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是一阵寒暄后,父子俩恭敬把人送离回府。
待马车渐行渐远,父子二人并肩站在原地相视,沈怀建并没有提起有关今日选亲的事情,只是语重心长嘱咐万事三思而后行。
沈凭从沈怀建口中了解到听学的由来,除了有赵抑向皇帝的刻意举荐以外。
其次是他在这场闹剧中,意外促成掌管国子监张家和公主的喜事,张家顺水推舟还了个人情罢了。
三日后,沈家的马车停在国子监附近,沈凭从车内出来后,竟冤家路窄撞见赵或的马车。
如果他还坐在车里的话,可以当作没看见,可是赵或这厮,却把马车停在自己眼前,还带着侍从李冠一同出现,显然不打算和他就此擦肩而过。
沈凭站在原地垂眸,车厢停在他的面前,抬头即可见落了帷裳的车窗。
赵或调侃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大公子好久不见,本王听闻你打算洗心革面做人,当心藏好了真面目,免得给沈大人丢人现眼。”
沈凭回道:“殿下多虑了,微臣很是盼着殿下能教上一言半语突显文采,不要让人笑话我是个四肢发达之人就好。”
只听见帷裳被赵或猛地掀起,即使沈凭不抬头,也能猜到对方的脸色有多难看。
正当赵或欲反驳之际,忽地被李冠上前打断。
赵或拽着帷裳的手收紧,最后用力甩开后喊道:“走!”
沈凭不解地看着离开的马车,听见耳边又传来车轮滚滚的声响,偏头看去,发现原来是璟王府的马车出现了。
难怪这小子跑这么快。
璟王府的马车在沈凭面前停下,随后看到赵抑从车里走了出来,与沈凭并肩一同走进了国子监里。
今日主讲四书五经,这也是沈凭初次进到天家的学府中。
魏朝皇帝的子女有数人,但最为重视的共五人,除去即将待嫁的庆平公主没到以外,还有长公主和四殿下在这学堂中修学。
沈凭初到,按照位置排序他落座在最后方,如此风平浪静一月后,不料皇帝赵渊民竟亲临国子监考学。
当日主讲律学之时,赵渊民除了策问众人常规所学,还特意提及另一桩事情。
当前的魏朝急需改革的方向。
众人把答案写好在宣纸之上时,赵渊民并没有将其收集起来,而是下令让众人起身,绕着所有案桌走了一圈。
待众人回到各自位置后,赵渊民率先点名赵或对策。
当时赵或莫名其妙回头瞥了眼沈凭,起身说了有关军备边防一事。
此事涉及他的长处,他说起时游刃有余没有丝毫拖沓,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但是赵渊民听完后依旧面不改色。
直到他命讲学先生将赵或的宣纸收上来,查看那一刻,他的眼中竟闪过一丝变色。
其实众人早在赵或对策时便生了惊讶。
因为所有人都知晓,赵或宣纸上所写的是有关经济的策论,但他念出来的,却是一整套的军备策论。
赵渊民为此感到意外地的同时,也不免生了好奇,朝赵或问道:“既然你认为边防乃是当下要事,这纸上,又为何写了提倡打通经财之本。”
众人将目光都聚焦在赵或的身上,包括沈凭在内,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背影,期待着他说出原因。
片刻后,只见赵或突然转身,眼底带着厌恶看向沈凭。
作者有话说: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论语·微子》
谢谢阅读和支持。
为了快速梳理人物和剧情的关系,本章所指的长公主定位私设。
朝代架空历史虽借鉴隋唐时期,但请勿要深究,快乐看文你我他。
第3章 哥哥
他当着众人的面前,毫不忌讳说道:“因为这纸上的内容,和沈大公子所写几乎一致,让儿臣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
未料赵或的回答竟是如此,在座各位都很意外,唯有赵渊民沉静的眼眸深不见底,表面看起来就像一汪静水,喜怒不形于色,让旁人察觉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沈凭听见时神色一顿,但很快作出了反应说:“如此一来,竟还沾了燕王殿下的光,让陛下目睹了微臣的拙见。”
他的一句话,不仅对赵或反将一军,还让皇帝的嘴角慢慢上扬。
只见赵渊民朝站着的两人挥手示意坐下,随后爽朗笑道:“好一个口齿伶俐,多年未见倒是长进了不少。”
沈凭悄悄松了一口气,待冷静下来才抬头看回四周。
皇帝说罢,又见他抬眼梭巡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温文尔雅的赵抑身上。
察觉到目光的赵抑起身,明白皇帝要他说出自己的见解。
他不疾不徐站起来后,将朝中如今实行的官制弊端一一口述,并举例近几年来,有关选拔各级官吏中出现的陋案,认为击败外寇、收复前朝重地后的魏朝,更应该把权利高度集中在君主手中,而非世家官僚中。
赵抑从容地叙述,但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沈凭仔细听着,垂眼时视线落在自己宣纸上方,有一句“为政之要,惟在得人”。
而此言的前半句,是“得贤者昌,失贤者亡”才最为直击要害,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上半句曾出现在另一人的草稿里。
他抬起眼帘看向赵或的背影。
集权的改革中,体现最为明显的一点便是科举制的创办,这是沈凭来到这个朝代里,发现最重要的问题所在。
魏朝为了收复北方要地,在打仗的这数年里,皇帝赵渊民无暇顾及政治改革,一直在不留余力地剿灭前朝余党以及外寇。
如今天下太平宛如新朝,一旦有人提出政治改革,毫无疑问此人将会获得众多的支持。
若是换作皇子,则有极大可能在争储中脱颖而出,成为东宫之主。
而今日提出这个改革的人,又正好是二皇子赵抑,也是当今时局里,清流派极为重视的一人。
沈凭为赵或的错过略感可惜,显然这位燕王心有想法,但却没有赵抑在时政上的本事。
这一个月以来,他和赵或在学堂中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没少冷嘲热讽对方,但他很清楚自己在内心里,悄悄推翻了先前对赵或的一些刻板印象。
好比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谣言早已不攻自破。
如今再看他草稿上留下的字,更清楚民间的谣言被传得有多荒唐。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他都相信了坊间的胡言乱语,认为赵或是个骁勇善战的蛮王罢了。
果然还是不传谣不信谣的好啊。
赵抑的发言结束,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夸赞一番,谁料赵渊民只是颔首后起身,他拍了拍明黄的衣摆后,在众人的恭送声中扬袖而去。
此刻无人能揣测皇帝的心思,哪怕是曾经阅遍无数史学的沈凭。
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什么叫深不可测,即使前人在历史上将皇帝描述得千奇百态,都不如亲眼所见所带来的震撼和压迫。
翌日,赵渊民破例给凯旋的赵或放假,让他入宫受赏之后,嘱咐他在家呆着好生休养几日。
但赵或如今正值朝气蓬勃之时,岂是能被困于一方天地,不日后,魏都便传出燕王在昌盛大街设宴,宴请京城王公贵族的各家子弟前去。
而这其中,唯独沈凭没有收到帖子,但沈府妾室所生的儿子倒是收到了请帖。
沈凭不甚在意,他托了赵抑的福,平日里若有政事处理,便无需前去国子监打卡,还算自由自在。
赵抑将有关开设学堂的事务交给他,并为他在吏部考功司中安排了主事一职,让他方便在秘书监中出入。
他如今多了一份闲职,自然也对这个朝代多有了解些。
但天天上班的沈凭总归要劳逸结合,偶尔找些自我消遣的方式,毕竟不能为了一个学堂项目,就把人都给搭进去。
所以他在某天下值后,换了身深蓝滚边圆领的白袍,随意挽起青丝,逍遥又自在地出了门,顺其自然打听到喝酒的地方。
夜幕降落时,魏都的一条名为百花的长街上灯火辉煌,无数行人游走其中,钟鸣鼎食花天酒地,数不清的人在其中醉生梦死。
沈凭只为借酒消遣,随意选了间离百花街稍微远些的酒肆,坐在里头听着小曲儿,彻彻底底体会古人闲散时的悠然自得,尝尽一两小酒,剥剩一碟瓜子壳,最后留下碎银几两,悠哉游哉地离开了酒肆。
百花街中藏尽百花楼,这是魏都最大的烟花之地。
沈凭站在街道一侧,目光投向一望无际的街道,眼中倒映着灯红酒绿,百花街如一条霓虹彩带,耳边听着欢声笑语,酒酽春浓之际,他忽然间觉得这辈子能穿越这么一回,也算是值了。
只见他转头朝街道外离开,穿过繁华京都各街,往沈府的方向回去,一路上踏着轻松的步伐,嘴里哼着调调,别提多舒服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穿过昌盛大街时,被街道上突如其来的马匹拦住去路,那棕黑的骏马无人驾驭,就像失了束缚的野兽令人难以招架。
但沈凭一眼便认出这马的主人。
不是赵或的又能是谁的?
他深吸了口气,准备绕过马身离开,免得遇到冤家又闹出笑话难堪,谁知这马极有灵性,见他往哪个方向绕路,骏马便堵着他的去路。
直到一声响亮的高喊出现在半空之上。
“攀越,你要是让他跑了,就滚回家吃草去!”不必抬头,便知又是赵或。
身着一袭黑袍的赵或凭栏而站,和一众围观之人的笑声传遍四周,引得周遭的路人,以及附近酒楼上的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对面酒楼中有人眼尖认出了沈凭,甚至跟着赵或等人吹口哨调戏他。
不出片刻,沈凭的四周逐渐被人群环绕,百姓驻停脚步围观马逗人的一幕。
沈凭自觉在比试大会上已经足够丢人,也慢慢练得一张厚脸皮,在凡事前都能表现得宠辱不惊。眼下面对这样的场面,他几乎不用再做思想准备,也能面不改色应对。
可当他想要找方法解决之时,又恍然醒悟眼前这等灵性的兽类很棘手,实在叫人束手无策。
要他打方向盘可还行,驯马的话就拉倒吧。
酒楼上方的栅栏边站满清一色的男人,稍微抬头,就能轻易瞧见他们百花齐放的容貌。
沈凭看过去了,打量一圈后,发觉还是最欠揍的那位最养眼。
此刻赵或正乐着,瞧见他投来目光,对视一眼后,竟发现沈凭很嫌弃地收回了视线。
什么意思?
在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沈凭出丑,虎视眈眈的赵或却逐渐发现不妥。
因为沈凭太过于淡定,仿佛对别人的嘲弄已经司空见惯,无论旁人如何挑衅,他都是静观其变的态度,一旦抓住机会便会伺机而动,更像是潜伏在青天白日下的猎人。
赵或捏着酒杯直起身,仰头饮尽杯中酒后,把酒杯抛给身边的侍从,阔步朝着楼下走去。
可谁料,当他出现在沈凭面前时,对视间捕捉到对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顿时明白是自己中计了,气得哧了声。
因为沈凭等的就是他动摇的这一刻,想要拉着自己一起出丑。
赵或只恨自己的耐心不足,比起在北越雪山埋伏杀敌时的定力,今夜的冲动如同一场稀碎的败仗。
他硬着头皮走到攀越身边,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攀越的气势压住,让周围众人的视线不由落在他的身上。
沈凭看着他盛气凌人的模样,美眸仿佛带着钩子似的,含笑打量道:“殿下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着马的野性都随主子。”
赵或扫了眼四周,目光落在他刚才走出来的方向,冷笑一声说:“看来死性难改,只是这天色还早,大公子才下值不久,这么快就解决完了?”
沈凭自知是原主的混账给自己惹来麻烦,如今面对羞辱,他知晓不能急着去洗白了,但如果要他忍气吞声受委屈,只怕想都别想。
他捻着袖口抵在嘴边浅浅一笑,搭着眼帘说道:“一两小酒不过三口,自然是速战速决,哪比得了殿下,一口小酒分三口。”
赵或眼皮一跳,见对方白皙的脸颊虽挂着些许红润,但瞧见这双带着算计人的眸子时,便知晓沈凭分明还清醒着的。
他抬头望了眼楼上,目光落在侍从李冠身上。
李冠当即会意主子的眼神,凭栏大喊说:“听闻大公子酒量惊人,今日怎得不赏脸和殿下喝一杯。”
话落,站在李冠身边的人也听懂话里的意思,开始接二连三盛情邀请着沈凭上楼。
沈凭知道这是赵或给的台阶,但答应了便无异于羊入虎口。
原主酒量差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因此在百花街屡屡闹出笑话。
但是却无人知此沈凭非彼沈凭,众人只会一味附和着赵或,努力配合着唱戏,只为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沈凭心知他一直寻机想报掌掴之仇,眼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此刻无处可逃,心想今日倒不妨迎面再战,大不了鱼死网破。
两人前后上楼,热闹的宴席刹时安静下来,所有人带着一副戏谑的神情,朝着出现的两人投去视线。
打量的,好奇的,调戏的。
各种千奇百怪的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而沈凭很自然地梭巡,也在人群里找到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
只是对方并不敢和自己对视,看到自己投去视线后,只是快速垂下头闪避。
良久,突然听见有人瞎起哄高喊了一声,将安静的局面打破,“我们所有人都带着帖子前来,不知此人和燕王殿下何等关系,竟能破例进这宴席中?”
一句话带满讽刺的问话,让众人迫不及待等着沈凭犯窘。
赵或双手抱臂于胸前,对发话之人挑了挑眉,随后瞥向沈凭说:“大公子不如亲自说说,也好让众人都熟悉一下你我的关系。”
沈凭闻言坦然一笑,“殿下说笑,这区区名头在庆功宴上炫耀可不合适,今日既然受邀前来,微臣也该是下下客才是。”
见对方处之泰然的模样时,赵或心里不由来气,今日他倒想看看,这狐狸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朝沈凭问:“那不知大公子认为,今日在这宴席,本王要如何与你相称才算合适?”
沈凭佯装认真思量少顷,然后转身挽袖端站着,朝他抿唇一笑道:“你年纪尚幼,且唤我一声哥哥吧。”
话音刚落,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宴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因为无人敢去反驳这句实话。
若是掐着年龄去算,沈凭勉强称得上是前辈不错,可任谁要在皇帝的儿子面前自称辈分时,高低都要经过再三思考,哪像他沈凭这么轻飘飘的脱口而出。
赵或有瞬间错愕,但随之而来的是恼羞成怒。
沈凭都瞧在眼里了,但仍旧一副期待的神色,两人相觑着对方时,只有赵或一人面色难看。
赵或凝眸盯着他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凭有些无辜道:“当然了,难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席间众人一听,当即脸色大变,纷纷开始严阵以待,只等赵或出手,他们立刻拔腿上前把两人分开劝架。
而沈凭仍旧有恃无恐,尾音轻扬道:“嗯?”
可怎料半晌过去,只见赵或紧绷的脸颊一松,满脸的怒气突然化作强颜欢笑。
赵或盯着他咬牙切齿挤道:“好、哥、哥。”
作者有话说:
“为政之要,惟在得人,用非其才,必难致治”——唐太宗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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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坐牢
赵或的一句称呼,瞬间将沈凭的地位抬高,在沈凭走向安排好的坐席途中,一路上众人都给他腾出位置让他走过去。
他没有丝毫尴尬,也觉得现在自己的脸皮已经厚出天际,在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情面前,完全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席间上有人瞧见气氛冷清,各自又开始找事情消遣了起来,很快这场宴席的氛围又恢复如初。
李冠很识趣地给沈凭安排上了酒水,当他纠结是否要给对方少倒一些时,余光里看见主子发黑的脸色,他手下留情的心思马上被打消。
待小厮进来伺候上酒水后,这场庆功宴因沈凭的到来,竟化作另一种状态。
所有人都想看他醉倒后出丑。
赵或坐在榻上斜躺着,抬手支着脸侧,危险的目光未曾离开过他。
有人见赵或没有动作,壮起胆朝沈凭敬酒,当其余人发现沈凭没有拒绝推脱,且赵或也不去阻拦众人所作所为时,大家的恶趣像得到了默认似的,陆续开始以各种方式对沈凭劝酒。
沈凭为了记住这群人,特意在他们上前敬酒的时候循循善诱,让他们自报家门后才仰头饮去。
周而复始,在李冠带着惊讶为沈凭添上第三壶酒后,他终于还是不可思议地朝自家主子看去。
只见赵或皱眉从榻上坐直身子,盯着最后一位劝酒的人回到席上倒头就睡。
赵或和李冠对视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波澜不惊的沈凭。
而那厢的沈凭则慢悠悠地把杯中酒喝完,放下杯子那一刻,转头瞥向满腹狐疑的赵或。
“殿下还喝吗?”他问道。
此刻沈凭正托着腮,修长的指尖敲在脸颊上,丹凤眼转盼流光,瞧着风流倜傥,却又带着几分疏离。
赵或给李冠递了记质问的眼神,只见对方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
他们不懂为什么沈凭的酒量变好,甚至捉摸不透此人接下来还能喝多少。
沈凭见他不回答,索性拿起桌上的花生剥开吃起来。
其实他也喝得差不多了,在上到酒楼的时候这群人很显然是喝过一轮,他只不过是捡漏才把这群起哄的人都收拾掉罢了。
有不少人喝到中途说了去解手,但其实到了后面都没有再回来。
而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更是借机送人趁乱离开了宴席,沈凭不甚在意,仍旧自顾自喝着。
但不得不说,这酒确实比他在小酒肆喝的香醇多了。
思及此,他还为自己倒了最后一杯喝去,随后从座位上起身看向赵或。
他朝对方作揖行礼后道:“既然殿下今日已尽兴,微臣明日还需上值,便不扰殿下雅兴了,微臣在此告退。”
说完后他绕出桌子准备离开,谁知被赵或喊住脚步。
“本王允你走了吗?”赵或起身拂了拂衣袖。
清凉的夜风从酒楼四周拂过,隐约带来些昌盛大街的热闹。
沈凭深吸一口气,阖眼片刻后回身,两人相望对方的眼神中不带一丝和善,空气中更是隐隐弥漫着锋芒。
赵或朝他踱步而来说:“沈凭,今日算你又侥幸一回,但是你我之间的恩怨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绕着对方续道:“别以为你如今得了皇兄的庇护,就能高枕无忧在他手底下做事了。本王警告你,只要你今后你在这魏都一日被我抓到把柄,本王都不会让你好过。”
沈凭面不改色说:“殿下如今是圣前恩宠,就算是回京做闲王,微臣也不敢对殿下不敬。”
赵或随御驾征战推迟回来之后,朝中早已有不少关于他的猜疑传出,有人说他暗中争夺兵权,有人说他有意为世家立功,更有甚者,把诸如此类的话带到生母皇后的面前。
几天前赵或进宫受赏,被封大理寺卿一职的当日,清流派大臣御前质问他为何带着五千精锐消失数月。
当时赵或手握圣旨,面朝清流派和世家派扯下腰间铜鱼符递交给皇帝,不仅把五千精锐何去何从说得清清楚楚,更向着文武百官说出回京只想当闲王一事,警告朝臣们少对他指手画脚。
一番辩驳之后,赵或险些气晕清流派的大臣,直到他潇洒离开朝堂,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把玩着手里那枚小小的铜鱼符许久。
赵或品不出沈凭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站在他的面前俯身看着他,冷笑道:“好好辅佐皇兄,否则本王会拿大理寺的刑具伺候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凭直视着他深邃如芒的眼眸,这双气势凶狠的双眼中藏着沙场上的刀光剑影,逼近时让人不由感到惊心。
这是杀气。
他感觉到衣袖里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但神情仍旧不露声色。
此时此刻,沈凭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赵或现在要争储,以皇后为首的世家一派,绝对能和赵抑一争高下。
那么魏朝将会迎来另一场腥风血雨。
他想到沈家作为世家之人,却在两派中摇摆不定,眼下绝对不能和赵或撕破脸皮。
但凡储君未立,沈家还要靠着墙头草之名自保。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如今在世人看来,沈家既是前者,也是后者,无人会施以援手。
封建社会要活着太不容易。
思及此,沈凭稍微后退半步,再一次作揖说:“殿下放心,若是殿下需要,微臣也能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或居高临下道:“留着你这张刻薄的嘴对别人说好话去吧,你三殿下我不稀罕。”
沈凭垂着眼帘轻颔首,随后朝他行礼告辞离开。
但在他欲转身时,耳边忽然听见大街传来惊天的尖叫,百姓吵吵嚷嚷的喊声从四周涌来。
沈凭和赵或同时看了眼对方,提步朝着栅栏的方向而去。
然而却在靠近栅栏还有一步之遥处时,一团黑色的影子自上而下瞬间落入两人眼前,转眼间消失不见,随后便是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有人坠楼!
两人迅速靠近栅栏探头朝下看清时,脸色骤然大变。
鸿胪寺少卿之子秦至,在湘玉楼坠楼而亡了。
京城府兵闻讯赶来,赵或顾不上宴席中醉倒的人,摘下大理寺卿的腰牌给李冠,命他去派人过来调查。
沈凭跟着赵或的脚步一起下楼,他因为喝了酒的原因,潜意识里只想着找到路赶紧回去,不想耽误了明天上班。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没能让他走出府兵的禁障,只因府兵接到命令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沈凭转身回看,瞧见赵或蹲在尸体身边,正朝自己看来。
他以为这人打算公报私仇,想要在这种情形下给自己扣上罪名。
正当那些骂人不带脏字的话将要脱口而出时,他的目光投向赵或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一张染血的宣纸。
只见赵或缓缓起身,神情冷漠地看向沈凭的方向,防线外的人流朝两侧分开,李冠带着大理寺的官吏出现在人群中。
如此形势之下,被断了后路的沈凭只能去问个明白。
但他的脚还没跨出去,就听见赵或拔高声音下令道:“来人,把疑犯沈凭押回大理寺拷问!”
沈凭的双肩突然被府兵扣住,顿时酒醒几分,他震惊地朝赵或大喊:“赵或!你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