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砚青把书信小心翼翼收回匣子里,他已没了继续想下去读下去的气力,杨砚青扶着箱子吃力起身,再一次踱去窗边扶着窗檐抬头望着星空。
曹砚青啊曹砚青,我知道你心头的苦了,我也大概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杨砚青大口吸着夜晚冰凉的空气,仿佛看到了曹砚青眼中的漫天星辰。
你想要的应该是一道晴空万里,一片月朗风清,而梅赤......
你只想挂在心头仰望着,仰望他星光无垠,璀璨人间。
曹老弟,我这人没啥能耐,更不敌你年少聪明,但我既然成了你,就替你使使劲儿吧......
杨砚青出了院门后红肿着一双眼,手里攥着个方才滚落地上的小竹笼,宋小宝看到后当即惊呼一声,“少爷您怎么了?是没寻到合适的礼就急哭了?您其实只要给节度使王一个人备礼就得,梅刺史这些年从不收礼。”
杨砚青:“......”
原来还得送礼啊......
杨砚青深深吸口气又重重叹出了声,心说这邻院里倒真是满院宝贝,可惜一件能送的都没有......
这样一来时间倒紧了,又要练舞还得备礼。
“节度使王都喜好什么,大祭酒往年都送了什么礼。”杨砚青声音细弱乏力,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让他像脱水的菜叶子打起了蔫儿。
“节度使王最喜好收藏字画古物。”宋小宝挠挠头,眼睛飞快眨了眨,“好像是喜欢黄氏门派的书画,但据说黄门派快绝迹了,最后封笔之作是一个叫什么,叫什么......”
“他喜欢黄门派啊。”杨砚青微微松口气,节度使王若是喜欢字画那一切倒也好办了,“你说的是最后一代黄门派传人王丙之。”
“对对对,就是他,也不知曹祭酒都是从哪儿重金收到了王丙之的字画,节度使王每年都是爱不释手举着画足足能笑上半个时辰。”
“哦。”杨砚青泛泛应了下,“那要是给他一张黄门派开山始祖的画,他岂不要当场升天了。”
“少爷说的可是黄派老祖的字画?”宋小宝睁大了眼,“少爷开什么玩笑,王丙之的书画如今都快绝迹,就更甭提创派祖宗的字画了。”
杨砚青此时心中已有了数,便有一搭无一搭回着宋小宝,“明日画院下值后你带我多走几家画坊吧。”
“......少爷。”宋小宝抓抓脖子小声嘟囔着,“要是咱这小小敦煌郡都能买到黄老祖的画,那还不举朝轰动喽,没几日敦煌就要被踏平......”
杨砚青垂着眼眉不想再搭话,因为身心早已脱力怏怏拖拉着步子回了书房。
刚一落座杨砚青木讷地重新执笔,开始一张张批阅着学生功课,桌角的蜡烛灭了又亮,亦复如是,红色泪痕斑驳满桌,爬上了杨砚青布满血丝的眼睛。
漫漫长夜杨砚青不想停笔,因为一旦停下来,信里洋洋万语就会像潮水般铺天盖地顷刻将他淹没......
墨踪躺在卧房床榻上,看着青色幔帐透出了莹莹幽光,伴随着书房烛火的震颤忽明忽暗。
在刚才听到杨砚青回院的脚步声时,墨踪一颗心莫名端在半空忽高忽低,虽然他不断重复那人不过是个浪荡公子,但他还是鬼使神差摇着轮椅去了书房。
他如今迫切想知道为了找钥匙而发疯,梦游那晚让这混世魔王变成一碰就碎的枯叶到底是何原因,所以他故意用苹果核把墙上画卷击落帮那人找到了钥匙,即便墨踪心底其实已隐隐有了答案。
在杨砚青迈入书房那一刻,墨踪的心彻底跌进了深海,因为这个从茵茵芳草地向他走来的明媚少年,此时竟默默从他身边越过,丢魂失魄坐到了桌边,仿佛提笔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墨踪不知道那个世界有什么,但他知道一定与梅赤有关。
墨踪躺在榻上忘了盖毯子,任由夏夜温柔到刺骨的风把他一点点刮透,墨踪不知道这双废腿为何还会有知觉,还会有疼痛,这种痛一丝又一丝钻进骨髓切割心房。
墨踪疼得坐起身。
曹砚青,你心里到底能存几人。
墨踪用左手一下下捶打双腿,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重。
你为何如此能演戏,你为何当初要说喜欢我,说喜欢了好多年,喜欢的不得了。
豆大汗珠从墨踪脸颊划落瞬间结成冰。
你为何要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人!
作者有话说:
故事洋洋洒洒有十万多字了
感谢小伙伴一直陪伴
每次读大家留言时是我最开心最感动的时刻
你们和枝儿一起走进了他们的世界关注他们的命运
看到虐心难过时会疯狂@我,让我“留点儿神”别让宝宝太桑心
枝儿的世界就这样迎来一个又一个既可爱又珍贵的小天使
好爱你们()
第四十五章 爷要疯批了
翌日下值后杨砚青被宋小宝领着去了画院北门的集市转悠了一圈,随后杨砚青又让小宝带他去郡上几家书画坊也转一转。
马车里杨砚青手里握着昨夜滚落到角落里又被他收起的那个小竹笼,望着窗外兀自出神。
“少爷,梅赤又给您编竹笼啦?”宋小宝诧异着,“这离画院促织节还尚有时日呢。”
杨砚青:“......”
原来这笼子是放蛐蛐儿用的啊。
“梅赤不会连蟋蟀都给您捉回来了吧!”宋小宝张着大嘴,随后又砸吧两下:
“不应该,每次他都拉着您一起去,不过捉也是白捉,哪次他抓的虫也没见赢过。”
杨砚青:“......”
好家伙,这画院的业余生活可真丰富,还组织斗蛐蛐?
“少爷,要我说您这次别再用梅赤捉的虫了,咱家墨夫人那之前可是年年促织节博头筹,拿了第一后给的十五日休沐假还不是轻松到手?”
宋小宝叉起腰,“也让曹祭酒和永虚大师带着佛教派众画僧去郡里把各大寺院打扫一遍,体会体会咱往年的苦。”
“十五天的假?”杨砚青眼睛亮了,自打穿越后他不仅没痛快玩儿过还每日精神紧张,这十五天大长假足够他好好放松一下了。
“哈哈哈。”终于来了件好事让杨砚青笑出声,“我要带着夫人出门游山玩水去,也放松放松。”
“少爷......”宋小宝夸张地张大嘴,“您这走出大漠估计就得用上好几日了......”
杨砚青:“......”
擦,给爷租辆牧马人直接开去敦煌机场!
特么爷要再不旅游就得疯批了......
之后在走完郡里几家书画坊后,杨砚青基本把所有知名且具备实力能做仿旧工艺的画坊考察了一个遍又对比了各家样品,心里这才踏实有了数,随后杨砚青又让人按尺寸给他裁了些年数久的陈纸带回了府里。
回到内院后杨砚青让宋小宝把所有家伙事儿都搬去了东厢房,又叫出小五叮嘱了数遍让他照顾好夫人的用饭起居,自己若是在东厢房工作太晚就不回屋睡了,以免搅扰夫人休息。
这日晚间杨砚青又熬了个通宵,可算批完了所有学生的“功课”,心说之后他就能全身心专注自己要临摹的“仿画”,还必须三日内画出两张分便送去两家画坊进行处理,最后再选出效果最好的一幅。
其实黄派各大家的系列作品杨砚青早已烂记于心,光是在他学生时代就不知仿画多少张多少遍了,就更甭提当了老师后让学生们又临摹了几千张他又批改了几千遍了。
所以杨砚青这次想直接搞票大的。
“就仿画黄派创始人黄老祖的《玉池雪莲图》!”杨砚青黑着眼圈底气十足喊了一嗓子。
毕竟越久远越没法考据,就更甭提现在没任何技术手段,也没任何工具来辨别真伪了。
再者这幅画的真品一直收在博物院里展示,而这博物馆的台阶也快被杨砚青踩烂,当然他不是为了黄老祖,而是为了镇馆墨宝,自然是出自一代画圣墨踪的鬼斧神作了。
第二日宋小宝挠着头把那堆被杨砚青批阅完的“功课”交给了典卷,典卷摇着头都不忍看,招来几个手下把功课直接纷发到学生们手中。
随后几日白天,杨砚青在画院里四仰八叉躺在榻上一顿“手舞足蹈、四肢抽疯”。
典薄和典卷几次推门进去,一只腿才迈进去就又颤悠悠缩回来,俩人抓住宋小宝可劲儿问他是不是监丞大人批完那山高的功课,就被气魔怔了。
“在府里还好好的呀?”宋小宝抓抓头,反倒跳脚质问起来,“是不是这坐榻有问题,怎么我家少爷一躺上就开始张牙舞爪......”
典薄:“......”
典卷:“......”
白天杨砚青在这小小的坐榻“舞台”上编排着动作不停琢磨舞蹈细节,下值回府后就一头扎进东厢房通宵仿画,熬夜对于杨砚青来说其实就是一顿顿家常便饭,毕竟从小到大他也没搞明白为啥只有到了晚上灵感才来。
自那晚杨砚青像看不到墨踪一般从墨踪身旁走过之后,这几日墨踪便再也没见杨砚青进来过卧房,更没见青幔上透着忽明忽暗似烛火叹息般的光,那人竟一连几日都宿在了东厢房。
墨踪觉着这般倒也挺好,自己心头杂念更易清空,每日都专注在练字上,只是他发现一旦停下笔就必须再拿起书,否则只要闲下来胸腔的闸门就似又被打开,千愁万绪攻城拔寨般瞬间侵占胸腔。
所以每到晚间躺在床榻上都是墨踪最难熬的时候,尤其临近子时他的腿疾还会复发,身与心的疼痛交杂缠绕肆意钻进骨髓。
后背被冷汗浸湿以后,墨踪坐起了身不由自主望向窗外,看着东厢房窗牍隐隐透出的冷光。
真是悲哀。
墨踪眉心深陷,苦笑着摇头。本以为自己嫁给了个畜生,终生都要受皮肉之苦。
墨踪用手一下下拧着双腿,轻柔的睫毛像被冻住般结上了一层冰渣。
然而这混世魔王却对自己倾尽三千温柔,但有时却又变成疾风骤雪瞬间将一切无情掩埋。
这个迷一样的人让自己见识到了比皮肉之苦还要苦出百倍的另一种折磨......
墨踪看着远处的烛光渐行渐远越来越陌生,双腿的绞痛便也模糊到察觉不出。
墨踪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刻彻底默认了对杨砚青的心意,更看清了自己的卑微可怜,一直在被那人牵着走,但这情丝却又屡斩不断。
可能是从亲口听到那人把梅赤称为战神那时起,亦或是杨砚青从他身边冷冷走过的那一刻。
墨踪渐渐闭上双眼,再也不想睁开,因为只要他不睁眼、不开口、不面对,一切都可以深埋心底,烂在腹中......
不到三日时间杨砚青就把仿画分别送去画坊,随后几日他又溜出画院轮流到两家画仿盯着他们做旧色、旧污、旧残,每道工艺杨砚青都务必力求完美;下值回府后他又马不停蹄抱着琵琶直奔西边院子独自排舞,每晚都练得挥汗如雨。
随着端午节正日子的临近,杨砚青也越来越焦躁,而所有焦躁都来自对未知的恐惧。
要比起仿画被发现是赝品或女装跳舞时掉马甲来说,曹祭酒到底会不会在那端午夜让墨踪受辱,又会如何折磨墨踪才是让杨砚青最担忧最害怕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真到那时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墨踪被欺负......
所以杨砚青其实也一直用作画和练舞来转移注意力,但凡一停下来他眼前就又会出现曹砚青写的那堆信或是满脑子幻想墨踪被曹祭酒欺辱的画面,整个人眼神涣散走起路来鲁钝得像个木头人。
“少爷,少爷?”宋小宝这一日拽了拽杨砚青衣角,揉着眼睛,“您瞧您旁边......”
正在画院路上“行尸”走路的杨砚青把眼神聚了聚焦,朝宋小宝手指方向一看,瞬间一个蹦高跳到宋小宝身边,“卧槽!”
杨砚青彻底懵圈,这特么啥情况......
第四十六章 几碗血祭天
只见有两个学生正站在一旁一动不动注视着杨砚青从他们身边走过,而周边更是来来往往着很多画师、画僧。
“小宝,这些学生哪儿冒出来的。”
杨砚青心说自打自己喝完人血后这帮学生不是被吓得天天给自己清场?这咋又一个个冒出来了,以前碰上自己时恨不能飞着走,现在咋还有人站着目送自己?
此时杨砚青又发现学生们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再是那种见了死老鼠的样子。
最主要是往日那些一见自己恨不能扯着嗓门嘲讽的小画僧们竟也一声不吭默默走着。
杨砚青:“......”
“少爷,这两天人好像是多了......”宋小宝警觉地把身上背的伞悄悄摘下来了,“咱是不是该......”
宋小宝话说半截就见一个岁数不大的画师忽然朝杨砚青的方向上前了两步。
“果然得打伞!”宋小宝喊了一声骤然撑开油纸伞,却没迎来小画师的吐沫星子,反倒见那画师遽地冲杨砚青鞠了个躬......
只见那个小画师像是被什么话憋得小脸通红,眼见深吸口气要开口却被一旁疾步上前的稍年长的画师给拽走了。
杨砚青和宋小宝不约而同前后左右转了个圈也没瞧见有别的学正或学录经过。
杨砚青随即僵在原地,捏着下巴琢磨了下,“小宝。”
宋小宝还傻傻愣神呢,半晌才应了声,“在,少爷。”
“他刚才......给你鞠躬呢?”
宋小宝抓抓脑门咧咧嘴,“可能是吧,反正不是给少爷鞠的......”
杨砚青:“......”
画院众学子们自打那日陆陆续续收到返回手中的仿画和对艳书里人物描绘相关分析的文章后,本打算直接扔了,却在拿到手里那一刻捧腹大笑,骤然三三两两聚到一起调侃上曹监丞的一笔丑字。
大家都知曹砚青是曹氏最出名的草包,如今倒也大开眼界,满纸文字歪歪斜斜就像扭了十八个弯挣扎不停的蜈蚣。
学堂内像开锅般瞬间沸腾到了顶点,蓝茵茵娥眉团蹙在堂前不停用戒尺反复敲打桌面却一次次被众人笑声吞没,最后干脆扔下了戒尺任由他们笑去,反正嘲笑的人是曹砚青又不是别人。
蓝茵茵坐回案前拿起了书,本以为议论和嘲笑声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却发现堂内的画师画僧们渐次安静下来,先前骇浪般的嘲讽声逐渐化成了窃窃私语。
蓝茵茵好奇地竖起耳朵,听到坐在她近处一些学子嘀嘀咕咕的议论声。
“竟改得如此细致,你快看这个批注,一阵见血......我就是这个问题。”
“你也发现了?我也彻底知道自己哪里欠缺了。”
“这肯定是墨踪批的了。”
“不不不,他往日不会这般圈圈点点,况且咱院内哪个学录学正也没这般批过呀,你看我仿画的这个人,从上到下每一个部位都指出了优缺点,还告诉我如何提升。”
“真是神了......”
蓝茵茵忍不住抬头看了那几个画师一眼,随即又发现周围有几个一早就把仿画攒成团扔了的画师又悄悄把画捡了回来,重新展开细细瞧着,随后趁人不注意时塞进了书本夹了起来。
坐在讲台上的蓝茵茵放眼望去,一切看得真亮,她看到有些人嘴里仍若无其事骂着,却左右瞟两眼把批改的仿画飞快塞进了袖口。
蓝茵茵:“......”
蓝茵茵宝石般的眼眸隐隐闪烁,她故作镇定缓缓起了身,佯装看着书走入了画师们中间。
她瞥见了桌上的仿画果然用红笔圈圈点点标出了人物各处细节出现的问题,又歪歪扭扭用文字指正,读着虽费劲却是句句中的。
蓝茵茵睁大眼眸看得出神,一个身穿群青色蓝氏家袍的仆人走进了学堂,来到蓝茵茵身边低语了几句。
蓝茵茵猛地转头盯着那人,“竟然还有人把消息传过去了?”
发现失态的蓝茵茵立马垂下精致小巧如美玉般的鹅蛋脸颊,把下人带到了堂外,“你说有人把墨师兄的画像传去了吐蕃国境内?”
仆人再次点头。
“......到底是谁呢?”蓝茵茵轻轻眯起眼,咬了咬下嘴唇,“除了我,还有谁会帮墨踪呢?”
被夕阳将瓦瓮飞檐染得血红的气派院落内,曹祭酒在大堂内来回踱步,直到永虚大师捻着佛珠手持紫金锡杖缓缓走来才停了步子。
“大师来了。”曹祭酒连忙坐回椅子上装模做样沉下嗓子,却连让永虚喝口茶的时间都没给,当即开口道:“你说曹砚青会给节度使王准备什么礼呢?”
永虚大师眉眼笑得更开了,干脆也不开口讨茶,轻轻摇了摇头,“大人怎会因这点儿小事心里打鼓。”
被永虚看破心事的曹祭酒在椅子上蛄蛹了两下没搭话。
永虚大师微微闭上双眼似在养神,徐徐道:“除了王丙之的字画,你何时见过节度使王稍稍瞥过一眼其他人送的礼了?退一万步,哪怕曹监丞真是派人寻变大江南北,偶然幸得一幅王丙之的墨宝,节度使王定也是瞧都不会瞧一眼,毕竟有梅刺史在呢。”
“哈哈哈哈,其实我早想到了。”曹祭酒终于把屁股坐实了,飞快眨了眨眼,“我不过是想从大师口中再听一遍,心里更踏实了。”
“另外。”曹祭酒支着身子,歪起了下巴,“端午诗会怎么也得让曹砚青当众出个丑。”
永虚大师瞧了瞧桌上的空茶杯,难得皱了下眉,“那......墨踪呢。”
一提墨踪,曹祭酒立马舔了舔嘴唇向前探着身子,一脸兴奋,“大师放心,我都想好了,当晚正好给他放上几碗血祭天!”
永虚大师遽地开眉展眼和曹祭酒相视而笑,而后又舒坦地闭上眼拨弄起了佛珠。
端午节的前一夜,杨砚青左右审视着手中的两幅《玉池雪莲图》,最后选出了一副最满意地缓缓卷起收进了一个古朴的箱子里,几日以来第一次常常松了一口气。
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件让杨砚青糟心的事,当杨砚青站在卧房外的层层青幔前,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连续几日没来见墨踪了。
他觉着是因为这几日忙疯了,不过潜意识他知道自己在害怕,知道自己其实在逃避,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他想到最后一刻再告诉墨踪自己不得不把他带去明月阁赴宴的坏消息。
杨砚青抓了抓头发,挠了挠眉毛,轻嗽一下嗓子后刚掀起一层青纱没等迈步就又放下了,立马回到桌前抓起茶杯又灌了口凉茶。
小五手里擎着一套如玉般温润的月白长袍从外头走进书房直奔卧房而去。
“你等等。”杨砚青手一扬,心里一咯噔,“这是?”
小五小心翼翼把长袍捧在臂弯里,知道少爷心情不好就把注意力转到了衣袍上,“少,少爷,您给夫人挑的这套衣裳可真好看,铺子里刚刚送来,明晚正好穿。”
杨砚青立马冲宋小宝抬起胳膊,刀子眼狠狠扎了过去,“夫人知道了?你何时说的!”
宋小宝当即缩着脖子窝下身子颤抖着求饶:“少爷手下留情啊。”
杨砚青重重叹了一声,虚脱着把手拍在了自己腿上,“罢了......怪我。”
杨砚青怏怏上前拿过小五手中长袍,喉咙吞咽几下后深吸口气掀起层层青幔走进了卧房。
来到屋内杨砚青便看到墨踪坐在描金的铜镜前正手拿细齿梳子一下下梳着头发。
杨砚青一时愣住,没想到墨踪的头发都长这么长了......
随即杨砚青又发现墨踪看着竟不像在梳头,似在用密密麻麻针尖似的篦梳狠狠刮着头皮,碰到稍打结的地方竟是生生愣扯下来。
杨砚青皱眉“嘶”了一声,心疼地立刻把衣袍随意抛在椅背上,两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墨踪的手,“夫人,我来帮你梳吧。”
被杨砚青抓住手后墨踪并未迟疑,当即挣脱掉那只冰凉的手,“啪”地一声把篦梳扔到了桌上。
“对不起夫人......”铜镜中的杨砚青垂下脑袋,像呼吸困难般深深喘着气,“都怪我没一早告诉夫人端午赴宴的事,我其实是害怕......”
“小五。”墨踪似听不下去,突然打断了杨砚青,眉心紧蹙偏开了头。
是啊,他是害怕,怕我去端午宴受众人羞辱......
但他根本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怕,也不在乎,他根本不知道我现在最想听的是什么,更不知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小五钻进卧房,看了眼呆在一旁灰头土脸的杨砚青随即也耷拉下脑袋,“夫,夫人,您吩咐。”
墨踪摇着轮椅背过身朝床榻而去,“帮我把衣裳收好,我休息了。”
“是......”
杨砚青听出了墨踪这是下了逐客令,他也感受到了墨踪对自己的厌恶,不仅一句话都懒得跟自己讲,更是不想再听自己说话。
是啊,最近总惹夫人不高兴。
杨砚青望着墨踪的背影,总觉几日没见墨踪好像还瘦了一圈,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气的......
自上次放纸鸢时自己就当着他的面说梅赤是战神,之后又让宋小宝和小五把他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而自己从邻院回来后又魂不守舍了好几日,再之后忙着作画跳舞更是疏忽了墨踪,就更甭提自己一直拖着没告诉他端午赴宴的事了。
杨砚青敲着脑袋,心说自己就是有这坏毛病,他虽然不怕事儿,天塌了他都能咬牙顶着,但一碰到自己在乎的人,立马完犊子,能躲就躲能逃避就逃避,非得等最后一刻不得不面对时才一身狼狈地现身。
“夫人好好休息吧......”杨砚青蔫蔫叹着气转身出了屋,寻思着明晚得努力把舞跳好,绝对不能出错,但求墨踪看到之后能心情好一些吧,回头再找个日子把完整版的《应天长》送给他,希望墨踪能原谅自己......
杨砚青一边想着就又跑去了东厢房,大晚上巩固起舞蹈动作,又是一夜未归。
墨踪在子时前后双腿又一阵阵钻心地疼起来,他扶着墙缓缓坐起身,被冷汗湿透的后背直接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
他还是会望向窗外,看着东厢房那扇透着弥蒙烛光的窗牍,不停捶着自己一双残腿。
这晚他好似又看到了青楼那夜翩若惊鸿的九天仙女,不可否认,那晚的杨砚青让他深深着迷,刻在脑中更刻在心里。
墨踪额角的冷汗变得潮热,倏地一滴汗珠滑落流进了墨踪舒柔狭长的眼眸中,让他一时瞳孔收缩猛地揉了揉眼,再睁眼时,只见窗牍上果然映着杨砚青婆娑起舞的剪影。
他真的在跳舞......他是遇到了开心事?难道是因明日又能见到梅赤了?
已经子时了,他为何还跳个不停?
墨踪的心底如冷风过境冰雪封城,他不知杨砚青为何这般急着练舞,但他知道一定不是为了他。
端午节这日下值路上杨砚青又在画院里变成了一片行走的蔫儿叶子。
他看着周围学生腰间都挂上了趋吉辟邪的端午香囊,这让杨砚青再次长吁短叹,当即又想起自己送墨踪却送到枪口上的那个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