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了快一上午,终于送进后山了。
昨夜段榆景使尽办法都无法进入,跟鬼打墙似的后山,村民们畅通无阻,那层无形的屏障果然消失不见了。
林予星稍微安心一点。
计划是可行的。
昨夜他们商量好,路梅英和段榆景偷偷跟着村民进来后,路梅英去看看墓里到底有什么,段榆景负责将林予星救出来。
他们会去找沈淮序搞清楚后山的地形。
然而,林予星不知道的是,计划产生了偏离,迎亲队伍并没有朝古墓而去,而是悄悄调转了方向,踏上了一条小道。
沈淮序望着迎亲队伍远去,明明都看不到影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固执得可怕。
路梅英叹了口气,知道段榆景肯定不愿意过来。于是,她主动走过去说明来意。
本以为要劝说半天,路梅英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也不知道是触发了哪个关键词,原本平静的沈淮序忽然痛苦地捂住头。
“他怎么了?”段榆景是看他不顺眼没错,不过事关林予星。上次沈淮序头疼他不在,路梅英在。
路梅英刚说完上次的情况,沈淮序骤然推开了她和段榆景,他的呼吸粗重,很明显状态不太好。
路梅英想要跟上去,再傻也能看出来这个npc身上有情况。
段榆景却站在原地,眸色幽幽盯着山路旁的某位村民。
路梅英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幕,他站的位置很微妙,光线恰好落在他的一半脸颊,另外半边隐没在黑暗中,全然不似平时的无害。
似乎察觉到路梅英的目光,段榆景回过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路梅英却骤然背脊发凉,“你,你不去吗?”
“我为什么要去?”段榆景问得自然,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神情,语气却全然不同,甚至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理所当然地望着路梅英。
“后山的地形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青涩地望着村民一笑。
路梅英的脚步顿住。
的确,比起沈淮序身上的隐藏剧情,去救林予星更重要。
她咬咬牙,看着沈淮序朝熟悉的方向离开,转身加入了段榆景。
路线实在偏差太大了,就连林予星都察觉到了不对。路越走越狭窄、荒芜,杂草丛生,根本不像是平时有人会来的样子。
迎亲队伍到底想要去哪里?
一个想法悄然浮上心头,林予星眼睫一颤,不可能。他的指尖骤然捏紧嫁衣边缘。
可是即使他百般否认,喜轿外头的景色都与照片上面越来越贴合,迎亲队伍有条不紊地朝着目的地走去。
林予星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有所预料般。
他不忍地别过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玩家林予星确定使用道具[替身玩偶]。】
华光过后,新娘的身影从喜轿内消失,只剩下一只穿着大红嫁衣的布偶娃娃落在软垫上。
新娘的五官出众,这只布偶娃娃自然也可爱非凡,此刻被遗落在喜轿里,大大的眼睛无辜地张望着四周。
并不知晓自己被遗弃的命运。
直到——
一只苍白的手将它拿起,珍重地放入怀中。
这回林予星没有时间与替身玩偶通感,他丢玩偶的地方离后山有点远,段榆景和路梅英现在应该已经拿到地形图,去探索古墓了。
他要自己赶去后山,趁村民们发现他逃婚前。
【玩家林予星确定使用道具[公主的水晶鞋],移速+1000。】
容怀温消失以后,道具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林予星朝后山赶去。
刚踏入后山的第一步,仿佛触发了什么禁制,整个后山都阴森森的,安静到有点诡异。
林予星指尖用力到泛白,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住害怕,按着段榆景给他留下的记号走去。
本来段榆景坚持回来接他,林予星拒绝了。身为npc,他根本无法跟路梅英解释,自己为什么可以使用替身道具,明面上还是需要段榆景去古墓里面救他。
不过,林予星想了想,拿出容怀温留下的红绳铃铛,系在了自己的脚腕上。
段瑜景整张脸都红了,“老师……”
他的眼神控制不住在雪白的脚踝上流转一圈,又飞速移开,还是忍不住偷瞄,周而复始。
【你小子在想什么呢?】
【对不起,我脏了……】
【好白的脚踝,不是,我是说好红的绳子。】
林予星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我把使用权给你,到时候你就能知道我的实时位置。”
段瑜景顿时正色起来,退而求次,“那好,我到时候会给你留下记号,你按着记号过来就行。
现在林予星有点后悔了。
不过只是短暂的一瞬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段榆景应该争分夺秒地探索古墓。
而不是花在他身上。
【008。】
【我在。】
【008……】
【我在。】
林予星呼出一口气,008的随叫随到,似乎给了他一点勇气,他朝前走去。
山林安静得不可思议,就连飞鸟的声音都没有。林予星穿着大红嫁衣,一个人走在山路间,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一行脚印。
雨后的空气还沁着几分凉意,透过大红嫁衣钻入。
有点冷。
林予星环抱着自己,试图取暖,“008,你有没有发现……”
有没有发现,他一直在原地打转?
而且……
越来越靠近照片上的地方。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只有几行杂乱的脚印,看起来是不久前留下的,是迎亲队伍,他们果然没有去古墓,而是来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
林予星咬住唇瓣,脸色有点苍白。
这样下去迟早会撞上,可是无论他怎么走,都在朝脚印的方向靠近。
所以,这个副本的目的,林予星的目光朝脚印延伸的方向远眺,是希望他去见它?
林予星停在原地思考的片刻,身后突然传来声响。
迎亲队伍居然从后面走来,熟悉苍白的面孔,轿夫扛着喜轿,伴娘们走在轿子两侧,明明奏着喜乐,他们却面无表情。
泥土上留下熟悉的脚印。
居然躲不过。
林予星躲在一旁,背脊一凉,无论怎么走都在朝脚印靠近,不走的话迎亲队伍就会从身后过来,简直是一个死循环。
而且——
进入后山以后,村民们的真面目仿佛逐渐显现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轿夫的面孔上。
它面无表情,五官肿胀浮白,脸色苍白得过分,像是被水泡过,如同套上了一张人类的面具。它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行湿漉漉的痕迹。
任何看到这张脸的第一反应都是——
还有旁边的轿夫吐舌头,一名伴娘的肠子流出来了大半……各有各的死法,整个村子该不会都没有活人吧?
【我的妈呀,鬼村吗?】
【好可怕,他们披着□□的时候和活人一样。】
【只有我一个人好奇,是什么人杀了他们吗?该不会是前夫哥吧?】
【老婆保护好自己啊,呜呜呜。】
林予星一想到之前和自己聊天的村民们皮囊下是这样的怪物,尤其想到它们是麻木不仁的杀人凶手,胃里顿时开始翻涌。
他弯腰抚摸着胃部,整张脸苍白如纸,五指不断收拢,可是看着迎亲队伍即将远去,还是不得不跟上去。
迎亲队伍最终停在了一个孤坟前。
说是坟墓,其实连墓碑都没有,只有一掊黄土。
山林间不知何时起了风,如怨如诉,如泣如沐,好似有厉鬼从山林间呼啸而过。
喜轿被放下,望着那座孤坟,轿夫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似乎是恐惧,似乎是解脱,出现在它们原本麻的面孔上,像是面具破碎,违和至极。
林予星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它们已经拿出了铲子开始挖坟。
随着一旁的土堆越来越高,林予星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它们是在挖沈淮清吗?
林予星按捺住疯狂的心跳,目不转睛地盯着坟墓。
湿润的泥土被翻出来,一副棺材隐隐漏出边缘。就在这时,一名伴娘尖利的声音响起。
“不好了——”
“新娘不见了。”
果然,轿夫们挖土的动作顿住,僵硬地转身,“你说什么?”
随行的伴娘们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恐惧,“新娘不见了。”
“找……快去找。”
轿夫们丢下铲子,口中机械性地喃喃着。它们犹豫了一下,望着挖到一半的坟墓,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剩下一顶空的喜轿在原地,还有一个刚刚被挖开的坟墓。
林予星迟疑了一下,确定迎亲队伍都离开了以后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刚刚远远看着,坟墓像是被挖开了表面一层土,走近以后才发现棺材已经完全暴露在湿润的空气中,还掺杂着浓郁的土腥味。
野草被连根翻起,丢在一旁的地上。
风呼啸而过。
山野寂静。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与他对话。
林予星没说话,那叠记录着沈淮清惨死画面的照片还在嫁衣的袖子里。微风将大红色嫁衣吹得鼓起,坟前的杂草摇曳摆动。
缱绻、缠绵。
“回去吧。”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出这句话。
“乖。”
“不要牵扯进村民和我的纠纷里面。”
果然是沈淮清的坟墓。
林予星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尤其是沈淮清好像以为自己是因为他才来到这里的。
这一幕其实有点诡异,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一个人站在坟墓旁边,大红嫁衣和乌发一同被吹起,好似有什么人在抚摸新娘的头发。
可是坟墓旁边分明空无一人。
恰好回来的村民身体哆嗦,肝胆俱裂。它旁边的伴娘想要尖叫,却被一把捂住嘴巴。
它果然,果然还在……
伴娘眼中写满了惊恐,身体不住地发抖,它会杀了他们的,它肯定会杀了他们的。
在林予星没看到的角落,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站在他身后,呈现出一个环抱的姿势。那人缓缓地扭过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它的嘴角缓缓勾起,朝村民们说了什么。
漆黑的瞳孔中弥漫出黑色。
村民们的嘴巴张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它们惊恐地瞪大眼睛,最终化为一捧水融入土壤。
从始至终,林予星都没有发现。
它满意地低下头,神情一瞬间温柔。
怎么可以把他牵扯进来,这群该死的村民,沈淮清吻住林予星的发顶,害死他就算了,居然还想把他爱的人牵扯进来。
它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望向林予星时戾气尽数消散,转变为温柔。
“回去吧。”
我爱你。
它的眼神无声传递出这句话,身形彻底消失在空气中。林予星仿佛察觉到他的离开,蓦然转身,却只触碰到了冰凉的空气。
“沈淮清?”
无人回应。
怎么会?
他明明感觉有人在的。
林予星咬住唇,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棺材,谁知这一眼却让他陡然睁大眼睛——
棺材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明明方才村民走的时候棺材都是紧闭着的。
棺材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尸骨,正中间放着一个破旧的坛子,上头贴着几张黄符,有泥土从里面溢出来,看着不吉利极了。
不会是骨灰吧?
【应该不是。】008有点不忍心,【你看坛子上面的泥,我怀疑是沈淮清的尸骨。】
路梅英给林予星的照片里,沈淮序最后是被硬塞在一个狭窄的箱子里活埋的,整个身体都扭曲了。如果真的是他化成怨鬼,报复村民,最后村民们将他挖出来的时候,应该正好就是这个坛子的大小。
而且用坛子……
【荒山村的习俗,将尸体装进坛子放进棺材里能够压制住厉鬼。】
不过显然不管用,否则就不会有今天这场喜事了。村民们是想要用林予星去平息沈淮清的怒火。
“可是如果伤害了我,沈淮清不是会更生气吗?”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养出第二只怨鬼呢?】
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棺材里面如何栖息两只厉鬼?他们自己就会先打起来,等到那时候原本不起作用的坛子和符咒兴许就会有用了。
难怪村民们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会神情畏惧。
林予星后知后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人心竟能恶毒至此,不对,那些麻木的村民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它们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如果能平息沈淮清的怒火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不能就让两只厉鬼缠斗至死,它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恭喜玩家林予星解锁副本探索度80%,达成成就“抽丝剥茧”。】
听到熟悉的播报音,林予星却高兴不起来。
008正准备安慰他,【小心——!】
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林予星倒进棺材里,沾着泥土的坛子顷刻就在他眼前。下一瞬,轰隆一声,棺材当着他的面合上了。
严丝合缝地将青年吞噬。
沈淮序眼睁睁看着红色的衣角转瞬即逝,额头上的青筋鼓起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村民,想要拦他又畏惧地不敢靠近。
棺材内的空间对他来说算不上狭窄,但也绝对不宽敞,这样下去他会窒息而亡的。林予星使劲推着棺材,可是棺材仿佛有千斤重。
雪白的面颊都染上薄红,棺材依然纹丝不动。
林予星喘了一口气,刚刚似乎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是谁?
唐措还在发高烧,段榆景和路梅英在探索古墓,沈淮清和沈淮序没有理由这样做,村民们更加没有必要偷偷将他推进来,倒是还有一个人——
他不知所踪。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林予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再不快点出去就会出事。
他的心脏砰砰跳起来,催促着他快一点。
【008,有没有什么道具可以使用?】
【抱歉,小主人。】008有点愧疚。终极关卡对基础类道具卡得很严,甚至连手电筒都兑换不了。
【不是你的错。】
林予星听到了棺材外面的响动,村民们和沈淮序在争吵,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阿序好像恢复了理智。
林予星有点不合时宜地欣慰,可是恐惧却逐渐淹没了他。
棺材里面好黑……他喘不过气来。
【小主人——】008几乎要有哭腔了,林予星自己都很难受却还在安慰他。
【要不我带你逃吧?】008像是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就算不通关也没有关系,我们逃。】
它没有帮助林予星逃脱无限游戏的能力,可是帮助林予星逃出一个副本还是可以的。
【008……】
可是008像是沉浸在自己的状态里,不断喃喃着。正在它确定这样做,对林予星来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时,棺材内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它温柔地抱住被封在棺材内的新娘,冰凉的吻落在新娘乌黑的眼睫,挺翘的鼻尖。
008的声音戛然而止。
新娘鸦羽般的眼睫轻颤,任由那吻落在自己的脖颈间,“是你吗?沈淮清?”
沈淮清没有回答,林予星感到他的目光扫过自己全身,尔后耳边传来轻笑,“今天很美,我的新娘。”
我的新娘?
青年微微讶异地睁大眼睛,沈淮清能看清这双眼睛的纯澈,一如当初第一次见面。他的鼻尖有点红,似乎是出了很多汗,黑发湿漉漉黏在脖颈间,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无辜。
棺材外。
喧闹声、怒骂声、尖叫声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沈淮序已经站在棺材前要将棺材打开。
村民们惊恐地涌来。
如同心有灵犀般,棺材内,沈淮清捂住林予星的耳朵,同时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林予星本能闭上眼。
时间仿佛放慢了。
一声枪响。
鲜血溅在沈淮清的棺材上。
林予星猛然睁开眼。
——混乱中,沈淮清对他说,再见,我的新娘。
林予星烧得迷迷糊糊,隐约间听到了系统的播报声。
月上中天,村子里一片寂静,人和鸡犬仿佛都休息了。高大的身影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还没靠近,就听到土屋内传出虚弱的呻|吟。
青年双手被绑着,躺在土炕上。他睡得并不安宁,秀气的眉尖蹙起,白皙的面颊上翻着薄红显然是烧得难受极了,颜色浅淡的唇被咬住,间或溢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柔软的额发搭在他昳丽的眉眼上,乌黑的长发未挽,披散在身后。
一切都与一周目时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炕前站了一道黑影。
“阿清,是你吗?”
炕上的青年若有所感,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触碰他,却落了个空。
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面无表情后退一步,冷漠地看着他挣扎。
“阿清?”
林予星还发着高烧,这一次他趁着意识不清醒前,吃了一剂特效药。
不过副本的debuff效果太强,他也只是比一周目时清醒一点,并没有发现对方的不同。
见对方不理自己,竟咬住唇,显得有几分委屈。
“阿清……”
他实在过分精致,又过分漂亮,穿着长衫身形孱弱修长,微微蜷缩着,仿佛一触就碎了,尤其是这样婉转低语,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好似对方是他的精神支柱般。
任谁都会觉得不回应是一件相当过分的事情。
苍白修长的身影动了动,似乎想要靠近,门外却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靠近的脚步顿住。
在沈淮序推门而入前,沈淮清描摹着林予星苍白却仍然难掩姝色的五官。
小骗子。
他缓缓收回手,身影逐渐透明。
“不,不要。”
林予星伸出手,只触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气。那只苍白漂亮的手腕无力垂下,眼看就要落回床上,青年痛苦地喘息着——
却被另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在皮肤内侧摩挲两下。苍白的皮肤内侧顿时被粗粝的指腹摩挲出点点红痕。
好难受。
青年立时蹙起眉来。
他半个身体躺在沈淮序的怀中,男人身上滚烫极了,跟个火炉似的,抱得他很不舒服。
他蹙眉伸手想要抗拒,细白的手指刚碰到硬邦邦的胸膛,就被滚烫的温度灼烧到,来不及缩回手。另一只手先一步,掣肘住他的手。
青年的手腕纤细,腕骨突出,跟玉雪堆砌似的,漂亮得过分。沈淮序干惯了粗活,大手经络分明,青筋鼓起,只将将一握就能将他的双手完全圈住。
更何况,他们肌肤相贴。
刚一相触,他就能感受到手腕内侧滚烫的温度。
“别乱动,你发烧了。”沈淮序仍十分耐心地哄着人,“我去给你端水。”
林予星这回吃了特效药,比上次稍微清醒一点,似乎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乌眸眨了眨,却是一瞬不瞬望着他,迟缓地点头。
他的眼眸宛若含着一点水光,看着乖巧极了。
沈淮序的心软下来,松开人的手,起身想要去端桌上的水,猝不及防身后传来一股力道。他被拽得身体一歪,又怕伤到他,只好顺着他的性子俯下身。
没料到林予星凑到他跟前,一双乌眸委屈巴巴,“不要,不准离开我,你是不是又要骗我?”
那张白皙隽秀的面容倏然放大,嫣红干燥的唇瓣在他眼前不断翕合,沈淮序甚至能看清因为干燥微微的起皮。
他过分清瘦了,顺着长衫的领口,玉色撞入眼帘,并着伶仃的肩胛骨,着实惹人遐想。
沈淮序僵硬地移开目光。
林予星却不依,“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个周目里,需要扮演失去丈夫的寡妇,声音带了点破碎的哭腔。
他平日里是个倔性子,极少表露出难过。如今浮光掠影地透露出一些,便叫人好似窥探到了他的内心,平白惹人心怜。
又还生着病,发着高烧,好似那快要破碎的玉。
如何不惹人心折?
沈淮序内心暗骂自己没有心,什么时候了还在想那种事情,心中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某些隐秘的想法:如果,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的话,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哪怕只是替身。
他的喉头微微滚动,“没有,没有不理你。”
他克制着底线与道德,双手环绕在青年的腰际,嗓音嘶哑,“只是想给你倒碗水。”
青年听到他这句话倒是满意不少,乖乖地躺在炕上,任由沈淮序给他喂水,眼神就没有从沈淮序身上离开过。
平心而论,两兄弟长得自然是像的,只不过沈淮序的骨相更凌厉一点,加上后天的经历,肌肉鼓鼓囊囊的,站在那里就很有威慑力。
与他相比,沈淮清更加文弱削瘦,具有书生气。
兄弟两个一文一武。
发高烧的林予星自然忽略了那些不同,眷恋的目光落在沈淮序的眉眼间。青年漂亮易碎的眉眼间写满了不安,唯有望向沈淮序时,才能短暂地安宁下来。
乌黑长发散开,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仿佛只有巴掌大。
沈淮序知道他在透过自己看哥哥,可是对上他的目光,还是不忍心说破。身体僵硬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只觉得喉头分外干涩。
那些村民们还真是说对了,人家表达的分明是对他哥哥的爱意,自己跟条狗一样巴巴舔上来。
他认命地闭了闭眼,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良知被拉扯着。
却还是无法拒绝林予星期许的目光,几步倒好水坐回了床边。
生病的林予星非常难搞,尤其是他没有安全感,喜欢黏着沈淮序。沈淮序稍微一走开,他就会警觉地睁开眼,直到看到沈淮序,才会如释重负。
落在沈淮序眼里,就是他对爱人的离世耿耿于怀。
沈淮序的心里微微一痛。
既是为青年感到难过,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抽痛。
如此煎熬了一夜,林予星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次日,阳光透过窗缝照进屋子里。
炕上的病美人不适应地睁开眼,同时问,【008,现在几点了?】
他咳嗽了两声,为苍白的面颊添上一丝血色。另一只手撑住身体,想要起来。
系统来不及回答他,林予星忽然察觉到不对——
他的腿……
他的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林予星用力撑起上半身,整个人却不慎跌坐在地上,顾不得受伤,乌黑的眼眸垂下,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双腿。
沈淮序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心顿时刺痛了一下。
青年生得姝丽,柔软的额发搭在他昳丽的眉眼上,长睫卷翘,下方是纯澈的乌瞳,恍若一汪水,寻不见一点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