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掩雪摸了摸他湿润的头发:“不能。杨持,你不乖,所以不能提要求。”
为什么要乖呢?杨持想,乖不乖,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到最后都是会被傅掩雪摒弃的,直到数百年后他死了,死在山里,埋在土下,他都永远是一个不值钱的赝品。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乖”呢?
忽然,杨持心中滋生了一种不属于他的恶劣。
“小雪,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送来的吗?”在欲海的颠簸中,杨持突然断断续续地笑了,如海潮一样时高时低。
傅掩雪的动作缓慢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是向嫆。”杨持一字一顿地说,自己真是坏透了,“是杨舒景那个漂亮的未婚妻。”
这句“杨舒景”简直像当头棒喝,一切不可见的旖旎霎时被凝滞在空中。
傅掩雪的语气沉下去:“你什么意思?”
杨持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反而愈发深了。
“你不是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他’就好了吗?”杨持想,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是什么呢?傅掩雪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赶走呢?不,应该不会的,他承受的是因为和杨舒景一分相似带来的恩惠,现在也应当被这个“恩惠”可笑地庇佑着。
“你就把我当成他吧。”
杨持低垂着双眼,由上而下,温柔地注视着傅掩雪。他举起沉重的手臂,爱怜地抚摸着傅掩雪滚烫的脸颊。他们一样可怜,可怜地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那一抹月光,没有任何区别。
“我这样说,是不是就‘很乖’了,小雪。”
石杏战战兢兢地敲了敲门,里头传来的一声沙哑的回应:“进来。”
现在已经是深夜十点,A市的繁华似乎没有落幕的打算,雨声覆盖整个雨夜,所有激烈的故事都在雨声中悄悄上演。
石杏已经在傅掩雪身边工作一年,他对傅掩雪的工作能力和性格相当清楚,这是一个在整个圈子里都堪称完美的男人:家世优越,能力出众,长得更是美若天仙,放在美人云集的娱乐圈都是绝对碾压的存在。可与傅掩雪的美丽伴生的,是他冷漠而强势的性格,强硬果决的手段。
这样的人作为上司,是极为让人信服和希望追随的;但是这样的性格对于枕边人来说……或许就有点糟糕。
尤其是杨持,这样一个出身平凡、几乎没有走出过大山的男人,他只是大千世界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员,和高高在上的仙女的相遇,放在现实中,只会是残酷荒诞的结局。
直到现在,石杏也对杨持的出现充满了震惊和疑惑。在所有人眼中,傅掩雪哪怕是要包养一个男人,都不应该选择杨持这样的。
他长得温和俊朗,但是放在这个俊男美女云集的上层圈子里不值一提。至于家世学历能力更不必说,和那些一心往傅掩雪身边钻的精英们完全是云泥之别。
石杏第一次见到杨持,男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过时的卫衣,头发很清爽,脸上带着笑。他问石杏:“你是傅总派来接我的?”声音温润如玉,但又带着某种朝气。
就像大多数人心里想的那样,杨持可能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他太平凡了,平凡得就像大山里随时能看到的一株松树一样,路过的人会感慨它的坚韧,但没有人认为它是独一无二的、需要被呵护爱惜的。
或许,把生长在山间的树养在金屋中,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车停在哪里?”傅掩雪接过石杏手中的风衣,盖在了昏睡杨持身上,他摸了摸男人的额头,的确有些发烫。
石杏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傅掩雪的温情举动,他是第一次见。
这个杨持,难道真的是特殊的?
石杏立刻回答道:“傅总,在地下停车场。”
“医生都到了吗?”
“是的。”石杏问,“傅总,杨持哥他……”
“把他背下去吧。”傅掩雪对跟着进来的几个保镖微抬下巴,“他睡着了,别把他弄醒。”
“好的傅总。”男人们走上前,眼神不敢乱看,傅掩雪的性子他们也摸得七七八八,看着是薄情寡欲,但是实际上,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只要是归属于自己名下的,都有着绝对的控制欲。
他们没有和杨持交流过,但眼下这个场景,是个男人都知道什么情况。更别说,傅掩雪对杨持脖子上的淤红丝毫不做掩饰,就算是性格迟钝一些的,再如何都明白了。
几个人心里都在打鼓,这可是傅总的情人啊,甚至有可能是傅总第一个情人、第一次带出来露面的情人,若是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傅总会不会……
“算了,我自己来吧。”
眼看着几个人的手要搭在杨持的身体上,蓦地,傅掩雪改变了主意。
一种极为强烈的独占欲让他将他们挥退。
傅掩雪脑海里忽然冒出一种怪异的自责:主人应当为自己的宠物负责。哪怕他不乖,不守规矩,不懂世事,主人的教导责任都不应该落于旁人之手;宠物生病了,受伤了,主人也该自己去照顾,好好地将他抱去医院里,陪着可怜笨拙的宠物渡过难关。
“你们走在前面。”
傅掩雪起身,轻松地将杨持抱起来,石杏心里夸张地叫了一声,这可是公主抱啊?对杨持这个一看就是玩玩的人,傅掩雪真的需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石杏一脸怪色,自己顶头上司抱着一米八大高个的青年就这样目不斜视地走出包间,一路上遇到的工作人员脸上都挂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开始,都以为傅家是要和冯家喜结良缘,可谁成想一个青年出现在酒店大厅,他们都把那个男人当笑话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档次,能和傅掩雪攀关系?
果然,傅掩雪的“我不认识”为青年的自取其辱板上钉钉。可还没等众人回过味来,傅掩雪却把男人拽走。好事者总会去猜想最坏的后果,来为这一场戏剧性的故事加上自作聪明的想象。那个男人或许会受到惩罚——以傅掩雪的能力来说,惩罚一个不知好歹的男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于是他们抱着“看好戏”的姿态作壁上观,等待着一场上位者对于闹事者的凌辱发生。
但门被再一次打开的瞬间,他们傻眼了。
那个传闻中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傅掩雪,竟然将男人抱起来,毫不避讳地从人群的瞩目中穿行而过。
一瞬间,鄙夷、可怜、艳羡……不知道是哪种成分多一些。
但是对于那个昏睡着的普通青年,他们再也不能像最开始那样忽视嘲讽。
他身上有傅掩雪外套,他被傅掩雪抱在怀里,如果这是一个以气息识别人类的世界,那么男人身上,一定都是傅掩雪的味道。
他们猜测着杨持的身份,看着傅掩雪抱着杨持离开,整个酒店仿佛刹那之间,阒寂无声。
石杏打开了车辆后座,两名医生已经等候在此。
傅掩雪将杨持放在了平展开的座椅上,男人在梦中难耐地皱了皱眉。傅掩雪垂眸,用手背轻轻地蹭了蹭杨持的脸,很烫。
杨持,你怎么这么有手段呢?
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靠近我,对我献殷勤,和所有被领养的流浪犬类一样,用渴望的目光追逐我。
可你却又总是激怒我,违逆我。即使是在我和你紧密相交的时候,你也不让我痛快。
所以,因为你的“不乖”,你受到了惩罚。
只是,我没想到你受了伤,却一句求饶都不肯。
顶撞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呢?
在游戏结束之前,我想要尽力对你好。可你为什么非要从我这里索取得不到的东西……杨持,你为什么这么天真?
医生显然是见惯了风浪,一言不发地给杨持做了基础检查,又将杨持手臂上的纱布摘下来换药。
傅掩雪的表情陷在晦暗的光影里,难以辩出究竟什么模样。
“杨先生手臂上的伤口,应该是和地面摩擦产生的,但好在已经接受过了专门的处理,之后防止伤口碰水导致感染即可。至于发烧,也并不严重,今晚上吃了药以后用冰袋进行物理降温,把烧退了就好。”
医生扶了扶镜框,看着面前沉思的、年轻的冰山美人。
如果傅掩雪不是他们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他们会认为这或许是纨绔子弟折腾出来的一场闹剧,但是傅家家教极严,养出来的孩子都是渊清玉絜、家教极好,傅掩雪从小到大没有行错过一步棋,完全符合傅家和整个圈子对他的期望和要求。
现在,这个看上去并不特殊的杨持,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傅掩雪这样……
一贯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原则的两位医生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好奇和疑虑。
回公寓的路上,石杏将资料报告交给了傅掩雪。
“傅总,在今天下午七点,张先生确认死亡。”
石杏坐在副驾驶位,从后视镜看到年轻人沉默地翻看着资料,最后纤长的手指将它们静静地合上,放在了一旁。
石杏看着车窗外激烈的雨水,击打着整个钢筋森林。耳旁传来了呼啸的狂风,它们叫嚣着要把世界都击碎。坐在小小的钢铁之物中的人类,仿佛随时可能被大自然吞噬。
“安排妥当了吗?”傅掩雪问。
“已经按照您之前的安排做好了。”石杏道,“赔偿款早在上一周已经到位。今天下午,医院发出病危通知,张太太出现晕厥,好在您安排的医护人员很快将其抢救回来,截止到目前,孕妇和胎儿很安全。几位老人尚未出现任何的过激行为,但根据几位心理老师的说法,老人们今天还处在消化信息的阶段,情绪波动可能在之后几天……”
一个生命的流逝,对于世界运转或许微不足道,但是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
傅掩雪双目低垂,沉睡中杨持像是一朵再安静不过的山茶花,总是等待着阳光和雨水的恩赐,可总是遇见寒冬,它也不会认输。
生命……原来是易碎的,却也是坚韧的。
傅掩雪抚摸着男人的唇角,那里被他咬破了,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像在花瓣上留下的一道刀痕。
“让他们持续跟进,有任何需要援助的地方,直接和总部对接。”傅掩雪缓慢地说,声音似乎被雨水打湿了,“顺便,按照杨持的尺寸,给他订做几套合体的正装。”
石杏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傅掩雪的话题转换得也太快了吧。
“哦好的傅总,那么是选择哪一家……”
“和我一样。”傅掩雪打断了石杏的犹疑,“至于款式,让他们的首席设计师亲自设计。”
石杏在座位一动也不敢动,因为脑海里涌现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
傅总不是只把杨持哥当杨舒景的替身吗?现在这是……要把替身打扮成正主了?
“杨持哥,麻烦你站起来一下,让老师给你测测数据……杨持哥?”
杨持摸摸额头,那里依稀微微作痛,但比起之前那几乎能把神经撕裂的痛感,现在已经是服药过后的不错结果了。
“掩雪呢?”杨持下意识地问,“是掩雪安排的吗?”
简直是“废话”,后知后觉的“废话”。
石杏是傅掩雪的助理,他将杨持带出门只有可能是傅掩雪的指示。
可杨持就是没忍住脱口而出,任谁都能听出来,这两句话之下隐藏着的,不是对答案的真实期待,而是傅掩雪本身。
杨持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两天,这两天里安盈和Lily都打来了电话询问他的身体状况。手机应当是被傅掩雪修好了,杨持听见电话是傅掩雪接的,具体回答了什么内容,却因为反复发烧而逐渐遗忘。
他心里明白,除了那天淋了雨,他高烧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傅掩雪那天在酒店里……
关于傅掩雪和冯家千金的事,到最后他都没有得到回复。
傅掩雪的确没必要回答他,就连清醒过后的杨持,也觉得当时那种激怒傅掩雪的行为,实在是太蠢了。
自从十一岁那年病过一场,杨持几乎没有生过病。老一辈人有种说法:常年健康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是大病。这说法里带着说不清楚的概率推论,又或许凭借周围人的情况搞出来的事后诸葛亮,追根溯源已是困难,杨持现下却真实重温了那久远的、病痛时的滋味,实在是难熬。
“是,杨持哥,刚才已经和你介绍过了,这两位分别是‘Limerence’的首席设计师Enid小姐,及其助理Kaia小姐。两位女士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国,正是应了傅总的邀约,专门来为你订做衣服的。”
比起普通人在乎的“性价比”,有钱有势的人的高级定制,本质上是进行一种上层社交。
杨持第一次了解到这个概念,还是和傅掩雪一起看的那一部豪门狗血剧里,女主在被陷害之前,就是一个不懂世间险恶的挥金如土的大小姐,吃穿住行无一不需要专人定制配置。
可这些,似乎和杨持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他对傅家的地位尚未完全清楚,但也知道在A市这样一个卧虎藏龙的大都会,傅家也是云巅之上的存在。傅掩雪站在云上俯瞰着站在黄土上的他,把满身泥泞的他拽到这瑶池仙境里,可无论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他都始终认为自己是这花锦世界过路人。
“……可以不穿吗?”语音一落,其余三个人都愣在当场,杨持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仿佛是对自己说的,“对我而言,太大材小用了。”
Enid放下尺子,抬抬手,示意Kaia不用再记录数据。
“杨持先生,对吧?”
Enid嘴角浅浅地勾起来,她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喜怒,但是天生有种历经风霜的掌控感。
她从幼时就展现出极强的设计天赋,二十岁时,同龄人还在为每个学期的绩点发愁,她已经成为各大奢侈品牌竞相争取的对象。如今她三十岁,站在了顶奢Limerence的首席设计师之位,早就拥有睥睨天下的底气。
“你知道,原本在这周,我会出席一场夏装发布会的。”Enid轻飘飘地说,无数人向往的时尚盛会在她口中和一场普通的派对差不多,“但你知道,人总是有好奇心的。”
她从杨持进门开始就在打量着这个青年。
对于一般的设计师来说,杨持长着传统审美里称得上是清风晓月的脸,身高腿长,比例很好,就算是放在模特圈也是能混出一些名堂。
但在她的人生阅历中,杨持连个“长相出众”都算不上,如若邀约她的人不是傅掩雪,不是那个对她有知遇之恩的傅家的小少爷,她并不打算在两天之内从国外飞回来,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亲自操刀。
“我非常好奇,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杨持张了张唇,他实在不知道应不应当将自己平凡无奇的出身在这时和盘托出。
“但是在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我再多的好奇心,都抵不过我的职业素养在蠢蠢欲动。”Enid的微笑不变,眼睛就是她精准的尺子,只需要这短短的扫视,她就能够将杨持的基础数据摸得八九不离十,“我非常期待,你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时尚经验的人,能被我打造成什么模样。”
正如她所言,她对杨持的来头已经不感兴趣了,作为一名顶尖席设计师,她早已不屑于再在那些名流身上下功夫,已经包装过一次的产品无论再怎么样雕琢,上升空间也不会太高。
但如果,从未被“雕饰”过呢?
Enid已经许久没找到这样的兴奋的感觉了,第六感在告诉她,杨持身上的潜力是巨大的,而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可能超出她的想象。
石杏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杨持哥,你还要推辞傅总的安排吗?”
女人眼中的光彩令杨持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无法泼人冷水。
“那就按照掩雪的意思来吧。”傅掩雪做出的决定,他就算挣扎也无法改变,“……只希望你们不要失望就好。”
奢侈品牌的定制流程向来遵循的是“慢工出细活”,尤其是站在金字塔顶端、被各大富豪钟情的Limerence更是出了名的工期慢。
可即便如此,Limerence的定制机会也是有价无市。
杨持一整天都在Enid的工作室里,被当成模特一样测量各种数据,石杏陪着他讲解着各种时尚圈的习惯和流程,倒也不觉得无聊。
“我最近的事情并不多,尽量抽出时间缩短工期。任何相关事宜,我都会和傅总亲自联系……”Enid将杨持送出门,晚霞把整个城市照得混混沌沌,她眯起眼睛,看到了不远处那辆黑色的轿车。“哈哈,说曹操曹操到。”
这辆车杨持再熟悉不过。
“去吧,杨先生。”Enid的语气戏谑,“看来有人是害怕我把你吃了。”
车窗并没有摇下来,但是他们都知道,谁坐在里面。
“辛苦你们了。”杨持认真道谢,然后深吸了口气转身朝着轿车走去。
看来Enid也误会了,但是杨持并没有解释的立场。在这个圈子里,他的特殊身份并不算秘密,傅掩雪从来没有故意隐藏过,当然也没有特意解释过。
因为没有必要。
杨持总归是会离开这个地上天宫的凡人,或许很多年后,还会成为这群人口中一笑而过的谈资,来论证傅掩雪的年少轻狂不知事。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自己人生的轨道上,那些流言蜚语里的“当年”也和他无关。
“……怎么样?”打开车门,正对上傅掩雪那双明眸,杨持只觉得心脏猛地一颤,这双眼睛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向来能言善辩的自己,一看到傅掩雪的双眼,和那些十五六岁在喜欢的女生面前结结巴巴的少年没什么不同。“Enid没找你麻烦吧。”
“当然没有……她们都很友善。”杨持仔细回忆道,“今天一整天都在测量数据,E、Enid女士问了我一些基础的问题,比如日常穿搭之类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杨持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很慢,很轻柔,表情却很认真,极力想要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给傅掩雪。
这场景落在傅掩雪眼中,却觉得异常单纯,甚至有种超脱于“杨持已经28岁了”的可爱。
“看来你令她很满意。”傅掩雪转过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杨持在他眼中和杨舒景的重合度已经越来越低,他非常清楚,如果他现在是一个游戏玩家,看到杨持时,对方头顶上不再是顶着“杨舒景的替代”的npc,他看着杨持的时候,站在面前的只是“杨持”。
“……我?”
傅掩雪不置可否,Enid是个怪人,如果她不喜欢杨持,会直接撂挑子走人,就算Enid是受自己所邀而来,也丝毫不给面子。
杨持比他想象中更加招人喜欢。
傅掩雪非常不舒服,他回忆起那一天晚上,向繁看向杨持时的眼神也充满了赞赏。
“掩雪,你怎么了,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傅掩雪目视前方,想让满脑子的“杨持”从他脑海里出去。本能让他充满警惕,名为杨持的病毒正在肆无忌惮地攻占着他的大脑。
“安静点。”
杨持闭嘴了。
傅掩雪就是这么个忽冷忽热的脾气,他早就习惯了。相比起之前傅掩雪的冷淡,今天傅掩雪竟然会亲自接他回去,也算是……一个大的进步?……还是奖赏?
两人不发一言,时间也变得悄无声息。
轿车穿过林道,金红的晚霞从树叶间隙洒下,随着热风吹到车窗上。
“……头还疼吗?”
车窗像极了那些教堂里的彩窗,而傅掩雪的声音,就在这宁静的路上,重新地展开。
这算是在乎吗?
“说话,杨持,头还疼不疼?”
傅掩雪面对杨持,依旧有些憋不住气,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样的纠结不该他一个人承受,说出来是关心的话,语气依然是生硬而不客气。
“不疼了。”杨持乖巧道。
“手臂呢,没有感染吧?”
“没有感染,快要结痂了,掩雪。”杨持的语气飞扬起来,这几日生病的阴翳就在傅掩雪的短短几句话中被轻松消解了,“掩雪,其实我知道,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对吗?”
“……”
傅掩雪心里别扭,事实如此,本来没什么好否认的,但是承认又显得他对杨持有些特殊,他不愿意给杨持一些特殊的幻想。
杨持也不追问,他偷瞄着傅掩雪,大胆地朝着对方挪动了一些。
他的左手放在车垫上,和傅掩雪的右手只是分厘之隔。
晚霞带着太阳的余温,静默地照在两个人的手上。
手……真的太热了。
杨持觉得他的呼吸都要被停止了,他紧咬着唇,迫使自己看着前方。
停在这里就好了……只要能靠这么近,就好了。
不能奢求再多一点,不能奢求傅掩雪可以——
手被捉住了。
傅掩雪的掌心细腻,微凉,但是却极为有力,他握住了杨持的手掌,力量也仿佛从指间密密麻麻地渗入胸膛,攫住了男人的心脏。
傅掩雪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仿佛也一并从衣领里滑下,遍布身体的每寸肌肤。
“这么烫啊?”傅掩雪微微惊讶后,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和纵容,“真会给我找麻烦。”
杨持僵坐着,低垂眼眸,看着两个人紧密相交的手掌。
这是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和别人这样牵手。
“对不起,掩雪……”他抿着唇,笑容却忍不住。
傅掩雪睨了他一眼,那笑容自然收入眼中。
真是说不出来的蠢笨。
“你的确应该给我说对不起。”傅掩雪说,“但不是因为这件事。”
“……”杨持眨眨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了?”
“下次不要那么冲动了,”傅掩雪心想,自己一定是因为杨持还在病中,连责怪的语气都不得不“人道主义”地减弱,“再有那种意外,我就真的给你上锁链关在家里了。”
这算是威胁吗?
一种幼稚的,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杨持笑起来,在霞光里,清风拂面。
“你不会的,掩雪,我知道的。”
从那一年傍晚,五岁的你抚摸我的眼泪的刹那起,我就知道你是上天带给我的宝藏。
无与伦比的宝藏。
杨持一路上有些担心,担心傅掩雪的追问。
生病对于杨持而言都是其次,现在快要痊愈了,那就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他担心的是傅掩雪会挖掘出这场生病的根源,将他出去工作的事情再贴上“是给傅掩雪找麻烦”的标签。
但傅掩雪却一反常态什么也没问,杨持心中既欢喜又忐忑。
傅掩雪的手冰冰凉凉的,皮肤却细腻如凝脂,是娇生惯养的手。这双手经常在杨持身上游走,现在光是牢牢扣着杨持,他都能感觉到一阵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