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by灰谷

作者:灰谷  录入:01-23

“机器馆学生一百人,吃住有限,但主要是机器金贵,师生开源节流,都先借了一批报废的机器来反复拆,然后才舍得拆新的来看,仿着做。我等深受君恩,位卑未敢忘忧国,日日勤学,奋发钻研,未敢一日轻忽懈怠。
“目前已能仿制西洋织布机、鼓风机、打铁机、蒸汽水车、风车、汽船发动机、潜水艇等十余种机器,并且带着工匠日夜打造,售卖往州县各地,在津海卫,我们还出租耕地机、织布机、鼓风机、水车等,租金收获亦不菲。扣除购买机器的成本,每岁获利在十万银以上,如今还源源不绝有订单来,倒是工匠人手不够,做不及,否则还能赚更多钱。”
他声音极洪亮,大声说起话来众人耳朵都微微有些嗡嗡作响,虽然适才见礼过,看着是个粗莽汉子,没想到这粗中有细,颂圣的话说得有模有样。
众人都不觉侧目,方子静又笑了声问道:“你叫安纬武,莫非还有个兄弟叫安经文?”
安纬武咧开嘴笑了:“公爷猜得正是,我兄长安经文,亦在学堂供职。擅玉雕,现正带着人研究那能够雕刻玉器的机器刀,若是成了,这玉器、木器的雕刻,又是极大一笔利润。”
谢翊听到玉雕却微微一怔,仿佛想到了什么,问安纬武:“你姓安?”
安纬武躬身行礼:“禀陛下,小的兄弟二人义父为御用监百工坊太监安延年,在禁中当差,我们兄弟二人自幼受义父教诲,一日不敢忘君深恩。”
太监义子!
一时堂上静了一静,随扈众臣全都心头震撼,虽然都知道临海侯这人路子野,性子大胆,什么都搞,但让太监义子来做先生!也是够“不拘一格”了!
御用监百工坊太监!那可是实打实实权太监,管着多少皇家工匠,研发机器也好,召集驱使工匠也好,做起生意来,那还不都是信手拈来?
一时众人都又了然于心,看着临海侯目光都十分复杂,太监义子,听着确实不好听,但是实惠啊!
谢翊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看了眼一旁微笑着的许莼,微微点头:“安延年办差一贯细心,你们兄弟二人也很好,继续用心当差,此乃求器维新之道,自有你们的前程。”
安纬武拱手深深下拜:“小的谢陛下褒奖。”声音却已微微颤抖,直起身退下时,人们都看到他眼圈通红,显然是心情激荡,热泪盈眶。
医馆馆长关湾湾出列行了万福礼道:“医馆馆长关湾湾禀报,医馆开支极大,都是药材、纱布、制药机器、烈酒等医用物资,但收入亦高,除去每年义诊之外,诊金尚有三万两,此外药丸、伤药、药酒、补药等外售利润极高,每年盈利亦在五万两以上,这还是我们制药人手少了些,但也因此物以稀为贵,药倒卖得好,因此只为了保证药效,并未大肆售卖。”
谢翊含笑道:“人吃五谷杂粮,总少不得生病,医馆收益自是不错的,京里太医院和御药房的收益每年也颇不错的。但医者仁心,还当以钻研医术为上,不必太过在意盈利。”
关湾湾道:“是。”
谢翊却知道冬海和冬海的师父周彪其实都在医馆任职,但冬海此人低调内敛,因此反不如关湾湾伶俐通达,便点头示意下一个。
关湾湾退下后,算学馆馆长青钱站了上来,她高鬓如云,面貌俏丽,禀报道:“算学馆馆长青钱奏报,算学馆开支不多,仅吃穿和算筹罢了。收益主要为商户认捐以及委托走读的学生费用,以及学生会接一些外边商家委托查账盘账,这一项大部分费用是给学生,学馆抽成二成。”
谢翊已忍不住笑了:“盘账查账?你们倒有经验,这二成也不少了。”
青钱盈盈一笑:“陛下料事如神,确实如此,查账有些是按亏空的四成收费,若追回亏空数额比较大,那收益确实比较高。”
方子静已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我看这收费的大头是委托走读的学生费用呢。一般商户人家,要培养自己的家奴能写会算可不容易,认捐费用,委托走读,那就不占用学校的住宿和伙食,但却收了好大一笔钱罢,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
谢翊:“……”
青钱向方子静微微躬身:“武英公果然通晓俗务,难怪我们侯爷说起武英公来,都是五体投地的敬佩。”
方子静听这口声,看了眼许莼:“你是临海侯府的侍婢?”
青钱笑道:“妾身为靖国公夫人侍婢,蒙夫人开恩放为掌柜,学堂成立后,这算学馆一时未有人掌事,便命妾前来运营。”
方子静看谢翊面色,知道谢翊定然是早就知道的,他也曾见过临海侯身边那几个书童,如今每一个都已有了官职,如今看来竟然连侍婢也都不是简单人。
谢翊点头命她退下,示意下一个。
船政馆陆九皋出列,沉声道:“船政馆师生有三千五百四十二人,又多分为不同科,所需军械、马匹、军备、练船,耗费惊人。我等师生不敢浪费,量入而出。主要收益是制船和修船的收入,每年收益也还不错,岁收益收支平衡,略有万两左右盈余。”
他答完便干脆利落行礼退下。
农学馆馆长张三思站出来禀报道:“农学馆师生不多,开支不多,收益主要靠自种自销,刚好收支平衡。”
谢翊问:“自种自销?”
张文贞知道张三思不善言辞,笑道:“张三思是我族弟,著有农书三种,有些口拙。自种自销的意思是,农学馆的农事试验田里所种的蔬菜、桑麻、水稻等作物和果树,都供给学堂的食堂,另外饲养有猪牛羊鸡鸭和鱼等畜牲,也都同样供应食堂,学堂以市价八成收购,收支平衡。”
谢翊微笑:“朕想起来了,张三思,著有《三思农书》,三卷分别为种子土肥栽种法、果树桑麻嫁接培育、畜牧养殖法吧?户部有呈上来给朕看过,写得不错。”
张三思料不到自己的书皇上竟然看过,一时竟然唇微微颤抖,却又拙与言语,有些结巴道:“写得……不,不大好,如今在学堂,发现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要再重新修订刻印过……到时候再呈陛下一套。”
谢翊温声嘉许道:“朕等着,若可行,则刊行天下,造福黎民。”
张三思行礼退下,眼圈却也红了,显然激动至极。
同文馆馆长姜梅站出来上报道:“同文馆姜梅奏报,同文馆学生少,支出不高,且多有商户捐资资助,每年都不少,又有些翻译书的收入,正打算刻印几本洋文辞典,如此初学洋文的人也能对着辞典习洋文,如此收益又能更高一些。”
谢翊道:“这确实有用,姜先生可尽快开始修编。”
姜梅躬身应了,行礼退下,他为吏多年,从未想过还有面圣的一日,面上荣光亦生。
最后的四艺馆薛夫人含笑走了出来行礼道:“四艺馆薛星罗见过陛下,四艺馆学生最少,都是宗室贵女,各位王爷都捐了不少银子过来,宗室司亦有拨款,谢陛下隆恩。”
谢翊微微一笑,看向沈梦桢:“沈尚书之钟灵毓秀,原来是被贤夫人夺去了。”
一时堂上尽皆笑起来。
沈梦桢起身拜谢,面上哭笑不得。
谢翊又看向薛夫人道:“宗室贵女有夫人教导,又有和顺公主督学,朕是放心的,今后还望贤伉俪珠联璧合,齐心协力,为国培育人才。”
沈梦桢与薛夫人双双拜谢领旨退下。
谢翊这才看向许莼,许莼双眸灵动,十分得意对着方子静笑道:“武英公可满意诸位馆长的答卷?”
方子静道:“临海侯行事好剑走偏锋,离经叛道,用人不拘一格,陛下圣明,胸怀天下,器量宽宏,优容能臣,臣等感佩于心。”竟是忽然给谢翊轻轻拍了个龙屁。
一时众臣心中都瞠目结舌,看他之前明明是在指摘临海侯,最后落脚点却面不改色大拍龙屁,心中不由暗骂武英公这老狐狸,老奸巨猾,方大统领这样一个直人,如何有这样奸猾的兄长。
谢翊温声道:“临海侯当初上奏折之时,朕还记得里头有一句话是,兴办学堂,是为了育国之栋梁、铸国之重器。”
他看向许莼,微微一笑:“剑走偏锋不妨事,心择直道而行即可。”
方子静福至心灵,忽然起身躬身下拜呼道:“主圣臣直,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臣子:“……”
所有臣子全都不得已起身出列,躬身齐声颂圣:“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91章 纲常
谢翊显然也对这突如其来的颂圣感到有些讶异, 但他自幼身处高位,也习惯这不动声色,只深深望了眼方子静, 吩咐道:“不必如此, 都坐下吧, 众卿还有什么问题?”
谢翊深沉,平日众臣敢在他跟前发言的并不多, 内阁首辅欧阳慎又留在京里主持政事,如今在座的重臣还真就是方子静品级最高,他带着众人一轮颂圣后, 臣子们气氛也活跃了些。
这时翰林院学士里一位穿着七品青色朝服的学士忽然出列作揖道:“下官鲍思进, 有一事请教临海侯。”
许莼看着眼生, 但翰林院为清贵之地, 非翰林不入阁,他也不敢轻慢,只含笑还了半揖:“鲍学士请指教。”
鲍思进道:“适才听武英公和临海侯介绍, 则如今这万邦学堂,聘一洋教习,每岁约需五六千两银子, 而学堂所需器具、机器、新式船只、军械,都要从海外舶来, 可见其成本之高昂。虽则如今各馆都能自给自足,但平摊出来每岁约五百金供养一学生, 除去宗室贵女, 余者皆由学堂供养, 可是如此?”
许莼答道:“是。”
鲍思进道:“五百金供养一学生, 皆由学堂支出, 则自然是要供养国之栋梁了,然而学堂内如今却大量招入女学生,为了礼教大防,又需要单独建女子宿舍,支付女宿护卫、女仆佣、看管等额外开支,请问这五百金供养出来的女学生,不能入朝为官,最后无非是嫁人做个贤妻良母。这是国之栋梁吗?女子无才便是德,培养这些女学生的费用,用来培养更多的男学生,岂不是更于国有襄助?”
一时下边站着的几位女馆长全都怒目而视那鲍思进。
但那鲍思进反而有些洋洋得意,继续引经据典道:“《国语》有言:‘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隶食职。’如此各司其职,各安其位,方为纲常伦理,礼教正统。”
“如今这万邦大学堂,招入大量军户、匠户、商户、吏户、农民子弟以及女学生,若是推广到各州县,农者不安于田,匠者、商者不安于市,女子不安于室,淆乱颠倒礼教纲常,俗话说学而优则仕,这些学生、女子若是进入朝堂,未经六经教化,岂不是乱了朝廷?恐天下士林寒心啊!”
许莼还没有答话,却见他背后的关湾湾已站了出来扬眉问道:“关湾湾今年二十岁,自出师以来,每月均义诊,已诊过万人,活人无数,誉满杏林。我初毕业,即随军远征新罗,救治将兵无数,获朝廷旌表。我入万邦为女先生,三年来,手传口授教出徒弟一百三十二人,亲传弟子三人,皆有男子有女子,这些大夫出师后,又将活人无数。”
“敢问这位学士大人,自中进士以来,可曾立过哪怕一项军功、写过一篇千古文章、活过一个百姓、为国赚过一两银子?”
鲍思进料不到会被关湾湾直接上前质问,而上边皇上也未见斥退,他如何愿意与女子当面争这口舌之利?但此刻退缩又未免丢脸,只能心中一边骂临海侯让女子出头,面色微微带了些窘迫,作揖道:“翰林学士,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清贵之选,不操细务。似夫人这样的女医者,本就极稀少……大部分女学生只会嫁人生子……”
关湾湾又道:“闽州海事学堂医学馆、算学毕业的女学生当时不过四五十人,却已有十数人已在万邦学堂任职,教书育人,其余女学生回家后虽嫁人,仍开医堂,救治百姓。”
“此外如今津海卫的海外贸易,是贺兰将军的胞妹贺兰小姐带着船队在外洋航行,源源不绝将我朝的瓷器、茶叶、丝绸等货品售出,然后在外换成今日这些机器、军械、战船,为朝廷国库省下利润无可计数。”
“尔等进士,万里挑一,入了朝堂,日日食君之禄,空谈报国,无寸功于社稷,怎好意思在此遗憾计较那五百金?”
“此前学堂、科举都是男子进身之途,也不见人人都能中举,如何就要求女子一受了教育,就必须要强过你们男儿,必得于国于民有功,才值得那五百金的培养?”
鲍思进恼羞成怒看了眼一旁仿佛隔岸观火作壁上观的临海侯:“放肆!我是问临海侯,尔这女子逾越不知礼。君前问话,自有礼仪,岂能容你这般咄咄逼人,胡搅蛮缠!”
许莼笑了下,挥手让关湾湾退下,含笑问道:“鲍大人适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请问府上的女眷,是不通文字不学诗书的?”
鲍思进骄傲道:“我鲍家女眷,纺纱绩麻、厨事针黹,皆要专精,日日劳作不休,勤俭持家,守拙安分,从无宦家骄奢气息。”
许莼笑道:“我自幼顽劣,但家中祖母、伯母及母亲等女眷长辈尽皆识字。国公府上至诰命夫人,下至婢女,都能写会算。我与兄弟自幼便由祖母教养,口传手授习字,学经义,教忠君报国的道理。可惜我学识一般,倒是兄长得中了进士,犹记得兄长举业入贡,祖母和伯母都可与兄长讨论策论破题之道。”
“不但我家如此,我看京中高门夫人,多是通文识字,能明经义者,如此方能教养子孙,代代明理。古有岳飞奉母命精忠报国……今有……”
他东张西望了一回,叹息道:“可惜今日李梅崖大人竟未来,我闻说李大人幼孤失学,迫于生计随母改适他姓,未曾入塾。满腹学识,都是其母亲自教养,才有如今铮铮铁骨、嫉恶如仇、参人都能引经据典学识渊博的李大人。”
议事厅内全都吃吃小声笑了起来,李梅崖年幼随母改嫁换姓,中举后还宗复本姓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如今许莼这一番话仿佛是夸李梅崖,但知道李梅崖和临海侯有仇的不免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我毕竟口拙,李大人口舌便给,道理说得明白些,该让李大人教诲你一回才好。世族何以书香传家,慈母育儿,丈夫济世,如何不能相提并论?女子读书,出了宅门便能建与男儿一般的功业,入了内宅又能相夫教子,这五百金一举两得,我看赚了。你这等浅薄无知,目光短浅,帐都算不好的,想来也是令堂大人未能教你读书识数,该多读读书,知道古人行事才好。”
鲍思进:“……”
堂上满堂哄笑起来。
鲍思进看这话再撤下去又牵扯到李梅崖,李梅崖这人睚眦必报,谁敢惹他,临海侯硬气,况且原本有仇,自己再纠缠下去,到时候李梅崖迁怒在自己身上……而且皇上在上头一直一言未发,只任由临海侯和那女子骂自己,显然是偏帮于临海侯……
他只能勉强向上作揖道:“臣无问题了。”
谢翊微微点头,鲍思进退回后,庄之湛却忽然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一言进上。”
谢翊道:“都畅所欲言罢。”
庄之湛道:“鲍大人适才算账确实算不过临海侯,但他有一言是有道理的,各安其位,方为纲常。如今学堂,习外洋之讲义,制外洋之机器,却不学我中华之经义,不知三纲五常,不识君父,不敬天地。天地君亲师,此为三纲五常之本。如新式学堂大兴,外洋讲习多为传教士,惑人身心,长此以往,恐怕西风渐长,鼎祚潜移、王纲解纽,此不可不防。”
“陛下具天下一家之心,想要革新旧学堂之章程,杜流弊,励人才,臣等悉体君父之意。然则器维新,人维旧,如今天下政本澄清,士林宗经学古,海内太平,正是太平气象。三纲五常之道世世相因,百代仍袭,不可擅变,以免动摇祖宗根本。”
许莼一听,面露不服之色,踏步上前刚要辩论,却见谢翊在上头挥手止住了他,许莼见状,便也只能退下。
谢翊温声对庄之湛道:“卿虽年少,却能看到此处,见识不俗。”
庄之湛磕头道:“请陛下恕臣妄言之罪。”
却见翰林学士和几位文臣都已陆续站了出来下拜道:“臣附议。”
“臣亦附议。”
“臣附议,事关国祚,望陛下三思。”
数位文臣拜下,声势浩荡,翰林院学士这次随扈的几乎都站了出来,只有范牧村站在原地,垂眸静默。而方子静、雷鸣等几个武官都面露不屑之色,但也都未发言。
沈梦桢则站在一侧看着那面若傅粉的少年状元郎,踌躇满志,自以为说中了千古帝皇之最看重的国祚帝权。心道:庄之湛啊,还是嫩了些,我们这位君上,可是胸中有一套无君之论,说出来吓死你。他不让许莼说话,是保护他,可不是支持你,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
不就是想说我学生是反贼吗?其实这学生哪里是我培养的呢?明摆着上面那位教出来的,若是许莼是反贼,那一位才是最大的反贼呢。
沈梦桢站着已经又开始神游天外。
谢翊睫毛垂下,表情淡漠道:“朕知道了,众位爱卿都平身吧。”
他看了眼许莼,他双眸激愤,带了些不平之气,心中喟叹知道许莼尚且不了解,他这学堂不仅仅已触及了千千万万科举读书人的利益之本,更是确实触犯到了数千年来的纲常伦理,王纲是建立在三纲五常下的,他扰乱纲常,自然会触及君之天威。
他自己不愿,但此刻却绝不是说他不在意帝王之权的时候,也不会有人信。
千年来科举为天下读书人正途,天子门生,岂容轻犯?他早就知道这新式学堂必然会遇到重重反对,这才带着重臣前来巡阅。
这其实是向重臣们释放皇帝的心意,也幸好方子静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应该也猜测到了什么,才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许莼一番挑剔贬低,说什么剑走偏锋,其实也是看到了此学堂的短处,怕来日出了事清算,对许莼不利,因此借自己金口玉言来保住他。
方子静自然是偏心许莼的,怕自己将许莼当成革新的利刃过桥抽板,怕他落个飞鸟尽,弓箭藏的下场,这才故意在此场合大张旗鼓的颂圣,这是深谙朝堂明哲保身之法的老狐狸了。
谁会信帝皇会不看重家国祖宗传下的社稷九鼎,谁又相信皇帝会真心爱一个臣子?他看了眼满脸不悦强自按捺的许莼,心道只好晚上好好安抚一番了,他这样用心勤力,被当头泼这么一瓢凉水,哪里知道朝堂之凶险,更甚于海渊呢。谢翊思及此,只心中想着如何安抚这炸了毛的小猫儿,面上却仍深沉莫测。
他徐徐道:“当今形势,北有戎狄虎视眈眈,海上又有洋夷横行。夷狄畏威而不怀德,我朝如今船炮皆落后于外洋,不可不戒之,此为居安思危之理。临海侯一心报国,锐意经世之务,因此急于修造国之重器,培养新式技能人才,以免在这上头掣肘于外洋,事关民生国命,报国之心昭如日月,亦当嘉勉。”
“学堂初修建,若是从《三字经》、《千字文》教起,研读四书五经,再举业科考,如此培养一个人才,时间太长。因此偏重于实务,以图最快速度修造机器船炮军械,只能不拘一格用人育人。今日众位爱卿也看到了,万邦学堂在选人上,忠字都是第一位的。无论是先生还是学生,都是品行端正,忠君爱国之良民,深可嘉勉。”
“夷狄乱华自古而有,众卿适才所进言,亦有道理。我朝之文化,源远流长,仍当择其经义教导学生,教其尚礼崇德。不可崇洋尊外,长西洋志气,灭我朝威风,张爱卿。”
张文贞连忙出列拱手拜下:“臣在!”
谢翊徐徐道:“卿日后治校,在课程安排上,当更注重这些礼义方面的教导,对洋人所编撰的讲义及其讲习课堂,均须派人审核听堂,不可轻忽了。”
张文贞连忙领旨:“臣遵旨。”
庄之湛看皇上虽然温言嘉勉自己,但其实轻轻化解了自己那“移鼎祚、乱纲常”的指责,明晃晃地回护临海侯。他心里也知道皇上想来偏爱能臣干吏,自己若是想要皇上更看重自己些,那就还得做出一番比临海侯更大的事业,才能得皇上器重。
一时他倒也不气馁,只躬身随着众大臣做出恭顺状,心中却被激起了踊跃争竞之心,心道总有一日,我也能建功立业,如临海侯一般被陛下视为肱股心腹之臣,得君上力排众议的偏宠回护,如此才不枉这一番入朝的青云之志。

平息了这一点口舌风波后, 谢翊便命赐宴师生。
开宴前,谢翊为万邦学堂的礼堂、览书楼、议事堂分别题了“协和万邦”、“格物致知”、“诚心正意”三张匾额,各学馆也都命大臣们题了匾, 有些之前太直白的如农学馆、船政馆、算学馆都另外赐了名为弘农、澄波、明算等。
此外又单独召了陆九皋来, 御笔亲为陆家祠堂题了“忠节不磨”四字, 并命翰林学士们以今日所见所得作诗,而今日师生们有擅诗的, 亦可作诗呈上来,命翰林学士们点评指教学生们,饮了几杯后, 命诸大臣师生随意尽欢, 便退入了后堂歇息去了。
皇上退席后, 一时堂上喧闹起来。因着皇上旨意让即席赋诗, 陆秀夫乃是千古忠臣,这万邦学堂皇上也亲自御笔题词,意思很是分明, 在场但凡能写诗的全都写了,谁会放过这展才表忠的机会?更何况这一日显然是要记录在国史之上,皇帝的意思是要为陆秀夫立祠, 而这些诗则刻在碑上一并赐入祠堂,那便是万古不灭, 后世人去祠内供奉拜祭陆秀夫,都将能见到他们的笔墨。
文人对这一点实在是抵抗不住的诱惑, 当下佳句如锦绣雪片一般传递, 陆九皋从未见过如此荣耀, 自然双眸通红, 心情激荡, 关湾湾站在他身侧,借着袖子悄悄握住了陆九皋的手,陆九皋转头看着她,低声道:“今日方觉回了故乡。”
关湾湾道:“陛下英明,先生心可安矣。”
纷纷扰扰中,鲍思进过来给庄之湛敬酒道:“多谢状元郎今日为我仗义解围,我心中感激不尽。”
庄之湛喝了几杯酒,面压桃花,微笑道:“咱们同年,本该互相守望相助的,只是今日你急了些。是你傻了,明明临海侯最精于商贾经济之事,你竟然认真和他掰扯算账,你能算过他吗?”
“培养女学生到底赚不赚,他自然算得比谁都明白,这不还哄了宗室贵女都来了?招进来的,那不是世族官宦的才女便是商贾巨富的女儿,精于写算,这些女子背后的家族权贵,哪里是你能得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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