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别说血迹尸体,就连什么挣扎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新幼师们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差,人也心不在焉。
唐锐像个沉默的游魂飘荡在五班队伍的末尾,安静地思索着。
突然,他脸一侧,斜飞而来的不明“暗器”飞掠而过,砸在墙上掉了下来。
唐锐低头一看,“暗器”是一根毛四散炸开的水彩笔。
“别抢啊,都在座位上坐好,等老师给你们发蜡笔……”
明亮的教室里,陈姐一个瘦小的女人艰难地被挤在画材柜里,都快被挤到旁边墙上色彩斑斓的挂画上了。但小孩们兴奋得不行,直往摆着画材的柜子扑。
最后还是唐锐解救了她,浑身冒冷气的男人一手一个,把这些小孩拎到教室里浅蓝色的长桌前按住坐好,这些小孩才消停。
陈姐劳心劳力地把纸张和彩色蜡笔分配好,才扬声说:“今天的绘画主题是眼中的世界,画什么都可以。”
顿了顿,她缓了一口气,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要画完自己的画才可以去玩,画不完就只能呆在教室里面。”
没人理她,小屁孩们坐在椅子上扭得像条蛆虫,抓起蜡笔就兴奋地在桌上乱涂乱画,还有挥舞着就往身边的小伙伴们脸上身上画的。
唐锐身上的冷气也没用。
眼见陈姐又要指挥他们把小孩们一个个哄去画画,作壁上观的奚郁实在不耐烦和这些闹腾的小屁孩纠缠,扬起声音道:“大家快点开始,再不听话大怪兽要吃人了。”
在他身后,“大怪兽”泰纪的肚子应景地“咕噜”一声。
面对骤然安静下来的教室,奚郁笑眯眯地拖长了音调:“不乖乖拿起笔画画的小朋友,会被大怪兽叼走吃掉哦。”
所有小孩大惊失色,迅速抄起蜡笔就在纸上涂了起来。
泰纪低下头揉了揉肚子。
害,说得再好听,还不是没得吃。
陈姐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孩子终于安静下来开始画画的样子,大松一口气。
放松下来后,她又有些愣神。
这是她第一次上课上得这么轻松,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她忍耐地捂了捂腰,慢慢在长桌的边缘坐下,沉默地看着稚嫩的小孩拿着画笔在纸上涂画。
见小孩们还算配合,奚郁也象征性地转了几圈,随意瞥了几张画作,就不忍直视地收回视线。
又红又蓝又黄的,辣眼睛。
很快,陆续有小孩拿着五彩斑斓的画作递给了陈姐,还有些凑到了唐锐跟前,唯有奚郁和泰纪身前一片空荡。
奚郁两人乐得清闲,一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一个望着窗外发呆。
这时,一张纸递到了奚郁跟前。
他眼皮一掀,对上了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
是那个曾经与他在走廊上狭路相逢的皮球男孩小路。
还不等奚郁说话,小路一把将手里的画塞进他手里,扭头就跑。
奚郁骤然伸手,拽住了小路的后衣领。
被扯回来的小路表情惊恐:“不要亲我!”
奚郁:“……”
谁要亲你。
小路嘴角瘪着,看表情很后悔给了这张画给他。
奚郁俯下身,语调柔和地问:“这张画是送给我的吗?”
小路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奚郁微微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小路呆了呆,脸蛋微红,扭捏了起来。
他低着头,嗓音轻软:“没关系,虽然有点可怕,但其实很漂亮的……所以送给你!”
泰纪忍不住瞥了眼奚郁手里的“大作”,瞬间被辣得移开了视线。
这一张画上的背景铺满了笔触粗糙的蓝色,中间用红色蜡笔画了乱七八糟的一大条歪曲盘结、又长又粗的不知名曲线,周围还画了不少绿色的“M”字。
额,那大概画的是绿草吧。
奚郁面不改色:“收到这张画,老师很高兴。”
小路白嫩的脸蛋更红了。
“老师把高兴的事情分享给你,所以你也拥有老师这份快乐了。”奚郁的声音越发轻缓:“不过老师只有一份快乐,真羡慕你,拥有两份快乐。”
小路茫然地抬头看向奚郁。
奚郁微笑:“你们中午不是也收获了快乐吗?”
“哦,原来是园长先生啊。”
奚郁一脸恍然, 似模似样地感慨:“他确实人特别好,不过比起你们这些小孩,园长先生还是更喜欢我们这些同样是大人的老师们吧……”
“不, 不是的!”
略显尖锐的男童音响起, 小路涨红了脸, 握紧拳头急声道:“今天中午的时候,我们原本好难过好难过,哥哥出现了,还带来了新的玩具给我们玩!”
奚郁眉头微挑。
“而且,而且在新的玩具被玩坏以后, 哥哥一直陪着我们, 还给我们唱歌,哄我们睡觉……哥哥最喜欢我们, 对我们最好!”
眼看着小路就要急出眼泪了, 奚郁才慢悠悠地开口:“好好好, 对你们最好了, 谁都比不上。”
虽然他的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但小路还是被安抚了, 重新抿出一个快乐的笑容,转身蹬蹬蹬跑开了。
奚郁捏着那张辣眼睛的画,一抬头,就对上了唐锐幽冷的黑眸。
他适时地露出一丝疑惑, 回视唐锐。
片刻后,唐锐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垂首将手里的画作叠好收起。
奚郁眼尖地看到,那副画上也是糊满了一片蓝。
泰纪凑过来,“大人,这张……画,怎么处理?”
奚郁瞥了眼手里的“大作”。
他说:“就放在这吧。”
教室里渐渐又沦为噪音聚集地,唐锐默不作声,奚郁和泰纪两人消极怠工,小孩们又开始在教室里尖叫打闹。
奚郁随手将画作往柜子里的缝隙一塞,回身懒洋洋地开口:“陈姐,是不是该……”
他的话音突兀地一顿,下一秒唐锐敏锐地抬起头。
陈姐不见了。
嘈杂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新幼师,那个总是难掩疲惫的女人不见踪影。
奚郁站着没动,目光扫过班上的小孩们。
中午那个被饭菜扣头,最后被奚郁用玩皮球哄住的短发小女孩小苏,也不见了。
唐锐“唰”地起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匆匆离开教室。
奚郁微微敛眸。
【幼师守则第十条】:请勿独自与孩子玩耍。如有必要,请在有其他人陪同的场地玩耍。
陈姐……独自和那小孩玩皮球去了?
“老……老师,能不能看看我的画。”
奚郁低头,又被辣了一次眼睛。
他轻声细语地打发走这个小孩,呼啦啦又是一群小孩围上来。
等奚郁应付完这群小屁孩,唐锐也回来了,带着那个短发小女孩一起。
奚郁:“陈姐呢?”
唐锐紧紧抿着唇,脸色冷得掉渣。
奚郁也不说话,只闲适地靠在窗台上,安静地看着他。
半晌,唐锐的嘴唇动了动,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他转遍了整个三楼,最后在偏僻的杂物间门口发现了独自一人的小苏。
杂物间里没人,问小苏也是一问三不知。
在唐锐四处找人的时候,不少同在三楼上课的幼师都看到了他。
等下课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又有一个npc失踪,而且还跟中午被npc饭菜浇头的小孩有关。
曾经撞倒陈姐的光头男脸色惨白,如坠冰窟。
如果当时他没撞到陈姐身上,如果当时惹到小孩的是他……
“怕什么,npc而已。”卓金面无表情地说:“而且只是失踪,谁知道死没死……”
“小林还生死不知,你怎么还能这么无所谓?”中午声音哽咽的男人忍不住了。
卓金冷笑一声:“关我屁事。”
涌出教室的小孩们欢快地冲向设有游乐设施的中庭,甚至还有小孩兴致勃勃地喊着老师们过来一起玩。
新幼师们没人动,气氛一片冷凝。
但是这些小孩只要嘴角一瘪,他们又不得不过去。
无论这些小孩看起来多么正常,多么天真无邪,在他们眼里都如同披着皮的洪水猛兽。
呆站在沙池旁边的圆脸女玩家汪琴被扯了扯右手。
她低头一看,一个面容可爱的小女孩双眼亮晶晶地伸出双手,要抱抱。
汪琴强打起精神,勉强伸出手抱起她。
她的天赋能力有亲和的效果,总是能引起npc的好感,额外得到友善的对待。
小女孩神秘兮兮地凑近,湿热的气流打在她耳畔,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你害怕我们吗?”
汪琴僵硬又尴尬,梗着脖子试图远离小女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别害怕我们呀,太害怕的话,会很糟糕哦。”
小女孩歪着脑袋,笑出了一口白牙:“以前我像你们还是个大人的时候,就是因为太害怕才会遭遇可怕的事情。”
“要开开心心的,每天跟我们玩,才不会这样哦。”
小孩们都涌去中庭玩耍,整个二号楼安静下来。
三楼杂物间的门口,奚郁探出了个脑袋。
杂物间里堆积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拖把扫把抹布等清洁用具,几张长桌,还有堆积起来的纸皮箱和陈旧教具。
奚郁目光往地上鲜明的几个脚印,以及长桌上两个指印划痕扫过,确认除了唐锐,没人进入过杂物间。
“陈姐毕竟是幼儿园的老人了,这么简单的错误也会犯吗?”奚郁自语道。
“会不会是,”泰纪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那个词汇:“剧情杀?”
奚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顺着走廊窗户往中庭望去,二号楼和三号楼之间的中庭广场是小孩们的户外活动区,设置了许多滑梯、单杠、沙池等娱乐设施,还有空旷的场地供小孩们乱跑乱跳,所有班级的小孩都能容纳得下,像个小型游乐园。
但这么多小孩,没有一个人在玩皮球。
“走吧,”奚郁笑了笑,“我们也去找个皮球玩玩。”
说是这么说,但在二号楼找个皮球,却像是在大海捞针。
奚郁两人在二号楼转了一圈,每个教室都进去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皮球的踪迹。
泰纪抓了抓后脑勺:“大人,真的有皮球吗?”
奚郁摸了摸下巴:“那陈姐跟她玩什么?”
泰纪:“额……捉迷藏?”
奚郁没理他,低头思索着。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将身上的围裙扯了下来,丢到了泰纪手里。
泰纪不明所以,攥着围裙跟着奚郁继续在二号楼里转悠。
不知转悠了多久,奚郁微微侧耳,似乎听到莫名的细微声音在楼里隐隐回荡。
“等等,大……”
模糊的声音自身后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奚郁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他微微眯起眼凝视着身后的走廊,微弱的光线却隐隐绰绰,将一切笼罩在昏暗里。
他回过头,前方也是一片昏暗。
片刻后,奚郁平稳地抬步继续往前走。
“嘻嘻嘻……哈哈……”
奇怪而含糊的孩童笑声又在四处回响着,逐渐清晰,像是幽灵一般在这片空间里四处飘荡。
“哈哈哈哈……”
奚郁抿了抿唇,腹中隐忍的饥饿突然如烈火浇油,腾地烧灼起来,胃部抽搐收缩着,那股火仿佛被挤压而出,熊熊顺着食道往咽喉,往大脑烧去。
他用力眨了眨模糊的眼,同时用力按住胃部,以疼痛镇压饥饿,稳住身形继续往前。
“嘭、嘭、嘭……”
皮球的拍击声由远及近。
腥气扑鼻而来,奚郁浑身的寒毛立起,敏锐地感觉到什么冰凉的东西靠近。
“你……是……什么……东西……”
他缓缓抬起头,只见到一片模糊的,表面不断翻涌的,庞大的阴影。
奚郁忍住晕眩,手肘骤然侧击。
“哗啦”一声脆响,他跟随着破裂的声音倒在地上,“呵”地轻笑一声,抄起手边的锐物就要迎上逼近的阴影——
“啊——!”
一声突兀的尖叫骤然炸响,奚郁猛地一激灵,意识清醒了些许。
头晕、恶心、反胃接踵而来,随后最为清晰的感受是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他模糊的视线里满眼鲜红,四周满是喷溅状的血迹和长长的巴掌印,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怪异血痕,混乱地在视线里晃动着。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一张怪异的大嘴上,这张嘴朝着他狰狞地张合着,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快逃!
奚郁骤然回过神,下意识地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被绑缚在一张冰冷的铁床上。
握紧的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里正攥着一块尖锐的碎玻璃,鲜血淋漓。
疼痛带给他刺激和清醒,他也终于看清了这间房间内部的真实情况。
满是暗红污渍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张铁床,他隔壁的铁床上绑着一只奇怪的生物,这个生物有着人形的轮廓,但是肢体怪异,头上垂着两条长耳,身上稀稀落落地长了许多白毛,手脚都变成了怪异的爪子。
那是失踪的陈姐。
虽然陈姐的外貌变得很是怪异,但奚郁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一片模糊庞大的阴影站在铁床边,发出一阵兴奋的孩童笑声,正拽着生物的长耳朵用力拉扯,直将那柔软的耳朵拉扯成透明泛红的凄惨模样。
那生物整个几乎都被提着耳朵拽起来,却又被绑在铁床上动弹不得,正张着怪异变形的嘴惨叫。
趁着那阴影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奚郁握着碎玻璃极力去磨割身上绑着的尼龙带。
这么一动,他才发现身上绑得乱七八糟的尼龙带根本不算很紧,他用力一挣,便把捆在手臂上的尼龙带扣子给挣开了。
似是注意到了奚郁这边的动静,那团模糊的阴影尖啸一声,反而更为拽紧了手里的长耳朵。
那声音极为难听,模糊而混杂,像是带着许多奇怪回音的童声隔着水幕在尖叫。
生物被拽得头脸都变形了,丝丝血迹顺着被生生拽裂的皮肉渗出,汩汩流下。
眼见着奚郁就要脱困,阴影终于松开了那双可怜的长耳朵,从身体歪七扭八地伸出了无数只细瘦的手,朝着奚郁抓来。
奚郁赶在阴影逼近的前一秒挣脱尼龙绳,抄着碎玻璃迅捷而起,朝着阴影就是一划。
碎玻璃穿过阴影挥舞的小手和庞大的身体,却像是穿过了空气,根本没有伤到它半分。
奚郁忍耐地啧了一声,不得不向后翻滚,利落地拧身翻下了床。
那些细瘦的手扑空,“噼里啪啦”地砸在了铁床上,听声音便觉得骨头发疼。
奚郁试探几回,甚至冒险用手臂挨了小手一下。
很好,他碰不到这个东西,但这个东西却能对他们造成杀伤力。
那还打什么,根本没得打。
奚郁将手中的碎玻璃朝着庞大阴影一掷,转身就往外冲。
床上的不明生物竟也自己挣脱了尼龙绳,从床上滚落到地上蠕动挣扎着,扑腾着手含糊地嚷着:“快……逃……找保安,狗……快逃……”
冰冷的铁门被奚郁推得哐哐作响,却被锁住了。
奚郁毫不犹豫地一个肘击打碎窗户玻璃, 拖着陈姐翻身而出。
陈姐就这么被猛地拉扯着越过一地碎玻璃,然后又粗暴地拖出了窗户。
她生生被疼醒了。
“哇啊啊——!”
它愤怒地尖叫着,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在它眼皮底下跑了。
鲜红的血迹顺着陈姐的身体被拖拽了一路, 陈姐挥着手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 努力跟着奚郁一起跑。
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夹杂着模糊混沌的孩童尖鸣,紧追不舍。
拖着陈姐这么个累赘,奚郁也还是像风一样窜了出去,在走廊上大步狂奔。
“怎……怎么办……”
陈姐踉踉跄跄,声音含混不清。
奚郁的声音也有些含混:“……皮球。”
陈姐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什么?”
“皮球在哪里!”
陈姐猛地一激灵, 连忙开口说:“在……在刚刚那里……床下……”
奚郁脚步一拐, 拽着陈姐转了个弯,开始和那阴影绕圈, 在七拐八绕的楼道里横冲直撞。
陈姐竭尽全力地试图跟上奚郁, 然而身后的阴影却一直穷追不舍。
突然, 她的头皮一麻一痛, 蓬乱的一缕头发被身后追来的阴影伸长手抓住。
“救命, 救命!”陈姐尖叫着, 死命抓住奚郁拽着她的手臂。
奚郁头也不回,手臂青筋绷起,一个用力。
“啊——!”
陈姐脑袋猛地后仰,惨叫一声, 一缕头发连着带血的头皮被硬生生撕扯下来。
而奚郁趁机带着陈姐往狭窄的通道一钻,再次拉远距离。
陈姐被拽得快要双脚离地, 几乎再次被拖拽在地,气息微弱:“好痛,救命,不要……我快不行了……”
那阴影始终阴魂不散,带着尖利笑声,好几次都差点抓到奚郁身后的陈姐。
来回几次,陈姐已经快崩溃了。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双目空洞,任由奚郁把她拖来拽去,唯有按压腰侧的手用力到发白:“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们都会死,反正都会死……”
奚郁终于在奔逃的间隙里微微侧头,分出一丝注意力看向了手里的凄惨人形。
他开口问道:“你想死吗?”
陈姐一愣。
奚郁继续说:“如果不想活下去,我可以放手。”
陈姐被鲜血和眼泪糊满的眼睛不由抬起,对上了奚郁的视线。
只一瞬,她的心脏骤然一缩,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一下就冷静了下来。
那双黑眸凉浸浸的,额角青筋绷起,眼底隐带猩红。
但他看下来的目光没有嫌恶,没有愤怒,更也没有期望,唯有如冰水般的平静。
陈姐的心脏骤然激烈地跳动起来,咚咚作响。
疼痛清晰地传入大脑,鲜活地彰显着自己的生命力。
她不由抓紧了奚郁的手臂。
不,她想活下去,她要活下去,这个年轻人都没有放弃她,她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她眼泪再次糊了满脸,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不想死。”
几乎是瞬间,阴影再次扑击而来,模糊的手再次朝着陈姐抓去。
陈姐死死咬着带着血腥味的牙,也不知哪里再次生出的力量,让她再一次手脚并用地奔跑起来。
坚持了这么久,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想要活下去!
陈姐终于振作起来,奚郁的压力也减少许多,很快和阴影拉开更大的距离。
终于,历经一番惊险追逐的两人终于回到了先前被绑缚的房间,奚郁提着陈姐重新翻进房间,语速极快:“皮球!快!”
陈姐一下摔在地上,不顾满地的玻璃,连滚带爬地朝着先前被绑缚的铁床冲去。
奚郁守在窗边,一把抄起了地上的大把碎玻璃,凝神看着走廊深处。
就算碰不到它,但这些碎玻璃也依旧对这个东西有一定威慑作用。
很快,轰隆隆的巨响便极快靠近。
然而陈姐这边却极不顺利,她跪趴在地上摸了半天,脸色惨白。
“球呢……球呢?皮球去哪了?!”
奚郁心口不疼了,但胃里的火灼烧得越发严重,他甩手朝着阴影扔出碎玻璃,整个人都快僵硬成一座雕像:“快点!”
“皮球不见了……”陈姐这次直接吓哭了,她四处乱爬着,拼命伸手在铁床下方的空隙摸索寻找。
奚郁低喘着,胃部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直窜的火越烧越旺,烧到了他的心头。
有点麻烦了。
他举起微微颤抖着的手按住额角,黑眸眼底开始有血红涌动。
阴影终于追了上来,兴奋地尖笑着,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奚郁掩在手掌下的眼眸微抬,目光滑过指缝,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个庞大的阴影上。
他整个人藏在窗后的阴影下,喉结微动,似乎是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
阴影的动作突兀地一僵,踌躇了一瞬,骤然被斜扑而来的庞大黑影撞翻在地。
泰纪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他面色狰狞,喉间“咕噜噜”地怪响着,双瞳都收缩成了尖利的金色竖瞳。
撞翻阴影后,他兴奋地粗喘着,一跃而上,死死压制住阴影,张开巨口就要往下咬——
“起来。”
像是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恐怖凶兽般的泰纪定住了。
他缓缓扭头,看到了站在窗户里的奚郁,竖瞳一缩,喉间发出威胁地低吼。
奚郁的目光从阴影滑到泰纪身上。
泰纪:“……”
他头皮一炸,缓缓卸了力道。
阴影趁机挣扎起来,一下甩开泰纪,尖叫着往后缩。
没有理会悄悄往后退的泰纪,奚郁盯着那庞大阴影,无声地踏前一步。
“找到了!”
陈姐惊喜的尖叫突兀炸响,让奚郁倏地静止不动。
虽然没有交流,陈姐但还是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红黄蓝三色皮球朝着奚郁扔去,“接着!”
奚郁一动不动,只抬手“啪”地接住了皮球。
他捏紧皮球,缓缓放下按住额角的手,露出极为深邃的黑眸。
只是那双黑眸看着平静,却并不安稳,仿佛藏着随时喷发的巨大火山。
“想玩皮球吗?”他颠了颠手里的皮球,微笑道:“来吧,我们玩玩?”
说完,奚郁将皮球高高一抛。
阴影的注意力下意识地顺着皮球向上。
下一秒,奚郁骤然一跃而起,一掌拍在皮球上。
“轰”地一声巨响,皮球如同飞弹一般,“哗啦”一声砸碎走廊脏污的玻璃,朝着玻璃窗外激射而出!
阴影就像一只小狗,兴奋地跳起,跟着撞碎玻璃,张牙舞爪地顺着皮球消失的方向扑去。
“成了!”
陈姐惊喜道,一时间几乎彻底要瘫软在地。
几个呼吸后,她突然感觉到不对。
她抬头看向奚郁,发现他依旧背对着她看向窗外,身体绷得很紧。
那个突兀出现的大个肌肉男更是缩在角落,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
“……”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刚从生死中历练出来的直觉让陈姐紧紧闭上嘴,尽可能地放缓呼吸,甚至恨不得连心跳声都捂死在胸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姐一身冷汗几乎要浸透衣服,才见奚郁微微一动,转身说:“没事了。”
陈姐恍然抬头,透过明亮干净的窗户,她重新看到天边斜斜挂着的橘红太阳。
直到重新走在二号楼的走廊上,陈姐只觉得自己仿若还在做梦。
那个如此凶恶恐怖的怪物,最后居然就这么用一颗皮球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