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情也因雨水变得乏闷起来, 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
“接下来的朝中事宜臣已经写好了,陛下谨记快缓得当, 一定要将节奏握在自己手中。”沈之屿落下最后一墨, 收笔, 将桌案上的纸张按顺序整理好, “期间若有不明白的地方,牛以庸可以问。”
丞相大人肩上搭着一件白袍,长时间伏案让他的眼睛和肩颈都有些酸疼, 一时间,竟不知道先去揉哪儿。
正思虑着, 一双手就落在了肩上, 轻轻按压。
“朕都记住了,放心就是。”元彻不愧是狼背上出身的帝王, 对力道的掌控极好,该轻的地方轻,该重的地方重,“不过牛以庸这人……朕说句实话, 他有时候挺不靠谱的。”
沈之屿就像一只正被顺毛的猫,完全放松了身体, 听他这话,轻轻掀起眼皮:“唔,左边点……不靠谱?”
元彻:“就上次在九鸢楼。”
当日从九鸢楼撤离时, 元彻早就忘了还有个“舍己为人”的牛以庸被当作“嫖\\客”押在楼下大堂, 还是沈之屿问了一句“你们是找的什么借口来的?”, 元彻才猛地想起,连忙叫人把牛以庸放出来,。
元彻难得愧疚一次,下楼时还在盘算着要不赏牛以庸点银子,反正自己现在不差钱。
却没想到牛以庸刚被放出来,就冲着一旁穿着白衣的小倌跑去:“呜呜呜呜丞相大人下官终于见到你了,你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元彻:“……”
被元彻挡住的沈之屿:“?”
这事儿还得归咎于牛以庸只远远记住了一个好看的、白色的背影,而沈之屿在中了熏香之后恰好换了身衣裳。
再恰好,这个小倌也穿的白色。
四周空气忽然安静,牛以庸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抬头一看,小倌正眉目含情男不男女不女地看向他,兰花指指尖一点他的胸口:“哎油~大人,人家叫翠翠啦。”
“轰!”
朝廷新贵牛大人,原地吓成了石像。
沈之屿想起来了,笑了笑:“无碍,正事能靠得住便好。”
门外传来求见声,沈之屿放松的身体一紧,元彻会意,撤开手后退一步。
推门进来的竟是两位“王章”。
被拖拽在地上的王章形容枯槁,喉咙里只能发出啊啊声,是被毒哑了。
另一位则躁动许多,原地转了一圈,道:“陛下,大人,瞧瞧像不像?”
开口竟是兀颜的声音。
院子外,乍一看还站着许多当初跟着王章的“家兵”,但仔细瞧后,各个腰背挺直,步子下盘稳当,和军中人无异。
易容术。
这群人全是鬼戎精兵。
不管这一次是否回去,杨伯仲的戒心定然在了,所以除去冠冕堂皇的借口,元彻还要求必须有人陪同沈之屿,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偷梁换柱。
至于借口,就说行动的时候撞见了官兵,毒人都被杀了,他们害怕被抓住,被迫撤退。
沈之屿起身走出来,看着王章本人负手一笑:“大人勿急,我们待会儿就送你回去。”
王章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在骂人。
此次再去,最主要的任务有三,一是查明解药是否存在,二是查出瘟疫的来源。
以及,四大家到底仗了谁的势,敢和元彻叫嚣。
其实这个计划的疏漏还很多,但它并不是冲着将四大家骗得团团转去的,而是尽量拖延时间拖延时间给卓陀研制解药,拖延时间给元彻和牛以庸将四大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拔起,等等。
时间是长是短,全看沈之屿和杨伯仲二人之间谁更会博弈。
有又人来求见。
并不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于渺鹅黄色的裙边沾了血,却并不显得她肮脏,相反,此时此刻她像是一把已经开了刃的宝剑,跨进屋后,唰地扔下提在手中布袋。
里面滚出来的竟然是三个人头!
这一次,饶是鬼戎军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脖颈的断裂处,可以明显看见许多刀痕,这是持刀者力气不大,没能一次性砍下的这些头颅,改而刮上十百刀导致的。
但每一刀,都毫不犹豫。
“大人,这些是杨家在京城的眼线,也是杨伯仲的眼睛,我将他们骗至客栈,迷晕之后杀了!”于渺学着鬼戎兵的模样,单膝跪下,铿锵有力道,“下一步,我要杀的是于应谦,还恳请大人把他的命留给我!”
沈之屿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她。
于渺:“外面的世界对我而言不是苦海,是自由!我也不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是在为自己争取!如果我在这条路上死了,那是我的幸!”
没有恳求,只有坚定。
沈之屿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看来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提点。
其实之前那些话,沈之屿并不是在拒绝,若真要拒绝沈之屿从一开始就不会见她,这条道路上太危险,得她自己悟出道理来,才是真正明白了其中的真谛,才能最大程度的留下性命。
于渺带回了头颅,这一点做得非常好若只是杀了这些眼线,阻断的只有杨伯仲的视线,这对杨伯仲来讲无痛无痒,甚至还会让他更加警惕,继而散播出去新的眼睛。
而有了这些头颅,鬼戎军可以易容乔装,去欺骗杨伯仲的眼睛。
王章睁目欲裂地盯着她:“啊……啊啊啊……!”
“王叔叔。”于渺的声音还是少女的甜,吐出的字却杀伐果决,“被人玩弄的感觉是不是不好受?这种日子我和我娘活了整整十六年,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于家女,众人的她们评价是饱读诗书、端庄有礼,官宦人家争抢的儿媳。
但这是别人对她们固有的认知,她们,必须这样吗?她们该由别人来定义吗?她们该这一辈子都关在高墙别院,为了那么一两分宠爱争斗吗?
于渺要为自己争出一番天地。
沈之屿轻声道:“既然如此,入队吧。”
“谢大人!”于渺喜出望外,拔腿就想入队,忽然想到了什么,回来捡起三个头颅,一股塞去兀颜手中,“快,趁没烂,叫人易容成这模样!”
兀颜抱着血淋淋的脑袋,目光惊恐地在于渺和人头上换来换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沈之屿拉过他们忘记合上的门,屋内重归寂静。
上好的衣料在走路时会发出独有的摩擦声,沈之屿顺手取过一旁备好的短刀,回头看向元彻。
“接下来就麻烦陛下了。”
元彻拿过刀,拔开,刀光反射在他的眼睛,手竟然有些发抖:“一定要吗?”
沈之屿拱手一礼。
于渺帮了大忙,那么现在他们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拖几日再回去?
是被绊住了手脚吗?比如,谁受伤了?内有人拖延脚步,外有鬼戎军围困,他们不得不等候时机?
普通家兵不行,他们不够重要,王章本人一定会选择丢下家兵自己行动,于渺还只是一位小姑娘。
所以这个刀子,就落在了沈之屿身上。
元彻还是不想下手。
“臣相信陛下。”沈之屿道,“陛下也要相信臣。”
刀尖进入身体那一刻,最先是冰凉,然后就是热意往外涌,但不疼。
他受过很多伤病,唯独这一次,一点也不疼。
沈之屿被元彻圈手搂着腰,这个姿势让他的下巴可以搁在陛下肩上,去看窗外的雨。
雨快要停了,天边已经出现了天光。
这一世的大楚,正在复苏。
包扎时,沈之屿说道:“陛下,你闲下来的时候,帮臣去瞧瞧子远吧。”
“温子远?”元彻小心翼翼地涂抹开止血的药粉,“他怎么了吗?”
沈之屿道:“子远从小笑嘻嘻的,家里全当他是没心没肺,直到城破之时姨夫姨母死在他面前,他还在笑。”
元彻盖上药瓶,脑袋里忽然闪过耶律录昨日阴翳的表情:“他是经历过什么事?”
沈之屿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他十岁后住在宫中,那时子远才出生没多久,直至十八岁出宫,再见到弟弟时,子远已经九岁了。
与此同时。
车夫每天昼出夜归,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休息会儿。
同伴端着饭碗走来,奇道:“你怎么回事?又流鼻血了?”
车夫抬手一抹,还真是,这已经是三天之内第五次了,原以为是气候干燥,但这雨天怎么都不像“气候干燥”的样子。
“得,你自己找条手帕塞着吧,下午还有货要拉,别耽误了。”同伴刨完最后一口饭,却在起身被车夫的模样吓住,“……兄弟,你怎么回事?”
车夫“啊?”了一声。
“你,眼睛。”
车夫顺着同伴的提示揉了揉眼睛,竟又是满手的血,他有些怕,想张嘴求救,不料话没说出来,先呕出一滩血来。
血的颜色要比寻常深一些。
可同伴哪儿会注意这些,扶着车夫:“兄弟!兄弟!”
四周忙碌的其他车夫也看了过来,一些人去请大夫,一些人把他架着躺下,
“哎哟兄弟,你说说你,挣了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啊!”同伴就是个粗人,对医理一窍不通,以为他是干活太拼了。
一番忙碌之后,在场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血。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今天还出了另一件事。
不等他们收拾好,拉车的马又不知受了什么惊,上一刻还走得好好,下一刻前蹄猛地上扬,口鼻嘶鸣,一车的木箱全部翻倒,把车夫们压在下面。
空木箱,压不死人,但几乎所有的车夫都被砸伤,同伴骂骂咧咧地掀开头顶的木盖子,捂着被砸出血的额头:“今天真他娘晦气,大伙儿都没事吧?”
哀嚎声片片。
雨还在下,窸窸窣窣的。
冲刷着乌色的血。
尹青带着斗笠,翘着腿坐在屋檐尖儿上。
他一只手拿着酒袋,另一只手抛着所剩无几的血袋子,看着底下的人,自言自语道:“嗯……下一次又放什么地方呢?”
一个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尹青神色凝住,瞬即转身袭击,却在看清来人之后停下动作,笑道:“王爷怎亲自来了?”
齐王身着暗金色纹的黑衣,比起“王爷”,他现在现在更像是一位“侠客”,身后零零散散站着十来位亲卫,都是顶尖高手。他没发话,默声看向尹青手中的酒壶。
尹青立马将酒袋藏在身后:“臣领罚。”
沈之屿不喝酒的,就算要喝,也会是在宴席上拿着一个小瓷杯浅饮几口,自己手中拿着个粗布酒袋,不像他。
齐王:“三十棍。”
两位亲卫走上前,抓住尹青的胳膊押下去。
擦肩而过时,尹青忽然停了脚步,转向齐王:“王爷,沈大人是个鱼死网破的性子,您就不怕他知道你利用四大家散播瘟疫,是为了把他接到身边来后,直接和你同归于尽吗?”
齐王的视线看过来。
“臣就是说着玩。”尹青立马道,“您别生气。”
齐王一把抓住尹青的头发,将他提到眼前来,低笑道:“这就是你们不像他的地方啊。”
“死?不,瘟疫不会让他死,只会让他生不如死,然后他会发现,本王身边才是他的最好的归宿,蛮夷皇帝,李亥,其他人,都不是,他会跪在本王脚边,为他过去的背叛忏悔,而本王,会非常宽容地原谅他,大楚今后就是我们君臣二人的。”
尹青被扯得有些疼,吸气道:“王爷英明。”
尹青被带了下去受罚,齐王站在屋檐上眺望远方。
这些亭台楼阁是那么的熟悉,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
所以,皇城也不该拥有新的主人,而是恭迎他的旧主。
齐王勾了勾嘴角,他的阿屿那么聪明,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继而找出他的存在了。
他确实非常喜欢这样的沈之屿。
乱世之中皇权落寞,官体絮乱,国不将国,四大家只是皇权之下的蛀虫,除了那么一丁点的阴谋诡计和血脉的盘根错节,他们无兵无势,最多算是这场博弈棋局中比较高一点的垫脚石。
垫脚石终归是垫脚石,永远没有走上棋盘的资格,帅永远藏在卒之后。
齐王转身离去。
哎,上次太鲁莽了,这次可得好好想想怎么和他打招呼。
转眼四月初。
继之前启用寒党打压以四大家为首的世家望族后,又是一道震惊朝野的圣旨传出。
这一次,元彻的手伸向了赋税。
大楚以往的收税流程较为繁杂,各项各事分门别类,规定详细,在均田的基础上,按丁口取税,当初定下这些规定本意是条理清晰,让人们有更多的时间从事农业生产,可随着世家不断兼并土地,均田已经近乎分崩离析,该有的良田分不到,大部分的土地取到了少数人手中,按丁取税让普通百姓们的生活难以维系,而真正拥有的钱财豪门望族紧捂钱包,不吐分毫。
原有的租调不合适了。
自今日起,除去地税和户税不变,清算人口丈量土地,改为统一按每户实有的田亩和资产征税,在此之上取消一切的杂徭杂役,不再区分土著主户与外来户,一视同仁,这意味着拥有大片土地的世家钱包被撬开,即将负担朝政钱财的大部分支出。
若说前者是扼住了世家的喉咙,让他们喘不过气,那么后者就是拔起了他们的根。
这是一招“急”。
太急的结果自然是炸开了锅。
朝上跪倒一片,还有三朝迂腐老臣当场死谏,威胁陛下若不收回旨意,就血溅朝堂。
龙椅上的陛下撑着下巴,冷声一笑。
很好,全都上当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和他们“缓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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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内。
“届时陛下只需要发出这一道旨意。”沈之屿提笔在纸上画出一笔, 圈住“赋税”二字,“剩下的就不用担忧了,由他们自己闹去。”
“改动赋税虽能动摇豪门望族的根, 切断他们的钱粮的同时有利于朝政。”当时的元彻还有些不解,“但这些百年家族积蓄庞大, 一朝一夕之内收割不干净, 若他们肯忍辱负重, 先应下朕的旨意, 而后徐徐图之怎么办?”
“陛下,此举推行后,最着急的是谁?”
“世族。”
“世族也分三六九等, 哪些世族最为着急?”
“中间一等,家中财力不如四大家强大, 但又能靠着兼并苟延馋喘的世族。”
“他们为什么着急?”
“哪怕家族目前实力中规中矩, 但只要还有时间还有机会,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后, 他们便可……”
一问一答间,元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
沈之屿引导着他:“便可什么?”
“便可成为下一个四大家!”元彻登时恍然大悟。
想要以一些明文规定来彻底击倒一个大家族,这当然不现实, 否则历代帝王何必与世家权势互相忍让,直接一道令下去不就行了吗?
一道优秀的令, 除了有着强大皇权的保护作后盾,让利益尽握在手之外,还需纵观全局, 不留下任何的祸患, 不给予任何可死灰复燃的机会, 做到一举多得,不动声色。
只有有能力的才会慌张,也只有有能力的会成为阻碍,如今除了四大家要防,小家族也不容小觑,小家族附庸堆砌着四大家,是四大家得力的助手,更是将来的危险。
沈之屿的心很大,他不仅想要斩断四大家的根茎,还想要遏制住潜伏的危险,就像当初他不仅仅想要礼王手中的权柄,还要整个礼国的土地贸易都归于元彻手中。
可这些小家族相比四大家,太小太杂了,就像是一颗苍天大树下的小草,站在地面晃眼看去,并不能分辨哪些小草的根是和大树长在一起的。
所以需要一关塞选。
此道法令看似瞄准的是钱财赋税,但实际上,瞄准的是这些小家族 ,改革是表,将这些有希望成为下一个四大家的家族抓出来,并且逼他们做出选择,才是里沈之屿将这些人又摆了一道。
肯投向元彻的老臣自然不会说什么,你爱干嘛就干嘛,反正我就这样了也不会更糟,至于那些心思不纯的人,不用亲自去抓,他们会自己主动跃出水来,狗急跳墙。
元彻的眼睛亮了起来,心头一暖,一把横抱起还坐在椅子上的沈之屿转了一圈,兴奋道:“简直一举两得!”
“嘶……别闹快放下!”沈之屿吓得一把攀住元彻的胳膊,同时不忘提醒自家陛下,“不,这只是第一步。”
元彻连忙稳住:“还有第二步?”
沈之屿揉着被他转晕的太阳穴:“当然有。”
第二步,他们发现狗急跳墙无用,不得不去求助更强大的力量,也就是四大家时,会遇上什么?
“正巧”也在四大家的沈之屿。
在落入沈之屿手中的那一刻,这群人便离死期不远了。
斩草要除根,光是发现有什么用?这才是这道法令的真正关键。
回到朝堂上。
“陛下,赋税关乎国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这样儿戏?!”
“陛下,自前朝以来均田和赋税已经在大楚盛行百年,贸然改动,必遭反噬!”
“陛下还请三思!”
朝下的老臣们嚎了几嗓子,见没用,又要扭着脖子撞柱。
元彻却已经开始打瞌睡了,他什么也没说,既没允许这群人撞,也没让他们不撞,搞得众人人心惶惶,摸不准陛下到底是要死磕推行新制,还是有周旋的余地。
其实这些老臣也没这个胆有胆的早就死在黄贼乱中了,他们只是习惯了用这一招对付皇帝,毕竟换做先帝,现下早就请他们落座好好商议了。
但元彻不是李氏皇族。
绝对的力量和北境狼王的身份教会他没有人能威胁他,他也不会被威胁。
沈之屿则教会了他,一位真正的帝王,是无须多言,看着自己的随意一个动作,就能引起朝中人为了这一“利”字明争暗斗,互相撕咬。
元彻拿准这一点,在又宽又大的龙椅上睡了个舒服觉,醒来发现肚子饿了,终于开口:“说完了吗?”
已经把脖子贴在柱子上的老臣一愣,刚以为起了点效果。
“说完就退朝。”就听元彻大袖一挥,吃早饭去了。
留下一干朝臣在原地面面相觑。
唯独站在一侧的杨伯仲眯起了眼睛,本能地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老臣们没有就此罢休,和元彻迂回了整整三天。
他们先是跑去皇城门口跪着,近来的日头越来越大,尤其是中午时分,他们没跪多久就开始晕,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先是左右摇摆两下,然后“咚”的一声正脸着地。
元彻从后山溜完狼回来刚好撞上这一幕,瞧着新奇,干脆站定咂摸着下巴观察了一下:“哎你说,这群人倒得个歪七扭八的,是想让朕怜香惜玉吗?”
一起溜狼的耶律录:“……”
元彻啧啧道:“他们哪儿来的脸啊?不过他们有丞相大人一半好看朕就找人送伞了。”
“不对,一半也不行,朕的伞只送给丞相大人。”
耶律录:“……………”
卓陀小跑过来看了看,回禀道:“陛下,他们没问题,就是饿的。”
元彻鬼主意不少,这群人非要来扎他的眼他也没必要客气,眼珠一转,招来一位鬼戎军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于是老臣们第二天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昨日跪的地方放着一个盆,盆中装有两个干馒头,一袋水,和一个尿壶。
嗯,很好,还准备了两顿。
一位太监扯着嗓子戳戳手道:“诸位大人,如果不够的话可以给告诉奴才,管够。”
士可杀不可辱,老臣们愤然离去。
终于不肯来了。
“陛下,兀颜小哥把信送来了!”牛以庸人还没跑进议政殿,声音已经先到。
兀颜扮作了王章,就得和王章一样上朝下朝,不过王章本人就是经商起家,朝上没什么他的事,更不需要什么他的拙见,倒也好扮,还能没事儿的时候帮沈之屿传传信。
元彻耳朵一动,从文书压成山的龙案上抬起头来:“快拿给朕看看!”
还是熟悉的字,字里行间十分详细,第一页写的是这三日来有哪些老臣来拜访了四大家,选择和四大家站队,他们的名字和官职都被详细罗列,还贴心地补上了一句其中哪些十分重要,是当务之急,哪些可稍缓处置。
元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他甚至感觉自己从这字里行间听到了沈之屿泉水般舒缓得当的声音。
看完第一页后,发现还有第二页。
沈之屿一般没有废话,元彻立马将第二页翻上来,却见这一页不再是密密麻麻地文字,而是两行简简单单的话。
“近来天热,中午日头尤为毒烈,陛下若要练武,可选择早上或者傍晚,”
“绿豆羹是不错的解暑吃食,切记一切以龙体为重。”
元彻看得面色一红。
这几行字很潦草,信封边缘也明显有拆开后再粘上的痕迹,这一页多半是临时塞进去的,就像是犹豫许久之后,实在憋不住心中的思念,终于在心上划开一小道口子,悄无声息地漏出一点点来。
不过哪怕是一点点,也完全也够了。
够他在这个破烂山河中闯荡的途中,偷偷聊以自\慰了。
元彻一高兴,看谁都顺眼,又把这封信翻来覆去了好几遍,大手一挥,赏了在场所有人一锭银子。
牛以庸最高兴,蹦跶着忙说要把这笔钱攒进自己的娶媳妇儿的账本中。
耶律录则用这银子去了一趟银楼。
老板一见耶律录,就被他身上那股沉稳的气质吸引,料想此人身份定然不低,连忙谴开店伙计,亲自接待:“公子想要看什么?”老板估摸着耶律录这年纪定然是成亲了,“是给家里的夫人带吗?我们店的首饰发簪啊什么的都是整个京城最新的款式,小的给您保证,哪怕闭上眼睛买一个带回去,家里的夫人都肯定喜欢!绝不对把夫人给得罪了!”
耶律录走一路,老板就搓着手在后面跟了一路,自顾自地说话,丝毫不觉得耶律录不搭理他很尴尬。
只要耶律录眼睛落在一物上,老板立马道:“这个好啊!这个一点也不挑人,什么发髻都能带,公子要取出来看看吗?”
耶律录看了他一眼:“有没有小孩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