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作者: 琉清
本书简介: 初见那位神秘、强大的半妖大阴阳师时，源少主只觉得他的阴阳术华而不实。
时过半载，源少主再一次在贵族宴会上见到那位大阴阳师，对方正因为无法拒绝贵族的请求出手‘表演’了阴阳术，秒断活物生机。
人群中，大阴阳师笑意盈盈看着面色冷淡的源少主：“感兴趣吗？喊我一声‘师父’，我尽数都教给你。”
源少主嘴角溢出笑，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等到第二天他登门造访这位大阴阳师时，大家都以为他是去行拜师礼，谁知他见到那位大阴阳师时……
“师兄好，师父令我今日起向您学习阴阳术。”
大阴阳师：“……”
直至某天下午——
“安倍晴明！”
“不喊‘师兄’了吗？源家主……”
酒可以让人借势，也能让人误事。
源赖光抬手用力按着仍隐约犯疼的太阳穴，伴随着另一只手支撑起身的动作，适才还散落在其身体四周的银白色长发随之而起，顺滑、整洁，一如平日，一丝不苟。
少年人的身型比起五年前已经抽长不少，出色的眉眼里也比以前更难分辨其真实情绪。
“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格外精明的师弟，酒量竟这般不好，昨夜仅喝一杯就不省人事。”
廊殿前方，身穿狩衣的俊美青年姿态优雅地立于廊下。
对上前方眼眸含笑、神态就如被狐狸附身之人的视线，源赖光本就疼痛的额头变得更为疼痛，他哼笑一声，“你确定昨夜灌给我的是普通酒水？”
“师弟这是在怀疑师兄？”
样貌出色又显端正的大阴阳师眼眸弯弯，话语中提及的每一声‘师兄弟’称呼听起来暧昧又揶揄，可偏偏说话的人不这么想，双唇再次开启又自称起‘师兄’：“既然师兄答应了师父会照顾好你，自当竭尽全力。难道师兄还会在这种小事上害你不成？”
源赖光闻言心中冷笑，对其巧言令色之语不敢苟同。
遥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位神秘、强大的半妖大阴阳师时，身份还只是源氏少主的他就直觉此人阴阳术华而不实，是为取悦附庸风雅的贵族而存在，着实有负大阴阳师之名。
时过半载，他再一次在贵族的宴会上见到了这名大阴阳师，对方正因为无法拒绝贵族的请求而出手‘表演’了阴阳术——秒断活物生机。
源赖光记得清楚，那一瞬间内心的悸动。
许是他当时的情绪太过外露，让那名大阴阳师在一群人里唯独留意到了自己，对着他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事实上，对方也确实是在憋着坏。
「感兴趣吗？喊我一声‘师父’，我会将自身所有术式都尽数教授于你。」
源赖光记得当时，自己神色冷淡地回望着笑意盈盈的大阴阳师，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不过却在当夜子时拜访了其师父——贺茂忠行。
次日又登门造访这位大阴阳师。
当时，但凡看到他主动去寻安倍晴明的人都以为他是去行拜师礼，就连安倍晴明本人也是这般认为。
是以当他再次见到这名大阴阳师，对上大阴阳师笃定的眸色，亲口道出那一声‘师兄’时……
大阴阳师面对外人一直维持着的从容不迫姿态骤然出现僵硬，那般真实的反应，令他终生难忘。
于是，当时就认定自己扳赢了大阴阳师的他，又故意道了一声——
「师兄好，师父令我今日起向您学习阴阳术。」
就因为当初那一句不甘示弱的讽刺，源赖光这些年都承受着安倍晴明以‘师兄要遵照师父嘱托照顾好师弟’名义的强势教导，明面暗地、绝不放过一丝可能让他进行超高难度阴阳术训练的机会。
堂堂一名的源氏武士，硬是变成通晓阴阳术的‘怪胎’。
不过也得益于此，每每在面临生死相搏危机一刻，他才能熟练地将阴阳术应用于武器，抢得一线生机……
回忆得太远了。
源赖光看着眼前面貌与记忆没有丝毫出入的男人，懒得再与其争辩，朝着他的方向就抬起右手，“把我的佩刀还我。”
“师弟，请求长辈时要用尊称。”安倍晴明微笑地看着源赖光，语气温和提醒：“源氏的下一任家主，难道就这等礼仪？”
“……”源赖光皱眉，犹豫片刻后再次开口：“还请师兄……把我的刀还我。”
源赖光怎么可能会忘记自己深夜也要坚持‘登门拜访’安倍晴明的原因。
只是被酒误了事。
“师弟如果只是想要一振佩刀，师兄这里确实有几振好刀，可师弟说得却是‘还’刀，那师兄确实拿不出来。”安倍晴明微笑着回绝源赖光，怡然自得的神态略显无辜。
然而源赖光怎么可能会这般容易被他忽悠过去？
尤其是当亲眼看到自己摆放在室内刀架上的太刀被这人派来的式神取走……
安倍晴明的灵力气息非常独特，异常好认。他除非是鼻子失灵，否则绝无可能认错——那名式神浑身上下都透着安倍晴明的灵力气息！
“呵。你要是不在意自己这满院子的花草死活，大可以不把刀还我。”话到这里，源赖光就准备动用寻物的术式。
“晴明！”
不凑巧的是……有人打断了他。
“咦？赖光也在？”
源博雅来找安倍晴明，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远亲「源赖光」——虽说源赖光出自摄津源氏，但其母却出身醍醐源氏，与自己同源，因而源赖光怎么说都算是他的外甥。
“……”源赖光也没有料到安倍晴明会有访客，且对方还是自己认识的源博雅。他怔了片刻后放下手，对源博雅方向颔首并道了声：“日安。”
源博雅与安倍晴明同龄，年岁都比源赖光大，但这两人都很难通过外表直接辨别年龄，是以三人站在一起画风也不突兀，尤其是此刻与源赖光站在一起的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意味深长看了眼源赖光。
按辈分来说，源赖光理应尊称一声源博雅，但偏偏这两人官阶相同，若私下以远亲辈分相称，一旦落入其他贵族耳中并口口相传出去实为不妥，可若以官阶……两人平级，再用「大人」这个称谓就不严谨了。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直呼其名。
不过即便源博雅直呼源赖光之名，源赖光也从不会当着源博雅的面直呼其名。幸而往日里两人碰面的次数微乎其微……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源博雅一开始没有料到安倍晴明家中有人，就径直走到了这里。
按理以往，若是安倍晴明家中有访客，他的式神早在大门口的时候就会提前告知自己，然而自他踏入大门口至今，他都没有得到式神的任何提示。
源博雅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可源赖光却非常清楚，安倍晴明就是故意授意式神不提醒源博雅，以便打断自己寻刀的念头。
他侧头看向安倍晴明，对上其意味深长的视线，缓声对不明状况的源博雅解释：“无事，当我不存在便可。我今日也和之前一样……跟在师兄身边学习术式。”
‘师兄’一词从源赖光口中出来时，依旧是显而易见的咬牙切齿。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客气打扰了！”源博雅信得过摄津源氏，当然也非常信任源赖光，这会见安倍晴明没有开口否认，更是对源赖光这一解释深信不疑，自然就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语气有什么不对。
“博雅忽然到我这里来，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安倍晴明捏诀，将沾在源博雅身上的秽气收拢到自己指尖。
源博雅既然能被这种东西贴上，并毫无察觉将其带到安倍晴明这里，自然也不会留意到安倍晴明刚才刻意藏匿的动作。
不过源博雅所不知道的这一幕全都被源赖光看在眼里。
他不发一言站在安倍晴明身侧，就像适才对源博雅的解释一般——今天他仅是跟在安倍晴明身边学习术式，全程保持安静观望学习，神态宛如安倍晴明住宅内的式神。
但是安倍晴明知道，源赖光到底还是与自己的式神不同……
他有着自己用术式无法操控、左右的思想。
“你怎么知道是我遇到了事？”源博雅奇怪地看了眼安倍晴明，见他只是笑，没有回答，便不由想起安倍晴明之前处理怪事时的表现，此时见他不愿意回答，源博雅也没有过多纠结其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遇上了事，下一刻就直言进入主题——
“晴明，你之前不是跟我详细解释过‘咒’吗？”
“昨天夜里我在家中睡不着，走到廊殿，在那里看到了奇怪的飞虫……”留意到安倍晴明的表情，源博雅快速解释：“不是我们常见的飞虫，就是形态非常怪异、我从未见过种类的飞虫，穿过了院墙。”
“然后我就悄悄跟了上去……”
“我看到那些飞虫穿过几条巷子，越聚越多，最后组成了个成年男子的形状就消失了。”
“晴明，依你看……那个男人会不会是‘咒’？”
源赖光面无表情听着源博雅的描述，全程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博雅还记得自己昨晚跟着那些东西经过的路线吗？”安倍晴明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先向源博雅询问线索，决定先去现场勘察，再告诉他结果。
“当然记得！”源博雅也不是第一回跟安倍晴明处理这些事情，一听到安倍晴明这样问，就知道马上就要出发前往「案发现场」。
“不过得要委屈一下你们……”话到这里，源博雅俊朗脸上的笑容都透着几分尴尬。
安倍晴明好像琢磨到了什么，抬手接过悄声无息显现在身侧式神递给自己的蝙蝠扇，似笑非笑地看向源赖光，示意：“走吧。”
源赖光见状只能沉默地跟上安倍晴明，一路平心静气旁听他对源博雅讲解一些与阴阳术有关的知识，几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源博雅家中，直至站在院中墙下，源赖光才明白源博雅之前提到的「委屈一下」是什么意思。
——爬·墙。
那可真是不风雅。
源博雅尴尬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去看身边两人的反应，低着头看着墙角小声解释：“只有翻过去，那条小路才会出现。直接走到墙外，那条小路就没有了。”
“无事，博雅只管在前方带路。”安倍晴明蝙蝠扇轻轻敲在掌心，温声安慰。
源赖光见状，心中嗤笑。
也就只有像源博雅这般懵懂纯真的人才会被安倍晴明蒙在鼓中，根本就不会去猜疑安倍晴明的品行。
“那我先在外面等你们。”源博雅得了安倍晴明的应许，抬手贴上墙，轻巧就翻了过去。
“师弟请吧。”安倍晴明笑意盈盈看向源赖光。
“师兄之前只习惯摄津源氏的墙头，恐怕今日还是第一次翻醍醐源氏的墙头。机会难得，我就不与师兄争先后了，还是师兄先请吧。”
源赖光每次主动称呼安倍晴明为‘师兄’时都带了点目的，不是为了嘲讽便是想要坑对方一把。当然，他说的也是事实，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大阴阳师确实在暗地里把摄津源氏的墙头翻出了心得。
“既然师弟盛情难却，那师兄便只好先行一步。”显然源赖光还是低估了安倍晴明，他完全不受源赖光的话语刺激，手中蝙蝠扇轻点一下墙壁，人就施施然穿了过去。
源赖光见状‘啧’了一声，只能甩袖跟上。
正如源博雅所言，翻过墙就是另外个光景。
此时三人所处的空间环境与直接站在墙下所对应街道光景截然不同，显然是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虽然源博雅的话语得到了验实，但没能趁机看到安倍晴明在源博雅面前露出真面目，源赖光还是由衷感到失望。
这种情绪真挚且强烈，就连源博雅都有所察觉。他见安倍晴明开始调查第一个可疑地点无暇分心，便主动压低声音询问源赖光：“你还好吗？”
“怎么？”源赖光回复的音调有些冷。
“不……我的意思是，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源博雅到底还是对身边人的情绪感应弱一些，尤其是当对方还有意隐藏了情绪，他便非常坦诚的认为对方身体不舒服却仍坚持陪同。
“要不今天就算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源博雅好心建议。
源赖光深深注视了其一眼，淡声道：“这里秽气重，你所见只是假象。”
“原来如此！”源博雅恍然大悟，对源赖光的托词毫不怀疑，“怪不得那会我见你神色还挺健康的，一眨眼就面色铁青还怪吓人的，哈哈哈。”
源赖光：“……”
“赖光，过来看这个。”恰逢此时，安倍晴明把他喊了过去。
“怎么了？”源赖光下意识去碰腰间……没有摸到熟悉的刀柄，他的面色有点难看。此时听到安倍晴明的呼唤更是故意缓步半天才踱到其身边，自高而下，垂眸注视着大阴阳师姣好的侧脸。
“像不像禅院家的影子术式？”安倍晴明示意他去看角落里飘忽不定的黑色碎片。
源赖光顺着安倍晴明的手势望过去，如布料般的黑色碎片之物其实就是术式的残留。他仔细辨别着术式残留上的气息，沉默半晌才开口：“再往前看看。”
安倍晴明手中的蝙蝠扇轻轻点在了源赖光的肩膀。
“干什么？”源赖光正观察前路的视线被迫转向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对上源赖光显然不耐烦的视线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眼眸带笑、眼角微勾地看着他。
源赖光最不喜欢安倍晴明这个样子，他飞速移开视线，闷声将话题折回安倍晴明刚才的提问，“我不确定。”
“博雅，继续往前。”安倍晴明很满意源赖光的回答，这一回没有再为难源赖光，话题很快就转向了源博雅。
“哦……哦！”源博雅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对名满平安京的师兄弟私下相处状态，不小心就走了神。
“可以了，就到这里吧。”
正当走在前方领路的源博雅还要继续深入时，安倍晴明忽然开口。
“博雅出去后记得多晒太阳。”
“还没有到目的地，不再继续往前？”源博雅不理解安倍晴明的决定。
“已经足够。”安倍晴明颔首，“线索已经很清楚了。”语毕还不忘点名源赖光，“对吧，师弟？”
源赖光僵硬地点头回应。
“那……我们现在往来的方向回去？”源博雅很好奇安倍晴明和源赖光到底发现了什么线索，会不会和他们刚才提到的咒术御三家其一的禅院家有所关系？
留意到源博雅略有迟疑的神情，源赖光眉头蹙了一下。
“嗯，先回去。”安倍晴明和源博雅交情颇深，光是听到他略带迟疑的询问就猜测到这人不会因此放弃，定会偷偷寻个机会再来查探。
于是安倍晴明趁源博雅转身往回走的空隙当即将此处通往深处的所有道路封印，不让他再次顺利进来查探。
留意到安倍晴明的动作，源赖光抿了下唇。
普通人本来就不能过多深入术士之间的事情，如果源博雅不是一直被安倍晴明保护着，以他这般好奇心，恐怕早就出了问题。
思绪刚到这里，源赖光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他微抬下巴回看视线的主人，骤然对上安倍晴明此刻似笑非笑的表情。
源赖光不由又皱了下眉头，“有事？”
“师弟一会随我前去拜访下禅院家主？”安倍晴明说这句话的时候，源博雅已经跃墙离去。
留意到源赖光下意识寻找源博雅的视线，安倍晴明眸中笑意加深。
“你先把我的刀还来。”源赖光直接开出条件。
“师弟，你的刀确实不在我这里。”安倍晴明的回应未改。
“除了你，还有谁会夜‘访’源氏偷刀？”源赖光神色不虞。
“跟我一起去拜访禅院家主。”安倍晴明留下一句话就先源赖光一步离开。
源赖光眼眸微眯，片刻后一甩绣有源氏家徽的衣袍，跟上了安倍晴明的脚步。
源博雅被安倍晴明留在家中沐浴阳光，为保证能有效消除源博雅暗中跟踪自己和源赖光的念头，他还请来了源博雅心悦之人，正低声嘱托着对方，忽然就看到站在一旁远观景色静待自己归来的源赖光。
“先把普通人扯进来，让对方接触到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才想起要把人推开是不是太晚了？”见安倍晴明结束‘交接’朝自己走来，源赖光毫不客气开口嘲讽。
“哦呀，师弟今天这般关心博雅是因为你们都同出源氏……还是因为觉得我对博雅的关心超过你？”
安倍晴明忽然语出惊人，源赖光闻言直接怔在原地。
“博雅是我唯一的朋友，与需要师兄时刻负责的师弟关系不同，师兄当然待他与待师弟不一样。”安倍晴明在源赖光面前从来都不会伪装自己，因而源赖光才能知道他所有恶劣的行为。
他对他毫无遮掩。
听到安倍晴明将自己形容成需要负担的‘责任’时，源赖光嘴角一抽，坦言：“……没人会在意你的区别对待。”
“哎——师弟最近实在是冷酷无情，一番话语着实伤了师兄的心。”安倍晴明深深叹息，就连手中蝙蝠扇都已被打开用以掩盖住眼部往下的面容，乍一眼看去确实像是在伤心。
源赖光仔细打量身侧面如桃色的大阴阳师，再远眺另一处与心悦之人相处和睦的源博雅，轻轻的在心里哼笑：“师兄的伤心到底是因为我的态度，还是来自于源博雅的抉择，只有师兄自己心里清楚。”
“希望大阴阳师别谎言说得太多遍，连自己都骗过了。”
闻言，安倍晴明一双未被蝙蝠扇遮挡的狭长眼眸微弯，看起来像极了一头正在瞄准猎物的狐狸。
片刻，他放下蝙蝠扇，‘唰’的一下将其合拢轻敲于掌心，适才所有外放的情绪都尽数被他收敛，“赖光这般关心我，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源赖光：“……”
两人凑在一起就没有一次能好好说完一段话，于是在离开源博雅的宅邸前往禅院家的路上干脆都保持沉默，这已经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和睦相处。
“对方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大阴阳师还不打算出手管一下？”就快要到禅院一族的栖息地，源赖光忽然开口，“再这样下去，平安京的禅院家咒术师人数就要胜过阴阳寮了。”
“咒术师人数多有什么不好？”安倍晴明当即笑问源赖光，“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从来都不想管这世间事。”
“我不知道。”源赖光想到源博雅一来找安倍晴明，其全程下来的殷勤表现，可没有半点‘不想管这世间事’的意思。
“师弟又在暗暗拿源博雅作对比？”安倍晴明一眼就看穿了源赖光的想法。
“我没有。”源赖光死也不会承认。
“平安京诡事频发，那年的百鬼夜行已经牺牲太多阴阳寮同僚。而今咒术师人数繁盛，正好填补了那段时日的空白，也让阴阳寮得以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师弟不觉得这样正好？”安倍晴明将蝙蝠扇利落地收入袖中。
禅院一族的栖息地距离罗城门不远，从源博雅宅邸位置出发，两人穿过一片荒芜就来到了禅院宅邸正门。源赖光看着安倍晴明将临时准备的拜帖递给门口小童。
目送小童离去，源赖光才直言：“我不觉得。”
“我只知道现在不去约束他们，将来必定成祸患。”
安倍晴明闻言侧目……
当年的少年人已经长大，对事物的见解也比更难引导。
甚至连他都捉摸不透源赖光是因为过早参战，还是因为过早将自身灵力运用于利器，才会让己身沾满锐气逼人的寒气，整个人就仿若出鞘的利刃，令人难以亲近。
其实今天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意见相悖。
经历过无数个相似状况，现今再面临熟悉局面，两人都已能够默契一致保持安静。
反正谁都无法说服对方，与其争得面红耳赤有失风雅，不如各自保持沉默，左右也不能打一架。
“晴明大人、赖光大人，家主大人令在下来请二位前往厅殿，还请二位大人随在下前去。”小童将安倍晴明的拜帖递交给家主，在得到家主的指示后，他才这返回来请安倍晴明和源赖光前往休息室等候。
“禅院家主正在待客？”在随同小童迈入禅院家前，安倍晴明远眺了一眼禅院顶空气息，随后温声开口询问小童。
“那位大人并不是家主大人的客人，准确来说应当是……”小童对安倍晴明早有耳闻，知道世间之事瞒不过这位大阴阳师，便斟酌了一下直言出真相：“病人。”
源赖光有些意外，“禅院家主还精通医术？”
安倍晴明闻言似笑非笑回看了一眼源赖光。
他家师弟的说话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看来回去后还得多加教导。
果然，小童听得源赖光的提问面色顿时僵了一下。说不上难看，却也远没有在面对安倍晴明时那般放松自然。只见他微垂首，低着声音认真回答源赖光：“前来找家主大人看病的患者都得到了有效医治。”
语气笃定又带着对提问之人的不屑。
“二位大人，厅殿就在前方，请暂且休息片刻，家主大人马上就来。”小童将两人领到距离厅殿百米位置就停下脚步。
“有劳。”安倍晴明颔首向小童示意感谢。
小童朝安倍晴明方向恭敬行了一礼，再到源赖光时就敷衍了许多。
安倍晴明若有所思打量了源赖光片刻。
“怎么？”源赖光微抬下巴与安倍晴明对视。
见源赖光对小童的差别对待没有任何反应，安倍晴明轻笑了下，“无事，走吧。”
源赖光跟在安倍晴明身后，忽然嗤笑：“安倍晴明，我不是源博雅。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自然也没有那些软弱的情绪。”
“师弟果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安倍晴明喟叹，率先在厅殿里找了个位置落座，“还没出师，就频频直呼师兄名讳。”
“呵……”源赖光也随之落座，“怎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期望我能像源博雅那般？大阴阳师从一开始留意到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不是那种性格。”
“嗯……”安倍晴明笑了，“也罢。”
如果他直言每次见源赖光提起源博雅都别有一番趣味，以师弟别扭的性格，往后他恐怕就再也看不到了。唔——既如此，还是先不提醒他。
到底还是安倍晴明低估了源赖光对他的了解……
只是留意到大阴阳师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来的狐狸式狡黠笑容，源赖光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妙。稍微脑筋一转，马上就掌握缘故。面色不善反省完自身，当即决定往后绝不再提源博雅。
师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沉默地端坐在厅殿里，正上空阳光缓缓倾泄落入禅院宅邸中的湖景，折射出的波光粼粼尽数跃上近处梁柱。
本书简介: 初见那位神秘、强大的半妖大阴阳师时，源少主只觉得他的阴阳术华而不实。
时过半载，源少主再一次在贵族宴会上见到那位大阴阳师，对方正因为无法拒绝贵族的请求出手‘表演’了阴阳术，秒断活物生机。
人群中，大阴阳师笑意盈盈看着面色冷淡的源少主：“感兴趣吗？喊我一声‘师父’，我尽数都教给你。”
源少主嘴角溢出笑，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等到第二天他登门造访这位大阴阳师时，大家都以为他是去行拜师礼，谁知他见到那位大阴阳师时……
“师兄好，师父令我今日起向您学习阴阳术。”
大阴阳师：“……”
直至某天下午——
“安倍晴明！”
“不喊‘师兄’了吗？源家主……”
酒可以让人借势，也能让人误事。
源赖光抬手用力按着仍隐约犯疼的太阳穴，伴随着另一只手支撑起身的动作，适才还散落在其身体四周的银白色长发随之而起，顺滑、整洁，一如平日，一丝不苟。
少年人的身型比起五年前已经抽长不少，出色的眉眼里也比以前更难分辨其真实情绪。
“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格外精明的师弟，酒量竟这般不好，昨夜仅喝一杯就不省人事。”
廊殿前方，身穿狩衣的俊美青年姿态优雅地立于廊下。
对上前方眼眸含笑、神态就如被狐狸附身之人的视线，源赖光本就疼痛的额头变得更为疼痛，他哼笑一声，“你确定昨夜灌给我的是普通酒水？”
“师弟这是在怀疑师兄？”
样貌出色又显端正的大阴阳师眼眸弯弯，话语中提及的每一声‘师兄弟’称呼听起来暧昧又揶揄，可偏偏说话的人不这么想，双唇再次开启又自称起‘师兄’：“既然师兄答应了师父会照顾好你，自当竭尽全力。难道师兄还会在这种小事上害你不成？”
源赖光闻言心中冷笑，对其巧言令色之语不敢苟同。
遥记得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位神秘、强大的半妖大阴阳师时，身份还只是源氏少主的他就直觉此人阴阳术华而不实，是为取悦附庸风雅的贵族而存在，着实有负大阴阳师之名。
时过半载，他再一次在贵族的宴会上见到了这名大阴阳师，对方正因为无法拒绝贵族的请求而出手‘表演’了阴阳术——秒断活物生机。
源赖光记得清楚，那一瞬间内心的悸动。
许是他当时的情绪太过外露，让那名大阴阳师在一群人里唯独留意到了自己，对着他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事实上，对方也确实是在憋着坏。
「感兴趣吗？喊我一声‘师父’，我会将自身所有术式都尽数教授于你。」
源赖光记得当时，自己神色冷淡地回望着笑意盈盈的大阴阳师，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不过却在当夜子时拜访了其师父——贺茂忠行。
次日又登门造访这位大阴阳师。
当时，但凡看到他主动去寻安倍晴明的人都以为他是去行拜师礼，就连安倍晴明本人也是这般认为。
是以当他再次见到这名大阴阳师，对上大阴阳师笃定的眸色，亲口道出那一声‘师兄’时……
大阴阳师面对外人一直维持着的从容不迫姿态骤然出现僵硬，那般真实的反应，令他终生难忘。
于是，当时就认定自己扳赢了大阴阳师的他，又故意道了一声——
「师兄好，师父令我今日起向您学习阴阳术。」
就因为当初那一句不甘示弱的讽刺，源赖光这些年都承受着安倍晴明以‘师兄要遵照师父嘱托照顾好师弟’名义的强势教导，明面暗地、绝不放过一丝可能让他进行超高难度阴阳术训练的机会。
堂堂一名的源氏武士，硬是变成通晓阴阳术的‘怪胎’。
不过也得益于此，每每在面临生死相搏危机一刻，他才能熟练地将阴阳术应用于武器，抢得一线生机……
回忆得太远了。
源赖光看着眼前面貌与记忆没有丝毫出入的男人，懒得再与其争辩，朝着他的方向就抬起右手，“把我的佩刀还我。”
“师弟，请求长辈时要用尊称。”安倍晴明微笑地看着源赖光，语气温和提醒：“源氏的下一任家主，难道就这等礼仪？”
“……”源赖光皱眉，犹豫片刻后再次开口：“还请师兄……把我的刀还我。”
源赖光怎么可能会忘记自己深夜也要坚持‘登门拜访’安倍晴明的原因。
只是被酒误了事。
“师弟如果只是想要一振佩刀，师兄这里确实有几振好刀，可师弟说得却是‘还’刀，那师兄确实拿不出来。”安倍晴明微笑着回绝源赖光，怡然自得的神态略显无辜。
然而源赖光怎么可能会这般容易被他忽悠过去？
尤其是当亲眼看到自己摆放在室内刀架上的太刀被这人派来的式神取走……
安倍晴明的灵力气息非常独特，异常好认。他除非是鼻子失灵，否则绝无可能认错——那名式神浑身上下都透着安倍晴明的灵力气息！
“呵。你要是不在意自己这满院子的花草死活，大可以不把刀还我。”话到这里，源赖光就准备动用寻物的术式。
“晴明！”
不凑巧的是……有人打断了他。
“咦？赖光也在？”
源博雅来找安倍晴明，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远亲「源赖光」——虽说源赖光出自摄津源氏，但其母却出身醍醐源氏，与自己同源，因而源赖光怎么说都算是他的外甥。
“……”源赖光也没有料到安倍晴明会有访客，且对方还是自己认识的源博雅。他怔了片刻后放下手，对源博雅方向颔首并道了声：“日安。”
源博雅与安倍晴明同龄，年岁都比源赖光大，但这两人都很难通过外表直接辨别年龄，是以三人站在一起画风也不突兀，尤其是此刻与源赖光站在一起的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意味深长看了眼源赖光。
按辈分来说，源赖光理应尊称一声源博雅，但偏偏这两人官阶相同，若私下以远亲辈分相称，一旦落入其他贵族耳中并口口相传出去实为不妥，可若以官阶……两人平级，再用「大人」这个称谓就不严谨了。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直呼其名。
不过即便源博雅直呼源赖光之名，源赖光也从不会当着源博雅的面直呼其名。幸而往日里两人碰面的次数微乎其微……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源博雅一开始没有料到安倍晴明家中有人，就径直走到了这里。
按理以往，若是安倍晴明家中有访客，他的式神早在大门口的时候就会提前告知自己，然而自他踏入大门口至今，他都没有得到式神的任何提示。
源博雅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可源赖光却非常清楚，安倍晴明就是故意授意式神不提醒源博雅，以便打断自己寻刀的念头。
他侧头看向安倍晴明，对上其意味深长的视线，缓声对不明状况的源博雅解释：“无事，当我不存在便可。我今日也和之前一样……跟在师兄身边学习术式。”
‘师兄’一词从源赖光口中出来时，依旧是显而易见的咬牙切齿。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客气打扰了！”源博雅信得过摄津源氏，当然也非常信任源赖光，这会见安倍晴明没有开口否认，更是对源赖光这一解释深信不疑，自然就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语气有什么不对。
“博雅忽然到我这里来，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安倍晴明捏诀，将沾在源博雅身上的秽气收拢到自己指尖。
源博雅既然能被这种东西贴上，并毫无察觉将其带到安倍晴明这里，自然也不会留意到安倍晴明刚才刻意藏匿的动作。
不过源博雅所不知道的这一幕全都被源赖光看在眼里。
他不发一言站在安倍晴明身侧，就像适才对源博雅的解释一般——今天他仅是跟在安倍晴明身边学习术式，全程保持安静观望学习，神态宛如安倍晴明住宅内的式神。
但是安倍晴明知道，源赖光到底还是与自己的式神不同……
他有着自己用术式无法操控、左右的思想。
“你怎么知道是我遇到了事？”源博雅奇怪地看了眼安倍晴明，见他只是笑，没有回答，便不由想起安倍晴明之前处理怪事时的表现，此时见他不愿意回答，源博雅也没有过多纠结其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遇上了事，下一刻就直言进入主题——
“晴明，你之前不是跟我详细解释过‘咒’吗？”
“昨天夜里我在家中睡不着，走到廊殿，在那里看到了奇怪的飞虫……”留意到安倍晴明的表情，源博雅快速解释：“不是我们常见的飞虫，就是形态非常怪异、我从未见过种类的飞虫，穿过了院墙。”
“然后我就悄悄跟了上去……”
“我看到那些飞虫穿过几条巷子，越聚越多，最后组成了个成年男子的形状就消失了。”
“晴明，依你看……那个男人会不会是‘咒’？”
源赖光面无表情听着源博雅的描述，全程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博雅还记得自己昨晚跟着那些东西经过的路线吗？”安倍晴明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先向源博雅询问线索，决定先去现场勘察，再告诉他结果。
“当然记得！”源博雅也不是第一回跟安倍晴明处理这些事情，一听到安倍晴明这样问，就知道马上就要出发前往「案发现场」。
“不过得要委屈一下你们……”话到这里，源博雅俊朗脸上的笑容都透着几分尴尬。
安倍晴明好像琢磨到了什么，抬手接过悄声无息显现在身侧式神递给自己的蝙蝠扇，似笑非笑地看向源赖光，示意：“走吧。”
源赖光见状只能沉默地跟上安倍晴明，一路平心静气旁听他对源博雅讲解一些与阴阳术有关的知识，几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源博雅家中，直至站在院中墙下，源赖光才明白源博雅之前提到的「委屈一下」是什么意思。
——爬·墙。
那可真是不风雅。
源博雅尴尬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去看身边两人的反应，低着头看着墙角小声解释：“只有翻过去，那条小路才会出现。直接走到墙外，那条小路就没有了。”
“无事，博雅只管在前方带路。”安倍晴明蝙蝠扇轻轻敲在掌心，温声安慰。
源赖光见状，心中嗤笑。
也就只有像源博雅这般懵懂纯真的人才会被安倍晴明蒙在鼓中，根本就不会去猜疑安倍晴明的品行。
“那我先在外面等你们。”源博雅得了安倍晴明的应许，抬手贴上墙，轻巧就翻了过去。
“师弟请吧。”安倍晴明笑意盈盈看向源赖光。
“师兄之前只习惯摄津源氏的墙头，恐怕今日还是第一次翻醍醐源氏的墙头。机会难得，我就不与师兄争先后了，还是师兄先请吧。”
源赖光每次主动称呼安倍晴明为‘师兄’时都带了点目的，不是为了嘲讽便是想要坑对方一把。当然，他说的也是事实，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大阴阳师确实在暗地里把摄津源氏的墙头翻出了心得。
“既然师弟盛情难却，那师兄便只好先行一步。”显然源赖光还是低估了安倍晴明，他完全不受源赖光的话语刺激，手中蝙蝠扇轻点一下墙壁，人就施施然穿了过去。
源赖光见状‘啧’了一声，只能甩袖跟上。
正如源博雅所言，翻过墙就是另外个光景。
此时三人所处的空间环境与直接站在墙下所对应街道光景截然不同，显然是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虽然源博雅的话语得到了验实，但没能趁机看到安倍晴明在源博雅面前露出真面目，源赖光还是由衷感到失望。
这种情绪真挚且强烈，就连源博雅都有所察觉。他见安倍晴明开始调查第一个可疑地点无暇分心，便主动压低声音询问源赖光：“你还好吗？”
“怎么？”源赖光回复的音调有些冷。
“不……我的意思是，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源博雅到底还是对身边人的情绪感应弱一些，尤其是当对方还有意隐藏了情绪，他便非常坦诚的认为对方身体不舒服却仍坚持陪同。
“要不今天就算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源博雅好心建议。
源赖光深深注视了其一眼，淡声道：“这里秽气重，你所见只是假象。”
“原来如此！”源博雅恍然大悟，对源赖光的托词毫不怀疑，“怪不得那会我见你神色还挺健康的，一眨眼就面色铁青还怪吓人的，哈哈哈。”
源赖光：“……”
“赖光，过来看这个。”恰逢此时，安倍晴明把他喊了过去。
“怎么了？”源赖光下意识去碰腰间……没有摸到熟悉的刀柄，他的面色有点难看。此时听到安倍晴明的呼唤更是故意缓步半天才踱到其身边，自高而下，垂眸注视着大阴阳师姣好的侧脸。
“像不像禅院家的影子术式？”安倍晴明示意他去看角落里飘忽不定的黑色碎片。
源赖光顺着安倍晴明的手势望过去，如布料般的黑色碎片之物其实就是术式的残留。他仔细辨别着术式残留上的气息，沉默半晌才开口：“再往前看看。”
安倍晴明手中的蝙蝠扇轻轻点在了源赖光的肩膀。
“干什么？”源赖光正观察前路的视线被迫转向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对上源赖光显然不耐烦的视线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眼眸带笑、眼角微勾地看着他。
源赖光最不喜欢安倍晴明这个样子，他飞速移开视线，闷声将话题折回安倍晴明刚才的提问，“我不确定。”
“博雅，继续往前。”安倍晴明很满意源赖光的回答，这一回没有再为难源赖光，话题很快就转向了源博雅。
“哦……哦！”源博雅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对名满平安京的师兄弟私下相处状态，不小心就走了神。
“可以了，就到这里吧。”
正当走在前方领路的源博雅还要继续深入时，安倍晴明忽然开口。
“博雅出去后记得多晒太阳。”
“还没有到目的地，不再继续往前？”源博雅不理解安倍晴明的决定。
“已经足够。”安倍晴明颔首，“线索已经很清楚了。”语毕还不忘点名源赖光，“对吧，师弟？”
源赖光僵硬地点头回应。
“那……我们现在往来的方向回去？”源博雅很好奇安倍晴明和源赖光到底发现了什么线索，会不会和他们刚才提到的咒术御三家其一的禅院家有所关系？
留意到源博雅略有迟疑的神情，源赖光眉头蹙了一下。
“嗯，先回去。”安倍晴明和源博雅交情颇深，光是听到他略带迟疑的询问就猜测到这人不会因此放弃，定会偷偷寻个机会再来查探。
于是安倍晴明趁源博雅转身往回走的空隙当即将此处通往深处的所有道路封印，不让他再次顺利进来查探。
留意到安倍晴明的动作，源赖光抿了下唇。
普通人本来就不能过多深入术士之间的事情，如果源博雅不是一直被安倍晴明保护着，以他这般好奇心，恐怕早就出了问题。
思绪刚到这里，源赖光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他微抬下巴回看视线的主人，骤然对上安倍晴明此刻似笑非笑的表情。
源赖光不由又皱了下眉头，“有事？”
“师弟一会随我前去拜访下禅院家主？”安倍晴明说这句话的时候，源博雅已经跃墙离去。
留意到源赖光下意识寻找源博雅的视线，安倍晴明眸中笑意加深。
“你先把我的刀还来。”源赖光直接开出条件。
“师弟，你的刀确实不在我这里。”安倍晴明的回应未改。
“除了你，还有谁会夜‘访’源氏偷刀？”源赖光神色不虞。
“跟我一起去拜访禅院家主。”安倍晴明留下一句话就先源赖光一步离开。
源赖光眼眸微眯，片刻后一甩绣有源氏家徽的衣袍，跟上了安倍晴明的脚步。
源博雅被安倍晴明留在家中沐浴阳光，为保证能有效消除源博雅暗中跟踪自己和源赖光的念头，他还请来了源博雅心悦之人，正低声嘱托着对方，忽然就看到站在一旁远观景色静待自己归来的源赖光。
“先把普通人扯进来，让对方接触到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才想起要把人推开是不是太晚了？”见安倍晴明结束‘交接’朝自己走来，源赖光毫不客气开口嘲讽。
“哦呀，师弟今天这般关心博雅是因为你们都同出源氏……还是因为觉得我对博雅的关心超过你？”
安倍晴明忽然语出惊人，源赖光闻言直接怔在原地。
“博雅是我唯一的朋友，与需要师兄时刻负责的师弟关系不同，师兄当然待他与待师弟不一样。”安倍晴明在源赖光面前从来都不会伪装自己，因而源赖光才能知道他所有恶劣的行为。
他对他毫无遮掩。
听到安倍晴明将自己形容成需要负担的‘责任’时，源赖光嘴角一抽，坦言：“……没人会在意你的区别对待。”
“哎——师弟最近实在是冷酷无情，一番话语着实伤了师兄的心。”安倍晴明深深叹息，就连手中蝙蝠扇都已被打开用以掩盖住眼部往下的面容，乍一眼看去确实像是在伤心。
源赖光仔细打量身侧面如桃色的大阴阳师，再远眺另一处与心悦之人相处和睦的源博雅，轻轻的在心里哼笑：“师兄的伤心到底是因为我的态度，还是来自于源博雅的抉择，只有师兄自己心里清楚。”
“希望大阴阳师别谎言说得太多遍，连自己都骗过了。”
闻言，安倍晴明一双未被蝙蝠扇遮挡的狭长眼眸微弯，看起来像极了一头正在瞄准猎物的狐狸。
片刻，他放下蝙蝠扇，‘唰’的一下将其合拢轻敲于掌心，适才所有外放的情绪都尽数被他收敛，“赖光这般关心我，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源赖光：“……”
两人凑在一起就没有一次能好好说完一段话，于是在离开源博雅的宅邸前往禅院家的路上干脆都保持沉默，这已经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和睦相处。
“对方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大阴阳师还不打算出手管一下？”就快要到禅院一族的栖息地，源赖光忽然开口，“再这样下去，平安京的禅院家咒术师人数就要胜过阴阳寮了。”
“咒术师人数多有什么不好？”安倍晴明当即笑问源赖光，“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从来都不想管这世间事。”
“我不知道。”源赖光想到源博雅一来找安倍晴明，其全程下来的殷勤表现，可没有半点‘不想管这世间事’的意思。
“师弟又在暗暗拿源博雅作对比？”安倍晴明一眼就看穿了源赖光的想法。
“我没有。”源赖光死也不会承认。
“平安京诡事频发，那年的百鬼夜行已经牺牲太多阴阳寮同僚。而今咒术师人数繁盛，正好填补了那段时日的空白，也让阴阳寮得以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师弟不觉得这样正好？”安倍晴明将蝙蝠扇利落地收入袖中。
禅院一族的栖息地距离罗城门不远，从源博雅宅邸位置出发，两人穿过一片荒芜就来到了禅院宅邸正门。源赖光看着安倍晴明将临时准备的拜帖递给门口小童。
目送小童离去，源赖光才直言：“我不觉得。”
“我只知道现在不去约束他们，将来必定成祸患。”
安倍晴明闻言侧目……
当年的少年人已经长大，对事物的见解也比更难引导。
甚至连他都捉摸不透源赖光是因为过早参战，还是因为过早将自身灵力运用于利器，才会让己身沾满锐气逼人的寒气，整个人就仿若出鞘的利刃，令人难以亲近。
其实今天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意见相悖。
经历过无数个相似状况，现今再面临熟悉局面，两人都已能够默契一致保持安静。
反正谁都无法说服对方，与其争得面红耳赤有失风雅，不如各自保持沉默，左右也不能打一架。
“晴明大人、赖光大人，家主大人令在下来请二位前往厅殿，还请二位大人随在下前去。”小童将安倍晴明的拜帖递交给家主，在得到家主的指示后，他才这返回来请安倍晴明和源赖光前往休息室等候。
“禅院家主正在待客？”在随同小童迈入禅院家前，安倍晴明远眺了一眼禅院顶空气息，随后温声开口询问小童。
“那位大人并不是家主大人的客人，准确来说应当是……”小童对安倍晴明早有耳闻，知道世间之事瞒不过这位大阴阳师，便斟酌了一下直言出真相：“病人。”
源赖光有些意外，“禅院家主还精通医术？”
安倍晴明闻言似笑非笑回看了一眼源赖光。
他家师弟的说话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看来回去后还得多加教导。
果然，小童听得源赖光的提问面色顿时僵了一下。说不上难看，却也远没有在面对安倍晴明时那般放松自然。只见他微垂首，低着声音认真回答源赖光：“前来找家主大人看病的患者都得到了有效医治。”
语气笃定又带着对提问之人的不屑。
“二位大人，厅殿就在前方，请暂且休息片刻，家主大人马上就来。”小童将两人领到距离厅殿百米位置就停下脚步。
“有劳。”安倍晴明颔首向小童示意感谢。
小童朝安倍晴明方向恭敬行了一礼，再到源赖光时就敷衍了许多。
安倍晴明若有所思打量了源赖光片刻。
“怎么？”源赖光微抬下巴与安倍晴明对视。
见源赖光对小童的差别对待没有任何反应，安倍晴明轻笑了下，“无事，走吧。”
源赖光跟在安倍晴明身后，忽然嗤笑：“安倍晴明，我不是源博雅。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自然也没有那些软弱的情绪。”
“师弟果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安倍晴明喟叹，率先在厅殿里找了个位置落座，“还没出师，就频频直呼师兄名讳。”
“呵……”源赖光也随之落座，“怎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期望我能像源博雅那般？大阴阳师从一开始留意到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不是那种性格。”
“嗯……”安倍晴明笑了，“也罢。”
如果他直言每次见源赖光提起源博雅都别有一番趣味，以师弟别扭的性格，往后他恐怕就再也看不到了。唔——既如此，还是先不提醒他。
到底还是安倍晴明低估了源赖光对他的了解……
只是留意到大阴阳师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来的狐狸式狡黠笑容，源赖光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妙。稍微脑筋一转，马上就掌握缘故。面色不善反省完自身，当即决定往后绝不再提源博雅。
师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沉默地端坐在厅殿里，正上空阳光缓缓倾泄落入禅院宅邸中的湖景，折射出的波光粼粼尽数跃上近处梁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