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这样。”他心里颇不平衡嗔怪道。
凭什么一句话惹的他心猿意马,这人自己反倒是吹不皱的画中江水,只管招惹,不管被他招惹的人多么难受。
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何故突然给他希望。
他拄着竹竿的模样莫名有些滑稽,盛鸿祯不自觉露出笑意,应的十分理所当然。
“贺儆言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是这样。”
纵然一时无法接受对方对自己的心思,盛鸿祯也必须坦诚面对一件事:
在他心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贺牗还要特别的人了。
从嘉元三年到现在的丰和元年,他们谁都没有变。心结解开,仍可以是把酒言欢的知己好友。
一声时隔多年的“贺儆言”再次响起,贺牗惊愕下“腾”地从脖子红到耳后根。
混不正经地模样装的他自己都要信了几分,此时皆被盛鸿祯轻而易举戳破,露出皮囊下莹莹点点玉泽,但只这点便就足以让盛鸿祯窥探出他的本心。
“在想什么?”
这一声问的十分有耐心,反倒让贺牗有些受宠若惊,酝酿磨蹭了半晌适应。
“没想什么。”
态度前后转变的太快,贺牗寻不到由头,目前只有他救了盛鸿祯,这人心里觉得亏欠愧疚才改了以往姿态,可他不想要愧疚。
有些人惯会自己折腾自己,方才的委屈劲儿还没全消,现在又闷闷的不得痛快。偏生贺牗又猝不及防的被盛鸿祯哄了一通,落得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别扭境地。再计较下去,显得自己这个三十余岁的人还犯起了矫情,却又做不到不去想。
盛鸿祯是成过亲的人,虽是相敬如宾,却也知道几分儿女情长。他本不欲为难贺牗,反倒被挂在树上的八哥没眼色的闹的起劲,突然回忆旧主般嚷嚷,“亲亲盛相公!”
二人不由自主都抬头看去,一个带着探究,一个羞愧的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进去。
人就是奇奇怪怪,难以捉摸。背着盛鸿祯,贺牗仿佛什么没脸没皮的事都能做出来。可一旦到了本人面前,他又敢做不敢认,缩着脑袋当鹌鹑,比谁都要纯情些,好似盛鸿祯欺负他。
好在那该拔毛煮了吃的破鸟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盛鸿祯也自动过滤那句话,上前拿掉贺牗手里的竹竿,转而握住他的胳膊,大有要搀扶他进房的架势。
相隔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挨的这么近,当然,那次病的迷迷糊糊不算。贺牗自动忽略拔了人家胡子的事。昨日火场凶险,盛鸿祯刚全身而退,那房梁终于支撑不住,连带着屋顶的瓦片和其他碎物塌落,他虽早有预料,并且倾尽全力躲开,脚踝处还是被砸到。好在天不亡他,留了个烧变形的窗子。
性命攸关,贺牗来不及思索,一手按在尚冒着火簇的窗台上,咬牙拖着身子翻过去,衣摆被点燃,不过片刻就烧的愈发起劲,贺牗脚踝疼的难以站起来,就势要滚灭身上的火势,反而阴差阳错跌入院子后的池塘,火是熄了,他也磕在了石头上晕死过去。
他的命是捡回来的。
玉喜进了院子,就破天荒的瞧见家主同原本嫌弃的人靠的极近。他心中好奇的直痒痒,又不敢多嘴询问,便上前边抬着眼皮投看边道:“家主,房子寻到了。价钱虽然贵些,可是不偏远,来往宫城也便利,现在就过去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因此闹别扭的两个人俱是一顿,起先半推半就的贺牗眉眼一搭。
“腿脚不便利,劳烦盛相扶我进去了。”
盛鸿祯面不改色扶稳当,两个背影紧挨着往卧房里走,到了半路才想起来还有玉喜似得,扬声应道:“贺大人慷慨,留了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咱们就别浪费银钱了。”
现在情形,他若是执意走,少不得这人要酿出多少委屈来。盛鸿祯经了刚才一遭当真是怕了,同时又疑惑,怎么贺牗上了年纪,反倒是多了几分年轻时不曾有的乖张?
第41章 逗弄
盛鸿祯终归在贺牗的宅子里暂且落了脚。三进的宅子不大,但人本来就没多少,足以容纳他和玉喜,更胜在景色布置的秀丽雅致。
上回来送药,心里还带着偏见,就没有注意景色,小池塘边种着芦苇,荷花含苞待放,几尾锦鲤嬉戏荷叶下。院子里的一花一草皆侍弄的妥善。
贺牗书房的墙角种了竹子,正是葱翠欲滴的时候。“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以前没放在心上的,现在处处是能够看透一个人的细节。
日头渐渐颓靡,盛鸿祯在六出收拾出来的客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往事浮现,要么便是猜测那人还瞒了些什么。简而言之,除了贺牗还是贺牗。
客房与贺牗的住处隔的不远,出了门右转,穿过一道垂花圆门便是他的院子,费不了多少气力,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堵墙。
晚饭是在一块儿用的,菜不算丰盛,贵在多了盘羊肉,其余两道皆是时令菜,甜粥却换成了咸粥,一勺下去,软糯的米香里能捞出不少肉丝。
两个步入中年的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饭,一个比一个吃相文雅,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莫名和谐。
盛鸿祯换了身藏蓝黑色缘边长衫,远看不觉得,近看就能瞧出衣裳略长了些,肩处也宽松些。一场火烧光了所有积蓄,就连换洗的衣裳都是贺牗柜子里的。他们身高上差不了多少,体型还是稍有不同,尺码便微微对不上,只待后续让玉喜扯布料做几件顶上。
快至夏季,又是晚间,外面的蝉鸣隔着落下的竹帘一声不落的传进来。一只飞蛾不厌其烦的撞着玻璃灯罩子,火苗慢慢侵蚀所剩不多的蜡烛。贺牗的心思好似在面前的粥上,实则眼神四处乱瞧,不大的房间被他看了个遍,除了盛鸿祯。
六出只晃眼的功夫,就见他碗里的粥见了底。他们出身北方,向来不喝什么咸粥的,因为盛鸿祯在,他又得了贺牗的吩咐才改了咸粥,竟没想到这人也喝的习惯。
“家主可要再盛上一碗?”
话音一落,贺牗猛然回神,见盛鸿祯停了筷子瞧他,忙道:“已经饱腹了。”
其实刚才只顾着闷头喝粥,菜都没用上几口,说是饱腹,实在有点勉强。
“饱便饱,没饱就是没饱。”
伺候多年,六出对家主的饭量清清楚楚,一碗粥说是给小娘子吃的还差不多,能饱才怪了去。
贺牗颇为头疼,在六出又添了粥后,寻了个由头将他和玉喜一并支了出去。可是那两人刚撩了竹帘离开,满室寂静,独余他和盛鸿祯,贺牗心里又叫苦不迭,粥都喝的小心翼翼。
盛鸿祯饭量不大,吃完了又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百无聊赖的盯着贺牗吃饭,导致后者一碗粥磨蹭喝了许久。
“现在能说了罢?”
勺子刚放下,贺牗就听到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他有些迷糊,“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此刻有些像身在牢房被审讯,精神便不由自主紧绷了,不敢松懈。
见他没个头绪,盛鸿祯便干脆敞开了问:“为何那么快知道刺真王子要出事?”
人的一生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过重复的生活,就像现在,接连二三的事发生后,话题又被绕回了最初的地方,也是贺牗觉得很是委屈的地方。
外面全是令人焦头烂额的事,或许只有今晚,也或许只有今日的盛鸿祯有些许不同,到了明日又会变成以前的模样。
贺牗斟酌片刻,随口应道:“我自有我的门路,再加上揣摩顾党的心境,自然就有了。”
司然的身份太过于特殊,虽然有朝一日终归要大白于天下,但目前还远远不是时机。若是令人知晓了,少不得会惹出祸事来,断不可能将她说出去,哪怕是盛鸿祯。
可盛鸿祯何等心细,轻而易举瞧出他想轻飘飘揭过去,不待贺牗反应过来,就起身走上前,两手突然握住他耳垂轻轻摩挲,边假装“严刑逼供”又问了一遍。
“说不说?”
贺牗“唰”的一下面红耳赤,气势泄了大半,眼神慌张的往门帘处瞟,生怕六出他们进来瞧见。
“你……”他支支吾吾说:“何故要这般。”
并非盛鸿祯突发奇想的这个点子整治贺牗,实在是二人初相识结交时落下的习惯。那个时候盛鸿祯是江南书香家族出身,未及第就声名大噪的人,一举一动,一饮一食都是贺牗这个寒门子弟,还寄居篱下的人攀不上的。二人结识后,贺牗性子使然,总会放不开来,盛鸿祯见他腼腆,又爱捉弄他,见他脸红个彻底才罢休。摸耳朵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习惯。
这习惯就连玉喜和六出都不知晓,倒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事,只要贺牗有什么小心思,定然躲不过这招。
僵持没多久,到底是贺牗先败下阵来。
“说也不是不行,你莫告知他人便好。”
事关司然性命,他必须谨慎再三。尽管怕泄露风声,交代的时候还是不敢直面盛鸿祯,仿佛这人生来便是要拿捏他一般。
既然松了口,盛鸿祯也不是揪住不放的人,揉捏发红的耳垂被释放,直到重新坐在凳子上,他的眼神还是颇为不舍的移开。
有的时候,逗弄一个人是会成瘾的。
烛火明亮,夜色沉沉,繁乱的星子盖在屋檐上,和着月光欲窥得房中情形。
天下间大概没有比现在这般更苦的事了。贺牗全程垂着脑袋,对心上人讲述自己在进士及第那晚被同科拉出去饮酒作乐,故而结识乐妓司然,怎么听都是忘恩负义薄情人被抓了个现形。
从结识司然时的情形,事无巨细,全部告知。
盛鸿祯静静听着,又知晓自己误解贺牗不轻。其实,有些细节不用贺牗说他也知晓。那晚他打马从桥上路过恰巧撞见,才有了误会。
现在回想,贺牗那夜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酒都没敢喝多少,当真没有轻浮出格之举。只是恰如他所言,对一个人越在意,便容不得半点错,便也就显得比旁人苛刻。
只是,他没有想到司然的身份居然大有来头,甚至能牵扯出一桩旧案来。
盛鸿祯越听越心惊,待贺牗刚说完,就立即接话,“司然是同定安侯博弈的刀子,可这把刀能捅向顾宣武,也可能捅向你我,日后还是小心为上。”
难怪贺牗不愿开口,十分谨慎……
六出同玉喜来收拾碗碟时,他们二人已经说完,贺牗也神色如常。昨日十在惊险,而今二人都脱险,贺牗伤了脚便罢了,但是盛鸿祯明日一早是定要进宫安小皇帝的心,他们早早歇了为上。
临近门前,盛鸿祯迟疑片刻,逗弄心起,回头道:“嘉元六年的春闱策论写的妙及。”
说完便满意地嘴角含笑离去,徒留懵了脑袋的贺牗和差点失手打碎盘子的六出面面相觑。
此话没头没尾,却莫名让人生出几分慌张。
过了片刻,贺牗惊坐而起,禁不住惊呼出声。
“糟了,书房!”
第42章 谣传
托盛鸿祯的福,贺牗一夜无眠,棉被盖了又掀,掀了又盖,若非脚踝还伤着,不大的一张床都能被他滚上几个来回。倒不是兴奋所致。
一想到自己像什么疯魔的人般收集盛鸿祯的东西,还被本人看到了,贺牗脸上就热的能烫熟鸡蛋,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自己埋起来,提前入土;或者一榔头砸晕自己也成。
他想把六出晃醒,将事情经过问过究竟,又晓得自己这行为颇为过分,怕唯一的家仆被折腾的撂担子不干了,只好忍住虫蚁噬咬般折磨等待天亮。
夏日的天也亮的快,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闻得一声鸡鸣,贺牗倏地睁开双眼,毫无半点惺忪,灵活翻了个身扯着嗓子唤六出。
别瞧他人到中年,可气力正是最足的时候,半个院子都被他吵嚷的难以安稳。
盛鸿祯上马的动作一顿,不明所以朝贺牗卧房的方向瞧去。
“这披风是我家家主多余的一件,虽有些年头了,好说能抵些清晨冷意,盛相披上防寒。”
六出自然也听到了那叫魂的声儿,他神色变了变,有些羞赧。
“多谢。你且回去瞧瞧罢,莫误了煎药的时辰。”
年轻人的心事大多都写在脸上,盛鸿祯不说是狐狸成精,却也能将六出的心思猜个通透。
站在一边的玉喜接过披风给他披上。
不过片刻功夫,巷子里便多了马蹄声,伴随着的还有一盏写了名姓和官职的灯笼。
六出冲着二人背影交代句平安才顾得上贺牗。
贺宅不大,没多少步就能走个大概。想到主人家的叫喊全被盛相和玉喜听了去,六出都替他害臊,是以开了房门便道:“就是被牛头马面勾到地府的魂都能被您叫回来。”
贺牗可没心思管他揶揄自己,忙扒着床边招手,“他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六出将垂到地上的被子一角掖好,思路还没有跟上。
顿了顿,贺牗便又底气不足暗示,“那盒子……”
话说到这地步,总算让六出的脑袋转了过来。他瞧了眼很是没有出息模样的家主,故意说的模棱两可。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这人敢收着关于盛相的物件,怎么偏偏没胆子被发现。
一句话把贺牗噎的哑口无言,急的脸红脖子粗,琢磨了好一会儿功夫也不知道怎么说。毕竟是他有贼心没贼胆。
六出暗自笑够了,才敞快道:“知道。”
“真知道了?”
贺牗还不太能接受现实。
“那还能有假?”
“如何知道的?”
“你脚踝伤了,盛相去书房拿的药。你偏生要讲那药膏传家宝似得收在盒子里又怪得谁?”
“……”
见主人家又沉默了,六出还嫌不够热闹似得,又说:“还是盛相亲自上的药。”
外面的天热愈发明亮,六出已经煎药去了,房间里只有贺牗一人,也亏得只有他一人,否则火烧似得脸定要被六出嘲笑许久。
他心中时而欣喜时而忐忑,欣喜盛鸿祯态度转变或许不是因为他舍身相救;之所以忐忑,又是因为盛鸿祯是何等聪慧的人?仅凭漆盒里的物件足以让他起疑心。
思来想去,贺牗头一回真切的生出了摆烂的心思。身子后仰躺在床上,拉了被子将脸盖的严实。
罢了罢了,那不可说的心思被发现又如何?就算不接受,盛鸿祯总不至于过分到不允许别人心慕于他。
他在自己宅子里纠结,而被他记挂着的人并不安稳。
那夜失火的动静闹的极大,救火的动静当时便吵醒了半个京城的百姓。听闻是宰相府失火,第二日更是消息满天飞,现在只怕城外的乡户都能把当时的情况绘声绘色的讲出来。当然,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真实性有待可考。比如贺牗救人一事。
盛鸿祯到的时候,那些人还未及时发现。想来都以为他今日会告假。也正因如此,已经改了多遍的传言才有机会飞到他耳朵里。
几位绿袍同僚背对着他弓腰咬耳朵。
“盛相宅子失火你们可知晓?”
“全京城还有谁不知道的?”
“我听说是贺中丞舍身相救,盛相才得以平安无事。”
“那是必然。贺大人可是坦荡磊落,知晓大义的人。都说盛相涕泪纵横,与贺大人双手紧握,亲自喂的汤药,入夜与贺大人抵足而眠……”
“诶,你听错了。真相是盛相道谢几句,已经租赁了房屋住下了。”
他们说的兴起,都没意识到议论的本人已经站到身后,还是元正一双眼睛毒辣,又因为刚入官场,头脑不够圆滑,当即迎上前。
“见过盛相!”
见盛鸿祯毫发未伤,元正脸上尽是喜色。他还记得那日盛相在朝堂上维护他。
年轻人的嗓音就是清脆,脆的说闲话的几个人具是一愣,登时就心跳如雷,互相对视几眼,只好认命般赔着笑回头,好巧不巧,与探头听自己闲话的盛鸿祯大眼瞪小眼。
盛鸿祯负手而立,喃喃出声,“我涕泪纵横?”
“盛相您听错了,我们说的是……”
几个人继续赔笑,想着扭转局面。
盛鸿祯不给他们机会,继续念叨,“入夜后,我与贺大人抵足而眠……”
那几个人脸已经笑僵了,彻底认命,很是不甘心的白了眼不明所以的新科状元。
这人怎么就那么缺心眼呢?
气氛十分微妙,元正意识到不对,干笑一声,“各位大人这是……”
这是什么?
几个人又翻了个白眼,不约而同想:这是火坑!
盛鸿祯站直了身子,很是好心情般拍了拍新科状元的肩,“元大人穿上这官服很是一表人才。”
突然被朝堂里的宰相夸了,元正喜的双不知道往哪放,神思更是跑了十万八千里。
盛鸿祯目光转眼又落在那几人身上,他提了提手里的灯笼,微弱的烛光足以将每个人的面容照的清清楚楚。
“原来是谢大人?”
添油加醋说的最多的,原来是贺牗手底下的人呐?
被点名的谢长松僵笑变苦笑,嘟囔了半天发觉说什么都不是,干脆把嘴巴又闭上。
完了,他自己跳了火坑不算,这回还拉上了顶头上司。可他听到的就是盛相与贺大人抵足而眠,如今看盛相的神色,想来必定是谣传了!
就在众人以为盛鸿祯要如何算账时,就见他忽然低头吹灭了灯笼里的烛火。没了暖黄色的烛光,众人这才发现天色几乎大亮。
“诸位大人,该列队了。”
盛鸿祯仿佛没事人般往前走去,还不忘提醒他们列队。
第43章 死因
仅仅几日,闹出的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小皇帝吃不好睡不着,肉眼可见的憔悴,但见到盛鸿祯,还是眼睛雪亮,登时来了精神。
“盛相可还安好?”
赵献隔着竹帘问。
从下面往上看去,只能瞧见他绛红圆领和玉革带,至于面容是看不清的,可是声音中的关切遮掩不住。
盛鸿祯身上已经换了新赐的官服,金鱼袋用红绸系住挂在腰后,崭新如故,丝毫没有因为大火而有颓势。
“承蒙陛下厚爱,臣一切安好。只是连累贺大人负伤。”
队列中的方载文神色稍顿,又不动声色恢复如初,静静听着君臣俩寒暄。
自然不是无意提起贺牗,盛鸿祯看的清楚,那大火想要他的命,又赶在赵献生辰取禁烟火的时候,可谓是早有预谋,是谁干的不言而喻。木法沙的死,他宅邸失火,看似不相关,实则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贺牗只是为他所累,如今他本人无法在朝堂上开口,盛鸿祯自己也要为他争一争。
有人结网引诱猎物,处处危机,步步需谨慎。
说起贺牗,赵献也是十分放心不下。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知道贺牗的身份非同小可。之前不觉得,如今想起大火凶险,万一老师同贺牗都出了岔子……
想到此处,哪怕大殿内放了冰块消暑,赵献也出了一身汗。
好毒的手段,好一招纵火。
“朕已经允贺大人伤好后再常朝,稍后更有嘉赏。”
寒暄暂且告一段落,木法沙的事自然被提及。关乎两边的大事,又是要命的时候,更何况刺真使臣不依不饶,只怕找出真凶,也平息不了事件。
有催促刑部尽快查案的,也有硬气,咒骂刺真居心不良,要战便战的。顾党反而一反常态消了声。
贺牗落了个耳根子清净,歪在躺椅上逗着送给盛鸿祯的八哥,时不时自石缸中掬水为它消暑,惹的八哥一个劲儿骂人。
六出一进门,就瞧见这人翘着负伤的脚踝,颇为无赖的欺负一只鸟。
“诺,都是精挑细选的。”
他抱了个竹笼,里面数只灰毛的小东西见的扰人。
站在胳膊上好好的八哥忽的被拂掉,又扔下几句骂人的话,扑扇着翅膀停在流水的竹筒上看竹笼里颇似自己的东西。
“我瞧瞧。”贺牗兴致大起,透过竹笼缝隙看了半晌,最后挑了一只,让六出提溜出来。
小东西扑棱着稚嫩的翅膀,被惹的不高兴了,伸长脖子要叼人。
贺牗笑道:“不大的个儿,脾气倒是不小。”
八哥看的不过瘾,也凑上前要逗弄这灰毛同类一番,不想刚近前就被那长喙叼住扯了根羽毛下来,气得它连喊“有辱斯文”逃命去也。
六出乐了,“这八哥平日最会作威作福,如今竟也被治的服服帖帖。”
过了片刻,贺牗收了笑,换了愁容问:“这行么?”
未等到六出开口,晃眼看到玉喜进来,贺牗慌不择乱,一把将小灰毛塞进袖子里,也不管是否闷的慌,又催促六出将其他的归还。
“什么行不行的?”
盛鸿祯解了披风搭在玉喜胳膊上,撩开遮挡视线的枝叶,现出一身紫官服。日光融融,斑驳错开落在他身上,便连眉眼边的几丝皱纹都要晕染般醉人。
念及漆盒的事,贺牗比昨日更加拘谨,扶着竹椅把手起身想要上前,负伤的脚踝落地一痛,才缓过神来,悻悻站在原地等盛鸿祯踱步而来。
他双眼微垂,压根不敢正视这人,磕磕绊绊应声,“与六出闹着玩呢。”
但盛鸿祯何其了解他,眼神落在某处,故意拖长了嗓音道:“是吗?”
宽大的圆领衣袖无风自动,仿佛迎合他,适时传来稚嫩的叫声。
贺牗脸色渐红,暗道这小灰毛忒不配合了些。
既然被发现了,再也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也没有精挑细选的机会。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盛鸿祯就见贺牗自衣袖中捞出个似鸟又似鸭的小东西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扭捏到一定程度便不觉得有什么了,贺牗嘴巴利索了不少。
“盛相,您在我眼中便如是。”
盛鸿祯一时无言,捏起他手里的东西左看右看,脸上没有半分喜色,最后很是狐疑问:“我在你眼中就是只灰毛鸭?”
贺牗:“……”
瞧瞧这人,再也没有比这更扫兴的事了。
相比其他人,刑部的压力大了不少,小皇帝给他们的期限实在不长,这几日从上到下都要加班加点的查案。
不大的房间里满是器具,仵作以帕子遮住口鼻,小心翼翼查看尸体的鼻腔和指甲,最后对站在一边审视的刑部侍郎摇头。
“鼻腔和指甲中都无泥沙,应是死后被人抛尸悯河,伪造投河自尽假象。”
杜介掏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上前仔细端详,“怎么死的知道吗?”
“大人请看。”
被端上前的深色小碟子里有几粒粉末,也不知是如何被清理出来的。
“此乃死者鼻腔深部近喉处取出的迷药,只需少许,足以迷晕岚烟这般女子。悯河流速缓慢,且又因死者是死后被抛入河内,鼻腔前部药粉已经融入水中,深处的却得以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