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枝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
楚晋目光落在他微蹙起的眉间,弧度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用担心。”他伸手摸向周恒送来的衣物,语气倒很平静,丝毫没有被危险缠上的紧绷感,“他杀不了我的。”
沈孟枝忍不住将视线望向他平淡的侧脸上。
“而且,你不是说了么。”楚晋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头,甚至有心情冲他弯了弯眼睛,“我活到了十年后。”
沈孟枝一言不发走到他身前,拿过了那叠衣物,在楚晋有些疑惑的目光中,道:“我帮你。”
酒液已经渗进了贴身的里衣,楚晋衣服脱了大半,闻言一愣。
“酒是我弄洒的。”沈孟枝拿着方帕,用尽量不会被怀疑的语气道,“算是我向你道歉。”
楚晋望着他认真的神情,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觉得自己被泼得很值。
他手指只顿了几秒,随即很快将上身被弄脏的衣物褪了下来。酒液还是有一部分沾到了皮肤上的,沈孟枝蹲下身,用方帕慢慢擦去对方腹部潮湿的痕迹。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因为楚晋身上错综分布着好几道新旧不一的陈伤,有些已经变得很淡,有些才刚刚结痂,有些即使到了现在,他看着也会觉得触目惊心。
楚晋靠在桌边,后腰抵在桌沿上,低头看着他的发顶。他觉得有些新奇,像这样在另一个人面前袒露自己的伤疤,是他曾经最抗拒的事情。他能感觉到沈孟枝的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按在他的伤痕处,热度传来,对方似乎在默数着他的伤口。
十二道。
新伤叠旧伤,伤痕累累,少年人满身是血地、顽强执着地活到了今天,站到了他面前。
沈孟枝声音很低,似乎还轻轻发着颤:“……楚晋,疼不疼啊。”
没人回答,只有人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错觉。
沈孟枝抬起眼,楚晋已经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接过他手里的衣物,穿好了。
“宴席很快会结束。”他道,“周恒想往我这里塞人,今天他这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我去敷衍他几轮,很快会回府。”
沈孟枝嗯了一声。
楚晋转头看去,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在想什么东西。他刚想问怎么了,就听沈孟枝道:“我今夜不回去了。”
楚晋一愣,随即皱了皱眉,语气是他也没察觉到的急促:“你要去哪里?”
沈孟枝没想到他会追问,怔了一下,才说:“我的伤快好了,还要住在你那里么?”
楚晋一卡,一时间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最初会带人回府确实是为了帮对方处理伤口,但于情于理,沈孟枝都没有理由留在世子府。
但他没想到沈孟枝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楚晋神色冷了些,垂下眼睫,有些生硬地说:“随便你。”
沈孟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心里的确有很多事沉甸甸压着,关乎楚晋未来的命运,关乎楚晋的安危,还关乎他为什么会回到十年前,又该怎么回去。
是一场梦还是一场幻境,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想要这时候的楚晋能开心一点,能少受一些伤。
他没察觉到楚晋话里的置气,想了想,又说:“明天会回去的。”
闻言,楚晋心情又好了几分,嗯了一声。
话虽如此,当他从太尉府出来,回到世子府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时,还是有些失神。
那本《山川风物志》还放在桌上,楚晋随手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
他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试图找到沈孟枝留下的更多痕迹,但却一无所获——府上的下人进来打扫过,抹消了多余的气息。
月上枝头,楚晋解了外衣,将要躺到床上时,却嗅到了一缕浅淡的松香。
恬淡宁和,悠悠淡淡,枕间都是对方的气息。
那点虚无缥缈的梦幻感恍然变得真实起来。
楚晋想起来,白天在太尉府的时候,他低头,在沈孟枝发间闻到的也是这个味道。
他缓缓躺下来,松香又浓了几分,却不熏人,依旧清清淡淡,似乎格外安神。
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楚晋闭上眼,轻轻弯了弯唇角。
不知是因为这香太过宁神还是白日里迂回周转太过疲累,他入睡的很快,连开门声都没有听见。
直到床头投下一片阴影,楚晋才若有所觉地睁开眼。
冷漠和警惕的审视在看清对方的瞬间烟消云散,他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月光朦胧在沈孟枝的脸侧,衬得他目光柔和,又含了些说不清的意味。
“想你了。”他说,“所以来找你。”
楚晋一愣。
对方靠得很近,近的他们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楚晋觉得自己还没有醒,他脸侧一热,是沈孟枝将手贴了上来。他用手指轻轻描过楚晋的眉眼,动作专注,轻得惹人发痒。
楚晋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在做什么?”
沈孟枝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他,反问道:“你不喜欢?”
看他这样子,似乎楚晋只要说出“不喜欢”三个字,他就会立刻起身离开。楚晋僵在原地,头脑像是宿醉时那般一片乱麻,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说:“……喜欢。”
沈孟枝轻声问:“喜欢什么?”
楚晋蹙着眉,有些迟钝地看他,似乎并不理解他的话。
下一刻,他看见沈孟枝忽然靠近,在他怔愣的视线中吻了上来。
温热的气息交错,楚晋又闻到了那股松香,几乎要渗入他的骨血,将他牢牢缠住。
喜欢什么?
他感受着唇上的触感,喃喃道:“喜欢你。”
仿佛有什么从心底疯狂生长、发芽、抽长,扎根心脏,像是无可缓解的毒药。
他忽地伸手,扣住了沈孟枝的后脑,用力地、深深地吻了回去。
一切猛然间变得混乱又失控。
楚晋坐在床边,喘息着,看着跪在自己腿间的人。修长五指深深插进沈孟枝的发间,他目光划过对方乌黑的发顶,泛红的眼尾,上下滚动的喉结,觉得这一切无比梦幻。
他动了动,屈起手指,抬起了对方的下颌。沈孟枝的眸光湿润又迷蒙,张开的唇泛着水光,很漂亮。
他下意识探出殷红的舌尖来,轻轻tian吮,楚晋呼吸一滞,指间力道下意识加重。沈孟枝疼得张大了唇,紧接着,滚烫的液体尽数guan进了他的喉咙。
呼吸声缓缓平缓了下来。
楚晋睁开眼时,眼底罕见地掠过了一丝茫然。
窗外天刚蒙蒙亮,他迟滞地盯着房梁,花了很长时间理清自己缠成乱麻的思绪,然后,慢慢地坐起身来。
他僵坐了一会儿,随后,沉默地掀开被子,盯着发了良久的呆,然后又一言不发地重重倒回了床上。
作者有话说:
楚楚,闻着老婆的味道睡觉,做春梦了吧哈哈哈哈
沈孟枝回世子府的时间不算晚,但楚晋已经不在房中了。
秋冬之际,清晨街上起了白雾,更何况他在夜里走了一路,衣衫都被微微打湿,透着冷意。
不过屋里很暖和,还破天荒点了熏香。楚晋少年时不怎么喜欢那些浓郁深重的味道,即便是后来,也只用过幽淡的千山映雪,因而沈孟枝猝不及防嗅到这股馥郁沉香时,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他扫了一眼,发现被衾也被换过,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楚晋不喜欢他的东西沾上别人的气息。他不说,不代表他不介意,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生分的楚晋,沈孟枝险些忘记了他内里其实是一个冷漠疏离而界限分明的人。
空气中的熏香忽然变得重了些,沈孟枝心口有点闷。
他叹了口气,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道:“站在这里做什么?”
沈孟枝回过头,发现楚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咬着一截雪白的绷带,一边平静地往手心缠,一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穿了一件简单紧身的黑衣,十六岁的年纪,已经远远超越了同龄人的身量,身姿修长挺拔,肩背绷得很紧,动作间可见匀称流畅、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
平时被宽大的华衣衮服掩盖住,旁人难以察觉,如今换上了束身的装束,将少年人的身形勾勒得出挑利落,有如霜刃,没有分毫赘余。
格外吸引人……也格外惹眼。
沈孟枝一晃神,目光从他汗湿的额发间掠过,又看向他缠着绷带的手。
他像是猛地惊醒一样,走过去,抓住楚晋的手:“怎么了?”
楚晋没搭话,慢慢把门关上了。
短暂地沉默中,沈孟枝已经检查完了他的手。并没有什么伤口,反倒是一些细微的磨损,应该是日久以来被剑柄磨的,不算碍事。
他松了口气,抬起眼,正对上楚晋晦涩不明的眼神。
“……”沈孟枝对他这样的眼神很熟悉,但往往是在床笫间。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没问怎么了,楚晋已经移开眼,淡淡道:“去练剑了,没控制好力道。”
沈孟枝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上一个问题。
方才的暗潮涌动似乎只是一瞬的错觉,楚晋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刚在桌边坐下,手旁就被人递过来一杯茶,还有一块方巾,沈孟枝低声道:“擦一下汗。”
楚晋垂眼看着那块方巾,等了很久,才接过来。不知为何,沈孟枝觉得他心情似乎又差了些。
对方用方巾随意且胡乱地抹了一下,头发都弄得很乱,压根不走心。沈孟枝看不下去,又好笑地制止道:“我来吧。”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对方的心情似乎又好了那么一点。
沈孟枝:“……?”
他疑惑地接过方巾,凑近了些,认真地给人擦汗,顺便把对方乱了的头发捋顺。呼吸贴的很近,他心无旁骛,楚晋就这样毫不掩饰又肆无忌惮地看他,忽然低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沈、孟、枝。”
沈孟枝心一颤。
他之前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时,从未想过这三个字从对方口中吐出,会像这样令人着迷。
他停下动作,有些失神地望着楚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十多年后。
楚晋没有错过他脸上片刻的恍神。他顿了一会儿,语气变得有些平淡:“他平时也这样叫你?”
他其实还想问,你也会像刚刚这样看着他吗?
沈孟枝愣了一下:“……他?”
楚晋扯了下唇,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你夫君。”
“……”
沈孟枝险些呛了一下,含糊道:“嗯。”
过了会儿,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他只跟楚晋说过他成了亲,可没说过他成亲的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什么时候说漏了嘴?
沈孟枝仰着头,面上闪过一丝迷茫。
楚晋目光很轻地落在他脸上,半晌,半真不假地说:“你睡着了跟我说的。”
沈孟枝丝毫不怀疑他的话,骤然紧张起来:“我还说什么了?”
他是真的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些事的印象。一想到自己可能将最大的秘密说漏了嘴,甚至惹得楚晋反感,沈孟枝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他也没察觉到两人已经靠得很近,楚晋的目光懒洋洋垂着,定在他说话时微张的殷红唇瓣上。
楚晋很淡定,淡定地扯了一个谎:“你说,我和他很像。”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沈孟枝的眼睛微微睁大,颤动的眸光中划过一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慌乱的神色。
楚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误打误撞试探到了一点朦胧的真相,挑眉问:“真的很像?”
沈孟枝矢口否认:“不像。”
“夜里看不清楚,我随口说的。”他极力镇定下来,“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不一样。”
楚晋神色没有变化,片刻后,淡淡“哦”了一声。
沈孟枝总觉得在他面前便会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只要楚晋不想让他知道,他便向来猜不出对方的心思,就像现在一样。
少年的楚晋,冷漠、警惕、浑身是刺,不会给任何人优待,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猜。
沈孟枝不想让他知道十年后的太多事情,一是不确定这样做会对他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二则是因为,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他昨晚去印证了一件事,关于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沈孟枝一直不能确定自己如今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还是正置身于一介虚妄的梦境里。要验证这件事情,最好的方式是回到燕陵的褐山书院,看看十年前的自己是不是也在这里。
他这样打算着,却没能离开旧秦,甚至没能离开兖都——一道黑雾般的屏障阻挡了他的路,让他无法自由地出入这里。
——是梦。
沈孟枝有些失落地想。
是梦,就会醒的。
他还没有看够年少时的爱人,也没法帮他改变未来那些既定的事情。
因为这只是一场梦。
如果是这样,沈孟枝想,他应该安安分分当一个十年后的“朋友”,不越界,不逾矩,远远地看着对方,让他能够开心一点,就很满足了。
但是有人不这么想。
楚晋看着身下人垂落的眼睫,浓密纤长,又根根分明,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数。
他支着颊,脑中不停响着沈孟枝口中的那句“你是你,他是他”,半晌,瞧不出情绪地问:“那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似乎是觉得“夫君”两个字听了心堵,他索性换了个问法。沈孟枝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实际上,他也想不通楚晋为什么会问这些。
但是望着对方沉静的眼睛,沈孟枝忽然就很想很想那个人。
“他……从前喜欢惹我生气。”他牵起唇角,似乎想到了一些往事,弯起了眼睛,“说话有点刺人,做的事又不计后果,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楚晋直截了当道:“他欺负你?”
沈孟枝微妙地一顿,抬眼看着罪魁祸首,说:“嗯,他欺负我。”
楚晋蹙起眉,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这样沈孟枝还是会喜欢上对方。
“但是,他反而是最理解我的那个人。”沈孟枝道,“年少时的很长一段时光,我都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自我,没有目的,浑浑噩噩,对自己和每个人都很苛刻。所有人都躲着我,只有他不怕我。”
“只有在他眼里,我才是我。”
楚晋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擦过沈孟枝的腕骨,摩挲了一下。这其实是一个安抚般的动作,但后者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分开了。”沈孟枝静了片刻,很轻地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刻楚晋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近乎破碎的神情,连带着他的心也被揪起,“我被所有人误会,和世间人对立时,只有他相信我。很神奇,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是我。”
或许冥冥之中,他们之间始终有某种感应,于是他们不断相遇,又不断重逢。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不是。不管他做什么,总会考虑我的意愿,但我却扔下了他两次。”
声音哽在喉间,乱掉的气息震颤,引得心脏钝痛不已。沈孟枝低声喘了几口气,才忍下了痛楚,只是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
“他从来不怪我。”
自责和崩溃快要灭顶。
“他总是想,如何让我开心。”
摇晃的视线中,那双熟悉的眼睛安静注视着他。
“我想让他知道,我很爱他。”
“他很好很好。”沈孟枝笑了,泪眼朦胧中,轻声叫他的名字,“楚晋。”
楚晋沉默着,伸手将他抱起,紧紧拥进了怀里。
他忽而觉得有些茫然,有些想要问这个人——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为什么呢?
要我怎么办呢。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在那种封闭又压抑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他是一个伪装起来得心应手的疯子。
他昨夜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喜欢,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尽手段让沈孟枝喜欢上他,无论什么夫君,还是什么戒指,他不想沈孟枝身上有别人的印记,他想彻底占有这个人。
在看到对方的眼泪时,他一直是这样冷漠又冷酷地想的。
可现在,他忽然不敢确定了。
“沈孟枝,”楚晋慢慢地道,“我讨厌你。”
怀中的人微乎其微地一颤。
沈孟枝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如今的动作并不合适,他顿了几秒,随即轻轻推开楚晋,往后退了几步。
他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和茫然,透着种像是搞砸了一切的沮丧。
“那我怎么做,你会开心一点?”
楚晋看着他,想说如果你忘掉你的夫君,或者你亲口承认喜欢我,我才会开心一点。但他没这样说,而是问:“你为什么想让我开心?”
没等沈孟枝开口,他又有些冷酷地陈述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是么。”
这样一句毫不留情,沈孟枝好像终于从方才的情绪失控中清醒过来。他卡了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算了,沈孟枝想。少年时的楚晋好像真的挺讨厌他的,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会对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会在秋林里生气地大声质问他,还换掉了他用过的东西。
无论他怎么努力,对方好像都不是很开心。
沉默了一会儿,沈孟枝抬起脸。眼尾的泛红已经消褪,他看上去很平静,好像压根没有哭过:“我记得,好像快到你的生辰了。”
除夕,是快到了。
楚晋对这个形式上的日子并没有太多感知,从前也没有在这一天被特殊优待过。但是听见沈孟枝这么说,他心跳忽地就快了些,面上却依旧很冷淡:“嗯。”
其实很少人记得除夕是他的生辰,他也很少会想起来。因为这本就是一个编造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选择除夕,只是因为这一天街上都很热闹,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这一天,对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就好像人们在庆祝辞旧迎新的时候,也在为他庆祝生辰一般。
这样的一天,沈孟枝记得。
楚晋语气忽地缓和了些,重复了一遍:“嗯。”
沈孟枝轻声问:“楚晋,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他想问很久了。
楚晋想他一定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微微扬起的脸,泛着水光的眼睛,专注的神情,饱满的唇瓣开合,一切都和昨夜那场荒诞的梦渐渐重合。
看了一会儿,楚晋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喝了几口。
茶叶的涩味一直涩到了心底,也压下了心头的燥热,他说:“没有。”
只有眼前这一个,还不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尝试了一下新的写法,酸涩风()
少年楚就是很棘手很难搞定喔,枝很容易就被欺负了,如果不是因为看到枝的眼泪他心疼,楚早就强制爱了(自以为的)
下一章 会甜的,会上本垒的,嗯嗯!
兖都历年来每逢除夕这日就会大雪,今年也不例外。
万里云渺,千家万户檐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满目都是晶莹的素白。
今日是除夕,白日里却没什么人出门。马车碾过新雪,留下一排格外突兀的车辙印迹,在世子府门前缓缓停下。
一只筋骨修长的手搭上马车门沿,手的主人掀开厚重车帘走了出来。他披了一袭深黑大氅,墨色狐绒随风起伏,轻柔擦过绷紧的下颌,低伏下去时,露出一张冷白又出挑的面容。
王室宗亲的绣衣衮服雍容、敛光,质感厚重,隆重又威严。
“世子。”
楚晋下车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望向叫住自己的人。在宫中时唇角维持了一天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他眉眼间难得透出些难掩的倦意,站在雪中时,少年人颀长挺拔的身形竟显得寂寥。
赵裕和看着他很久,似乎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沉默了片刻,道:“看来世子已经知道了。”
楚晋动了动眼睫,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他睫毛上已经沾了一溜儿雪粒。
“嗯。”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用平淡的语气道:“今日在王宫中,王上拟好了旨意,我已经接旨了。”
“接旨?”赵裕和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直接地定下了这件事,一时又气又急,冷下了声音,“王上如今还没有定下入质燕陵的人选,怎么会今日就拟好旨意?”
往日里,赵裕和鲜少会对他发火,一是因为楚晋作为“魄”来说极为听话也极为令人省心,二则是他确实喜欢这个小徒弟。
一般来说,楚晋也不会在什么事情上惹人生气。
但这次对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作对到底,楚晋好像感觉不到他压抑着的怒火,继续不疾不徐地说:“宫宴之上王上提了一句,我便请旨了。”
赵裕和神色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楚晋,你疯了?”他沉着脸怒道,“为什么要擅自做决定?!”
入质燕陵最好的人选是楚晋,他清楚。公子和国君最属意的人选是楚晋,他也清楚。
但这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国结盟,楚晋是那枚棋子,而执棋人要的是他的命。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这个徒弟大动肝火,但楚晋眉眼依旧沉着冷静,甚至有些冷淡。
他说:“你们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赵裕和一顿,僵在了原地。
“王上说,护送的队伍会由赵统领你来负责,这也是公子的意思吧?”楚晋垂着眸,平静到有些疲倦。他牵动了一下唇角,显得有些生疏:“公子吩咐的事情,赵统领一向会做到。”
赵裕和半天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世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确答应了公子,但终究还是对这个徒弟心中有愧。他仍怀着一丝希望,赌如果楚晋装作身体抱恙的样子,楚观颂会顾及世子身份而换一个人选。
楚晋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哑,裹着白雪寒风:“赵统领,公子不会留下一个没用的‘魄’。”
装病,就代表他已经没了用处,他便是公子手中的一枚弃子。
这件事对他来说本来就没有选择。
赵裕和一颗心不可回转地缓缓沉了下去。
两个人隔着漫天飞雪沉默地对立了许久,赵裕和的目光扫过他褪去青涩的眉眼,一直扫到了少年人挺拔的身形。
数年前,他第一次见这个徒弟的时候,对方还没有如今这么高,沉默着站在黑夜里,一双眼睛很亮,亮得惊人。
他知道,那是对活下去的执念和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