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byShim97

作者:Shim97  录入:01-24

祝盛安绷了一晚上的弦稍稍松了,吊儿郎当往椅子里一坐,长腿蹬在了廊柱上。
旁边的新娘仍在小声呜咽,祝盛安抱着双臂上下打量他片刻,问:“这位公子,用过晚饭没有?”
闻言,新娘终于止住抽泣,拿帕子抹了抹眼,在凤冠的流苏下小心地抬起头。
那双水雾朦胧的杏眼带些瑟缩,轻轻把祝盛安一瞧,像羽毛在心尖上一搔。
祝盛安微微一怔。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可那些人同眼前这位一比,便如萤火遇上明月——黯然失色了。
新娘低声说:“没用晚饭的。”
他的声音纤细轻柔,便是简单的几个字,也也咬得脉脉多情。
这样的美人,还是坤君,放在正常乾君身上,都会多看两眼。
祝盛安也多看了两眼,但并不是看那张漂亮脸蛋,而是看他攥着帕子的手。
那双手白皙修长,指尖莹润,干干净净。但是同祝盛安见过的那些真正柔若无骨的手比起来,它骨节分明,是双有力气的手。
被他盯的时间略长了一些,新娘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祝盛安收回目光,吩咐一旁的王铁去找水和吃的来,又问新娘:“你叫什么?哪里人士?”
新娘柔声答道:“草民雀澜,嵋州人士。”
“这个姓氏,倒是少见。”祝盛安摸着下巴,“少见的姓氏,配少见的美人,倒也得当。”
雀澜红了脸,垂着头不作声。
“怎会被土匪掳了来?”
“家里遭逢变故,只剩了我一个。到澹州来是投靠亲戚,哪想亲戚也搬走了,今日正要再回嵋州去,就碰上了土匪。”
“好在这土匪死得及时,没伤你分毫。”祝盛安又问,“家里原是做什么营生?”
“是打铁的,开了个小铺面。”
“这可是份苦差事,你父母当舍不得让你干活罢?”
“家里只我一个孩子,自然要干活的。”
这时,王铁端着托盘过来,是从山寨厨房里找的饭菜和水,
雀澜接过了那混着饭菜的大碗,说:“多谢军爷。”
王铁不好意思了,憨厚地咧嘴一笑:“你吃吧,吃完还有。”
雀澜似乎是真饿了,吃得极快,没一会儿一大碗饭菜就见了底。见祝盛安盯着他吃饭,他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抹抹嘴,说:“我被绑来,饿了一天了,让殿下见笑了。”
祝盛安挑了挑眉,道:“无妨。”
王铁殷勤地说:“厨房还有,我再给你添点?”
“那就麻烦大哥了。”雀澜把空碗递过去,王铁听了这一声“大哥”,接了空碗屁颠屁颠跑了。
祝盛安斜眼瞅着雀澜。
这落魄的美人身上似有一股子天然的勾人劲儿,同那些风月场里练出来的哥儿姐儿全然不一样。
他看似平常地说话、行事,却无端让人心痒痒。
不对劲。
祝盛安盯着他,问:“你许了人家没有?”
雀澜吃了一惊,脸都红了,半晌才小声说:“原是许了人家的,可是家里出事,便没了后文。”
“怎么会呢。”祝盛安道,“你长得这样漂亮,便是家里一分钱嫁妆都不出,也有得是人登门。”
他道:“你是看我好糊弄,随口编话蒙我?”
他话头急转,雀澜愣了愣,慌忙道:“我、我哪有胆子蒙骗殿下……”
“那你说说,坤君一向是被人抢破头的,你为何偏偏嫁不出去?”祝盛安依然抱臂靠着椅背一动不动,“你是八字克夫,还是不能生育?”
他说话丝毫没避讳对面是个未婚坤君,又尖酸又刻薄,把雀澜能辩解的出路都堵死了。
雀澜似是没料到这位世子殿下长得仪表堂堂,嘴巴却毒得能杀人,他不堪受辱,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水光。
“别跟我来这套。”祝盛安打断他酝酿中的委屈,“我又不是你男人,犯不着心疼你。今天你就是把眼睛哭瞎,也得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时,打了饭的王铁恰好跑来,见世子殿下一副审犯人的架势,心里虽可怜雀澜,但也知道殿下审起人来六亲不认,不敢作声,只能站在一旁。
雀澜咬着嘴唇,努力憋住眼泪,憋得身子都不停颤抖。
“这么怕?”祝盛安抬了抬眉毛,“可我看你见过了死人,胃口还能这么好,胆子应该不小罢。”
他嘴上真是半点不留情,雀澜又羞又气,道:“……家里本是给我定了娃娃亲的,是隔壁家的哥哥。可成亲之前,嵋州有人造反,官府把能抓的壮丁都抓走了。我母亲临终前,有意给我再找其他人家,可不知是谁传的流言,说我早已经同未婚夫……我的名声坏了,又没有父母倚仗,总有些地痞无赖在铺子里打转,附近的闲话也传得越来越离谱。我实在受不了,想起在澹州有远房亲戚,就偷偷关了铺子,连夜跑来澹州了。”
他认真答起话来,倒是条理清晰,谈吐自如的,祝盛安不由问:“你念过书?”
雀澜道:“念过。”
祝盛安摸了摸下巴,又道:“你父母去了,你没有立刻去投奔亲戚,而是独自支撑着铺子,为什么?”
雀澜抿了抿嘴:“官府抓壮丁是去镇压反贼,只要等上几年,反贼除了,我的郎君也就回来了。”
听到这里,一旁的王铁都不由得唏嘘。
祝盛安却道:“可你一个未婚坤君,敢一个人开铁铺,总得有些倚仗罢。”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雀澜的手:“你会武功,是不是?”
雀澜顿了片刻,才道:“父亲会武功,教了我一些皮毛,只能防身。若我像父亲那样厉害,倒也没人敢上门占便宜了。”
“光凭你一张嘴,我可不信。”祝盛安嗤笑一声,“起来,跟我打一场。”
旁边的王铁都吃了一惊,看看从椅子上站起身的世子殿下——身高八尺余,肩宽背阔,一把好腰,而雀澜身形削薄,不及祝盛安半边身子厚实,站起来也足矮了一个头。
最重要的是,殿下是乾君,雀澜是坤君啊!这不是以大欺小么?!

第6章 试探2
听见这边的动静,不少亲兵围了过来,恰好宋奇带着仵作赶来,挤开人群,喊道:“殿下做什么呢?周师傅来了。”
祝盛安此行办案带来的仵作,是宜州总刑事司里里相当了得的一位老师傅,名叫周云济,也算是
祝盛安的老相识了。
他背着工具包被宋奇拉进来,看到祝盛安要同一位身穿嫁衣的坤君比试,便道:“殿下做什么故意刁难人?”
祝盛安道:“我就喜欢刁难人。”
他让宋奇带着周师傅进屋验尸,自个儿下到院中,颇为无赖地一叉腰,看向雀澜:“用兵器我怕伤着你,赤手空拳打罢。”
周围的亲兵一阵起哄,有人叫道:“殿下是相中人家了,光明正大吃豆腐嘛!”
“殿下小心人家记仇,日后让你好受,哈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调笑声中,雀澜被气得不轻,一张俏脸全涨红了。他也下到院中,握着拳头瞪着祝盛安。
祝盛安道:“我让你三……”
话没说完,雀澜已经一拳上来,烈烈拳风逼至眼前,祝盛安侧身险险避开,一手卡住他的手腕,说完后面几个字:“让你三招。别上来就打人脸啊。”
雀澜一言不发,那被卡住的手灵活一转,竟旋出了祝盛安的控制。
祝盛安微微一愣,他本也没想使出全力对付雀澜,又没见过这种路数的功夫,当时便好奇地分心想去看。可雀澜不像他这样吊儿郎当,趁他一分神的空隙,就一掌拍中了他的胸膛。
祝盛安闷哼一声,旁边的亲兵们发出惊呼。
“殿下,轻敌啦!”
祝盛安充耳不闻,盯着雀澜,好奇道:“那是什么招数?”
雀澜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他击中后没有停下,一个旋身便踢了过来,祝盛安明明可以避开,但他没动,双臂交叉硬生生接住了这一脚。
雀澜只觉得像踢在一块铁板上,祝盛安双臂一发力,竟反把他震得退后了一步。
“你使劲了么?力气这么小。”祝盛安提醒道,“两招了。”
雀澜咬着牙,又扑上来,一手直取祝盛安的喉咙,被祝盛安卡住,另一只手又鬼魅般袭来,祝盛安速度差了一些,脖子上被他挠了一道。
偷袭得手,趁祝盛安来逮他,雀澜被卡住的那只手腕灵巧一转,从他的钳制中旋脱,就想往后退。可三招已过,祝盛安哪能放过他,一脚踩住他曳地的嫁衣裙摆,硬生生把人钉住了。
雀澜不得不回身接招,两人赤手空拳连过了十几招,速度快得出现了残影,围观的一众将士叹为观止。
雀澜的招式以灵巧迅速取胜,体能和耐力远不如祝盛安,他知道自个儿消耗下去讨不了好,便数次去踢祝盛安的脚,想扯脱裙摆。可祝盛安左脚换右脚,右脚又换左脚,偏偏牢牢踩住他的裙摆不放。
又过了十几招,雀澜体力不支,勉强避开祝盛安的掌风:“殿下,我认输,不打了。”
“我准你认输了么?继续。”祝盛安又一掌扫过来。
雀澜连忙使了个铁板桥,可他两腿已没了力气,腰一下去腿没撑住,直直往地上摔去。
祝盛安一愣,连忙扯住他的衣袖,哪想到这一扯,雀澜的衣领就松了。眼看雪白的锁骨露出来,
雀澜惊慌失措去捂,祝盛安也眼疾手快,连忙松开他的衣袖,一步过去,将倒下去的他拦腰一接,拉上来抱在了怀里。
他肩宽背阔,雀澜扑在他怀里被搂得严严实实,围观的将士们连美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哄然大笑:“殿下,耍流氓呢!”
雀澜在他怀里慌乱地拉好衣服。祝盛安从没抱过坤君,只觉得怀里的人哪儿都是软的,尤其是蹭着自己胸口的……他想到那是坤君的胸脯,霎时僵了。旁边的亲兵门还在瞎起哄,祝盛安拿背挡住围观的视线,大声道:“都散了!看什么热闹!”
众人还想再看,可世子殿下发了话,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散去。
雀澜拉好了衣服便把祝盛安一推,羞愤地呸了他一口:“下流!”
祝盛安:“……”
雀澜的武功路数,以灵巧见长,是适合力气小的人使的武功,碰上速度和力量兼具的祝盛安便讨不了好,只过了三四十招,便力竭差点摔倒,显然体能和力量都比乾君差了一截。
他没这个本事一刀砍掉门口看守的脑袋,看来的确有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
祝盛安摸摸鼻子,轻咳一声,道:“冒犯。”
雀澜的脸蛋儿红扑扑,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双眼睛也蓄满水光:“看别人丢人,殿下就高兴了?”
祝盛安头都大了,他在宜州时虽也纨绔浪荡,但从没调戏过良家公子,被雀澜质问,只能尴尬地搔搔头。
雀澜气冲冲跑回廊下,坐在小板凳上,蜷成一团呜呜地哭了起来。
四面八方都朝祝盛安射来谴责的目光。
祝盛安干脆背过身去望天,瞥见王铁还捧着饭碗等在一旁,立刻说:“饭都凉了,还不给人家吃?”
王铁连忙应声,端着碗朝雀澜跑去。
宋奇挨上来,冲祝盛安挤眼睛,神神秘秘地小声说:“殿下,看上了?”
祝盛安:“……”
“殿下,这可是坤君,跟那娇滴滴的花儿一样,别人都是捧着护着都来不及,您怎么上来就跟人家打架呢。”宋奇在他耳边小声念叨,祝盛安不耐烦,挥开他换了一边。
宋奇不依不饶,跟上来继续说:“您之前捧的那些角儿,什么香兰、琴儿,她们虽是女子,可都是和者,泼辣得很,坤君可同她们不一样啊。”
祝盛安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瞎?男的女的我看不出来不一样吗。”
宋奇都被他急死了:“属下说的不一样,不是指这个不一样。哎呀,殿下您就不该翘荀夫子的课,这下……”
这时,周师傅从屋里走出来,喊了一声:“殿下。”
祝盛安把宋奇甩在一边,几步过去:“如何?”
“匪首先是被人当胸踢过,断了肋骨,然后被人在喉间划了个刀口。”周师傅在门口的水盆洗干净手,“喉咙上那个是致命伤。”
“能不能看出,这匪首同那门口二人,是否死于同一人之手?”
“三人死亡时间相近,而且匪首胸口受的一脚很重,说明踢他的人力气很大。”周师傅道,“踢他的人,应该就是杀门口守卫的人。”
“但是匪首喉咙上的那道致命伤,刀口利落,不深,是个力气小的人割的。”周师傅看了看不远处坐着的雀澜,“被掳来的新娘子因为害怕,补一下,也情有可原。”
祝盛安蹙着眉——那个力气大的杀人者跑了,他在仓库一无所获,也许就是这个人提前去过。
“不过,”老师傅又开口,“我在尸体上还有发现。”
“匪首的后背上,有一个黑色九瓣莲文身。”
祝盛安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大步走进屋,看到趴在地上的李大柱的尸首,那背后有一朵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九瓣莲。
这一看,他乍然想起上山之前李知县说的话——这群山匪背后有人提供武器物资,来县里洗劫时,竟用得起火药、弓箭。
祝盛安之前只以为有人包藏祸心,想借匪祸起事,却没想到山匪竟与青莲教有关系。
他不禁啐了一口:“沾上这群狗东西,后面得有一堆麻烦事。”
他把宋奇叫进来,让他带人将山寨里里外外再搜一遍,不放过任何异常。
再出屋时,他看见一旁的雀澜,面色不由带上几分复杂。
周师傅在他身后说:“被青莲教盯上,这后生仔过不了安生日子了。”
祝盛安将手搭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似在思索。
周师傅叹口气:“殿下是不是想起浔山案了?”
祝盛安没有回答,望着雀澜的方向,雀澜仍拿着手帕抹眼泪,王铁在旁边劝他吃些东西。
“殿下,干办案这一行,可要心大啊。老惦记着一桩旧案,走不长远的。”周师傅回屋去收拾工具。
祝盛安收回目光,转向他:“雀澜父母双亡,又没有许亲,他给您做个学徒如何?”
周师傅蹲在地上收拾:“殿下想留他,放在自己身边不是更好?”
祝盛安摆摆手:“别看他会点功夫,脾气可真是个娇娇公主,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我可受不住。”
他在屋里同周师傅讲话,等周师傅将验尸工具全部清洗干净,擦干收回工具包里,一名士兵小跑过来,附在祝盛安耳边:“殿下,在西面山崖处发现一座小破庙。”
祝盛安点点头:“带路。”
他点了一队士兵就要走,一出屋看见雀澜捧着碗已吃完了饭,王铁不知说了什么趣事,逗得他终于破涕为笑。
那笑的模样让祝盛安想起很久以前,只见过一次的,同样干净清爽的笑颜。
他朗声吩咐:“王铁,把他带上,跟我过来。”
雀澜听见他说话就收了笑,道:“不劳烦殿下了,我歇一会儿,就自个儿下山了。”
“自个儿下山?”祝盛安走过去,“这山里的土匪还没除尽,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碰上土匪能打得过?”
雀澜的嘴又噘起来了,王铁在旁拼命给世子殿下使眼色,只得了世子殿下莫名其妙的一句:“你眼睛抽筋了?”
雀澜道:“那我便在这里待着。跑来跑去的,我可没有力气。”
祝盛安想了想,觉得这山寨里头说不准还有青莲教的人,仍是不放心,道:“不行。你就是找个人背你,也得跟我去。”
他不依不饶的,雀澜更生气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赌气道:“我可不要别的人,我要殿下背我。”
作者有话说:
日更,每晚六点左右更新。

他这话一出,祝盛安眉头一皱。
世子殿下在宜州虽也有不少狂蜂浪蝶追捧,可没哪个人胆子这样大,敢在他跟前拿乔,要他亲自背。
这被冒犯的感觉着实让人不快,不过一想是自己冒犯他在先,祝盛安便没有计较,道:“我敢背
你,你敢让我背么?”
他想雀澜应该有这个眼力见,给自己这世子殿下一个台阶下,哪知道雀澜说:“那就劳烦殿下了。”
“……”
旁边将士们都吓傻了,祝盛安黑着脸,同坐在板凳上的雀澜对峙半晌,竟然真的蹲下:“上来。”
众将士不由心中对雀澜大赞一声:狠人!
雀澜似是赌气说的,根本没料到祝盛安会真的来背他,当下愣在原地,上下不得,不知该不该让他背。
看着面前乾君宽厚的背,他犹豫片刻,咬咬牙,伏了上去。
待他上来,祝盛安两手勾住他的腿,站起身,觉得背上的人在往下滑,便把他往上一颠:“抓稳。”
雀澜被他颠得闷哼一声,一张脸霎时红透了,连忙攀住他的肩头,把脸埋在了他背上。
祝盛安这辈子就没背过人,这一下背了个刚认识的坤君,别扭极了。偏偏众人还羡慕他有美人背似的,一个个眼红得不得了。
他黑着脸,背着雀澜,带着一队亲兵来到西面山崖处,同宋奇几人汇合。
宋奇见世子殿下背着雀澜,吃了一惊,默默对世子殿下比了个拇指。
“……”祝盛安脸拉得老长,把雀澜放下,随即看见了那座小破庙。
说是小破庙可一点不夸张,这庙就同路边常见的土地庙一样大小,高不及腰,里头供的像却不是土地像。
“殿下,这庙实在建得蹊跷,且不说这深山老林根本无人来拜,就说这方位,竟背靠悬崖。就是寻常建宅院,也不会背后悬空。”宋奇道,“您看庙顶的四角,是银子做的。”
经他一说,祝盛安去看那庙顶,才发现那闪闪发光的庙顶飞角。
银矿冶炼不易,通常官营的银场冶炼出的白银质量更好,含银量可达七成,而东南王府名下有几处银矿能炼到九成,出产的银子光亮雪白、柔软易折、常戴常新,与其他乌黢黢的劣银截然不同,也称“雪花银”。
这等优质白银产量稀少,自然不会拿去铸钱,品质最佳的供王府打银盆银碗,品质稍次的供王府名下的银楼做首饰售卖,价格不菲。东南各州的寻常人家儿女成婚时能打一套雪花银的头面,便算得上风光了。
而这荒山野岭的不知名破庙,庙顶四个飞角竟是足两的雪花银打造。
祝盛安拿过宋奇手中的火把,蹲下身朝那小庙一照,发现这庙虽然破,里头的神像却活灵活现,不知涂了什么东西,火光一照,油光水亮的,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怪味。
他仔细看着,与这神像对上了眼,一股说不出的毛骨悚然之感油然而生,祝盛安微微蹙眉,错开视线,转而查看小庙附近。
火把照亮了一方地面,他立刻发现,这小破庙所立的一方土地,竟是湿的,就在他脚下不远,泥土里露出了一截白色的指骨。
好端端的庙下,怎么会有人的白骨?
他眉头紧皱,道:“有没有澹州本地人士?知道这是什么习俗吗?”
虽有几个出身澹州的士兵前来查看,但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站在后头的雀澜忽然开口:“我好像见过一次。”
众人都转头来看他。
雀澜道:“样式和这个不太一样,不过都是小庙,用雪花银做庙角。在嵋州把这叫骷髅抱庙,是青莲教做法事的法子。”
“骷髅抱庙?”祝盛安将这奇怪的名字在嘴里嚼了嚼,眼睛瞥向雀澜,“你知道青莲教?”
“青莲教是嵋州一霸,我在嵋州长大,自然知道。”
“那你说说,骷髅抱庙是怎么回事?”
“在孕妇怀孕三五月时,杀人取胎,胎尸供在庙中,死去的孕妇葬在庙下,庙角用雪花银镇着,小鬼的魂魄就逃不出去。如此养成的小鬼,兼惨死孕妇和早夭胎儿二者之怨气,阴邪异常,青莲
教用来下降头、害人性命。”
“好阴毒的手段。”祝盛安皱起眉头。
雀澜却道:“青莲教的阴毒手段不计其数,这只是里头寻常的一种罢了。我听说最阴毒的要数采阳和采阴两种手段。”
宋奇好奇道:“那是做什么?”
雀澜顿了顿,似是难以开口,半晌才道:“采阳,是找合适的乾君,制成药人,把人变成半死不活的怪物,先供教中的圣子圣女玩乐,再供其他人随意亵玩,最后开膛破肚,将脏器作为炼丹药引。”
“采阴则是对坤君。”
“青莲教犯的大案多是因为采阳采阴。前几年的浔山案最令人发指,我虽在嵋州,却也听说过,被掳走的坤君多是十三四岁,找到时都没命了。”
他说完,四下一片沉默,宋奇悄悄去看祝盛安的脸色,见世子殿下沉着一张脸,连忙道:“不说这些了,先看看这庙有什么名堂罢。”
祝盛安开口:“管他什么名堂,先砸了再说。”
宋奇一时犹豫:“殿下,这能拆么?万一不是骷髅抱庙……”
“这庙下埋着白骨,正经庙能压在死人身上让人不得翻身吗?”祝盛安直接点了两名士兵,“你们两个拿榔头的,过来。”
两名士兵人高马大,一榔头下去,庙就垮了,神像掉在碎石砖中间。宋奇一一捡了四个角上的雪花银,呈给祝盛安,祝盛安不接,就着他的手直接看。正仔细瞧着,旁边拾砖头的士兵忽然道:
“殿下,这砖里有东西!”
他从砖缝里扒出一支细细的小竹筒,把泥抹干净,那上面刻了一个模糊的上圆下方形状。
这是东南王府的水波纹印。
密探在最后一封密信中,只提到他听见那些人谈论腊子山上“了不得的东西”,他在信中写道要去腊子山一探究竟,可后来就失去了音讯。
离收到最后一封密信已经过去数月,这名密探再没有每月报备一次行踪,很可能已经遇害,那么这竹筒,是不是他死前留下的呢?
祝盛安伸手接过那竹筒,就在此时,林间一道破风之声,一支冷箭直冲祝盛安而来。
好在正警戒着四周的宋奇十分敏锐,立刻抽刀打掉这支箭,大喝一声:“保护殿下!”
祝盛安连忙将竹筒塞进怀里,转头一看,一阵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王府的亲兵们立刻排成阵型护在祝盛安身前,宋奇护着祝盛安往树后去,祝盛安却一把拉住雀澜,把他往身后推:“去躲好!”
箭雨密集,士兵们被压得不停后退,可他们背后不远处就是悬崖,再退便没有转圜之地了。
宋奇燃放了信号烟花,命众士兵分散开,躲在林间暂且避过箭雨,只留几人护着祝盛安。
祝盛安低声道:“这山上还有游荡在外的土匪?”
宋奇道:“这山寨附近都被我们踩过了,土匪只守着那一条上山的大道,剩下的全在寨子里喝酒。这些人恐怕另有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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