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举子可能会同时向数位官员行卷。或是自己写的文章,或是诗词。
不过有意思的是,贺牗自认为不是什么名公巨卿,连学生都没教过。也不知刘望怎么撞到了他这里。
按照规矩,行卷也该有一套流程,分别是:请见,谢见,温卷,叙谢。
刘望此举,俨然没有依照规矩来。放在其他人那里定会不见,没有被得罪就算好的。
贺牗却伸手掏出被对方揣在怀里的文卷展开细看,不多时便笑的暗含深意。
“你敬仰盛相?可向他行卷了?”
当场被戳中心事,刘望低着脑袋不敢抬头,怯声应下,“晚辈才疏学浅,盛相不见。”
手里的文章字迹有一两分盛鸿祯的影子,就连文风也刻意学了点走。可惜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闻言,贺牗心中了然。
盛鸿祯一直都不支持行卷的风气,自然不会接受学子行卷。吃了个闭门羹是意料之中的。
文卷被再次卷好,贺牗干脆利落道:“明日你再来找我,我领你去拜见盛相。”
听到是拜访盛相,刘望神情呆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了会儿见对方不似开玩笑,登时大喜过望不断言谢。
待人走了,家仆靠近问:“家主要带他去见盛相,可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好文章?”
雨在下午的时候就停了,冲刷后的空气闻起来仿佛都鲜活的舒坦。
进了宅子,大门关好。贺牗把文卷随手扔在石桌上,坐下来喝了口茶,眯着眼睛打盹儿,嫌弃出声。
“狗屁不通。”
第11章 无意
一场雨后,气温又升了些。赵献这两日已经换上了单薄的衣裳,仗着年轻,赤着脚在殿里走来走去,看的福安脚底板跟着冒凉气,跟在屁股后面不知疲倦的劝主子爷穿袜子。
赵献正因为春闱的事气闷,脾气上来了一脚踢开福安,言简意赅道:“滚。”
前些日子要定主考官。他原本最属意老师盛鸿祯,哪知现在胳膊拗不过大腿,被那群和顾家沆瀣一气的官员用了各种理由堵了回去。最被挂在嘴上的就是盛相因着顾七的案子已然繁忙,更不提还要授课和处理政务。
言外之意,就是骡子也不带陛下您这么用的啊!
放屁,都是假慈悲罢了。
历来科举都是收揽人才的好时机,赵献肖想许久了,到嘴的肉还能被人抢走。
莫名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心情好。
他思量着如何扳回一局,在不大的几块地砖上来回走动。
福安跪在地上苦着脸,“陛下您转的老奴头晕。”
思路被打断,赵献抬头笑的瘆人,“还没滚?”
这语气很不对,跟着伺候的都清楚主子爷是要动真格的了。福安紧了神色,爬起来贴近了开始说正事。
“陛下,神卫司那边有消息了,高远大人在外面候着呢。”
神卫司顾名思义,乃是赵献暗地里培养的亲信。绕过朝堂和两个侯府,挑的人都是干干净净的出身,精心栽培的。是他有需要和陷入困境时听命的鹰犬。高远更是那些鹰犬的头儿。
昨日贺牗私下里同他说的那些话很是惹人怀疑。堂堂的侯爷时不时的就往京山跑?
虽然有些捕风捉影,但为着江山还姓赵,他当夜便吩咐神卫司的人前去查探,不想真查出了消息。
暂且压住春闱的烦闷,赵献终于坐在圈椅上,抬手示意福安把人带进来。
盛鸿祯进宫授课没赶上好时候,福安守在延和殿的雕花门外笑眯眯说:“陛下谈要紧事呢,让奴才转告盛相,今日课业改日补上。”
小皇帝性子开朗,偶尔有着这个年纪的顽劣,但向来知轻重的。先帝留下来的戒尺盛鸿祯没用到过一回。既然说是谈要紧事,那必然也没什么可再猜疑的。只是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需得谨慎至此。
盛鸿祯想到了贺牗同赵献私下说话的那日。
朝堂上披着人皮做龌龊事的人太多了,他不敢赌,亦不敢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
顺着思绪回到先帝时的嘉元年间,从贺牗登科及第到如今,留给众人的印象不过是爱鸟成痴,不着边幅,做事不靠谱的人。甚至初进御史台的时候弹劾都能认错人,把忠臣认成奸臣,好在先帝盛明才没发生一桩冤案。倒是贺牗因为此事被众同僚在朝堂上怒骂,最后先帝以其初入御史台尚未熟稔为由开脱。否则还能有他坐在御史中丞位子上的时候?
如今赵献对他颇为看重的模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心事重重的回了宅邸,这点儿事还没想明白,盛鸿祯刚进门就瞧见两个人在他的院子里。一个大咧咧的坐着逗竹笼里的鸟儿,一个学生模样很是拘谨的站在旁边。
“坐呐,你站着不嫌累,我都嫌挡着太阳了。”
懒散的人完全不见外的催促那学生坐下,不晓得的还以为这宅子是他家。
宅子的大门进了就是第二道门,盛鸿祯没有直接穿过去进院子,他顺着路走到西边廊下看着两位不速之客,抓住一个家仆问:“怎么让他们进来了?”
那家仆不负责守门,只是院子里打杂,冷不丁的被问的懵了,半天才想起什么低声说:“原是不给进的,可贺大人口舌十分了得,闹的玉喜说不出话,这才放了进来。算来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也不说做什么的,就这么耗着。”
能不顾忌着说了大堆的话,隐隐约约有告状的意味,看来宅子里的家仆确实被折腾的不轻。
两人正说着话,贺牗眼尖,余光自院子里合欢树的枝叶间落在他身上,当即展了笑起身寒暄。
“相公怎得不走正门?枝叶交错的扰人视线,未能及时拜见是儆言的不是。”
听闻是盛鸿祯来了,刘望屁股底下登时如放了针,倏地起身站的笔直,脸色涨的比熟虾还红,一双眼睛抬也不是垂也不是,整个人别扭的像拧起来的麻花。
贺牗轻笑一声下了力气拍拍他的胸口,“别拘着,相公可不喜过于呆板的。”
这话说的刘望惊慌失措,强行让自己松下紧绷的神经,还勉强露出个笑。看起来更别扭了,还不如之前的。
虽然自己确实不喜欢读书读的迂腐呆板的人,但被窥破喜好总不会愉快就是了。盛鸿祯面无表情的走出来,先是看了眼刘望,才同贺牗寒暄。
“贺中丞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啧,开口第一句就带着要把客人委婉劝退的心思。
他来时特地挑的盛鸿祯进宫授课的时辰,否则依照这人性子,听闻是行卷,恐怕他们连宅子的大门都进不了。就是得等,不过看来他运气不错,把人提前等来了。
三个人陆续坐下,刘望是晚辈,自然坐的稍居于后,默默听两位大人说些有的没的。
“儆言这两日新得了只八哥,黑羽鲜亮顺滑,精神劲儿十足又聪明的很,想来学话也快,特来献给相公解闷。”
石桌上放着鸟笼,里面的八哥歪着脑袋用黑黢黢的眼珠子瞧着紫官服的人。
盛鸿祯懒得同他赏只破鸟,更不会真信了对方的话,半点面子也不给的戳破真相。
“贺牗,我只你惯爱送鸟笼络人心。”
“嗯,是。”
本是带着贬义的话,反而把人听的来精神了。贺牗很是赞同点头。
盛鸿祯又说:“可你也该知道个最浅显的道理。世人所爱不同,总有人不吃这套。若是无事,恕不远送。”
说罢就起身要走。贺牗忙不迭上前两手稳着对方的肩膀带着他重新落座,温声安抚。
“有事有事。”
似是终于想起来还有个人在场,贺牗冲要晾干的刘望道:“还不来拜见相公?”
早就等的焦灼的刘望欣喜又紧张,在注视下恭敬行礼,“晚辈刘望见过相公。”
贺牗提醒,“叫盛相。”
盛鸿祯不由得侧目,心道这两个称呼有什么分别,无中生事。
即便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太怕给人留下不好印象,刘望当真改口“盛相”,又行了礼。
“这学生的本是向我行卷,只是儆言眼拙,看不出文章好坏,特劳烦相公瞧瞧。”
贺牗一本正经,恍若真拿捏不定。
说起来简单,弯弯绕绕的多。想是知道他不见行卷的学子才借着由头曲线行进。
盛鸿祯原本要拒绝,转念一想赵献手中无可用之人,万一真是个人才,他破个例也要提拔上去。
但等文章拿到手后,盛鸿祯有些惊讶。
字迹文风都有刻意模仿他,这便算了,才学也是坛子里的水咣当响。
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果然不能希冀贺牗的王八绿豆眼看出个子丑寅卯来。浪费时间不说,还闹的心里堵得慌。
盛鸿祯不是贺牗,什么想法都是不加润色直说,也不管人接不接受的来。他将文章还回去,简单直白评价。
“你春闱必落榜。”
刘望:“……”
属于直接宣判死刑。
眼见着人如霜打的茄子被家仆客客气气送走了。贺牗对如此直白的对话弄的心有余悸真诚建议,“相公,读书不易,说话大可委婉些,莫寒了他人心呐。”
劝对方的时候,完全没记得昨日自己还说的“狗屁不通”。
盛鸿祯把鸟笼往人怀里一扔,直将里面的八哥吓的好一阵扑腾。
“带着你的破鸟滚。”
“诶!相公,相公哪里去?”
被鸟笼撞了个满怀,贺牗转手提着上面的挂钩,跟着盛鸿祯的背影一路追到中堂前才堪堪扯住紫色衣袖,“相公让儆言滚便滚,这八哥确实难得,只要相公收下了,是放归或煲汤,但凭处置。”
不怪玉喜,实在是这人好似无赖难缠。盛鸿祯站在中堂的石阶上高了贺牗些许瞧他,片刻才伸手勾住鸟笼,叫了人来。
“送后厨拔毛煲汤。”
手指在铁钩处交汇,微微干燥的皮肤有瞬间相贴,像耳鬓厮磨的缠绵悱恻,直叫忍了很久的情思暗中翻腾。
不肖得提醒,贺牗滚的干脆利落。
赶车的马夫一直在门外候着,见主人家出来了,连忙搬出脚凳放稳了,扶着贺牗胳膊上马车。
恍然错眼,车夫惊奇问:“家主耳朵怎得红了?”
趁着车夫还没来得及细看,贺牗猛地捂住红热的耳朵,煞有其事道:“被盛相宅子里树上的虫子咬了。”
这时节是春,正逢着蚊虫多了起来。车夫不疑有他,见人进车厢坐稳后赶车往宅邸去。
相府内,得了吩咐的家仆刚把从笼子里抓出来的八哥送到后厨,就又被主人家叫回去。
八哥被他握在手里拼命挣扎着,一举一动满是无辜。身上一根毛都没少。
盛鸿祯看了眼就烦躁的移开目光。
“送回笼子里罢。”
万物皆有灵,他真不至于拿只禽类寻舒坦。
第12章 乱象
王四奎吐的干净,连勒死顾七用的叫花鸡上的草绳都说的清清楚楚。杜介写字的手不见轻快,恨不得递个折子辞官算了。
连着两日,又同大理寺和盛鸿祯等人商议后,一份折子终于递到了小皇帝手里。
洋洋洒洒的长篇墨迹里,只有一句话令人惊愕。
“定安侯顾宣武指使王四奎杀害亲子顾惟生。”
顾惟生就是顾七。
都说虎毒不食子,何况定安侯杀的还是嫡子。可是缘由呢?
折子上说的倒是细,可惜做了他人刀刃的王四奎也不知晓其中缘由。这件事的结论怎么看都太过矛盾和不切实际。
借此同昌乐侯府重修于好?
赵献刚沐浴更衣,冲着探进殿内的日光懒散坐着,任由身后的内侍给他擦头发。泡过水的粉白指尖捏着折子一角细细摩挲。少顷就收回方才的猜测。
定安侯祖上有从龙之功,如今荫及子孙的勋爵都是战场上打出来的。世人虽然喜欢将两侯府并称,实则二者势力并不那么平齐。
祖宗虽死,荣光还照着后代。定安侯势力较大,根本无需也不屑于去讨好他人,哪怕是昌乐侯,更不会以害死嫡子的代价。
落雨那日,景中良来的莫名,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想到这,被伺候的舒服,要昏昏欲睡的赵献倏地睁开双眸起身,眼睛里一片清明。
他动作突然,伺候擦发的小内侍没个防备,无心扯下几根头发,吓的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求饶。
然而赵献此刻哪还想得起其他事,也没察觉到疼,只摒退了内侍又把福安喊过来交代。
“高远呢?把他叫来。”
神龙卫一般无事,来的都是能忙活多日的麻烦事。比如现下这两件。
高远认真听小皇帝说了半天,算是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查王世昌和定安侯的资产。一个铺子都不能放过的那种。什么同昌乐侯府交集最多,来银子最多就着重查哪个。
很麻烦,但得尽心尽力办好。
自觉有了方向,赵献得了少有的安稳,气定神闲的等神龙卫有消息的那日。
就是这安稳太短了些,短到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又出了一茬事。
春闱愈发临近,主考官和副考官都还争夺不下。不是缺乏能胜任的人,是朝中各派都想安排自己的人去。吵的最激烈的就是保皇党和顾党。
事情发生这日大清早,贺牗和同僚穿着官服在禁门外候着准备常朝。等盛鸿祯打着写有名姓的灯笼下马时,他盯着这人慢慢走向队伍前的背景,还觉得挂在那人革带后垂着晃悠的金鱼袋惹的人想去扯上一番。
三声鼓后,众人由着盛鸿祯带领进宣政殿。
小皇帝一身绛红圆领绣盘龙,看起来气色心情都不错。刚坐下来,屁股还没把椅子捂热,就有朝臣出列劝言。
“春闱紧迫,还请陛下对考官人选早做定夺!”
贺牗早起的困倦一扫而光,默默看这人要放什么屁。
那人看着面生,想必刚够格进宣政殿里议政。上下牙齿一磕碰说的就是私心满满的话。
“臣认为张轶大人可担此任。”
这话听着实在滑稽,贺牗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又立即憋回去。
张轶是个什么人物?顾侯爷正妻的亲弟弟。合着绕来绕去还是顾党。
殿内本就容不得喧哗,猝不及防的笑十分清晰的落在每个人耳朵里。方才进言的人铁青着脸寻着声儿望过来。
贺牗板着脸,跟着巡视略愠怒低语,“还望各位大人莫要御前失仪。”
御史台有监督众臣的责任,抓到什么错处都可能参上一本。是以当官的每次面圣都要谨慎再谨慎。
他装的煞有其事,当真把那人唬了过去,还受了对方感激的眼神。
坐在龙椅上看的一清二楚的赵献:“……”
考官人选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已经争论了太久,小皇帝已然不耐,开口就带着烦躁。
“主考官定盛相,副考官再商榷。”
竟是理都没理会什劳子的张轶。
又有一人跳出来言辞激烈劝诫,“陛下,盛相事务繁多,已是奔走劳累,还请陛下三思!”
同样的借口被搬到了同样的朝堂上。
话音刚落,站在贺牗身侧的一位朱服文官横眉不客气道:“盛相不合适,难道你们犄角疙瘩里扒出来的张轶就合适么?”
“张轶大人年轻有为,在文坛已是小有名气,怎担不得?”
贺牗离的近,一个脑袋被吵的两个大。但是看的乐呵。为盛鸿祯说话的正是他御史台的人,吵架还没输过。
果然,只听得他冷笑嘲讽,“哼,快四十岁也好意思说年轻有为?就连文坛上的名气估摸着都是你们大言不惭。张轶与你们同流合污是小不要脸,你这个五十岁才站在延和殿里的就是老不要脸。”
短短两句话骂了他们为张轶镀的金,还讽刺了这人五十岁才混到这地步。嘴上的软刀子扎的毫不留情。
与他争论的是工部的李保,他气的脸色通红,胡子要吹上天,颤着手指着骂他的谢长松,老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你……,你粗鄙!”
初时谏言的人把笏板别在革带上,撸起袖子大喊,“谢长松,你别血口喷人!”
应是在队伍里骂的不爽快。谢长松也卷了袖子往那人面前一站,嘴皮子张张合合又是一通话。
“看家的狗都没你们卖力。禽兽穿着人衣裳还是禽兽,倒不如脱了给张轶那张脸遮上,反正也无颜见人。盛相才学名声家喻户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看自己落榜呢。”
旁观的人都默默感叹。
不愧是御史台的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冷不丁的就戳了人心窝子。
朝堂上谁都知道,和谢长松对骂的方载文考了五次才中的进士。原本和盛鸿祯同样的年龄,然而待他初入官场,前者已经是宰相了。
被逼得急了,方载文眼睛瞪的厉害,喷着口水道:“呸!我叫你叽叽喳喳的喷粪,明早定要烂嘴丫子。”
骂的激烈了就少不得推搡。二人贴的近,身形上又不差多少,一来一回,别在革带上的笏板歪斜着掉在地上一声闷响。延和殿内突然静的令人心慌。
谢长松和方载文都停了嘴,不约而同的盯着地上的笏板看了片刻,渐渐的脸色紧绷。
“要我说……”
不知哪位同僚在诡异的气氛里硬着头皮开口。还没说完就被朝堂里的阵仗吓了一跳。
笏板被方载文捡了起来,照着谢长松的脑袋就打下去。
“我,我打死你个老不死的。”
谢长松哪里是肯吃亏的人物,毫不犹豫的抽出自己笏板还手,“嘿,今个我就治治你们顾党的无赖嘴脸!”
二人眨眼就扭打成一团,朱色的官服分不清谁对谁,只能看到时不时扬起又落下的笏板。
工部的李保老命一横也上前,“谢长松,你别欺人太甚!”
二打一,谢长松很快落下阵来,被压在地上,官服的衣领都扯开来。
原本冷眼旁观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的加入混战打的乱七八糟。
“打死你个顾党。”
“小鳖孙,谁怕谁!”
“你才是顾党,你全家都是顾党。”
除了一旁淌冷汗的武官,延和殿里的各位文臣都没能幸免。扯头发,拉官帽,压在地上拳脚相加的都有。
贺牗被挤在中间,耳朵里嗡嗡的像有一群蜜蜂吵嚷。他眼看着盛鸿祯被人扯掉了乌纱帽,只得忍着被一拳捶到的老腰费劲的往那里挤。
“明湛。”
人群嘈杂,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互喷口水中。这些个文臣别看表面斯斯文文的,实则都是一群狼,打红眼了甮管你是谁,抓着就打。
好容易扒开几个人走到一半,贺牗还没来得及够的着盛鸿祯衣袖,后脑勺就冷不丁的被挨了一下。
这一下着实不轻,声响儿让人听了都暗道“好头”。
贺牗心里止不住骂人,捂着后脑勺疼的直皱眉。
他娘的,谁还带的铁笏板!
贺牗很快疼也感觉不到了,因为晕过去只是一瞬间的事。
打的正酣的众人只听“咕咚”声闷响,撕扯的人群傻眼了,也不打了。他们自觉分成两拨慢慢后退。晕过去的贺牗头一歪,就那么大大方方,四仰八叉的躺在中间。
虽然朝堂上打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把人打晕了的还真是第一次。这倒叫其他人颇为手足无措。
盛鸿祯扫了眼躺尸的贺牗,捡起地上的乌纱帽重新戴上。
文臣重新归队站好。
赵献看人都消停了,才冷冷道:“打啊?继续打啊。”
“……”
纵观每个人,不是脸上青紫,就是官服被扯烂,要么头发松散的如同街上乞丐。到了最后,仪表最好的反而是晕过去的贺牗,官帽都没掉。
小皇帝发起火来也是骇人,虽没有完全掌权,毕竟是龙子龙孙。
他负手起身来回踱步,“满朝朱紫清贵,竟如市井泼皮扭打,要不要朕再让史官都一一记下来?”
打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反而莫名羞愧。谢长松等人都消了声挨骂。
然而赵献不打算就那么容易放过他们,连连讽笑,“朕赏你们一面铜镜,回家好好照照自己。”
挨了骂,文臣们各个都如鹌鹑缩着脑袋。
福安看主子委实气狠了,端了茶伺候着用了。
润了润嗓子,瞥眼看到贺牗,赵献的火气又上来了。
“不把人扶起来等着朕去扶吗!”
小皇帝说的是反话,站在朝堂上的人也不是傻子。顾不得收拾自己的仪容,当即七手八脚的把人扶起来。自有内侍接手,将人抬到别处安置。
好好的常朝演变成劳累太医院。等把完脉,确认人没事后,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打晕了和打死了可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今日不定下考官人选不散朝。”
赵献平静道,生怕下面的臣子不会打起来似得。
要知道,常朝起的早,朝廷也不提供吃食,只有酒水。顶多管个暖身子,填五脏庙不可能。眼下快到了晌午,多半的人肚子早就抗议了。若是午饭也赶不上,真的是要饿个半死。
前有朝堂打架,后有午饭吊着。再就是小皇帝动了怒,再怎么想把主考官和副考官都据为己有都不可能了。
思前想后,两边都默契的各退一步。
主考官定的大学士邵濯,副考官则是张轶。
大学士邵濯虽然不是保皇党,但也不是顾党,向来只认才学,不偏不倚。而张轶是顾党,却真如谢长松骂的那样,绣花枕头罢了。
只有一点,邵老是谢长松的老师。
当年谢长松能够进士及第,只因他向邵老行卷得了青眼。做官后二人自然是师生。
下了朝,谢长松先去街市上孙家那里买了壶米酒,才往老师宅邸去。
可怜邵濯七十有余,耳朵都不太灵光了,还要被拎回去干活。
谢长松同他说起今日常朝打架,贺牗被打晕之事。
“老师,贺牗在朝堂上被打晕了。”
老师听了,半晌才有个回应,“谁被打晕了?”
谢长松只得凑近了喊道:“贺牗被人打晕了。”
但他低估了老师的耳聋。
“贺牗把人打晕了?”
这般无奈重复了五六回,总算是听清了。谢长松缓出口气,比朝堂上打一架还累。
邵濯躺在躺椅上,手里捧着杯茶,琢磨了会儿稀奇问:“他不该被打啊?”
巧了,这个问题同僚们都在琢磨,且普遍认为,谁都会被打,唯独没想到是贺牗。
毕竟观贺牗态度,既不是顾党,也不是保皇党啊?
那就只有误伤了。
第13章 旧物
春闱时日越临近,来京赶考的举子越难能见到了。初来时对天子宫阙壮丽的惊叹,以及对名公巨卿学识的仰望全部因为春闱的迫近收归于心,不是闭门苦读就是忙着行卷,以刚定下的主考官邵濯和副考官张轶的宅邸前最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