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这时候,摹冽便会提着他精心准备的食物,来御书天宫催促他用膳休息,还会在他倦怠不堪之时,为他按摩疏松筋骨,冲散他的疲惫。
可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燕执骤然拔高音量,红着眼朝他嘶吼道:“你住嘴!这些都无需你来说!!”
“你也没有资格!!”
“好……阿冽不说……”从神南岭回到九重天,已经耗尽了摹冽的所有气力,他笑了笑,身体忽然颤了颤,紧接着口中便如同流水一般,一股一股地涌出血来,顺着下巴落在洁白的玉石地砖上,很快就汇聚成了一小滩。
“阿执哥哥……快些……动手吧……”
方才燕执手中的神刃不过刺入了一寸有余,后来便分毫未曾动过,他想不通摹冽为何会吐这样多的血,他惊惶地瞪大双眸,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回来。
“你……你怎么了?……你莫要装模作样地吓唬我……”
可是摹冽却将双手覆在了他握在神刃上的那只手之上,一点点握紧,柔声道:“阿执哥哥……若是下不了手……阿冽来……帮你做……”
“噗嗤——”在燕执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握着神刃的手被人往前狠狠一推,紧接着便响起一道锦帛破裂般的声音,他怔怔地抬起头,看到摹冽面上涌下泪来,口中全是血,却一直在笑着。
“这样……阿执哥哥……满意了吗……”
燕执应该说满意的,但他的心脏却像是被人生生割裂了一般疼痛,挥之不去的慌乱盘踞在心头,叫他本能地摇头:“不……不要……”
不要什么?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那一刻燕执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眼睁睁地看着摹冽的身体朝后倒下去,在摹冽的身体即将重重落在地上之时,燕执下意识施展瞬移术,跪于地面,让摹冽的身体落在了他的怀里。
“阿冽……阿冽!!”
“不要……不要……”
他眼中无法控制地流下泪来,感觉到摹冽的身体在迅速失温,一点一点变冷。
摹冽像是没想到燕执会接住自己一般,失神地望了他一会儿,眼中流出血泪,笑着道。
“阿执哥哥……终于……肯唤……阿冽的……名字了……”
“阿冽……好欢喜……”
随着他开口说话,摹冽的口中不断地涌出更多的血,像是怎么都流不尽似的,燕执感到掌心一阵灼伤般的疼痛,他呆呆摊开右手,看到掌心那头美丽的金凤凰散发出刺目的光芒,然而转瞬之后,那光芒便迅速散去,掌心的金凤凰暗淡下去,随着摹冽生命的流逝,变得越来越不清晰……
他同摹冽是结过情契的夫妻,待那情契彻底消失之时,便代表,同他结契的另一半,也会彻底消失于世间。
那一刻,燕执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他们相互纠缠的那万年,他想起在景花山上的竹屋中,他同摹冽相偎相依,一同吃饭、睡觉、逛街、打猎,虽然摹冽骗了他,可是那些日子,他过得真的很幸福,也真的将他当作了妻子。
他想起自己父皇的话。
那一刻,燕执忽然意识到,他对摹冽似乎早就产生了超出亲情和友谊的感情,只是他一直碍于师尊,碍于自己的的道德和良心,不愿意、也不敢承认。
他不想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善妒、又恶毒,却唯独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对自己极好极好的人。
他会因为摹冽同旁的男人亲密而愤怒和嫉妒。
他爱上了摹冽,却又恨他心向黑暗,活得不光彩。
可是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知道,他不想他死,哪怕摹冽犯了错,他也不舍得让他死。
燕执如同孩子一般痛哭起来,抬起袖子为摹冽拭去唇中涌出的血,但怀中的人寿数将尽,又岂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能留住的。
“不……摹冽,不要……”
“不要死……求求你……我求求你……”
摹冽是第一次看到燕执这般悲伤地哭泣,他吃力地抬手,触上燕执的双眼,感觉到那双漂亮的眼中那滚烫的热泪,摹冽的心脏也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眼角滑出泪,气若游丝地开口道。
“阿执哥哥……是在为阿冽而难过么……”
“阿执哥哥……不要哭……”
“阿冽……不值得……”
“你住嘴……你住嘴……”燕执哭得整个人都在发颤,“凭什么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你要杀了师尊,便杀了师尊,你要死便死,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摹冽微弱道:“对不起……”
燕执:“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你活着,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好好地为你曾经犯下的错赎罪和忏悔……”
“如今,如今魔族复苏了,我带你去魔族,魔尊定有办法救你的……他是你父王,他一定会救你的……”
燕执说着,便要抱着摹冽起身。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摹冽的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他艰难地张唇,道。
“阿执哥哥……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阿冽……”
燕执不敢迟疑,他害怕自己若是说慢了一息,怀中的人便要离开了:“是……是,我喜欢你,你不要死……”
摹冽面上露出开心的笑来,眼中却蓄满泪水:“那阿执哥哥最后……再亲阿冽一下……好不好……”
燕执想要说不好,他们之间不应该有“最后”这个词,但他的吻最终还是颤抖着落在了摹冽的额角。
摹冽痴痴望着他,笑道:
“……若有来世……阿冽……还想做……阿执哥哥的……妻子……”
“……下辈子……阿执哥哥……只喜欢……阿冽……一个人……好不好……”
燕执哭着摇头:“不要下辈子,我不要下辈子……”
“你活下去,你活下去,我便只喜欢你一个……”
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摹冽做梦都想听到的话,却是在临死之前,对方才愿意同他说。
他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哪怕对方只是哄哄他的,他也觉得高兴。
摹冽的眼中浮现悲伤,笑着道:“阿冽……送予阿执哥哥的……这把神刃……便取名为……天堑吧……”
一如他们之间,分明是彼此天道命定的爱人,却因为命运,始终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他越是努力,反而将爱人推得越远。
他想要阿执哥哥记住他。
记住他们的故事。
燕执其实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是此时此刻,摹冽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好……好……都依你……阿执哥哥都依你……”
摹冽含泪笑望着他:“对不起……阿执哥哥……这一回……阿冽要……先走……一步了……”
“……往后……不能再……陪着你……了……”
随着话音落下,摹冽的身体渐渐透明得让燕执再也抓不住,燕执眼睁睁地看着怀中之人化为点点血雾,随风散去。
燕执伸手想要将他抓住,却抓了个空。
“不……”
“不——!!!”
“摹冽——!!!”
人死如灯灭。
凡人死后尚且还会留下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而神与魔死去后,魂魄散去,便连躯壳都会化作虚无,消失得彻底。
枝玉仙君寻着摹冽的气息赶到瑶池时,正看到摹冽的身体在燕执的怀中化为点点血雾散去,一如十九万年前,魔尊死在他面前那般。
那破碎的魂魄犹如点点红色的星火,从枝玉仙君的面前飞过,枝玉仙君怔然地伸出手,那魂魄仿佛残存着灵性一般,乖巧地环绕在他的指尖,枝玉仙君下意识地想要触上去,那魂魄却像是害怕一般,顷刻间躲远了。
枝玉仙君想起自己曾失手打翻滚烫的牛肉汤面,烫伤了摹冽幼小的的脸,想起他曾屡屡对摹冽冷言相向,还曾将摹冽当作误闯天宫的小魔物,险些用法术将他活活打死。
所以,他恐惧自己的触碰也是应该的。
枝玉仙君面颊上淌下泪来,还想要去碰那红色的星火,可不多时,那承载着魂魄的点点星火,便彻底散在了风中。
“阿冽……”
“阿冽……”
再也没有人回应他了。
那一切的一切,随着那缕残缺的魂魄归位,枝玉仙君全都想起来了,他心中清楚,在摹冽的心血燃尽的情况下,即便是以仙娥之身燃烧了灵魂之力来救他,也不过是多留他一口气罢了。
所以枝玉仙君赶来,见自己的孩子最后一面。
只是他终究是慢了一步,连句话都没有同摹冽说上。
枝玉仙君踉跄着跪倒在地上,那曾面对自己的孩子时总是高昂的头颅终于低低地弯下去,贴着地面,泪水一滴接一滴地砸在玉石地面上,渐渐泣不成声。
他想起那些有关于摹冽的不堪传闻,想起摹冽在九重天的那十九万年,他纵然未曾用正眼看过他,却也偶尔从旁人那里听说,那小魔物不招神喜欢,时常被同龄的孩子们捉弄欺辱,也不知道反抗。
他听说那魔物在太子殿下大婚之夜屠戮了文昌星君,心中却想着,那魔物果真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他从前未曾看错他,魔怎么可能成神呢。
可若是……可若是那魔物自小有人心疼,有娘亲陪伴,有人教他何为对、何为错,他是不是,便不会走上那条路了?……
不走上那条路,便不会受酷刑折磨,不会被赶到贱魔居,不会因为爱上一个人而不顾一切,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知道顾惜。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抛下他的阿冽。
是当初的他太过于懦弱,懦弱到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这便是他的报应么。
当他终于恢复前世记忆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孩子已然离他而去,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曾留给他。
“啊————!!!”枝玉仙君跪伏在地上,不断用额头撞击着玉石地面,血流进眼中亦是不管不顾,张着唇哭得撕心裂肺。
燕执像个疯子一样在原地打转,口中不停地唤着摹冽的名字,他的心空了,脑袋也空了,他看到枝玉仙君哭得这样伤心,便上前去,跪倒在枝玉仙君身旁,攥住枝玉仙君的衣袖,道。
“枝玉仙君……您是他的母亲,您定然会知道,他去了何处的,对不对?……”
枝玉仙抬起血淋淋的脸,空洞的目光望向燕执,道:“他死了……”
“不……”燕执摇头,呆呆道,“他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摹冽答应我的事情,向来都会做到的……”
“我不相信……他肯定只是觉得我在逼他,所以在演戏给我看,其实他只是寻了一处地方藏起来了,对不对?……”
燕执面颊上不断地淌下泪,他多希望枝玉仙君能同他说,是的,摹冽只是寻了一处地方藏起来了,他是故意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心急。
“他死了。”枝玉仙君轻声开口,残忍地打破燕执的幻想,“他是心甘情愿为你死的。”
“你说什么?……”燕执听不明白。
所有关于似水的记忆,全部都融入了枝玉仙君的脑海,这万年来发生的有关于摹冽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还记得你被叛党偷袭,身受重伤,落入人间那日吗……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很着急,当下便决定下凡去寻你,可是那时候,他已经被废去修为很久了……没有修为,连化出真身都做不到,更遑论是从九重天去往凡间寻到你。”
“于他而言,你的性命,远远重过他自己,所以他不加思考,便燃烧了自己的心血,凭着情契的感应,赶在所有人面前,寻到了你……”
“燃烧……心血?……”燕执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想起自己同摹冽一起生活在景花山上的那段时间,摹冽曾有几次身体虚弱到在他面前吐过血,他那时紧张得很,问摹冽可是有什么隐疾,每每都被摹冽以胃疾复发的由头给遮掩过去了。
现在一切忽然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从来都不是什么胃疾复发,而是因为,摹冽为了救自己而燃烧了心血,身体受损严重,才会控制不住吐血……
后来回到九重天,他也曾觉得疑惑,摹冽都已经修为散尽,如何还能下凡救他,摹冽当时的回答是,魔刃上还残留着些许灵力,他是驱使魔刃寻到他的。
骗子……
“所以……他今日在战场上救了我……也是燃了心血?……”燕执的心脏好似被人生生拧碎了一般痛,他泪眼模糊,听到自己问。
因为有过摹冽驱使魔刃救他的前车之鉴,所以摹冽再救他一回,燕执也未曾起疑,如今听枝玉仙君这般说,他立刻便联想到了今日,摹冽在救了他之后,分明他的匕首还未捅进摹冽的心脏,他口中却一股一股地淌出了那么多血。
枝玉仙君点头,神情麻木道:“他今日为了救你……燃尽了所有心血……”
“你便是不往他心口上捅那一刀,他也是,会死的……”
燕执的面容因为哭泣而扭曲:“为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于愚蠢了,整个九重天,谁不知道摹冽喜欢燕执,喜欢到近乎偏执,那屠戮神明之罪,不就是因为燕执而犯下的么。
枝玉仙君想起那万年来,他的阿冽万年如一日地练习射箭,那时他还不知道摹冽即便是冬日也要坚持练箭的原由,如今终于知晓了。
“因为他喜欢你,不想你死。”
因为喜欢燕执,所以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燕执张唇“啊啊”地失声痛哭起来,分毫没有了帝君的体面,眼中尽是悲怆和绝望。
那个人那么坏,却闷不吭声地为他付出了一切,到死都在义无反顾地深爱着他。
而他呢?
羞辱、折磨、怨恨,他将自己最坏的一面都留给了摹冽,而摹冽从无怨言,他给他什么,他便照单全收。
到底为何?
为何要待他这么好?……
为何不索性做了坏人便坏到底,而是要将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他?
燕执心中好痛,也好恨,恨他待自己这么好,让自己爱上了他,却抛下自己不要自己了。
“他说过……他想要你平安、健康、幸福……所以你不该为了他的死去而难过。”枝玉仙君面上无声地落下泪,轻声道。
“你应当高兴才对。”
“你高兴……阿冽才会高兴……”
燕执仿佛没有听到枝玉仙君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哭到近乎失声。
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枝玉仙君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听到燕执问:
“那些事……枝玉仙君是如何知晓的?……”
枝玉仙君:“似水死了……她的魂魄,属于我三魂七魄中的一魄,魂魄归位,我便拥有了她的所有记忆。”
似水守在摹冽身边万年,知道摹冽一些事情,委实不奇怪。
燕执看枝玉仙君方才悲伤的反应,知晓他应当是恢复了前世记忆,想起摹冽的身世了。
那年摹冽从人间普渡众生归来,同燕执便是在这瑶池边的八角鹤亭中说起他在人间的所见所闻,面庞上尽是喜悦之意,他说他很快便能积满渡化成神所需的功德了,到时便可以永远陪在阿执哥哥身边,娘亲应当也会接纳他了……
那一日的场景历历在目。
燕执合上双眼,任由眼泪落下。
他身影摇晃地站起身,待燕执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贱魔居。
这不是他第一回来这破落的宫殿,却是第一次好好地观察这处摹冽住了万年的居所,他看到殿外那一大片原本开满风信花的花圃中,随着摹冽的离开,那在冬日里也能维系着风信花开放的灵力消失了,那些充满活力的花瓣迅速便枯萎了,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的。
再也不会有人来见他的时候,从花圃中折上一朵风信花,送给他,说想念他了。
燕执踏入殿内。
殿中的摆设和他上回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冷清清的,大冬天的连个炭盆都没有。
他绕过那蛀了虫的木屏风,看到摹冽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还放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
他那回来的时候,看到摹冽夜里睡觉的时候抱着这件披风,他知道这披风上大抵是有自己的气味,抑或是抱着睡觉会温暖许多,所以那晚摹冽要将披风还给他的时候,他未曾将这披风拿回来。
摹冽想来是很宝贝这披风的,平日里燕执都不见他用,就只是藏在屋中,晚上会抱着睡。
分明那人才刚离开不久,燕执就有些想念他的味道了。
于是燕执沿着床边坐下,缓缓躺倒,将面庞埋进那只有些破旧,却很整洁,带着一股清新的风信子香味的布枕之中。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燕执干脆便躺在这里睡了。
此处位置偏僻,也无人打扰,这一觉便到了天明,燕执梦到了他同摹冽一起生活在人间的那十年,醒过来的时候唇角还带着笑,下意识将手臂往旁边探去,想要将人揽进怀里,可是却探了个空。
他睁开双眼,看到屋内的景象,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景花山上的竹屋中,这里是九重天,是贱魔居。
而摹冽已经走了。
再不会有人缠着他,笑盈盈地,唤他阿执哥哥了。
那一刻燕执感到了极致的空虚和痛楚,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因为那人的离开而流过多少眼泪了。
他曾经一度觉得摹冽亏欠他,所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恨他,直到摹冽笑着死在他怀中,他才发现,其实他对于那人的爱,远远胜过了恨,只是他从不愿意承认。
他太胆怯了。
可是摹冽却愿意为了他去死。
离开贱魔居的时候,燕执用神力将殿外那些枯萎的风信花尽数复活了,看到那些花朵随风摆动着,便好像殿内有一个人随时会迎出来唤他阿执哥哥似的。
燕执看着那破旧的殿门,想象着那人听到动静迎出来的样子,笑着道。
“阿冽……”
“阿执哥哥,一定会将你找回来的……”
“你等着我……”
摹冽的魂魄和躯体虽然消散了,但并不是灰飞烟灭了,他应当会坠入轮回。
却不知是会入人道、鬼道,还是牲畜道。
不论他下辈子投胎转世成什么,都是他的阿冽,他要在他坠入轮回的第一时间找到他。
身为帝君,却不是说走便能走的,在下界之前,他必须将一众事物处理完毕才能离开。
燕执从贱魔居出来后,去了御书天宫,路过啻玉宫之时,他看到茸白坐在啻玉宫外的一尊玉龙雕像边哭泣,脚步顿了顿,出现茸白在面前。
“你哭什么?……”
茸白仰起头看见他,当即跪在地上,哭道:“帝君……天后……怎么了?……”
燕执沉默了一瞬,道:“他死了。”
茸白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吓得面无人色。
“茸白……茸白错了……”
见他如此模样,一个念头突然间出现在脑海当中,燕执看着他,缓缓蹲下身,沙哑道:“你在说什么?……”
“茸白错了……”茸白回过神来,胆怯地望向燕执,无声流泪道。
“是茸白烧毁了文昌星君的肉身……不是天后。”
燕执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险些栽倒在地上,他眼中布满红血丝,扣住茸白的双臂。
“你说什么?……”
燕执扣住他双臂的手十分用力,以至于令茸白痛得脸色惨白,他崩溃地哭道:“昨夜,茸白根本没有见到天后来过……”
“是茸白好奇于文昌星君的样貌,见啻玉宫主殿中的结界消失了,便拿着一柄烛台进入了殿内,谁知竟踩到了床帐,失手打翻了烛台,这才起了火,烧毁了文昌星君的肉身……”
“茸白心中害怕……便栽赃给了天后……茸白以为,天后身居高位,是帝君的结发妻子,即便是犯了错,也不会被处死的,茸白没想到……”
“茸白错了……帝君,您惩罚我吧……”
谎话说出去的那刻,内心的不安并没有消失,在听说天后被帝君杀死的那一瞬,茸白的心理防线瞬间便溃败了。
他只是一头刚化成人形的小兔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说谎也是因为恐惧,他从没想过要置人于死地,他没想到,他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纵使谎言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他不说出真相,或许便不会被揭露,可是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浮现那红衣男子的身影,他的良心在火上烹着、烤着、煎熬着,他太害怕,太恐惧了。
“你说……师尊的肉身,是你烧毁的,这件事,不是天后做的?……”燕执看着他,一字一句,嘶哑地开口道。
茸白仍然在哭:“是……是茸白做的……”
燕执感觉到眼前一阵发黑,他想起自己当时几乎字字都往摹冽心上戳,说他恶毒、不知悔改,质问他为何要如此,摹冽说不是他做的,可是他不相信……
他不信他……
就因为他从前犯过错事,所以他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摹冽口中所言。
“帝君……”茸白下意识扶住燕执摇摇欲坠的身体,待燕执缓过神来,将茸白推倒在地,迟缓地站起身。
茸白抱住燕执的双脚,痛哭道:“帝君……茸白知错了……求帝君宽恕茸白……”
燕执视线一片模糊,喃喃道:“我宽恕你……可谁来宽恕他呢……”
摹冽活着的时候,从未有人宽恕过他。
便是摹冽从前未曾犯错的时候,天界众神都在盼着他死,虽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在燕执面前表现出来,但不代表燕执不知道。
后来摹冽犯下弑神之罪,他便彻底成了孤苦无依之人,就连曾经最亲近他,待他最好的人,都不愿意要他了,更遑论宽恕。
他若是曾经宽恕过他,摹冽是不是便不会为了救他,而偷偷燃烧心血,分明快要死了,也不告诉他?
他若是曾经宽恕过他,阿冽便不会被废去修为,不会死了……
燕执合上双眼,泪无声落下,再睁开双眼之时,眼中已尽是冷然。
“你污蔑天后,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天后头上,乃是死罪……念在你是触犯,且灵根纯洁,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份上,便饶恕你一回,将你打回原形,回到凡间,继续做凡兔去吧。”
继续做凡兔,还能不能有机缘化成人形,便说不准了,哪怕一生安稳,未曾遭遇不幸,兔子的寿命也至多不过十几年,十几年后,便要继续入轮回,尝尽轮回之苦。
茸白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眼泪不停地落下,但他也知晓,这已经是燕执宽恕他的结果了,于是他伏跪下去,磕头道。
“谢帝君宽恕……”
将九重天的事物安排妥当后,燕执去了一趟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