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烬摇摇头。
突然被问到这个话题,只能湿润着眼眶。“不,你很好......”
“那我为什么不够格?究竟还有哪里做得不对?我们从谈恋爱开始,谈到现在了,你难道没有察觉一点我的用心,难道没有一点点觉得我对你好吗?”
身旁的alpha追问,手指握紧了方向盘,指骨都在用力。
韩烬也将手攥成了拳头。“你没有......你已经,你已经很好了,真的已经足够了,足够了......”
beta在哭。
alpha伸手按在方向盘上,有些无能为力的悲哀,“那我为什么还是被你讨厌,被你嫌弃与恶心?为什么在你心里,我永远都烂的像垃圾,以至于总是避之不及?”
轿车的长鸣惊醒了后座的宝宝。
韩烬只能慌乱摇头,笨嘴拙舌的回答,试图让自己和陈郁青的争论早点安静下来。
“不是的,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我已经知道你很好了,我知道你已经改变......但是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窗外的车流人马在玻璃上留下虚幻的倒影,随即消逝不见,唯有身旁人的倒影在玻璃上万古不磨。
韩烬和陈郁青回到了家里。
他们第一次像冷战一样,睡在一起却不说一句话。
韩烬晕头转向倒下,终究还是做了一场梦。
梦到多年来几乎忘记的往事。
梦到了父亲和叔叔慈祥的面庞。
父亲站在他面前,脸上漾着慈爱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眼底都是温柔。
“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了啊,我的宝贝长大了,还是很不容易的走了这一路。爸爸希望你健康长大,一定不要委屈自己。”
蒋冶满脸慈祥站在那里,韩烬过来就伸开手臂抱了抱他,“怎么了烬烬,是不是挨欺负了?你的郁青哥哥没有替你出气吗,他没有教训欺负你的人吗?”
韩烬摇摇头。
蒋冶作出若有所悟的表情,像是忽然顿悟过来,气冲冲拄着拐杖。
“是不是小郁青欺负你了?臭小孩怎么可以欺负我们宝贝呢!走走走,我们一起去找他算账!”
韩烬在梦里失笑出声。
幼稚的冲父亲和叔叔撒娇。
扭过头去,忽然看到了痞坏张扬的杜劭。
那个人就站在记忆深处,嫌弃的冲着他咂嘴:“怎么把自己混成这个样子?真没出息。”
韩烬上前两步。
杜劭便得意洋洋挂着微笑。“我就说你忘不了我吧。”
韩烬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恸哭悲悸地冲进浴室,光着双脚趴在马桶旁边干呕。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梦到杜劭。
alpha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在他的梦里。
仿佛是知道他胆小,也是知道突然出现很冒犯。自从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今天陈郁青问他的问题,韩烬不是没有提前思考过。不是不知道陈郁青好,不是感受不到陈郁青的改变。
在所谓谈恋爱的时段里,他已经发现陈郁青的温柔和耐心了,已经感受到陈郁青的用心和体贴。
alpha和年轻时大不相同。
只是韩烬不知道,这样的耐性和认真,究竟什么时候会消失。还有他口中的最爱,怎么可能称之为最爱?
他说最爱韩烬。
他说最爱程迁。
但是两个人不是同一个身份,又怎么都说最爱呢?
他要程迁来代替韩烬,那么“死去”的韩烬又有谁来祭奠?
这些年有太多遗憾和苦楚。
少时心心念念他的小竹马,心心念念他的郁青哥哥。
耗费精血,竭尽全力来到陈郁青身边,换来的却是冷眼相待,以及难听的厌恶谩骂。
后来阴差阳错和陈郁青结婚,韩烬的脸上失去了笑容,没有再发自内心开心的笑过。
从一开始的祈祷陈郁青回家,看到陈郁青就满眼都是星星,听到陈郁青的电话就高兴的冒泡。
到了后来的害怕陈郁青回家,一见到陈郁青就瑟瑟发抖,听到陈郁青的电话就惶恐不安。
十九岁结婚到二十八岁假死离开,那是整整九年,不是九天九个月那么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计数的。
多年经受的苦楚和伤害依然历历在目。自己被逼到自杀,亲眼见证杜劭死在面前。
他已经不再期盼,也不敢指望一切会好起来,也不敢相信陈郁青的爱,尤其是他在说“最爱的程迁”这样的情况下。
韩烬过于敏感,过于自卑。
过往的那些经历塑造了他极端的性格。
他像是碎裂的玻璃,好不容被用胶水粘好。
不敢再相信陈郁青会真的对他好,也不敢真的去接受alpha带给他的好。
更何况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因为他的缘故,差一点害死宝宝。
他原来已经这么笨了。
根本就照顾不好孩子,小驰本就不愿意跟他走。他怎么能自私的带孩子离开,又怎么能够停留在讨厌他的孩子身边??
韩烬趴在马桶旁边干呕,身后传来溅渐逼近的脚步声。
陈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走过来,站在浴室门口,“程迁,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想上前搀扶韩烬。
韩烬自己拽着盥洗台的边缘站了起来。
用手捧了凉水拍在脸上,掌心合拢盛满水,漱了几次口,咽下了嗓子眼里干呕的感觉,才冲陈郁青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陈郁青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把韩烬拉回床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缓一缓吧。”
beta接过了温水,坐在床边沉默地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床头昏暗的台灯在beta侧脸打上一层阴影。
韩烬的眼睫低垂,手指在刚刚冲冷水时变得冰冷。现在被温水暖着,才又慢慢热了起来。
陈郁青一样缄默,与韩烬面对面坐着。
周围的氛围冷寂又阴沉。
陈郁青敛目望着韩烬,看beta依然依然是不好受的模样,才叹了一口气,主动打破了僵局,“还难受吗?要是还不舒服,我就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韩烬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beta放下了水杯,慢慢回到床上,将身体蜷缩着,缩回到了被褥底下。
陈郁青沉默地见证这一切发生。
知道beta做了噩梦。
自己失眠了大半宿,一直都没有睡着,心脏是飘忽不定的,总是隐隐的不安。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beta面庞。
beta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在昏睡中失笑出声,唇角也勾了勾。
看起来纯真无暇,就像是儿时会有的笑容,发生在后来这些复杂纷飞的事情之前。
陈郁青不由自主跟着他笑,眼尾稍往下挑,一样勾了勾唇角。
他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beta的脸庞,想要触碰一下beta的睡颜。
但是beta忽然又开始哭。
细碎哽咽的哭声,全部遮挡在床褥里,半露的脑袋更衬得出他的脆弱和敏感。
美梦散去,最后剩下的只是噩梦。
梦境清醒,剩下的只是破碎的情绪。
陈郁青有些难言,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沮丧,也为自己不能给韩烬安全感而痛苦。
韩烬想要带孩子离开。
最后发生这样的事情,陈郁青最恨的人,其实也只是自己。
他僵坐在床边半晌,本来是冷战不想理会韩烬的。
可是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浑身冰冷的beta抱进了怀里。
韩烬浑身僵硬,温热的触感从身侧贴过来,源源不断的热度也从身旁传过来。
他有些难堪的挣了挣,想要告诉陈郁青:“求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再感化我,不要再一遍遍说爱我了。”
但是下一秒,就又听到陈郁青沙哑的嗓音。“不要难过,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今天小驰的事情,也不是你的问题。程迁,我会永远爱你。”
韩烬瞬间眼睛湿润。
有很多时候,他都在想,陈郁青是不是知道他是谁,是不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可是陈郁青又表现得那么自然,每一声程迁叫得如此顺口,又怎么可能真的发现?
他究竟在通过自己看谁,那声“你才是我的最爱”,究竟是说给谁听?
倘若alpha稍微坏一点,对他稍微不耐烦一点。
在发生这件事后指责他,对他表现出愤怒和怨恨,他都不会那么难过,都不会觉得遗憾和痛苦。
可是,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呢?
不知不觉中,alpha好像已经将他驯化。
从见到陈郁青的那一刻到现在,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紊乱和崩盘,陈郁青一直都很稳定,各方面都无微不至。
如果不是自己别别扭扭,其实小驰和陈郁青,他们会很幸福,小驰也会被教育得很好。
韩烬背对着陈郁青,咬着床单慢慢抽噎,连哭泣都不曾发出声音。
他变得颓丧嗜睡,终日昏昏沉沉。
在一个人待在房间四五天后,终于还是强打精神,撑着身体去见了小驰。
中途一直于心有愧,不愿意听,也不敢听小驰对他的讨厌,所以一直没有去见孩子。
现在时隔四五天再见,小驰正坐在房间的地毯上玩。
看到他过来,只是稍微抬头看了看,就又低下头玩自己的玩具。
韩烬心脏都在震颤,嗓子蠕动了一下,脱下了脚上的鞋,慢慢走到孩子身旁坐下。
他轻声问小驰,喉咙的声音因为情绪的起伏而变得嘲哳。“小驰,你,你想不想爸爸?你还——”
还喜不喜欢爸爸?
他连喜欢都不敢说,最后转而问孩子:“你讨不讨厌爸爸?”
韩烬的瞳孔润泽,已经浸满了泪光。
他满眼渴望看着宝宝。
小驰却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没有搭理韩烬。
韩烬感觉浑身的脏器都绞在了一起,没有哪处不在隐隐作痛。
他想伸手抱孩子,小驰却挪了挪屁股,把身体转到了背对他的地方。
伸出的手臂尴尬地举在空中。
韩烬眼睁睁看着小驰对他不理不睬,最后慢慢放下手站起来,拖着脚步一瘸一拐往外走。
“爸爸——”
房门已经被打开,韩烬差一点就要出去。
身后忽然又传来孩子的叫喊。
小驰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掌心还抓着玩具,交叉着胳膊放在胸前,“爸爸,我要吃好吃的零食,我要好玩的玩具。昨天是我的生日,你要给我补上蛋糕。”
韩烬的脚步顿了一下。
骤然想起来,昨天是小驰的生日,他居然连这个也忘了。
他真的太笨了。
真的太不负责任,太自以为是了。
所以小驰怎么可能还喜欢他呢?怎么可能不讨厌他呢?
韩烬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去外面的超市买了各种口味的小面包,买了各种适合小孩子吃的零食,买了一个超大号的玩具车。
还去蛋糕店定制了一个八寸的蛋糕。
但是老板要现做,于是韩烬就提前交好了钱,让老板做好送到家里。
他路过了首饰店,甚至还用尽身上的积蓄,挑选了一块精致漂亮的平安锁项坠,才又回来见小驰。
“小驰,对不起,这些是给你的。”
韩烬将购物袋提到小驰的房间。
沉甸甸的重量勒得他手指都有些发青。
他把零食和玩具一件件往外拿。
余光瞧见小驰,眼眶都微微发红。
“你吃的时候,记得慢一点吃......爸爸没有买果冻,也没有买其他容易噎到的,但是你吃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
韩烬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
小驰兴奋地趴在购物袋前。
韩烬最后掏出了那块平安锁项坠,小心翼翼为孩子戴上。
“爸爸,这是什么呀?”
小驰用手抓了抓平安锁,奶呼呼的声音中全是好奇。
韩烬哭着笑了笑,告诉小驰,“这是平安锁,保你平安的,你喜不喜欢呀?”
“唔,”小驰挠了挠头,最后支支吾吾,“喜欢的呀。”
韩烬又问他:“那小驰,你喜不喜欢爸爸?你会不会觉得爸爸很笨?”
小驰又一次陷入沉默,半晌才咕咕哝哝低下头,“唔,不要喜欢爸爸——”
韩烬如坠冰窟,其实也能理解自己的小孩。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他对孩子的伤害是真的,孩子不喜欢他也是真的。
韩烬只能在小驰脸颊上亲了亲,温柔地慢慢开腔:“小驰,爸爸永远爱你。”
韩烬起身往外走。
小驰从地毯上站了起来。
韩烬不知道,他的小男子汉是不是预料到什么要发生,于是上前抱了抱自己的大腿。
“爸爸,刚刚另一个给我打电话啦。爸爸说他一会就回来了诶,你不喜欢那个爸爸吗?”
韩烬点头又摇头,最后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喜欢的,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现在,现在也喜欢......”
“那爸爸为什么不和那个爸爸在一起啊?”
“因为爸爸,已经没办法承受下去了。或许还有另一个韩烬,另一个程迁,还有另一个更好更负责任的人......你的那个爸爸很好,小驰,你那么喜欢他,一定要好好跟着他......”
韩烬关上了门出去。
小驰一脸茫然待在原地。
他根本就听不懂,不知道爸爸在说什么。
可是,为什么脸颊湿湿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滚落呢?
小驰一直站在原地。
就待在门口很久很久。
直到房门被打开,另一个爸爸出现在眼前。
他才嚎啕大哭,闹着扑进陈郁青怀里。“呜呜呜,爸爸,爸爸,我要爸爸,爸爸不要我了——”
陈郁青把孩子抱进怀里。
蛋糕店的老板将做好的蛋糕送到门口。
上面的信息和电话都是陈郁青的。
老板于是让陈郁青签收。
陈郁青接过了蛋糕。
最上面是按照他和小驰模样捏出来的小人。
蛋糕的下方贴着一张卡片,上面娟秀的字体飞舞。【小驰,生日快乐。】
陈郁青翻过卡片,看到反面附属的一句【郁青哥,生日快乐,就当提前为你过了,请替我照顾好小驰。】
他抱着孩子,终于忍不住恸哭出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韩烬本来是想用“陈郁青”署名的,可是最后,还是在那张卡片上,写下了“郁青哥”的字样。
那句亲昵的称呼消失了许多年,在岁月里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原地,还是叫了那声哥哥。
韩烬的本意不是要揭示自己的身份。
他只是希望陈郁青和小驰好好的,希望陈郁青能够明白,自己真的已经不恨他了。
不管是韩烬还是程迁,都已经原谅了他。
没有觉得他不好,已经相信了他的改变,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会在岁月里默默地祝福。
这样复杂的情愫,让韩烬眼睛湿润,大脑像生锈的机械,已经不能够运转,没有意识到自己执笔写了什么。
等到写好那张卡片,做蛋糕的老板将卡片收走,才发现上面写上了“郁青哥,也祝你生日快乐”的字样。
韩烬后知后觉。
发现原来在自己的内心里,一直都潜意识祝福着陈郁青,希望陈郁青和小驰两个人可以幸福。
陈郁青可以寻找第二个第三个韩烬,也可以找第二个第三个程迁。
没关系的,只要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管是谁,对陈郁青都是一样的。
他可以放下往事,放下对韩烬的执念,找各种各样相似的人来替代。也可以找模样不相似,但是更好的人来慰藉枯寂的内心。
总有人比自己更加稳定,总有人比自己更加合格,总有人比自己更讨小驰喜欢。
自己留下,会伤害到小驰,会像累赘一样麻烦陈郁青。
只会给父子两个添堵罢了。
韩烬鼻尖酸涩,怀里抱了一件小孩子的毛衣,安安静静地乘坐火车离开。
上次想带小驰走,生怕照顾不好孩子,还特意收拾了行李,收拾了许多生活用品。
这一次,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
除了手腕上陈郁青送的那条手链,还有一件小驰的衣服,他没有再拿任何东西。
他想自己还是有点自私。
陈郁青送他的手链那么漂亮,价格一定很贵。他应该留下的,陈郁青或许还可以把手链送给下一个人,送给下一个和韩烬程迁长得很像的人。
可是自己又实在是太喜欢了。
这是alpha说和他谈恋爱以来,饱含爱意送的第一个礼物,他舍不得把手链摘下。
他还是想要拥有它,不管是以程迁的身份,还是以韩烬的身份。
还有小驰的衣服。
韩烬拿了小驰的一件小毛衣。
他知道自己应该放下一切。
可是他总想着,留一件小驰的衣服作为寄托,不然路途漫漫,怕自己太冷熬不过来。
身下的火车在穿梭隧道发出呼呼的风声,车轮与铁轨相接,连车身都在微微晃动。
韩烬站在渐行渐远的火车上。
像陈郁青很多年前来见他时一样,站在两个车厢相接的过道里,顺着透明的门玻璃,静静看着外面靛蓝色的黎明。
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不知道接下来会去哪里,未来会在什么地方。
童年的所有回忆,都开始由模糊变得渐渐清晰。
蒋仪把他收养,将他带到了自己家里。周仁城和周琢业会把他关在小黑屋,学校的小朋友会欺负他,楼下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家的麻将声从来没有休止过。
自从十几岁跟着杜劭转学,他就对这里避之不及。再也不想回来,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如今,他还是回来了这里。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这里有一个让他忘不了的人。
于是冥冥之中被指引着回到了这里。
周围的环境和多年前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楼房依旧破旧,楼道依然拥挤,街巷里的下水沟依然散发着油烟味的恶臭。
唯一变化的就是住在这里的人。
周围不再喧嚣,已经没有多少住户于是一切都沉寂了下来,环境比原来更加萧瑟,连台阶上也滋生了一些阴暗的苔藓。
他走进了黑压压的楼道里。
楼下的老太刚巧推开了房门。
多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老太身体还算硬朗。
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老太太到了半个身子入土的年纪。眼睛变得浑浊晦涩,脸上和手被上都是皱巴巴的枯皮。
韩烬从门口经过。
老太“噫”了一声,有些诧异会有人路过这里。
这里已经空空荡荡,住户能搬的基本全都搬了。
剩下的都是一些像她一样的老人。
反正到了快死的年龄,也就懒得离开,不愿意再搬家折腾,也省的死到新地方晦气。
她没有认出来人。
都到了麻将都拿不动的年纪,过往的路人都认不出来,更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尖酸刻薄。
韩烬和她擦肩而过,来到了楼上,打开了蒋仪家的房门。
破旧的门锁只是随便敲了几下便被打开。
蒋仪一家人不知道到了哪里,或许早就已经死了。
当日蒋仪为了还周琢业赌博输掉的钱,选择了收养了自己获得遗产。
后来杜劭给周琢业设置了陷阱,周琢业嗜`赌如命,借了高利`贷,害得一家人结局凄惨。
昏暗的阳光从破碎的玻璃窗里照进来,将空气中的灰尘都描摹出清晰的痕迹。
韩烬走进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房间,在周围扫视一圈,最后拉开了那扇储物间的房门。
里面不再是黑暗一片。
玻璃碎裂带来的阳光,刚好投在储物间的位置。不管关不关上门,里面都会有阳光的照耀。
韩烬踉踉跄跄走进去。
他关上了房门,像小时候很多次蒋仪做的那样。
心头的恐惧和害怕慢慢涌起。
可是周围都是阳光,不管是抬头还是低头,阳光都能精准无误地照在身上。
周围不再黑漆漆一片。
翻涌的情绪慢慢平息,韩烬最后坐下灰尘扑扑的地上,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不会再有人把他关在小黑屋里面了,也不会有人再限制他的自由了。
过往的艰辛和苦楚,不知不觉中都已经熬了过去,都已经慢慢释然与放下。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样难过?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到遗憾呢?
是不是为不能从小和他的竹马在一起而遗憾?
是不是为了那些误会,为了两人一门之隔的错过而遗憾?
当时陈郁青坐火车来找他,他就在房门后面。
但是中耳炎听不到声音,不知道陈郁青曾来找过他,不知道陈郁青为他奔赴七百公里。
陈郁青也以为自己不想见他,于是赌气再也不愿意理自己。
两个人就误会了那么多年。
倘若有一步走对了,倘若当时自己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他现在会以韩烬的身份,很好的和陈郁青在一起。
他们从头到尾不会有矛盾和争执,不会有猜忌和打量。
所有人都会祝福他们,所有人都会说,竹马竹马两小无猜,天作之合。
韩烬嚎啕大哭。
他将房间收拾好,把灰尘清理干净。
抱着小驰的毛衣,在破烂的木板床上躺了一小会,接着就又去了儿时在这里上过的学校。
他就是在这里遇见杜劭的。
当日还算兴盛的小学,如今已经没了什么人。
学生基本都随着家长搬离了。
要么就是为了更好的教育,离开这里去了城里的小学。
一眼望过去,校园里枯寂萧瑟,操场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
韩烬走到了以前自己所在的教室,意外的发现杜劭课桌上,用圆规刻出来的名字——
【韩烬,我新收的小弟。】
字迹张扬潦草,韩烬的烬还写错了偏旁。
韩烬在那里坐下,无法揣测,杜劭是怀着怎样嚣张的心情写下这句话的。
但是他知道,杜劭真的很坏,真的不是什么好人,总是想要自己忘不了他。
而且他还真的做到了。
明明没有感情基础的铺垫,却要故意的死在自己面前,还非要自己亲眼见证不可。
即便是没有想在一起的那种爱,自己还是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之情。
杜劭带给他的震撼和冲击,已经让他难以忘怀。
杜劭一早就知道怎么让他放不下。
他先是顶着所有人的误会,做出一些让人唾弃的恶事。
强迫自己逼迫自己,把自己带到他的地盘,让自己看到不一样的世界,看到不一样的真相,最后重新思考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