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再也没写过穿越剧。”李昭说。
“你再没写穿越剧,是因为后来广电不许拍穿越剧了。”梁泊言提醒他不要给自己加戏,但是说着,却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刚刚嘲笑陈启志的样子,特别……”
“小人得志?”李昭问。
“不是。”梁泊言摇头,“特别像一个永远相信天道酬勤的人。”
相信他得到的一切,都是靠着笔耕不辍,靠着勤奋努力和熬出来的肩周炎颈椎病,像爽文一样,打脸那些看不起过他的人。
他知道李昭从不是一个天真的人,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更加觉得,李昭不必知道一些事情。
比如在酒桌之上,他是怎么听陈启志说起那个让他不满意的剧本,又是敬了多少杯酒,让陈总考虑考虑,再给那个新人编剧一个机会。
“梁生,你对佢都几好啊,系你边位啊?”醉醺醺的时候,他听到陈启志用粤语问,李昭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说没有,不太熟,顺便帮一帮。
时至今日,他跟李昭之间,也没有太熟。毕竟不熟也不影响耳鬓厮磨、唇齿相接,如果熟了,就只会像微波炉里的鸡蛋,轰地一声,炸掉厨房。
原本李昭是打算缓一缓,再跟梁泊言提起梁幻的。
他一开始只是跟着去,但听着许耀军的只言片语,他就已经开始在脑海里画分镜。
第一个镜头不应该是人,而是冒着浓烟的火车驶入车站,从远景切到近景,戴着皮手套的红唇女人,登上由北向南的列车。
第二个镜头应该是过海关,镜头从上往下,扫过“中国海关”几个大字,定格在递过去的证件上,观众看到那个人的名字:梁幻。
马上再给一个香港车水马龙的街景,最好再配上那时候的流行音乐,定格在某栋办公楼的某层,总经理办公室的牌子上。
当然这都是李昭的想象,正常的剧本里,他才不会帮导演干这些活,如果真是一个剧本,他只需要写场景和台词,顶多加上一些情绪的描述。
可惜了解得还不够多,只有一些线条,在李昭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速写一样的轮廓。
如果问梁泊言更多的细节就好了,但想到这个,李昭又一次意识到,他对梁泊言的过去,了解得实在太少。他知道每次问起,梁泊言都会若无其事地将话题滑开,所以到现在,李昭都想不出什么方法,能让梁泊言交出实话。
然而这时候,柯以明的电话来了。
“李哥,”走马上任的助理提醒李昭,“下午六点您有个饭局。”
李昭一看时间,正好四点,看来是卡着点打过来的,还给他预留了堵车的时间。
他给梁泊言转了点零钱,让梁泊言自己回去点外卖。
梁泊言开着玩笑:“是跟你喝咖啡那个?现在去帮你挡酒啦?那你找我也行啊,我都会喝酒的。”
李昭不喜欢这个玩笑。
“你不能再喝酒了。”他说,“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最讨厌你喝醉的样子,像是马上就要淹死在呕吐物里。”
梁泊言一愣,李昭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醉过了。他甚至喝酒都很少,只有在香港的酒吧里,偶尔蹭到调酒师送他的低度鸡尾酒,喝起来还不如菠萝啤度数高。
身体回到过去果然是一件好事,他变成一个年轻人,不需要在酒精里麻痹神经,消磨意志。甚至那些曾经,都因为隔得太久,变得轻飘飘的,不再是沉重得不能提起的负担,而是让人兴味盎然的谜题。
如果便利店的老板继续坚持不卖烟给他的话,或许下一步,梁泊言还能把烟也戒掉。
今天吃饭,是李昭在业内的师傅攒的局,所以哪怕很不情愿,李昭还是要不停跟人碰杯,然后喝杯子里的橙汁。
他甚至都不愿意倒点雪碧假装一下。
“他酒精过敏,”师傅帮李昭解释,“以前别人逼着他喝,喝完直接进医院了。”
言外之意,就是让在座的人也别强迫李昭喝酒。
但席间的人并未不满,反而恭维起来:“不喝酒好啊,哪像我们这些没办法,现在一体检都是酒精肝脂肪肝。高老师您真是收了个好徒弟,这么年轻就做出成绩了,妥妥的人才啊。”
“刘总这话说得,这是人才吗?这是天才!”
明明没有喝酒,但李昭还是想吐,他甚至开始怀念陈启志,起码那人虽然也是四五十岁,但说的还能算是人话。
“我手里有个艺人,其实也对表演特别感兴趣,还一直说想演上李昭老师的戏。”酒到浓时,目的也开始明显起来。
李昭这边没有搭话,那边又在问:“李编这年纪,应该还没结婚吧?喜欢什么类型的,我认识很多漂亮姑娘。”
“不用了。”李昭婉言谢绝,“我是同性恋。”
整个包房安静了快一分钟。
那人干笑一声,还想挽回场面:“没事,多大事啊,也正常。其实我也认识很多男模……”
李昭叹了口气,抬头就看到老师示意的眼神,充满了不赞成。
但老师也不是第一天不赞成,李昭理解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对同性恋充满偏见的。
“也不需要的。”李昭说,“我有喜欢了很久的男人。”
剩下一个小时,于是就这样变成了李昭的主场。他终于不用听那些互相吹嘘的言语,也不用将橙汁喝到饱腹。
终于散场时,柯以明说他太累了,替他开车。他便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也没看到柯以明的表情。
“老板,”柯以明开着车,“原来你不止跟我讲。”
他不再叫李哥,说得很轻,后面的车恰好一按喇叭,李昭骤然惊醒,迷迷糊糊地看向柯以明:“你刚说话了吗?”
柯以明说:“没有啊,街边上的人吧。”
李昭一抬头,发现车已经快到了。他指挥着柯以明将车开进去,下了车,正准备上楼,却发现柯以明跟着他。
“还有事吗?”李昭询问。
“后天要去参加戏剧节,明天中午的飞机。”柯以明说,“我帮您收拾一下行李。”
李昭说:“没必要,我不是残废,你也不是生活助理。”
他突然从心里涌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或许不是此刻,是从梁泊言乱开玩笑的时候就有的。
他想梁泊言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但却又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没有找他要一个解释。何其冷漠,像是随时能把李昭从生活里剔除出去。
这种感觉让李昭有着些许烦躁,要怪,除了怪梁泊言,自然就是怪面前的柯以明:“以后不要做这种献殷勤的事情。”
柯以明很明显愣了一秒,但反应迅速,马上答应。很自觉地将李昭送进电梯,便打车回家。
这才几天,就发现当时招聘自己的面试官提醒的绝非虚言,说大编剧人并不坏,就是脾气古怪,多捧着就好。
人坏不坏,柯以明并不知道,但后半句,现在已经领会到了。
柯以明突然又想起今天酒席上的话题,他拿出手机,衬着五光十色的夜景,发去了寻求八卦的信息:
“朱姐,”他叫得亲热,“您知道李哥喜欢的人是谁吗?”
第19章
或许是过去听了太多梁幻的事情,又或许太久没有喝过酒,对酒精的耐受度变低,仅仅只是喝了点威士忌,梁泊言就坠入到深不见底的梦里。
但首先出现的不是梁幻,而是冉东。
就是许耀军描述的那场饭局上,坐着开服装店的梁幻、倒腾收音机彩电的倒爷,还有尚未辞职下海的冉东。
冉东难得来到香港,站在门口听他弹琴,一曲弹完,过来抱了抱他,说:“都长这么高了。”
他拿到了冉东递给他的礼物,到自己的房间里坐着,拆着那繁复的包装外壳,而冉东继续在跟梁幻说话。
“我前几天去计生办,交了计划生育的罚款。”冉东说。
“你是不是有病,你才一个孩子交什么罚款?”梁幻吞吐着香烟,喷在冉东的脸上。
“计生办的人也这么说,我说我支持基本国策,先提前交了,逼着他们收了钱。”冉东脸上带笑,“我总有一天会让泊言认祖归宗,写在我们冉家族谱上的。”
“得了得了,你多给点钱比较实际,”梁幻说,“冉老板真有钱,人家香港人在深圳包二奶,你在香港养小三。”
“钱不是问题。”冉东承诺道,“对了,我打算送刘主任一套别墅,可能买在俄亥俄州那边……”
“又让我去?”梁幻问。
“那肯定不能写刘主任的名字啊。”冉东说,“钱我还是走老渠道转给你,由你这边代持。”
“你可真信任我,总有一天我卷款跑了。”梁幻说。
“那怎么可能呢?”冉东的脸上又浮起那层笑容,“我们可是有个儿子,想当初还是你主动敬我酒的。”
梁幻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声音都高了几度:“James,你站那儿干什么?”
梁泊言慢吞吞走出来:“这个乐高太难了,不会拼。”
“去叫阿姨教你。”梁幻说。
冉东没过一会儿便走了,梁幻转身回来,梁泊言仍然在拼乐高。
她从酒柜里挑了一瓶酒,开瓶之后,在桌边自斟自饮。自顾自地笑起来,重复了一遍:“我主动敬你酒的。”
“James,过来。”她招呼梁泊言。
梁泊言想把东西归位了再过去,但他的速度显然不能让梁幻满意,一抬头,梁幻已经提着酒瓶,站到了他的面前。
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卡住他的脖子。猩红的液体灌进他的喉咙,坚硬的酒瓶撞击着牙齿,那是他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大半瓶的酒就这样喝了进去,他想要挣扎,但这似乎激怒了对方,女人抄起酒瓶,砸在了他的头上。
那个酒瓶厚且重,碎片从脸上划过,带上了血。他觉得头晕,向梁幻讲想要睡觉,梁幻只是看着他,没有反应。像一尊美丽而冰冷的玻璃雕像。
窗外的晴空之上, 有飞机驶过,从启德机场出发,飞过九龙城,飞过狮子山,离开维多利亚港,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就好像梁幻一样。
梁泊言醒了过来。
李昭正坐在床边,手里是那个威士忌酒瓶,瓶盖已经被拧开。
“看你睡成这样,还以为喝了多少。”李昭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结果看起来不到五毫升。”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好该怎么发火了,起码都要找到卖酒给梁泊言的老板大发雷霆,指责老板卖酒给未成年人,要求全额退款。再把梁泊言关进屋子锁起来,每天没酒喝没烟抽,只能吃最健康的蔬菜沙拉。
但酒瓶里的酒满得差点晃出来,梁泊言似乎只是略微沾了沾唇,就已经醉倒了过去。
“你以前酒量这么差吗?”李昭问,“我以为你一直是个酒鬼。”
梁泊言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脸上都是木的,眼神也有些涣散。李昭看着,忍不住往他脸上掐了一下。
梁泊言叫出声,将李昭的手拍了下来。
李昭这时候倒是敏锐:“心情不好?”
“也没有,就是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梁泊言说,“李叔叔以前跟我说过,他进了调查组以后看资料,总觉得很蹊跷。”
冉东被捕之后,梁幻迅速就得到消息,不仅本人马上离开,其他手续也早就办好。恰好梁泊言还在内地,让她毫无阻滞。
李叔叔是这么说的:“要么她真的就这么聪明,打包跑路得这么快,要么就是,她早就预料到了那一天。本身这个案子就是突然接到材料齐全的匿名举报才启动的,甚至有可能……”
梁泊言现在想到了,李叔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可能性是什么。
最能拿出犯罪证据的人,不是任何侦察者或者受害者,而是犯罪者本人。
她一开始就想好了如何报复。
梁泊言的确想明白了一些事,但这对现实世界并没有什么帮助。
“如果照你推测的,你妈妈匿名举报,那她可以减刑。”李昭说。
“你疯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死人减刑?”梁泊言反问。
他又叹口气:“不过其实也是我猜的。”
那飘扬而下的尘埃,就像经年的时间一样,覆盖在了过去之上。只能隐约看清轮廓,却无法窥见细节。毕竟他并没有细致的工具,可以扫去那沉积多年的灰尘。
“草,那她留给我的遗产岂不是都是赃款?还好我没要。”梁泊言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多少钱?”李昭对钱敏感,听到这个,只关心数字。
“你这么感兴趣?”梁泊言开玩笑,“我手写个遗嘱按指纹留给你,到时候你去拿。当初你爸爸为这个案子加班猝死的抚恤金太少了,给你补上。”
“你当时已经给过我很多钱了。”李昭说,“当时你也这么说的。”
出了车祸之后,是梁泊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承担了李昭所有的医药费,钢板都要用最贵的材质。后来李昭问梁泊言多少钱,他也没有告知,让李昭自己好好准备考试,别管那么多。
因为这份大方的付出,和梁泊言对李昭那段时间里的照顾,李昭原谅了梁泊言跟那不知姓名的男人鬼混的过往。虽然想象过很多梁泊言跟那个陌生男人在门后做些什么,但他从来没有问过梁泊言。
有时候写剧本赶稿,需要一些音乐来放松,他会选择梁泊言的歌。梁泊言不是创作型歌手,但也在采访里讲,会参与歌曲的制作,希望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得到自己喜欢的歌。
听着梁泊言的歌,多是情歌,李昭一边听,一边就会想,也不知道这是梁泊言的哪段感情经历剪切拼凑出来的,主人公代入了ABCDEFG,就是不像他跟梁泊言。越想越生气,稿子也写不下去了,出门直奔机场,几小时就飞抵上海。
至于第二天要开的会,只能在梁泊言的书房里视频连线了。梁泊言时常说他有病,飞这么远过来也不理人,说完便出门见酒友,李昭顿时心酸不已,那时候又没多少朋友,便立刻打开博客,抒发一下感情。讲讲为某人千里飞行,对方却多么冷淡,连陌生网友都很同情。
“我明天要出去,去戏剧节。”李昭说话的时候带着点炫耀,“他们让我当创投的评委。”
梁泊言听不懂什么是创投,但李昭现在混得如鱼得水,他是知道的:“一路顺风,多要几个签名回来。”
“和我那个助理去,叫柯以明,刚招聘的。”李昭强调,“现在太忙了,不花点钱请个人不行,每天都有人来骚扰。我让他定了两个单人间。”
梁泊言听的有些呆滞,本来就没睡醒,半天才反应过来李昭的潜台词是什么,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李昭皱眉。
“你要真是跟谁去乱滚了,我都高兴点。”梁泊言继续笑,“大哥,你看看你哪里像娱乐圈的人啊,你这样……你们搞宣传什么的,去过学校没?”
李昭不知道他这是在问什么:“去过。什么意思?”
“你不会被保安拦下来要出门条吗?”梁泊言问,“能不能别出门背双肩包了,换一个行吗?你都三十多了,再这样会被当成程序员的。”
李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半天才说:“那是戏剧节送的。”
他变得很生气,因为梁泊言宁愿关心他的包,也不关心跟他喝咖啡的助理。他为此甚至自己加钱改了单人间,这新增的费用,戏剧节主办方都不给报销的。
他决定报复,去很多天,把各色人等约他的饭局都去个遍,把酒店房间升成总统套房,骄奢淫逸到极致,旅行箱都要换成rimowa的。
但就是不换双肩包,给梁泊言一点颜色看看。
但梁泊言终于还是关心了他,临走之前,梁泊言问起来:“你要去几天啊?”
“五天。”李昭尽力让脸色不变,“有急事的话也能……”
“你记得交电费。”梁泊言扬了扬手中的电费单,“今天贴在门上的,说再不交三天内停电。”
理论上没什么错,但这个回答让原本有着过高期待的李昭勃然大怒:“你怎么这么着急,非要用电做什么,没电就活不了了吗?”
“……”梁泊言实在服了,“我在你家也就玩玩游戏看看电视啊,这不得用电啊,不然能干什么?”
他这个反问,确实问住了李昭,李昭却又非要反驳回去:“你为什么不去学习?”
“……?”梁泊言不说话了,歪头看着李昭,用一种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的眼神。
他的头发一直没去剪,越来越长,做这个动作时,头发也如水一样倾泄下来,那双眸子在发丝之间闪烁,五官和脸型都尚未棱角分明,看着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辨。
李昭能感觉到,他好好放在胸腔内的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青年时的梁泊言,就像是一坛醉生梦死的酒,沉溺其中,用酒精燃烧着生命的迷狂;但此时有着少年外貌的梁泊言,仿佛轻盈精致的一场梦,什么都是最好的,好到他需要时刻提醒自己,琉璃易碎,不要相信。
“喂!”梁泊言对着空门喊,“门都不关啊?”
他只能穿着睡袍,从床上爬下来去关了门,李昭一走,他瞬间少了个可以调戏的对象。昨天用手机加回陈泽明的好友,陈泽明在香港那边还是记着他,问他过得如何,他拍了房间发给陈泽明看:“阿明你唔使担心啦,呢间房好大噶。我依家日日都几开心……”
但陈泽明还是不满。
“我记得你好中意弹酒吧的钢琴,”他点评说,“应该买架钢琴才衬你。”
梁泊言愣了一下,马上笑着说:“我都觉得,应该有架施坦威在这里。”
视频电话挂断,梁泊言闭着眼睛,在空气里做出手势,弹了一会儿没有声音的钢琴。
“妈的。”他骂了句脏话,“我一定是闲的无聊,装修都要让设计师留间书房。你觉得我是因为爱看书吗?”
哪像那个人,说着爱,也愿意花钱花时间,跑那么远来找他,好像真的爱他,却没有在意过,他到底需要些什么。人迹渺渺的空城里,李昭以为他需要水果蔬菜肉蛋奶,但他更喜欢那束毫无用处的花。
他打开手机里的弹琴APP,又找到那个私信他的好心人:“朋友,你的琴送出去了吗?我又想要了。”
那边回得也快,马上就回了两个字给他:
“有病?”
得知李昭特意找主办方升级了房间,柯以明很是受宠若惊。
“其实不需要的。”柯以明坐在商务专车的前排,“要不改成套间吧,李哥你也方便叫我,马上能到……”
“我不想跟你住一个房间。”李昭拒绝道,但又觉得可能太过生硬,又多补充了一句,“你不是听到了吗,我是同性恋。睡一个房间很不清白的,万一被别人误会我骚扰你,我怎么办。”
“……那谢谢李哥。”柯以明无言以对。
专车司机素质就是高,哪怕听到了对话,也不发一言,继续平稳开车。
柯以明又想起昨天跟小朱姐的聊天。
小朱姐说,让他不要被李昭的痴情故事骗了。
“自认艺术家的人,总要选中一个无辜的人来当缪斯。”小朱说,“最好举世皆知,为他的故事同情哀悼。但你也是写过剧本的,你也知道,故事终究只是故事而已。”
他将信将疑,又觉得小朱姐有些偏激:“怎么就不能是真的感情呢?”
“我相信是真的啊。”小朱姐说,“不然谁受得了他这三天两头跑上海去。但男人嘛,心和生殖器是分开的,你都当他助理了,你观察一下他身边有没有新情况咯。”
没想到,今天就看到了。
他今天特意到门口等着给李昭提行李,看到李昭走出来,他慌忙跟上,还没走到电梯口,就听到后面的屋子里有个年轻的声音,让李昭关门,又听到跑到门边的声音,他不敢抬头,只是用余光极力去看。看到年轻的男孩,穿着睡袍,赤着脚,跑起来很轻快,将门关上。
他开始觉得小朱姐的话又有了那么点可信度。
他们男人本来可信度就不高,再加上男同的buff,就更低了。名声本来就差,只要不在酒店乱用花洒,不要在浴池开多人派对,就已经算得上优质男同。
这么一说,柯以明倒是想起另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李哥,我看你也不避讳性取向。”柯以明说,“那你是1还是0啊?”
司机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李昭差点扑到前面去。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李昭还是生气了。
柯以明发现还是冒犯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明显吗?”李昭问。
“……”柯以明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因为李昭这个说法,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指向,但是又似乎在让柯以明做选择。剧本里,存在潜台词这个东西,台词不能只有表面那一层意思,而此刻李昭的潜台词显然是,这么明显,你必须回答,而且不能回答错误。
柯以明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
司机师傅终于受不了了。
“小伙子,你是同性恋,是就是了,很了不起吗。你怎么还要人猜你是X人的还是被X的。不是叔叔说你,太不礼貌了。”
李昭这次,安静了快一分钟。
“对不起。”李昭首先道歉,“好像是有点心理扭曲。”
柯以明松了一口气,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口气只吐出来一半。
他忘记了,小朱姐的那句话也只说了一半。故事的魅力在于,它对于没有听过的人来说,不是陈词滥调,而是全新体验。而人是一种有好奇心的生物。
“你怎么了?”司机问李昭。
“我觉得我投入的时候,他随时可以抽离这段关系。”李昭说,“甚至不能说是关系,因为什么都没有说过,但这个人马上就能说,我们很熟吗?随时就可以在生活里消失。”
司机得出判断:“我以前在厂里的时候,跟我姘头就是这种关系。结果她突然给车间所有人都发了结婚请柬,我还随了两百。”
“……”这下李昭沉默了。
“师傅您还挺大度哈。”柯以明干笑了两声。
“这就像你跟公司谈了半天,最后临门一脚没入职一样,一定有原因的。”司机师傅说,“你觉得她应该接受,应该确定,你觉得你付出了很多,她对不起你。但肯定有原因的。”
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那老一套的哲理,一个巴掌拍不响,什么都是有原因的。反思一下自己也有问题。
但对于李昭来说,这种事情他固然思考过,也早就得出过结论。
对方不愿意确定一段关系,一定是有原因的,就像司机说的那样,仿佛没有入职的公司,要么是嫌待遇不够,要么觉得发展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