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白狼骑刚刚一直在观察实验场,此时却轻轻靠近尼禄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防护盾的供能器是在外侧。看形状,已经被高能粒子流破坏过了。”
尼禄愣了一下,也朝他眼灯示意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一地碎玻璃旁,是已经扭曲冒烟的防护盾供能器。他才回过神来,逃逸的高能粒子能破坏一切供能装置,当然也能破坏防护盾的功能。
即便肇事士兵不知出于有心还是无意,没有关闭只能挡住宏观物体的电磁盾,但在后续电磁盾被高能粒子破坏后,拥有虫血体质的阿撒迦,还是有很大机会可以逃走。
小皇帝蹙起眉,面上露出费解的神情。
看见手术台旁环绕的一圈医官有人跑开,尼禄便拿手撑住白狼骑肩膀,悄悄把身体抬高,去看手术台的状况。
阿撒迦情况非常惨烈。
他的身体像被爆能枪连续倾注了一个小时的弹药,几乎已经不成人形。
漆黑的鬈发湿漉漉散在床沿外,手术床周边地面,全是猩红蜿蜒的血迹。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残存无几的皮肤上,暗金色花纹正在一下一下发亮,节奏像是某种异常艰难的心跳频率。
被击碎的部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但与此同时,随着残破的心脏被迫持续高速泵血,正中央的无菌屏障内,传来一声不详的长音。
“嘀——”
在那一瞬间,手术床两侧的急救小组,实验场内混乱跑动的研究人员,全都不约而同愣住。
“发什么呆?”
银发皇帝的厉喝,唤回了所有人的理智。
急救医官立刻大声呼喊:“给我维生装置和除颤仪!”
闪着漆黑冷光的维生装置,被迅速推到手术床边。
维生装置原本是外太空行军的应急设备,长得很像一套液态金属制成的黑色紧身衣。
它可以在真空和极寒里覆盖保护人体全身,并通过在体内生成辅助器官,强迫伤者保持呼吸心率,直到伤者获得有效救援为止。
维生装置在男人毫无起伏的蜜色胸膛上展开,瞬间包裹住阿撒迦的上半身,装置呼吸器紧扣口鼻。
除颤仪的电极板被取出,紧贴男人心尖和心底部位,持续上扬的充电音响起。
“准备第一次除颤,能量200焦耳……”
被黑色维生衣紧覆的强壮胸肌,在受电一刹那,立时剧烈震颤,紧绷如两座坚硬的岩山。
阿撒迦身上的暗金色花纹,几乎就像某种会生长的活物,甚至一路蔓延到了他的侧脸。
两次除颤过后,男人的身体突然在手术床上一挣,那双金色的眼睛,居然就这样睁开了。
这种怪物般可怕的生命力,把医官们吓得集体后撤一大步。
尼禄听见阿撒迦就像梦呓一般,混乱地喃喃了一句:
“……不……不要……医治我……”
说罢,他再度昏厥在血泊中。
实验场被骇得一静,直到医官们回过神来,重新投入紧张的救治工作。
随着心电图恢复跳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中有些人猜测,皇帝应该很看重这个实验品,于是悄悄回头偷看尼禄的表情。
却只看见,银发皇帝凝视着床上重伤的男人,那双宝石一样漂亮的红眸,正若有所思地眯起。
阿撒迦在一片火红中醒来。
他缓慢眨着金瞳,认出眼前是撒安特星球独特的血色夜空。
他被星盗贩卖到这里时,大约只有八九岁左右,紧接着迎来人生中第一场角斗赛事。作为幼童,他对阵的是一头已经成年的撒安特星兽。
一整晚血腥厮杀后,他的胸腹都被剖开,与星兽一齐倒在血泊中。
他的第一任主人大概以为他必死无疑,便把他丢弃在斗兽场外的垃圾巷里。但第四个清晨,他却在令人抓狂的疼痛中再度睁开眼睛。
阿撒迦摸着已经开始愈合的胸腹,看看身边被遗弃的尸体,又望向撒安特星球火红的天空。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常人不同。
这个认知实在让他难过。因为他从前总是抱有幻想,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星盗从父母手中夺走的孩子。
要是被夺走的,也许有一天会有人来找他。
但既然他是一个怪物,那就永远不会再有人来找他。
……不对。他现在不该在撒安特星球上。
他再次睁开眼睛,实验场铅灰色的金属穹顶映入眼帘。
一个看守士兵端着餐盘过来,叫醒他:“吃饭了,001。”
阿撒迦很乖地说:“谢谢。”
自从上回被皇帝探视过后,无论研究人员还是看守士兵,对他的态度都变得好了那么一些。当然,是不情不愿的,但饭菜到底变成温热的了。
人类其实很难克服心中的排异心理,尤其是对一看就极具危险性的物种。
而他凶悍的体魄、异人的金瞳和可怕的恢复能力,对从未接触过虫族的帝国人而言,是非常难以接受的。
阿撒迦惯于被以恐惧的目光看待,也早已习惯不去在意。
只是这样一来,反倒让那个拎着狗嘴笼、说出“人类不会佩戴这个东西”的银发少年,在他心中显得愈发耀眼。
……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无论是否需要准备实验,阿撒迦每天都会用香波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然后默默期盼尼禄愿意再来。
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比恐惧着。
当他受阿西莫夫项圈驱使,险些拧断尼禄纤细的脖颈时,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体验到恐惧是什么滋味。
即便那次他为阿尔奇·多诺万连续打了几百场守擂赛,肠子都从被驾驶舱碎片刺穿的腹部流出来了,他也没有觉得恐慌过,只是思考怎样才能在短暂摆脱项圈控制的濒死状态,瞬间撕破阿尔奇·多诺万的喉咙。
什么时候才能取下项圈,用他那颗最真挚、最始初的灵魂,去仰望他的征服者呢?
他期待又焦灼地想。
但无论搓洗多少次,记忆中的血腥味如影随形。
“001,请描述成年时印象最深刻的记忆。”
“……”
“……如果你还能记得,就是在这个斗兽场,你把我的儿子打成了一团血泥。”
当他再次睁开眼实验场铅灰的穹顶,突然投下赤红的射灯。
静谧的仪器间,震荡起“杀!杀!杀!”的粗俗咆哮。
“你知道人体全身所有的骨头都被打碎,连脏器都被捣成泥状,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吗?”
对面的老人身形枯瘦。站在如盛年雄狮的阿撒迦对面,他像一头孱弱濒死的老鹿。
走啊。阿撒迦攥着双拳,面上毫无表情,心却在绝望尖叫。快走。
“像一个灌满了水的皮袋子——当我把他背去埋葬时,他就在我背上,发出咕咚咕咚的水响。”
老人笑起来。他伸出双手,像是在向阿撒迦索求什么。
“我找了他26年,最后只找到了这样的他。明天对我来说已经毫无用处,但我实在想知道他临死前的感觉,或许他在最后一刻,曾有想念过儿时接受的拥抱。如果沿着同一条道路奔赴归宿,也许我的灵魂还能追上他。”
“一条老狗闯进老子斗兽场,啰啰嗦嗦一通不知道说什么。”
项圈上的微型通讯仪,传出主人厌倦的声音。
“阿撒迦,上回我让你虐杀那个角斗士,花了多久来着?10分钟?20分钟?那就10分钟内打死他,但时间到之前,不准让他断气。”
观众席上的星盗哄笑起来。
“这条老狗一拳都接不下来吧。我赌他三秒必断气。”
“我赌十秒!”
项圈里的怪物在说话。
“弄死他,阿撒迦。”
他的身体在向前走。
他的拳头抬起来了。
他的双脚踏进血肉和污泥,永远没入腥臭的黑水中。
阿撒迦从颅脑仪器里爬出来, 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强忍后脑切口的疼痛,手脚打着颤,到淋浴间去洗澡。
在实验场栖居的这段时间, 他的黑色鬈发无人修剪, 于是变得更长。
当长发披散在褐色的坚实肌肉上时,看起来简直就像顶级赛马的浓密马鬃, 每一根都泛着绸缎般的华贵光泽。
关闭淋浴器时, 他听见其他隔间传来人声。
“……实验进度已经停滞太久了。陛下早就放弃了吧,我感觉陛下好久没来实验场了……”
“说不上放弃,毕竟陛下带回的角斗士里有狼骑,无论如何,他也是要在‘这个东西’身上试验出破解方案的。”
他们称呼阿撒迦为“这个东西”。
“救命,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每天在他旁边调试仪器, 心里都胆战心惊……喂, 你们听说过他是星盗那边非常出名的角斗士吗?都不知道杀过多少帝国军人, 早被星盗当鹰犬养了,陛下这么爱惜狼骑的人, 还敢把这种劣迹斑斑的杀手带回王都……”
“闭嘴, 陛下也只是为了一个好实验品而已!要不是他有那种恢复能力, 以陛下的性格,头一回抓到他就该把他碎尸万段,用来震慑星盗了!”
阿撒迦去拿浴巾的手, 猛地僵住了。
“陛下这段时间可忙得不可开交啊!”一个新的人声加入,“你没听说吗?赫尔曼·海德里希回都了, 整个王都贵族都知道, 陛下最近在为他筹备凯旋典礼和庆功宴。”
前几个人奇道:“是海德里希少将吗?我听别人说了, 他从第一次指挥战役到现在, 连一次战败记录都没有;就连学生时代的模拟训练,也是百战百胜。这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传奇人物!”
“呵呵,等晋衔仪式结束,他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帝国上将啦。银河帝国建立九百年来,海德里希还是第一个30岁前晋升上将的帝国将领……真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名将啊。”
“唉,也难怪陛下这样宠爱他。以至于王都那帮闲得没事干的贵族,整天传那些不敬的离谱谣言。晋升速度叫人艳羡不说,连凯旋宴都要陛下亲自准备,看来要是交给旁人,陛下还不放心哩……”
一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渐行渐远。
淋浴间里只剩冰凉的水汽。
褐肤男人拿着浴巾,低垂着头,孤独地站在瓷砖地上。
“001,请提供印象最深刻的记忆。”
实验仍在不断失败。
而这次,当他意识模糊躺在实验台上时,他看见实验场穹顶的灯光,再次变成洇开的猩红。
“……你看她,还知道抱着阿撒迦不撒手呢!”
星盗们嘈杂的哄笑声,刺激他充血的耳膜。
他的脖颈被一双幼嫩的小手抱住,女孩绝望的泪水,自他赤裸的肩背滚滚淌落。
“看着不过才七八岁,就已经知道大*的好了?老大,阿撒迦应该没开过荤吧?能杀光这片星区的民兵,他可是最大功臣,要不这个先给他……?”
粗俗至极的调笑。
以及,一下比一下重的心跳声。
“你想让她死啊?她妈一点也都不耐*,小的这个更是没两下就得死了。老子没有*尸体的爱好,阿撒迦,把她抱起来。”
心跳声。
重如战鼓般的心跳声。
“抱好!你不抓住她的腿,要是敢踢到老子的*,我把你一起阉掉!”
“他妈的,这个项圈最近越来越不好用了。等到了交易点,花点钱再让技师打一次指令……”
战鼓般的心跳声,连绵成片,几如隆隆雷鸣。
颈边幼童发出濒死般的尖叫。
不堪入耳的调笑声。
腰带被解下时的当啷声。
脑中传来一声细响,像什么东西被烧断了。
褐肤的奴隶将小女孩放在地上。
金眼的兽在阴影中缓缓站起。
“……”
“……什么?!操……操!!!”
“老大!!该死……开枪!!开枪!!!!”
“……阿撒迦他……他把老大咬死了……!”
“打!!打!!!打光整支枪膛!!”
污血漫过视网膜。最后一丝视野被遮蔽前,他看见女童扑向床上赤裸的女尸,像是想要尽力保护她的母亲。
但席卷整个房间的灼热光束,一瞬间就将她们吞没了。
然后,他再次跌入腥臭的黑暗中。
“……”
“……阿撒迦,在实验场的生活还适应吗?”
阿撒迦缓慢将视线抬起。
面前的光头胖子,应该是科学局的局长、帝国国防科技大臣,上回好像是陪着尼禄一起来的。
国防科技大臣不常出现在实验场,不过每回来接收实验数据时,总会多关心他几句。
阿撒迦双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滚动喉结,把话语咽了下去。
他将自己滴淌着黑血的手掌放下,只是点了点头。
国防科技大臣无奈:“你还是不爱讲话。”
阿撒迦每天洗澡的频率都在增加。
他对尼禄的出现依旧眠思梦想,但伴随而来的惶恐,也在与日俱增。
黑暗的过去正在将他侵蚀,以往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高强度的厮杀会破坏人的理智,没有任何时间去思考自己犯过的罪行。
曾经犯下的罪孽,让他连思念他的皇帝,都开始觉得痛苦——他不确定倘若有一天,真的在那双剔透红瞳中看见自己时,他是否会因巨大的罪恶感当场窒息。
而某天凌晨,实验场内响起了欢呼。
“破解方案真的成功了!!陛下万岁!星网万岁!!”
“没想到大隐隐于市,星网竟然能有提出破解方案的神人存在!!”
“我去向陛下汇报!!尽情庆祝吧!!我的同僚!!”
阿撒迦迷迷糊糊,从手术床上爬起来。
他没感觉到这次实验跟以往有什么差别,还是一样剧痛难忍。
但当他看着随着自己起身的动作,脖颈处那圈早已断裂的项圈,沿着身体“啪嗒”一声掉落时——
他愣住了。
“……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他唯一的检验方式,就是去默念征服者的名字。
从前让他厌憎的杀意,这次却毫无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自灵魂深处升起的,一种近乎灼热的、让他金眸蓄泪的陌生酸涩感。
他自由了。
他终于……能够以灵魂真正的姿态,去面对记忆中那个耀眼夺目的少年了。
国防科技大臣欢呼过后,跑过来喊他:“阿撒迦!陛下让我转达——啊?写报告?对哦!”
光头大臣被一个研究人员急匆匆拽住,一阵风似的来,一阵风似的又走了。
接下去几天,实验场从未像这样安静过。
原本在实验场内的研究人员纷纷申请休假,只有几个值勤的士兵留在这里。
阿撒迦的房间里,被换上了更柔软干净的床铺,饭菜变成可口的营养餐,但没有人告诉他,下一步他要做什么。
项圈被解除了。
但所有参与实验的人,都不约而同忘了一件事:阿西莫夫项圈中有自保禁制,可以让受控者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随着项圈被解除,所有禁制都会被销毁。
黑暗的过去,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凶猛的姿态,朝他滚滚袭来。
寂静的实验场充斥着被害者绝望的哭嚎和惨叫。裙角染血的女孩拉着她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母亲,很天真地仰脸看他。
“阿撒迦,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枯瘦的老人朝他张开双手。
“你知道人体全身所有的骨头都被打碎,连脏器都被捣成泥状,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吗?一个咕咚作响的水袋子。”
空无一人的淋浴间传来声音。
“陛下这么爱惜狼骑的人,还敢把这种劣迹斑斑的杀手带回王都……”
“闭嘴,陛下也只是为了一个好实验品而已!要不是他有那种恢复能力,以陛下的性格,头一回抓到他就该把他碎尸万段,用来震慑星盗了!”
“……对不起。”
阿撒迦猛地从梦魇中惊醒,慢慢将脸埋入宽大的手掌。他的声音很低,也总是很沙哑,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不被允许开口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神经质般喃喃着,从深夜枯坐到天亮。
“他在那嘟嘟囔囔什么呢?”值守的士兵被吵醒,很不爽地回头看病房。
“不知道。”另一位士兵耸耸肩。
当高能粒子流破坏楼板,顺着中枢系统直入实验场时,阿撒迦的确有过逃走的机会。
电磁盾的供能器被流动的光吞噬了。
实验场内一片电花四溅,高能粒子发出的光高热且灼目,似乎能净化一切。
而良久后,病房中的褐肤男人,才缓慢站起身。
他推开门,与他沉默的罪行,一同走进那光中。
但是冷冽的蔷薇香气,突兀地朝他奔涌而来。
以近乎强硬的姿态,侵入了他的灵魂。
“——记住今夜是谁征服了你。
“记住从今往后,你的主人将不再是他。而是我——
“银河帝国的至高君主,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陛, 陛下!他好像醒了……!圣子在上,这样都行……这个自愈能力也太离谱了……”
阿撒迦缓慢睁开眼睛。
他先去看实验场顶部的射灯,想知道自己是否在梦里。
但这里已经不是实验场, 而是四面白墙的宽敞病房。病房有窗, 窗外投进了金色的夕阳。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时间。记得自己躺上试验台的时候,应该是夜里九点左右。
又勉强抬起手, 看看手心手背, 判断自己是否存在幻觉。
在再三确定身处现实后,他慢慢偏转金眸,看向床边的人。
第一眼看见的,是穿着白褂的急救人员。他们身上还有一些沾染的血迹,手里拿着手术缝线,防护镜后的眼睛瞪得圆溜溜。
然后, 他们像是想起什么, 匆忙向两边退开。
……在一刹那, 阿撒迦以为骤然灼烫自己双目的,是窗外金色的太阳。
但很快, 他就看清了坐在窗边的人——
只是一瞥, 就几乎要让他窒息了。
银发皇帝刚从圣殿祭典回来, 身上还是没得及换下的华丽盛装。少年修长指尖交叠在膝,坐在柔软的红丝绒座椅里。额间静静垂坠的红宝石,正如他的美貌一样璀璨发光。
他注视阿撒迦的表情很平静, 甚至没有怒意,倒是有些若有所思。
几分钟的死寂后, 阿撒迦突然翻身下地。
但他却控制不住重伤的身体, “砰”地摔在病床旁。
“……当心!”
“伤口刚缝合!”
由于有袭击尼禄的前科, 狼骑闻风而动。
白狼骑迅速抱起尼禄, 准备随时转移;而其他狼骑则大步向前,动力机甲嗡然作响,金属手臂扣住阿撒迦的双肩,重重将他按翻在地。
“……呃,伤口……”
急救人员在后方弱弱地提醒。
但这头杀戮猛兽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被按着头压跪在地上,却并不挣扎,只抬着一双颤巍巍的金瞳,努力用目光去够自己的主人。
“……参、参、参见皇帝陛下。”
男人笨嘴拙舌地说。那张凶悍冷漠的脸,竟然在面对尼禄时,羞窘得连耳根都发红。
“向,银河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吾之……呃……吾之君父与守护神,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在下……在被陛下拯救后,却攻击陛下……请、请陛下责罚我……”
说完,他还慌乱地瞥了狼骑一眼,想知道自己的表达是否准确达意。
他的口音已经被星盗影响至深,与举手投足都显得优雅的银发皇帝相比,阿撒迦只觉得自己的发音粗鄙至极,污染了人家的耳朵。
但是话已出口,男人只能默默抿住唇角,惭愧不堪地把头垂下去。
尼禄稍稍眨了下眼。似乎没料到阿撒迦在解除项圈后,居然能变得这么乖。
不过很快,他再次确认过阿撒迦的仇恨值,就点点头,让白狼骑把自己放回座椅。
“既然你已经能清醒对话,”尼禄说,“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然后他招手,说:“过来。”
按着阿撒迦的狼骑,见小主人点头许可,这才带着警惕的姿态,慢慢松开手掌。但还是从腰上拔出爆能枪,枪口指着阿撒迦的双膝和手臂。
阿撒迦本就双膝触地,跪在地面上。听见主人命令,立刻小心往前膝行几步。
他的体型相较尼禄,实在是太大了。当他跪在小皇帝膝前时,看起来还是老大一团,视线几乎与坐着的少年齐平。
为了能尽量仰视尼禄,阿撒迦努力想把自己缩小点,但好像无济于事。
好在尼禄不太在意。在白狼骑极尽警惕的目光中,盛装的银发少年倾身向前,发出一阵轻轻的金石相击声响。
他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回答我。高能粒子爆发时,你是否故意选择不逃离?”
阿撒迦本能抬头:“我——”
他近距离撞进那双耀眼的红瞳,真是脑袋嗡地一声,彻底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的身体还千疮百孔,所有伤处都在突突地痛。但他距离主人如此之近,这让他什么痛楚都无法感受到了,连那股极淡的蔷薇冷香,都变得浓烈起来。
尼禄还在问:“项圈已经解除,你的自由也近在眼前。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放弃继续生存的动力?”
小皇帝等了好一会儿,发现这个大家伙只知道瞅着他发愣,也不知道听见问题没有。他的耐心本来就不好,当下冷哼一声,用戴着手套的手钳住他下颌,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把男人的脸拉到近前。
“听到我的问题了吗?嗯?”尼禄说,红眸居高临下地看过来,连唇线都是倨傲的,“我不喜欢别人用沉默来敷衍我。作为你的新主人,我应该知道有关你的一切,是不是?”
尼禄那个“新主人”,一下子把阿撒迦点醒了。他的下颌被钳制,被迫倾身向前,起伏的健硕胸肌,几乎要碰到小皇帝的膝盖。璀璨的金瞳放大,连呼吸都不自觉屏起,生怕气息扑到那张极度精致的脸上,冲撞到了尼禄。
一双手也压根不知道该往哪摆。
最后,他只能像个小学生一样,将两只大手全部藏到背后去。
阿撒迦金眸颤颤的:“主、主人……我没有在敷衍您。”
尼禄眯起眼:“在银河帝国宙域内,你要叫我皇帝陛下。”
阿撒迦立刻改口:“皇帝陛下……”
尼禄:“我要知道是什么在驱使你做出危险的抉择。这点很重要,将决定我如何评估你的军事素养,以及是否能够尽情使用你。”
军事素养这个单词,对阿撒迦而言还是有点高深了。他没听懂,只好默默垂下金眸,偷看自己放在膝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