眼望到底,完全没有出现半点契约印记。除了因为他势元太高,还因为他的意志太过坚定,不易动摇。
“不对。这点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洛林达反驳了雁风浔的说法,“不管对方意志抵抗再强,契约能力都一定会在对方眼中留下印记,这就像,我狠狠打陈厌青一巴掌,不管他觉得痛不痛,脸上一定会留下我的指印,无非就是滞留时间长短的问题。”
陈厌青无语道:“别太离谱,能不能不拿我打比方了?”
洛林达没理他,继续对雁风浔说:“完全无法生效的契约精神,据我所知,有且只有一种情况。”
雁风浔背脊莫名地直起,呼吸也缓下来,仿佛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静下,在等这个答案。
洛林达说:“当对方对一件事情本来就抱有强烈的愿望,他心中对承诺的捍卫已经不受任何事情动摇,那么他的信念可能大过了契约精神的能力,意志力就会抵消掉异能。
这种情况非常非常少见,至少在我工作十几年里,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我的指令绝对服从的人。我们打个比方——”
陈厌青抢先说道:“不要用我打比方。”
洛林达说:“比方说我想打陈厌青一巴掌,而他同时也抱有强烈的想要打自己巴掌的愿望,那么他在我动手以前先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的手还没来得及扇过去,他已经把自己打倒在地,这就抵消了。这种情况非常罕见,但不是没有可能。懂了吧?”
陈厌青把喝光水的杯子一摔:“我真的受不了你了,洛林达,单挑吧。”
他说着就去抓洛林达,洛林达哈哈大笑着跳起来,两个人在烈日下面互扯头发,场面一度乱七八糟。
但雁风浔却没有看热闹的心情。
他再次摘掉墨镜,刺眼的阳光把他的视野照得一片恍惚。他越过重重人群,看向了正在远处指导训练的秦招。
他听完洛林达的话以后,第一反应是——离谱。
原以为是秦招势元太高,所以契约精神不管用。搞半天……
竟然是因为秦招在他使用异能以前,已经在心里坚定了要为雁风浔保密的信念。
雁风浔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震惊于秦招的忠诚——
对指令绝对服从,对承诺坚定捍卫,信念已经强大到足以抵消掉契约精神的力量。
如果在今天以前,谁告诉雁风浔,这世上竟然有人会对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家伙发挥出矢志不渝的精神,雁风浔大概会嘲笑那人太过老实憨厚。人不懂变通就会吃亏,人太守承诺恐怕被人利用。
可现在,他发现这个人是秦招。
他忽然不觉得可笑。
一声哨响,是体能训练告一段落的提醒。
接下来大概会休息半小时,然后各场地的人互换训练内容。
对战训练一般安排在室内,有特殊仪器防控,避免将势元释放出去影响城市环境。
室外的训练场一听见哨声,立刻倒了一大片,有很多人赶紧往盥洗室里跑,也有人顾不得干净,先冲去三楼喝水。
雁风浔望过去,正好看见秦招远远走了过来。
他就一直看着,目不转睛,在相距只有十来米的时候,和秦招对视上了。雁风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秦招脚步蓦的一顿,随即错开视线。
走近后,秦招注意到雁风浔露出的手臂上已经有了轻微的晒伤,他蹙起眉:“等下别在这儿了。”
“队长,我给你备了水。”雁风浔嘴上这么说,但并没有递水的动作,他轻靠着台阶笑。
秦招看到了那几杯冰水,伸手去拿:“谢谢。”
结果雁风浔根本没有动,完全不打算递给他,秦招迷茫地眨了眨眼,不懂雁风浔什么意思。
他没拿到水,手就这么在半空中放着,有些尴尬,于是想要收回。
忽然,雁风浔将自己的上身靠了过来。
将脸颊轻轻贴在了他的掌心。
刚做完了将近两小时的训练,秦招的身体温度偏高,掌心更是热得发烫。贴在雁风浔的皮肤上,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融化了。
他下意识手一颤,想躲开,却被雁风浔按住手背,蹭了蹭。
“雁风浔……?”
“队长,你老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多生疏啊。”雁风浔的下巴搁在秦招的手掌心,抬眼望向他,一双眼睛比胸前的金光大肥猫还亮,“换一个。”
“换什么?”
秦招一开始还有点不自然,这会儿又觉得雁风浔的脸上皮肤细腻光滑,手感很好,就毫不客气地摸了摸,甚至还捏了一下。
“叫——”
“小浔弟弟!”
雁风浔正要为自己取一个可爱的昵称,那头的陈厌青和洛林达已经撕扯完毕,朝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