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辰率先跳上了岸,反身去接还在潜艇里的伊尔。这时,两头形状扭曲的畸变体从灯塔后方绕了出来,它们身上还挂着几缕看不出原样的布料,其中一个头顶还滑稽地戴着只海蓝色的小帽。
伊尔也踏上了地面,他目前的身体是戊辰问反叛军借微型潜艇时顺带借走的驾驶员,一名不谙世事的可怜年轻男人,他大概以为这只是一项短暂且简单的航行任务,没想到却是有去无回。
两头畸变体许久没有见到活人,快速向伊尔和戊辰靠近,肥硕的腮帮子如同海面的波浪,随风摇晃着,浑浊的眼球里面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即使畸变体已经近在咫尺,但伊尔却丝毫不慌乱,慢条斯理地戴着手套,甚至懒得分出半道心神去看这两头畸变体的长相。
戊辰从随身携带的冷藏金属盒中抽出一支透明的玻璃管,内里装着一枚黑红色的人造肉核,黏稠的污血粘连在管壁上,戊辰将玻璃管握在手心,抬头看向了畸变体。
畸变体们瞬间停下了脚步,焦躁地在原地徘徊,又敬又畏,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伊尔呼出一口白色雾气,沉默地走在了前方。戊辰握紧玻璃管,回望躲藏在阴影中蠢蠢欲动的其他畸变体,其中有一头甚至身上穿的是研究员的制服,虽然破败不堪,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三年前,戊寅和癸巳合谋在岛上纵了一场大火,意图逃离。可惜计划失败,癸巳的[核]被伊尔寄生,但中途又出了岔子,癸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预见无法逃离之后破坏了自身的[核],这就导致伊尔寄生癸巳之后一直处于混乱期,无法顺利寄生戊寅。
并且就在这期间,负责给实验岛运输物资的船夫起了贪心,趁着实验岛元气大伤,协同其他渔民和雇来的打手登岸,想要趁火打劫。
伊尔只得暂且将戊寅的本体冰冻,隐藏在暗室,匆匆逃离,留下空无一人的实验岛给船夫和他的赤脚研究员祸害。
如果不是搞出了这一岛的畸变体,想必船夫也不会舍得放弃这座得天独厚的大洋岛屿,反而冒险登陆。
位于岛屿中心的实验中心无声无息地伫立着,白墙上满是斑驳的黑色污渍,前方是寂静无声的广场,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从外看到中心大厅内部,高耸的电子屏幕完全取代墙壁,依稀还能从细节处看出这里曾经的辉煌与先进。
伊尔面无表情地越过这幢巍峨建筑,走到后方的一处红色双层小型建筑中,停在了一楼靠里的一间上锁房间前,他拔出手枪,一枪打烂了门锁,再走进去拖出一台落满灰尘的发电机。
戊辰替他接了过来,拎着包裹沉默地跟在伊尔身后,跟随他继续前进,绕过实验中心后方散发着腐败气味的湖泊,离开实验区,顺着小道踏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深林。
大约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伊尔才在一片没有任何标记的树林里停下,他左右观察一阵,用脚踢开地上的落叶,又蹲下掸开表面的泥土,摸索了一会,找到一个凹陷处,接着一下子打开了一扇正方形的铁门。
铁门下方还有一面金属门,上面焊着一块漆黑的屏幕,伊尔接过发电机,熟练地撬开屏幕后方,取出里面的数根电线,连接发电机,给金属门通电。
戊辰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倏然,他抬起头,一抹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下雪了。”
伊尔没有回应,时隔数年,他再一次成功激活密码门,输入密码,随着清脆的解锁声,伊尔旋开厚重的金属门,冷气扑面而来,但他就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右手探入,摸索两下,用力从中抽出了一副透明的棺椁顶部。
戊辰也蹲下来,帮着他一起拖拽这具棺椁,两人好不容易才将它全部从地底拖了出来。
冰蓝色的雪花落在棺椁上方,又被伊尔兴奋地拂去,他眼睛眨也不眨地透过玻璃,看向里面沉睡的男人。
戊辰观察着这具透明棺椁,内里还在运作当中,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冷气,玻璃后方,是他最为熟悉的一张脸,结满冰霜,闭着眼睛,无知无觉地沉睡在这不足一米宽的细长冷冻舱内。
这是戊寅,是他最渴望成为的人,曾经是,现在也是。
但现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沉睡中的男人,戊辰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伊尔仔细检测完棺椁的运作情况,确认了目前‘戊寅’的身体状态,慎而又慎地按下了解冻键,电子屏幕上随之出现了8小时的倒计时。
他将棺椁立起,想要推到安全的地方,戊辰试图帮忙,却被伊尔拒绝了。
“我自己来。”他头也不回地说。
戊辰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站到一边,仰头看向灰沉的天和越来越大的雪。
“狗?”癸巳摸着下巴思索,“狗长什么样?我只见过鱼,鲸鱼,鲨鱼,还有海豚。”
戊寅用手指在地上给他简单画了只狗:“殿下比较特殊,它有两只脑袋。”
癸巳疑惑地问:“那他会自己和自己吵架吗?”
“会,而且经常吵。”戊寅,“吵着吵着还会找我和解临渊评理。”
“那你和解临渊会吵架吗?”
“会。”
“他居然还敢跟你吵架?”癸巳发出了娘家人的愤怒质问,“一般谁赢?”
“我。”戊寅毫不犹豫地说。
“不错不错,没给我们丢脸。”癸巳点头道,三观歪到了下水道里,“下次他要再敢对你的任何指令有一丁点反对意见,你就直接把他给寄了。”
“他身体构造比较特殊,没有办法彻底寄生。”
“无法被寄生?”
细细簌簌的讨论声惊醒了船舱中浅眠的解临渊,他猛地睁开眼睛从躺椅上坐起,搭在肩头的外套随着动作滑落到地面。
圆形船窗外,细密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又被无尽的碧色海洋吞噬。解临渊看了一眼,拾起外套放在椅子上,起身出了房间。
隔壁,正在悄声讨论着什么的陆迢和公主同时回过头来,一个皱眉问怎么不再多睡一会,一个直接向他招爪子,打字问卫星监控画面能不能再放大一些。
三个小时前,解临渊拆出一部分左臂做了一个临时的卫星监控显示器,交给陆迢,让他在自己休息期间继续监控岛上的风吹草动。
没想到就在解临渊睡后不久,实验岛港口方向还真有一艘鬼鬼祟祟的潜艇靠岸,没一会,一个陌生男人和严光誉从潜艇中上了岸。
念在解临渊连轴转了三天没有一刻合眼,陆迢没有马上将这个情况告知他,只是继续密切监控伊尔和‘严光誉’在岛上的动向。
“我现在精神很好。”解临渊说着在公主身边坐下,接过显示器,两根数据线瞬间从屏幕后方生长出来,如活物一般自动连接到解临渊的左臂上,眼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数据和代码。
殿下坐在他身后,左右各探出一颗脑袋。
很快,相对模糊的监控画面逐步变得清晰,树林间,只见伊尔背对着严光誉,从地下挖出了一具长形的透明水晶棺。
画面再一次放大,直到伊尔立起这具棺椁,众人这才看清了透明棺里的内容——那是处于冰冻状态的戊寅,眉眼清晰,如同睡着了一般。
“还有多久能到实验岛?”解临渊打开舱门,大声问在甲板上看雪的薛鸿意,后者回过头,给出一个确切答案:“8个小时。”
伊尔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非常平和的梦,当他睁开眼睛时,梦境中的一切便如潮水一般褪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窗外雪还在不停地下,已经在地面积出薄薄的一层雪。
戊辰似乎没有发觉他已经醒来,默不作声地透过窗户望向远处,一直到伊尔出声问他时间,戊辰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下午四点十分,还有十五分钟,戊寅的身体就解冻完成了。”
“嗯。”伊尔面无表情地点头应了,“你刚才在想什么,戊辰?”
“我?……”戊辰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户,在那里,严光誉的脸反射在玻璃上,他停顿了几秒,慢慢地说,“我在想,好像许多年前就是这样,您在房间里休息,我坐在窗边发呆,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你确实变了很多。”伊尔开口,“以前你总是什么都不说,现在也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人总是会变的。”戊辰笑了下。
伊尔没有再接话,他缓步走到房间中央,手指在透明冷冻舱上轻轻地敲击,随着清脆的敲击声,倒计时也在一秒又一秒地走向终局。
紧闭的们窗外,风雪哭嚎着,卷动滔天海浪拍打着岛屿四周的崖壁和礁石。
戊辰隐约听见畸变体嗬嗬的吼叫声,他皱眉,回头确认装着人造核的玻璃管还好端端地立在桌上。
伊尔坐在冷冻舱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舱内戊寅的身体已经完全解冻,从僵硬的姿态转为柔软的平躺,面色虽然仍旧苍白,但也有了几分人气,好似随时都会睁开双眼。
他不会让戊寅醒过来,最好的寄生时间就在身体解冻至戊寅恢复意识之间这段时间内。
倏然,戊辰又听见了畸变体的吼叫声,这一次离他们更近了一些,他不安地靠近窗户,极力向远处看,“先生……先生我感觉——”
一道尖锐的鸟鸣打断了他的话语,也让戊辰的预感彻底成真,接着是响彻整座岛屿的狼嗥。那些人竟然追上来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到他们的踪迹一路追上了岛。
伊尔也意识到这一点,但解临渊能这么快得到实验岛的坐标显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不等他思索出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一声巨响从近在咫尺的方位传来,地动山摇之中,伊尔立刻强行结束仅剩10分钟的解冻进程,选择立刻开启冷冻舱。
“过来帮我!”伊尔呼喝着,但等他回过头,却见戊辰呆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位,神情迷惑。
伊尔也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强大的吸引力,来自血脉中的力量,呼唤着他。
是伍皓。
伍皓不是已经被免疫者击杀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尔毕竟不是真正的寄生体,伍皓的基因对他的吸引力有限,他不再指望戊辰,独自强行破开冷冻舱,将戊寅的身体从里面用力拖了出来。
高频的超声波紧随而来,恍惚消失,戊辰猛地回魂,但紧接着便捂住耳朵发出恐惧的叫声,“先生!”他求救地扑向伊尔,但伊尔却置若罔闻地横抱起戊寅的身体,转身避开他,从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开了。
伍哲披着雨披坐在殿下身上,陆迢在他身后环着他为他挡风,但因为庚午不在体内,伍哲仍旧惴惴不安地抓紧了身下的狗毛,一直到五分钟后,庚午重新出现,伍哲这才舒展了眉眼,露出个笑来。
“你应该学会自己一个人。”庚午在他脑海中冷淡地说,“伍哲,我不会永远陪着你,特别是等灾厄污染得到防治以后,我的使命就结束了。”
伍哲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攥着殿下的毛发,目视前方。
目光所及处,解临渊一脚踹开了封闭的房间门,他的肩头立着变异绿萝,叶片根茎紧紧缠绕着一枚超声波传感器,薛鸿意从金翅雀身上一跃而下,同他一起进入了房间。
室内,冷冻棺门向外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
严光誉一人坐在地上,单手撑着额头,皱眉看向解临渊和薛鸿意,“你们……这是哪?什么情况?”
解临渊和薛鸿意对视一眼,前者关上超声波传感器,左瞳快速在房间内扫描搜寻,然后顺着房间另一道后门追了出去,后者在严光誉身前蹲下,挑了下眉梢:“给你讲个鬼故事。”
“如果以你的喜好程度排名,小美人、小帅哥、小靓女他们的排序分别是?”
“……”
“黑骑士和殿下,你更喜欢哪一个?”
“……”
“如果没有解临渊,你会和薛鸿意或者陆迢在一起吗?”
“……”
“你为什么不笑了,是天生不爱笑吗?”
“癸巳,你信不信我——”戊寅捏紧了拳头,打算给这个聒噪的寄生体来上一拳,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空灵的呼唤,唤的是他的名字,声音却悠长得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
他猛地抬起了头,又转身看向癸巳:“你听见了吗?有人在叫我。”
癸巳倏然收了声,和戊寅一起侧耳倾听。
戊寅——
“又叫了。”戊寅说,“听到了吗?”
但癸巳却敛了神情,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戊寅不解和他对视,很快,他又听到了第三声,笃定地说:“不是错觉,真的有人在叫我。”
癸巳无所谓地笑了起来:“难道说外面真的有人来救你了,是你的解临渊在叫你?”
“不对……”戊寅放轻声音,“唤我的人……好像是戊虎。”
——说。
“戊寅你知道狗吗?就一种全身长毛的动物,嘴巴很长,耳朵是三角的,癸酉说他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很可爱,叫声是汪汪,精力非常旺盛,还会对你摇尾巴。”
——怎么会有生物全身长满毛,还有长嘴?好恶心
“很可爱的!”
——确定吗?有一条尾巴、长长的嘴,全身还长满毛的生物,真的会可爱吗?
“……我也有点想象不出来,可是癸酉说它很可爱。”
——他在骗你。
“怎么可能?他很笨的,骗不了我。”
——你该不会以为你很聪明吧?
“……反正我觉得狗一定是很可爱的动物。”
解临渊一路追出了红色小楼,在前方的岔路口稍作停留,左瞳扫描收集每条道路上的可疑脚印和痕迹,以此来判定伊尔究竟逃往了哪处方向。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巨大身影越过了他,边牧回过头瞥他一眼,金毛则是压低脑袋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变异双头犬就如一阵疾风,猛地带起满地的枯黄落叶,超过解临渊毫不犹豫地循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殿下。”解临渊迅速跟了上去。
殿下的父亲是寻回猎犬,母亲是牧羊犬,在速度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在一处陡坡上,它骤然高高跃起,于空中转身,四爪稳稳当当地扣紧地面,微微匍匐身体压低脑袋做出狩猎恐吓的姿势,如同一面无法撼动的庞然高墙,毛发随风舒展,两双兽瞳锋利而威胁,喉咙中滚动着暴躁的呜呜声。
解临渊也在下一秒追了上来,左手甩出一把通身漆黑的短步/枪,冷着脸瞄准被殿下和他前后包夹的男人。
伊尔缓缓停下脚步,神色轻蔑地斜觑一眼不停朝他低沉咆哮的双头犬,又转过身,看向了站在背后的解临渊。
他怀中横抱着一名肤色苍白的男人,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睛,四肢无力地垂下,身上还穿着和季节温度不相符的白色单衣,黑发也是湿润的,在呼啸的海风与初雪中,□□的手脚都被冻成了紫色。
“放轻松一点,Z。”伊尔开口,“枪对我是没用的。”
“把他给我。”解临渊厉声命令道。
伊尔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没有要动作的意思。
解临渊警惕地绷紧了神经,但伊尔说的没错,枪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但是……解临渊的呼吸逐渐加快,他将手背到身后,悄悄地拨动了超声波传感器开关,殿下瞬间不适地后退了半步,而伊尔嘴角的笑容也倏然变得僵硬。
公主改变频率之后的传感器,对伊尔这枚寄生他人[核]之上的特殊寄生体有效果?
可是不等解临渊确认,伊尔陡然大声地怪笑起来,他看到伊尔狰狞怪异的表情下,眼珠逐渐变得浑浊肿大,一根又一根黑色血管从眼角处往外凸起伸长,如龟裂的土壤,遍布整张脸,一直延伸到脖颈下方。
倏然,他就如抽去了骨架的皮偶,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解临渊暗道不妙,关闭超声波快步冲上前,在伊尔寄生的这名男人彻底污染异变之前将一发子弹没入他的眉心。
污染中止,浑浊的眼球直勾勾地瞪着天空,死不瞑目,黑红色的污血从男人的脑袋后方滚滚淌出,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壤,也染红了与他尸体交叠的那片白色单衣。
殿下甩了甩脑袋,谨慎地迈步走过来,变异绿萝从边牧的耳朵后方伸出一缕枝叶,其余根茎紧紧环抱着一透明的罐装容器,这是一支小型的超声波仪,就是之前在同嘉群岛上渔民男女交给薛鸿意,把癸酉折腾得要死要活的那个。
公主拿到它之后,就着解载关于超声波的资料,和南营地的工程员连夜对容器进行了改造,目前据说容器内的声波频率能够单独压制伊尔这枚特殊的寄生[核]。
但这些研究全部都只存在于理论上,没有任何实战依据,解临渊还不敢随随便便就动用这个理论武器,一旦伊尔再次化[核]逃跑,解临渊真是拿这种可以将自身分解再融合的特殊器官毫无办法。
寂静无声的五秒等待过后,‘戊寅’动了动手指,他缓慢地用掌心撑地,艰难地支起上身,光是坐正这个动作就耗费了他近乎全部的力气。翡翠色的眼瞳睁开些许又闭上,一直到适应了光线,才完全睁开,抬眼看向了围在他身边的解临渊和殿下。
一时之间,没有人贸然开口说话,殿下也沉默着,黑色毛发上沾上一层薄雪,又被体温蒸发。静谧无声无息地蔓延,直到‘戊寅’忽然促狭地笑了声:“抱歉,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
“……”解临渊眼神陡然变得十分危险。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怀揣着侥幸心理,希望从这具本体中恢复意识的是戊寅。
可惜这一点点幻想被伊尔无情地点破,还成了他嘲笑解临渊的理由。
伊尔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赤足踩在脏污的泥地上,脚掌沾满了被雪湿润又浸没了污血的泥土,他无视了眼底满是怒火的殿下,踉踉跄跄地朝来时的方向走。
“有点冷。”他忽然说,转头挑衅地看向解临渊,“外套借我披一下?不然冻坏的可是戊寅的身体。”
解临渊手背暴起青筋,他一字一句咬着牙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大可动手。”伊尔在冰雪之中敞开了双臂,单薄的身躯在冷风之中摇摇欲坠。
“戊寅的身体,”他说,又将手抚向左胸口,“戊寅的[核]。”
解临渊第一次在‘戊寅’脸上看到那么令人作呕的笑容。
很快,伊尔快意地想着,他就会和我彻底融为一体。
“戊寅,我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和己卯,和癸巳一起离开这里,到更广袤、更自由的地方,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现在的生活不正常吗?
“不正常,我们一点也不正常。”
——说实话,我不太懂。
“也对,毕竟你只是一颗[核]而已……那我换种方式,戊寅,你想成为人吗?有自己的身体,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做事,可以吃东西,可以聊天,可以想去哪去哪……”
——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我觉得现在就不错
“怎么会没有意思呢?戊寅,你是因为还没有接触过外界,什么都不懂,才会觉得现在就不错。等你彻底地‘睁开眼’,就会知道成为人的好,我指的是真正自由的人。”
——你已经很自由了
“不,我们是被关在笼中的小白鼠,是他人的工具,生命掌握在其他人的手里,随时都会迎来死亡。”
——是癸巳告诉你的吗?自从他诞[核]之后,你就变得越来越焦虑了,以前你一直很快乐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的事变多了,就很难再快乐起来了。”
听到戊虎的名字,癸巳也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你说戊虎在叫你?这怎么可能,就算……”
戊寅闭上了眼睛,戊虎的呼唤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像是被困在黑暗中的囚徒在呼唤支撑他灵魂的信仰,。随之而来的,是心脏规律泵动的声音,怦怦跳动。
“就算什么?”他阖着眼睛问。
“就算伊尔寄生了他,我们目前在他的本体里,”癸巳说,“他也不会有神智,更不会呼唤你。”
“……不一定,我和他是共生关系。”戊寅说,“伊尔目前在我的[核]里,或许伊尔根本无法完全寄生他,如果戊虎的意志力足够强大,甚至可以把伊尔挤出去。”
“不可能挤出去的,伊尔会污染戊虎的身体,一旦他离开,戊虎就会异变。”
戊寅顿了一下,“你确定?”
“不确定。”癸巳说,“但你敢试吗?戊虎敢试吗?来救援你的那名恋人,又敢试吗?”
“……”
戊寅无法回答,耳边戊虎的呼唤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他错开与癸巳的视线,抬起头,轻轻地应了一声:“我在。”
愈演愈烈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他听见戊虎的呼唤声倏然变得轻微欣喜。
——戊寅,你回来了?
钰夕征力二
房顶上的变异者接二连三地跳到地面,他们目光紧紧盯着大厅中央裹着毯子的‘戊寅’,看他把玩着一把精巧的匕首,脖子上面缠绕几圈浸着浅淡粉色的绷带。
薛鸿意将严光誉安置到船上,再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皱着眉,不解地询问站在不远处的解临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主改变频率后的超声波确实对他有效果,但……”解临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但我一旦开启超声波,他就会用自杀威胁我。”
“不能把他捆起来吗?”阿橙问,“趁他不备,你的速度难道比他要慢?”
“他说他已经寄生了戊寅,一旦离开,他的本体就会污染异变,这整座岛的畸变体就是证据。”
“……万一他骗你呢?”
解临渊咬紧牙关:“你敢赌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是格外“吵闹”的一天。
事实上,戊寅什么也听不见,但他感受到了。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幅度,剧烈、急促、喧哗,在不属于他的时间里,隐隐有怪异的响动传入他的脑海。
他如同浸没在温暖的洋流中,不断地起伏,周围的一切与他隔绝,他觉得吵闹,不安稳,甚至窒息。
一直到尖锐的啸叫声扎进脑海,戊寅无意识地挣扎起来,他努力地想要挣脱束缚,痛苦地惨叫。
倏然,永久包裹住他的黑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炫目的光明。
那种隔绝的感觉消失,一切都变得格外清晰,好似从遥远的梦中醒来,回归到了现实。
戊寅睁开眼,看到一张难以置信的脸,诧异地盯着他,他无意识地回望着,像是初生的婴儿,茫然,无知。
“……戊寅?”黑发绿眸的青年小声问他。
戊寅没有任何反应,只呆呆地站立着,好一会才移动眼珠,目光落在了自己手里的警棍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困惑地举起,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