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关山—— by封藏

作者:封藏  录入:12-07

吞山啸将落, 千钧一发之际,箭矢如流星划破深空,自冲杀皇城而来的重甲铁骑中射出。
银箭冷芒所到之处, 璀璨夺目, 精准击中吞山啸的剑鞘, 将沈凭的手腕震得发麻,自刎之举顿停。
在他倏然睁眼时,目光穿过蜂拥而至的骑兵, 掠过李冠和钟嚣等人,准确无误对视上拉弓之人深邃的双眸。
吞山啸瞬间垂落, 沈凭的双眼如死灰复燃, 和威仪凛凛的赵或遥遥相望。
他呆滞的片刻, 脑海中适才闪过一句话。
“此战任何结果绝非真相, 你只需等我回来。”
沈凭恍然醒悟,如鲠在喉, 眼眶温热, 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吗。”
他破声失笑,立即将吞山啸入鞘, 欲拔腿朝着赵或而去, 不料, 肩膀被一道力气锁住,红袍在狂风中翩跹, 当他转身之时,赵抑狰狞的神色映入眼眸。
未等沈凭挣脱, 赵抑朝他率先挥去一拳, 将沈凭打得头晕目眩, 连连后退数步, 惊得赵或脸色骤变,立刻策马朝着城楼飞奔。
他们听见冲锋陷阵的呐喊声,沈凭的余光出现疾驰而来的赵或。
过去心死如灰的沈凭,在赵或出现的那一刻被彻底激活。
此刻沈凭缓缓倒退,往戏台的栅栏靠去,站在狂风呼啸的高空中,朱红衣袍迎风起舞,如烈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仗剑于雪虐风饕,风华绝代。
赵抑朝着沈凭步步逼近,忽然间,沈凭脚步停顿,凭栏而站,将手中的吞山啸高举。
当眼角察觉城楼下破势而来的身影时,他握剑的手一松,吞山啸自高台乘风坠落而下,驰骋前行的赵或瞬间松开缰绳,自攀越背上踏鞍跃起,接住长空中的吞山啸。
霸王剑自赵或手中再度出鞘,从天而降劈向宫门镇守的禁军。
禁军万万没想到,他们死守的宫门,会被人自内打开,仿佛迎着凯旋的军队,任由黑压压的府兵如潮水般涌进皇宫。
安圆领着皇城内的禁军,手握刺剑衣诀猎猎,与策马入城的赵或相视一笑。
从梁齐砚打开魏都的城门,再到安圆打开皇城的宫门,让赵或领着将士们一路无阻杀回京城。
这是方重德为胜利所筑的锁。
而赵或是钥匙。
通往戏台的两侧被杨礼杀出血路,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砌成路,城楼四周腾起窜天的浓烟,漫天火焰将戏台照得明亮,如红绸飞扬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中。
赵抑目光落在沈凭身后,黑夜中,璀璨辉煌的京都如明珠,镶嵌在一望无际的江山里。
他沉声怒道:“幸仁,燕王他不属于魏都。”
沈凭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他于硝烟战火中朝赵抑问道:“那太子认为,惊临应该属于哪里?”
赵抑目视着边陲的方向,朝着他慢慢走近,冷声道:“他属于北越关山。”
话落的瞬间,他伸手再次向沈凭挥打出去,沈凭于栅栏处,早已退无可退,在他逼近的那一刻,袖下的手一收,蝴/蝶/刀被他反手而握,赵抑的重拳逼至眼前之际,蝴/蝶/刀迎面而上。
银光自眼前挥过,赵抑快速后仰闪避,挡下他的回刺,换手将沈凭的衣领抓住,将人毫不留情丢至戏台中央。
几周翻滚,沈凭后背撞上另一侧栅栏,手中的蝴/蝶/刀被震落。
赵抑几步上前,迅速踩住沈凭想要捡刀的手,蓄力将这双手碾进雪里,听着骨指的碎裂声,心中涌上一阵快意,恨不得踩烂、揉碎。
他凝视着沈凭痛苦的神情,一字一句道:“他不属于魏都,他命中注定就该守着皇朝的边疆!”
沈凭听着他这番话,忽然失声笑道:“是吗?”
赵抑低头朝他看去,只见沈凭突然握拳,朝着赵抑的膝盖一侧击去,赵抑的腿脚一阵麻木,踩着沈凭的脚松了下,重心不稳导致整个人后撤半步。
便是这时,沈凭翻身捡起雪地里的蝴/蝶/刀,起身之际,握住刀柄,将手中的蝴/蝶/刀朝前一甩。
刀身在空中飞速翻转,带着残影破空而去,刺向赵抑的胸膛,猝不及防扎进心脏。
未等赵抑反应,沈凭眼神一凛,快步跃上前,抬脚踢开他欲拔刀的手,回身再扫腿,踹中他的头颅。
赵抑趔趄晃倒间,身子撞上栅栏,半个身子倾出去,一阵眩晕过后,他借栅栏支撑身子,迅速拔出蝴/蝶/刀。
然而,他未曾接触过此物,当生疏握住蝴/蝶/刀时,余光又见拳头出现。
沈凭将指虎扣在未受伤的手上,紧握成拳,用力朝他的脸颊击打。
蝴/蝶/刀自赵抑手中拔出,拳头击中颧骨,令他握刀的手一抖,蝴/蝶/刀脱落,被沈凭伤痕累累的手心接住。
沈凭接住刀,率先刺入他扶着栅栏的手,待赵抑因疼痛被迫松开栅栏后,又见沈凭换手握刀,朝着他另一侧的手臂刺进。
赵抑痛苦地嘶吼,声音引来杨礼的注意力,当杨礼快速解决面前的府兵时,连忙折身前去救驾。
不料,跨出脚步的瞬间,身后忽感有杀气袭来。
他欲回头之际,凌厉的剑芒从后背乍现,逼得他不得不侧身躲避,踩着城墙翻身避开。
当他对视上赵或的那一刻,脸色骤然大变,只见赵或手握吞山啸,势不可挡朝他挥去。
“杨礼,让本王替怀然送你一程!”赵或冷声道。
话音一落,杨礼举剑挡下翻砍的吞山啸,剑身交错中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杨礼被这惊人的臂力震得虎口一麻,险些没能握住长剑。
他站在阶梯上,想借高度的优势逼退赵或,可惜被赵或识破招数。
当杨礼抡起长剑连番劈下时,赵或不仅靠先天体力的优势抵挡,还瞄准他挥起长剑的空隙,抓住时机后撤一步,偏头闪避剑锋。
长剑落下,杨礼目睹斩空时瞳孔陡缩,赵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握紧吞山啸凌空砍下,青筋暴起的手臂仿佛撑破银甲,“铮”的一声,杨礼的长剑被砍断。
杨礼双眼睁大,再想躲避为时已晚,赵或连喘息的机会都未曾给他。
赵或将吞山啸一提,一手扣住杨礼的肩头,把人拽向举起的吞山啸前。
杨礼身子一顿,惊恐万分低头看去,亲眼看着吞山啸从自己的银甲穿过。
当刀身挑断赵抑的经脉时,沈凭望着垂死挣扎的赵抑,目光冷厉,一袭红袍仿佛自血泊中爬出。
他缓步上前,蔑视着赵抑道:“你说惊临属于边关,那我用亲身经历告诉你,没有北越关山线,魏都甚至连个屁都不是,那是前朝洗不清的耻辱,是你身上永远抹不掉的痕迹。”
提及前朝,赵抑脸色一黑,如陈年丑事被当面揭开,令他无处可逃。
他咬牙忍痛,双眸被憎恨和欲望蒙蔽,在沈凭欲接着说下去时,赵抑用尽全力握着拳头,当沈凭靠近之际猛地抬手再次扬去。
沈凭生生挨下这一拳,嘴角溢出血丝,朝后踉跄半步,让赵抑趁机躲开摇摇欲坠的栅栏。
但沈凭并未退缩半分,他抹掉嘴角的鲜血,反而不顾危险,靠近疯狂捡起武器防身的赵抑。
两人狼狈不堪,相互撕咬,寸步不让。
赵抑捡到长剑后,疯魔似地朝着沈凭砍去,愤怒喊道:“孤不是前朝人!孤不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孤要杀了你们!”
他因手臂受伤挥不动长剑,眼睁睁目睹长剑从手中脱落,他仓皇跌落,弯腰爬向雪地里的长剑。
沈凭睨着他周而复始地拾起,将他步步逼近城楼边沿。
狂风在耳边呼啸,赵抑不甘地咆哮,崩溃洗去那凭空而来的身世,辱骂令自己丧失一切的人。
他沙哑痛斥道:“沈凭!是你剥夺了孤的所有!若非是你煽动赵或,他根本不会和孤争夺这天下!赵或不过是一介莽夫,手中沾满鲜血的恶鬼!他德不配位!你们二人不得好死!天下人绝不会臣服在你等乱臣贼子之下!”
沈凭直视着他癫狂的举动,听着不堪入耳的诅咒,冷冷道:“那我偏要亡命黄泉不安的前人知道,要后世悻悻学子知道,我要这天下人都知道,北越关山不仅是惊临的,就连整个大魏,都得是他的!”
“未来万古长河的历史中,总要有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为我的惊临而书写!”
“他绝不是你的刀,也不是你的甲,他是百姓的城墙,是大魏的霸王,是这天下共主!”
赵抑痛苦地大吼,奋起身朝着沈凭扑去,欲带着沈凭一起坠入身后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鬓边的青丝被拂起,城楼下滚滚浓烟窜天而上,赵抑拼尽全力拽着沈凭朝后倒去。
沈凭扣紧指虎在手,往他的伤口不断落下。
然而,赵抑却毫无波澜,他的眼中是诡异的愉悦,在濒死的这一刻得到了痛快。
赵抑狰狞笑道:“沈凭,陪我同归于尽吧。”
冬日的暴雪卷着两人,跌往身后无边的炼狱。
危在旦夕之际,一抹影子闪身上前,沾染鲜血的手伸向那抹红影,猛地用力将其拉回。
拉扯的两人被瞬间分开,赵或徒手将赵抑拖起,一声怒吼之下,绷紧的长臂拽着活人,毫不留情朝着栅栏外扔去。
城楼下厚重的积雪被溅起,赵抑坠入了风雪中,跌入了尸山血海里。
子时前刻,万籁俱寂。
呼吸化作白雾,裹着浓烟消失世间。
赵或腰间蓦地一痛,立刻垂首看向怀里。
沈凭用力拧他的腰,埋头抽噎斥道:“你要玩死我吗?”
赵或低低一笑,心疼安抚道:“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月色被火光藏尽,一缕烟花升空,在子时照亮天地。
沈凭拧着的手缓缓松开,扑落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赵或将他紧紧裹在怀中,俯身吻住他的发顶。
“我回来了,新年快乐,幸仁。”
两个月后,捷报抵达南诏国和北越山营地,彼时魏都正值开春之际,明堂前走来一抹身影,殿内年轻的帝王正专注处理着政事。
在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帝王下意识抬首,和灯影下之人对视,他果断撂下笔墨起身迎去。
“幸仁。”
“惊临。”
赵或把人牵进殿内,伺候的众人低头,悄然退了下去,还不忘将殿门阖上。
待沈凭被按在龙椅中坐着时,赵或拨开桌面的奏疏,找到两封书信推到沈凭面前。
书信的落款是来自盛寻劝和祝赞,能得到回信,显然登基大典必有他们的到来。
沈凭为此感到欣慰,将看完的书信搁置一旁,握着赵或粗粝的手指,把玩着他的指尖,若有所思道:“听闻今日孔伐请辞告老还乡了?”
赵或倚坐在偌大的书案上,另一只手朝沈凭的鬓间伸去,将他眼尾贴着的一缕青丝拨开,道:“那日他为了此事,在御书房外跪了数时辰。”
孔伐和谢文邺的一场对峙后,他便生了一场重病。
他终其一生,只想得到先师的肯定罢了。
数年前的那个冬至,他身着沾满深巷淤泥的官袍,出现在一座不起眼的屋舍前。
隔着一扇门,一堵高墙,让他信念彻底崩塌。
他无法接受方重德在未知赵抑的身世前,选择收赵或为学生,倾囊相授一切。所以他要向方重德证明自己,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世事难料,他连方重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费尽心血将赵抑推上储君之位,便时时刻刻等着方重德回京。
如今往事不堪回首,他于心有愧,在除夕夜后,于御书房前长跪不起,最终昏厥在殿前。
魏都这场风雪,吹倒数不胜数的人。
沈凭抬首看向赵或,神色有些迟疑。
在他欲言又止间,赵或仿佛洞若观火了一切,率先说道:“不如让他去越州吧。”
闻言,沈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两人心照不宣一笑。
孔伐在过去鬼迷心窍作出的选择,并不能用作否定他平生的功劳。
清流派的建立,奠定着王朝的新生。
这也是赵或要瓦解世家的原因。
孔伐和张昌钦作为清流派的代表,用短短十余载的清流派,摧毁百年世家的根基,却从未赶尽杀绝,而是让世家之才以另一种光景出现在历史中。
对于赵或而言,孔伐需要的是将功补过。
越州城,有方重德生前最后的痕迹,且越州是前朝洗不清的耻辱。
孔伐余生所创造的价值,终将用来为他错误的过去还债。
殿外突然听见烟花声传来,殿内两人不约而同朝外看去,皆为此感到疑惑,毕竟眼下并无佳节。
赵或将沈凭牵起,十指相扣,带着人朝外走去。
当殿门推开的瞬间,绚丽的烟火再次升空,映照在四目之中。
两人循着出现的身影看去,眼底的疑惑化作笑意。
“回来了。”沈凭和苏尝玉同时开口。
赵或扫了眼他们脚边的爆竹烟火,“皇宫重地,肆意纵火,成何体统。”
话虽如此,但语气却是调侃。
苏尝玉不服,瞥了眼身边的贺宽,拿金算盘拍他道:“怎么回事,你们在中州不是说好了凯旋放炮吗?”
贺宽抬头揉了下他的脑袋,宠溺笑道:“话虽如此,但我们现在的确有些明目张胆。”
若非安圆懒得拦着他们,恐怕这些玩意儿连宫门都进不来。
说话间,他朝赵或看去,本想靠上前拍肩,但想到身份有别,微微抬起的手又压了回去。
不料,他的肩膀在下一刻遭到重创。
贺宽有些惊讶朝赵或看去,兄弟两人对视瞬间,默契一笑,继续用属于他们的方式打招呼。
苏尝玉朝赵或行礼道:“殿......哦不对,陛下安。”
他们闻言一笑,赵或把贴着他的沈凭拉回来,宣示主权道:“还有呢?”
苏尝玉最懂左右逢源了,连忙又朝着沈凭补上行礼,道:“君上也安。”
沈凭无奈一笑,回想他们的云游,问道:“这次远行到了何处?”
苏尝玉回到贺宽左边站着,两人相视而笑,道:“去了北越关山外。”
沈凭有些意外,未料此去路途竟这般遥远。
回想远途而归,贺宽道:“当初营地听闻启州和中州事变,原是想带兵攻城。好在中州一战后,我们及时潜回了启州,遂令他们原地待命。后来魏都大捷,我计算着互市将开的时日,便带着画秋和捷报去越州报喜。”
提到互市,苏尝玉的眼珠子发亮,珠算跟着他的左手噼啪作响,欣喜若狂说道:“外族买卖的都是好东西啊,我正愁着要钱呢,所以待久了些,顺道摸索两族买卖的习惯。”
行商于苏尝玉而言再简单不过,从前他便在越州待过,后来又随着孙作棠学习双手拨珠算。
从零开始虽不易,但万变不离其宗,他能在行商举一反三,亦能快速掌握最拿手的珠算。
沈凭奇怪问道:“现在苏家回到你手里了,为何还急着要钱?”
“谁会嫌钱多啊!”苏尝玉脱口而出道。
赵或端倪着他,“只是这样吗?”
苏尝玉一听,心里犯虚,朝着贺宽贴近,支支吾吾说:“我就是想帮帮你们......”
贺宽轻声一笑,护着他道:“画秋听闻江州运河停工,如今国库不充盈,便想着掏钱相助。”
沈凭不可思议问道:“你想好了吗?”
贺宽想接着回答,但被苏尝玉抢先一步说:“想好了,反正本来也快竣工了,不过我想求一样东西。”
赵或看了眼沈凭,道:“有求必应。”
苏尝玉很是惊喜,抱着金算盘上前,走到沈凭的身侧,小心翼翼说:“就是先前幸仁......君上提过一个叫赞助商的东西,我想在河堤给苏家冠名。”
沈凭愣了下,很快明白他的目的所在,如此一来苏家也能流芳百世了。
赵或平日没少和沈凭聊及现代,大致明白苏尝玉话中所指,随后颔首道:“君无戏言。”
得了承诺后,苏尝玉开心跳回贺宽的身边,毫不顾忌朝贺宽的臀部拍了下,吓得贺宽脸色一僵,无奈叹了声说:“在外面呢。”
苏尝玉肆无忌惮地揉了下,“那我给你捂一捂。”
他的狂言让贺宽耳垂微红,惹得其余两人失笑。
赵或朝贺宽问道:“老四如何了?”
话落,嬉笑打闹的声音戛然而止,贺宽正色说:“回京途中我们去了蔡家,听闻他在鸦川口遇到骄阳,被骄阳怂恿去军营里,不知眼下如何了。”
赵或偏头看向沈凭,揽上他的肩膀道:“也好,随他去吧,有人看着就行。”
沈凭问道:“接下来你二人有何打算?”
贺宽思索少顷,牵起苏尝玉的右手道:“去一趟中州,请魏姐为画秋打理官州。”
大捷后,他带苏尝玉回家吃饭,坦白了一切。
如今他不再是贺家唯一的希望,他对苏尝玉的负责,亦是对贺远行的尽孝。
提及魏辞盈,他们的思绪回到中州,皆下意识扣紧身边人的手。
赵或道:“替我好好谢她。”
庆平山庄之战是生死局,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从雪云逃离后,赵或便计划此局。
他要赵抑和姜挽下黄泉,就必须要以身冒险。
局中局,身死破。
赵或计划入城后布局发动战事,未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踏入中州起,战争一触即发。
赴死救皇嗣时,马继祥拉出的那一箭,是冲着赵或的头颅而去,哪怕将其挡下,恐会穿手刺伤,再也无法握剑。
万万没想到,为赵或抵挡致命一击的,是沈凭给他系在手腕的平安扣。
箭头刺中平安扣,玉石瞬间断裂,赵或的手腕只受了皮外伤。
混战之中,姜挽被暗卫藏起,无情的大火将庆平山庄吞灭,交战的双方两败俱伤,当时贺宽坚守中州城门,抵抗埋伏的援军。
赵或将孩子托付给冯奇,命他带着皇嗣离开,决定和马继祥等人决一死战。
筹谋此局,乃迫不得已之举。
他们要逼赵抑先出手,当民不聊生之时,方可顺其自然夺位。
赵或从未想过给沈凭留遗言,他坚信自己绝不会战败。
纵使是死,他也会见到沈凭。
否则他死不瞑目。
直到他们等来魏辞盈的出现。
魏辞盈带着从前的手足,断了马继祥的后路接走皇嗣,让冯奇有机会传贺宽前来增援,带人折身营救被困火海的赵或。
赵或用吞山啸将马继祥了结,但身受重伤倒在血泊里,险些消失在冲天的火光中。
是贺宽等人在寒冬中浇湿全身,不顾一切将他们救出。
后来他们制造假死,在魏都大军攻破之际,被魏辞盈藏身镖队,趁乱送回启州。
但未料姜挽捡走了吞山啸,让沈凭入城为筹码,逼三州归顺。
赵抑以为用沈凭要挟,便能得到三州兵符,殊不知,赵或不靠兵符掌握三州,兵符是各州将领的头颅。
若要三州归顺,需屠尽各州将领。
但显而易见,想留千古圣贤之名的赵抑,并不会做此决定。
待赵或醒来后,得知沈凭入魏都,二话不说下令起兵入城。
当年方重德一问禁军,二见梁齐砚,早已在暗中为赵或布好回京之路。
他借梁齐砚辨张昌钦,得知两派无人能撼动区区京兆尹时,便明白张昌钦不属两派。
张昌钦忠于天下百姓,魏都城门至关重要,能断天下共主者,是心怀苍生者,敢为百姓谋道,已非常人所及也。
他能看透三州大局,未必看不透朝堂阴谋。
赵抑和前朝人的联手,张昌钦能忍一时,绝不能忍一世,这是方重德的谋局。
后来,当张昌钦从谢文邺口中得知赵抑的身世,为这场铺垫好的谋局再添胜算。
当初他从谢府出来后,被赵抑单独召见,将赵弦递信之举供出,搅动僵持的局势,加速赵抑的灭亡。
张昌钦在朝堂明哲保身多年,而梁齐砚之职不动如山,意味他们绝非泛泛之辈。
一扇城门,一扇宫门。
皆在方重德的手中打开。
“恭贺君上。”沈府门前,沈复杰携母亲朝来人行礼。
沈复杰今日一袭靛青长袍,洗去一身傲慢显得低调稳重。
沈凭噙着浅笑看他道:“回来可还习惯?”
“有些吵闹。”沈复杰如实说道。
沈凭闻言时略微怔了下,待沈复杰投来目光时,两人忽地相视一笑,过去种种,付之笑谈中。
在沈怀建离世后,沈凭遣散家中仆人,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打包,在离开魏都,命镖局送去了沈复杰的府上。
沈家的一切,本该属于沈复杰。
沈凭能被沈怀建的认可便足够了。
穿越后,他在这个时代有了家,他从为求自保,到保住沈家,都是为了感恩沈怀建给自己的一切。
父亲不在,沈家于他而言,便已烟消云散。
半日闲谈,沈凭将沈复杰闲云野鹤的日子细听,竟有些怀念在北越营地的日子了。
直到斜眼落日,沈府门前出现一辆马车,但车厢中人迟迟未见出现。
但沈凭知晓,是赵或来了。
赵或未下马车,是免于施压旁人。
沈复杰将人送出府门,朝着沈凭拜别道:“愿不负盛世。”
沈凭颔首回礼道:“祝繁花似锦。”
今生就此别过,往事如飞花,消散人世间。
这辆马车最后停在谢府门前,赵或率先走下马车,回身将身后之人牵了下来。
两人携手朝着府内而去,行至春暖花开的园子中,拜见了谢文邺。
谢文邺一袭鸦青锦衣,身在花草中修剪,鬓间落下的银发随汗贴在额角,模样瞧着沧桑许多,却添几分云淡风轻之姿,褪去沉重的官袍,他的背脊也弯下些许,不过于他而言胜在洒脱。
看见来人后,他噙着淡笑行礼,把他们带到树下阴凉之处。
管事上前看茶,将手帕递给谢文邺擦拭,随着春风拂面,很快便将他额角的汗水吹干。
赵或从袖中取出一枚腰牌,那是随时出入皇宫的令牌。
谢文邺接过后放在石桌上,忽地笑道:“竟还是这枚腰牌。”
赵或不解道:“舅舅此话怎讲?”
谢文邺说:“先帝当年,也赠于我同样之物,说来还是我的错,先皇后靠着这枚腰牌邂逅了先帝,之后这枚腰牌便凭空消失了。”
但其实若是细想,也能猜到一二。
赵渊民生性多疑,得知谢望桦的身份后,当年的他仍处于根基不稳,难免忧心有权臣只手遮天,可他不能失去世家的支持,遂以困住谢望桦来牵制谢家。
赵或闻言时错愕片刻,他张了张唇,却一言未发。
年幼之时,他与谢家亲近,意外得知谢文邺为权势母后送去宫中,他未曾求证,尤其见到母后不快时,更不屑去求证,认为这本就是权谋之术中司空见惯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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