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得到的是封尽沙哑而倦怠的回复:“沙漠太热,冰原太冷。我走不下去了。”
这话无疑是意有所指。
对此,易水二话不说地对封尽用了重力神格,而后盯着封尽道:“走不下去,我带你走。”
“小崽子,你要以什么身份带我走?父?兄?亲?友?还是爱人?”
对于封尽意图不明的问话,思量着自己究竟能为这场祝福付出多少代价的易水最终回了句:
“随你怎么想。”
反正无论是他还是封尽,看着就像短命鬼。既然如此,想那么多干嘛?
当易水话音落下后,他拉着封尽前进的动作再无半分阻碍。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吧?”
副本结束倒计时还剩10秒。当易水带着封尽走到领域最边缘, 离出去只剩一步之遥的那一刹那,沉默许久的封尽又一次开口。
“我知道。”易水还没蠢得注意不到封极和封尽今日用词的相似之处。
一个刚对他说完会待他“如父如兄、如亲如友”,另一个就以同样的字眼反问他的立场。他估计先前他在封极宫殿里的经历, 封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相应的, 此时他在封尽领域里发生的一切, 那位幸运之神大概也在无声旁观。
所以一旦他迈出了这一步, 就代表着他亲自承认之前对封极所言是在巧舌如簧。
而他为了一个飘渺不定的、来自灾厄的祝福,就如此旗帜鲜明地背离了幸运之神对他低到不能再低的唯一期待, 会因此彻底得罪封极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易水什么都知道。
就连封尽掩藏在“带他离开领域”这个荒唐过头的任务背后、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求生欲, 他都领会得比当事人本人更透彻。
如果说他是封极渴求已久的精神寄托, 那么他对封尽而言就像是坠崖途中于岩壁上偶然拽住的花。哪怕明白花朵弱得根本无法阻止颓势, 将死之人依旧会本能地拽住它聊以求生。
作为极有可能会被拽得支离破碎的花,易水却仅仅是继续扣着封尽的手腕,如之前所走的每一步那般,分毫未停地将人带出了领域范畴。
没过几秒,从各个空间传来的绵延钟声便宣告起了“七日狂欢”的彻底结束。在这无穷无尽的钟声里, 即将退出休闲副本的易水对着身后的封尽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开诚布公地说吧,我这个人非常、非常贪婪。我根本不在乎你到底在想什么,但对我而言, 我想要的绝对比你想要从我这得到的要多得多。”
所以这位灾神压根不必有任何负担。
因为无论是被拽下悬崖, 还是生死难测, 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一切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封尽却像是充耳未闻。
他只是看着易水扣在他腕间的、因过于克制力度反而显得有些青筋毕露的苍白手背,注视着对方黑眸里那只有他能看见的、仿佛在寂静燃烧的汹涌火焰, 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等到易水彻底消失在副本中后, 他才极缓、极缓地动了下那愈发趋近于野兽的暗金色眼眸。
过了许久, 他靠着休闲区的墙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而他退出副本前一秒, 那近乎自语的两句话就这么回荡在了仅剩神明的副本里。
只听他说的是:
——“你说得对。”
——“你总是对的。”
哪怕封尽自始至终没有说出那个主语,但谁都清楚这话是留给谁的。
对此,留在宫殿里的封极瞥了眼早已空无一物的右手中指,罕见地意兴阑珊起来。
他本来就没指望自己的告诫会起什么效果,他打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在做无用功——因为他太明白封尽的劣根性。
一个当年濒死时都想着要化身天灾的疯子,又怎么可能是个纯粹的个人英雄主义者。
在封极看来,当年封尽成神根本不是因为厌恶灾厄这种理由,而是因为痛恨自身的弱小、痛恨灾厄让一切失控。
他从来就是这种过于极端的性格。若非本人毫无意识并且自我克制过剩,别说为神万年,只一年就够他自我毁灭的了。
可现在不同,现在是他第二次迈向死亡。谁又会苛求一个将死之人处处忍耐?更遑论那个人还是他自己。
于是哪怕封尽依旧将内里的疯狂一层层上锁,他捕猎者的本能却早已为他选定了放纵的钥匙——易水。
他是他最后的孤注一掷,是他狂悖而嚣张的、仅此一次的肆无忌惮。
封尽要的甚至都不仅是爱。
亲情、友情、爱情,憧憬挑衅,吹捧谩骂,只要来自易水,他都来者不拒,欣然接受。
这哪是在选送葬者。这是将临死时才敢妄想的爱欲奢求和深埋的求生欲糅杂到一起,于浑噩中选中了最后的猎物罢了。
像他这样的疯子,像他们这样的疯子,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更不懂什么叫心满意足。
所以最后的结局早已一目了然。
同一时间,游戏舱外的易水正在浏览着游戏面板。
副本类型:休闲副本
唯一任务:狂欢盛宴
通关评价:S级
通关奖励:一次性神格*100,神明祝福*3。
通关评语:由你开宴,由你终幕,任你疯狂,任你餍足。
费尽心思得到的第三个神明祝福听都没听到,哪来的什么餍足?易水扫过这不着调的通关评语,一边翻阅着网上有关他这次直播的帖子,一边处理起了因掉马而数量爆炸的通讯信息。
等他或交好或威慑地敷衍完各路人马、预计再没傻子会来找他身边人的茬后,时钟已经转到了凌晨四点。
别墅外正暴雨倾盆,易水却连拉开窗帘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他自顾自地洗完澡换完衣服,就准备去楼下客厅通宵梳理新获得的一长串一次性神格了。
然而他刚打开卧室门,暴雨带来的湿润水汽便裹挟着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气场一寸寸侵入着他的感官。
这一瞬间,易水也说不清究竟是不是直觉发挥了作用,他没有如往常般直接右转下楼,反而下意识地抬眼瞥向了左侧走廊。
透过昏沉夜色和潮热空气,他一眼就瞥见了靠墙静坐在那里的男人。
那是封尽。
这是大半夜睡不着拍恐怖片来了是吧?反射性皱眉的易水本想就这么吐槽出口的,但对上灾神金眸的刹那,所有的调侃都悉数沉没下去。
他不对劲。
易水的视线划过封尽还残留潮意的灰发,划到对方明摆着淋了雨的漆黑神袍上,先前勉强压下的战栗感不知为何加倍翻滚而来。
他很不对劲。
灾神不看时间进他的别墅很正常。可什么情况下,他会极尽所能地隐藏气息,却在走到他卧室门口后选择靠着墙角不发一言?又在什么情况下,他会撤去所有神力,任由雨水将他从头到脚淋得透彻?
他到底又在发什么疯?
“失眠?”半响,于气氛愈发沉郁时,易水率先开口了。
已经很多年没入睡过的封尽却没有顺着易水的话转移焦点。
只见他抬手将额前垂下的半湿灰发捋到脑后,而后用那非人感过重的金眸盯着易水缓缓道:“我在思考……”
“思考我的祝福?”易水毫不掩饰自己对灾神祝福的在意程度。事实上若非催促太多可能会产生反效果,早在出副本的第一秒,他就已经动身找封尽去了。
如今灾神主动上门,话又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提?
“可以这么说。所以,你想要什么?”
虽然这一刻封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还借此间接体现了他的来意,但易水先前感受到的颤栗感却自始至终未曾褪去分毫。反而随着夜色渐深暴雨渐烈,愈发扼住了他的呼吸。
隐约间,他甚至感受到了自己越发凝滞的心跳。
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听觉、直觉、感觉,他获得的七种加成似乎同一时间在他脑海里尖锐咆哮、喋喋不休。
它们在尖啸着告诉他,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决定了今夜的不同走向。
“只要我说出口,你就能给出相应的祝福?”明明先前一再强调神明祝福不可强求的是他,今夜突然询问他所需祝福的也是他。难不成自己想要什么,封尽就能发自内心的给出同样的结果?这未免太过荒谬。
封尽又沉默了。这时候易水才意识到,他真的一直在思考。无论是对方衣袍鲜少的褶皱,还是地上渐干的雨渍,都在诉说着这位神明已经一动未动地靠墙许久。
能让这位随心所欲的神明破天荒思索到现在的,真的仅仅只是几句祝福么?
无所谓了,他根本无所谓封尽究竟跟他索求什么,也无所谓刚才封尽所言有多少可能性。既然封尽这么说了,他干脆靠在了封尽身侧的那面墙上,垂着眼直接道:
“我需要一份勇气。”
“一份连时间都无法给予,只有你能给我的勇气。”
几个小时前易水在网络上看见了无数夸他天才的帖子。
可他自己清楚,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才。他就是个卑劣的骗子,无耻的逃犯。他在副本内外都一遍遍对自己诉说着时间能改变一切的谎言。
如果真的只是想要知晓当初海啸的结局,哪需要默默等待时间神格的到来?最简单的办法易水早就想到了——那就是去找海洋之神、或是去找生命之神等一众神格搭边的神明,干脆利落地问一句当初的海啸下亲人是否生还便是。
但他是个胆小鬼。
他有胆子自我欺骗地去追逐前所未有的时间神格,有胆子去迁怒海洋、祈求幸运、甚至异想天开地想借由灾厄避开灾厄,却唯独缺少一份勇气,一份提前询问结局的勇气。
“封极关注我是因为神格,你呢?是出于战斗欲、保护欲,还是近乎错觉般的爱欲?”说到最后,易水听不出情绪地笑了一声后继续道:“封尽,没必要再思考,给出你的祝福吧。”
就在这里,就在此刻。这些年他当够了胆小鬼,而今夜,他不想再逃了。
无论封尽给出怎样的祝福,都是时候去寻求当年的结局了。
“……爱欲?”墙边的封尽似咀嚼般重复着这个词。
爱欲,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的是爱欲。
极哥又一次说对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继续相处,也不需要等待他步入死亡的终局,只要易水随意提了一下“爱”这个字眼,他就已经心如擂鼓。
今夜他凭着本能昏昏沉沉地出现在这里,思考的哪里是什么自以为是的祝福。
隐约想明白的封尽嗤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思考的从来都是易水本身。
窗外暴雨仍旧未歇,就连雷声都阵阵轰鸣起来。
于一闪而逝的电光下,于易水沉默的注视里,封尽一步步走向对方。
——“灾厄注视你,灾厄靠近你……”
灾神低哑的嗓音在雷鸣中破碎难辨,在易水听来却远比雷声更甚。
——“灾厄拥抱你,灾厄亲吻你……”
男人俯身靠近易水的耳畔,耳畔间的灼热吐息混着潮湿水汽,让人浑浑噩噩如在梦里。
——“无论是灾厄终末,还是灾厄最初,”
封尽缓缓低下头颅抵着易水的额头,暗金色的眼眸与黑色的双瞳于这一瞬静静对视。来自灾厄之神的最后一句祝福也随之悄然响起:
——“你所在之处,灾厄皆为你匍匐……”
在地球上, 有的亲吻是宣告爱意,有的亲吻是宣告死亡。
而今夜,灾厄之神伴随着祝福的吻兼具了以上两者。易水能感觉到对方寄予吻中的压抑与放纵, 也于无声对视里明白了自己要付的代价。
他是封尽选中的送葬者, 是他死前一切情感的寄托者。最后究竟是他被封尽的癫狂席卷、与其一同奔赴末路, 还是他攥着绳索将人从地狱一寸寸拉回, 仍旧是未知之数。
“……满意么?”在那份过分亲密的祝福仪式结束后,灾神没有后退拉开距离, 他依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垂着那野兽般的金眸, 神色难辨地问出了这句话。
易水没有想歪。
封尽所指的当然不是刚才的吻, 他问的是:赌上性命、赌上未来, 只换来了这样的祝福,值得么?满意么?
“答案是——当然。看来你确实为它思考了很久。”
毕竟“灾厄为你匍匐”这样的话已经远超祝福的范畴、更接近于一种承诺了,甚至直接将它当成灾神谱写的情书都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倘若世间一切灾厄真的像话里封尽说的那样为他敛息、为他蛰伏,当年那场海啸是不是也会如他所愿、渐渐消弭?
为了这样的可能,就算最后他会因此玩火自焚, 他也觉得值。
易水的回答迎来的是封尽的又一次嗤笑。
封尽不否认自己思考过关于易水所求的祝福。但这种思考早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偏离福内容,变成了他为了得到易水那份予取予求的代价, 愿意为对方做到什么程度。
先前的祝福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易水为了祝福赌上性命与未来, 他则为了易水赌上傲慢与曾经。
曾经的灾厄不为人类、不为自然所控, 如今的灾厄抛却一切,只向他低头。
注意到封尽眼底的晦涩和再度沉寂下来的氛围, 易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犹豫了一瞬后, 他将时间类称号的力量覆于指间, 然后抬手插/入了封尽潮湿的发梢。
下一秒,灾神原本还残留着些许雨水的灰发和衣袍便再度干燥起来。
封尽自易水动用神力起就不发一言地注视着他, 即便大脑这种致命之处就在易水掌间,他也没有退后、不曾闪躲。
而当易水收回烘干他头发的手后,他却低头深深地看了易水一眼,然后沉默地直接捏碎了易水身后卧室的门把手,朝着内里的浴室方向走去。
在封尽拧开门的那一刹那,易水无法不注意到对方右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只是这稍纵即逝的一瞥,他多少能窥见先前他抬手靠近封尽时,封尽为了压抑攻击他的本能而忍耐到何等地步。
这位神明从刀山血海里走出,以灾厄与血火铸就。
这样的灾神当然看得出自己刚才压根就不是想为他去掉雨水——如若真想去掉雨水就该直接带他去浴室,因为淋雨后即便水渍被神力烘干了还是得去洗澡换衣服,他也能猜到自己不过是在试探他的底线,看他是否真如带锁的凶兽一般为自己克制匍匐。
那捏碎的门把手就是他最后的警告。
但没办法啊。易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靠在墙上闭了闭眼。
——他刚才哪里真是为了试探封尽是否会攻击自己?他只是觉得刚才的气氛太过微妙,下意识地不想继续下去罢了。
虽说他允诺了封尽一切代价,但亲情友情还好说,在爱情方面,他实在不懂如何爱人,如何被爱。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可耻但有用。
念此,眼不见心不烦的易水直接走到客厅,继续实行之前的计划——整理分析自己新得的一百个一次性神格。
在他沉浸于各个神格搭配的可能性时,换了套神袍走下楼来的封尽坐到了他斜对面的沙发上。于是他一抬眼就见到对方面上毫无遮掩的嘲弄之色。
显然,这位神明已经意识到刚才易水是故意的了。
但封尽意外地没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嘲弄过后他就倚着沙发拿出他那把标志性的金色长弓,并如之前无数年那般沉默而寂静地进行着弓箭的养护。
此刻窗外又打雷了。
炸裂的雷声没有让灾神有分毫动容。弓箭养护结束后,他便随意地抱着长弓闭目养神起来。
易水不知何时停下了写到一半的神格分析,静静地注视着这位灾厄之神。
哪怕外貌不曾改变,时间终究给一切留下了痕迹。比如他,比如封尽。
而封尽远比他更甚。
只要封尽沉默下来,那种被漫无边际的光阴、啃骨噬髓的悲伤给淹没的窒息感便汹涌而来。
先前他在副本里重现过鲸落,而神明何尝不像是陨落的鲸鱼。
到了最后,皆是无骨无肉,空无一物。
唯有这一点,同样无处可归的他感同身受。
“小崽子,你看得太久了。”封尽没有睁眼,但那带着倦意的沙哑嗓音倒是唤回了易水的思绪,也让他想到了一件他原先就想问的事。
“封尽,刚才你是怎么进我别墅的?”
这个问题却让封尽睁开了眼。只见他半靠着沙发,似笑非笑道:“就这么走进来的啊。”
果然啊。早在易水看到封尽那一头湿发和满身雨水时,就猜到对方不是撕裂空间过来,而是从隔壁别墅一步步走过来的。
那时候的封尽连雨水都没隔开,更别说用神力屏蔽遍布宇宙的那些监控仪器了。考虑到不久前自己在副本里开直播的事,现在这颗星球外的监控只多不少……
这也就意味着,封尽半夜进他别墅的事但凡有心点的都不难知道。
想到这里,易水只觉得头更疼了。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清楚这算是代价之一,但如果可以,他还是想一个人默默无闻到功成身退。
封尽看到他皱眉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走到他面前道:
“小崽子,你不会还将自己当成人类吧?”
封尽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易水愣了一瞬,他将已经到嘴边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已经被开除人籍了”给咽了回去,直接回道:“你想说什么?”
封尽对此没有多言,反而随手撕裂了身侧的空间,带着易水来到了前阵子他试箭的那颗荒星上。
“之前你用神力烘干雨水的时候难道没察觉到什么不同吗?”提到“烘干雨水”这四个字时封尽刻意停顿了一下,随口他在易水不变的面色下继续道:
“休闲副本里得到的神格虽然都是一次性的,但那些神明通过神格给出的神力却是实打实的,不会因为神格使用完毕就消失。所以说易水,你的神力早已今非昔比。”
似乎觉得光靠说的不够直观,封尽将自己的金色长弓递了过去,示意易水搭弓射箭。
易水却没有接过来的意思。身为当事人,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变化?
他刚离开副本后就发现“晨曦易夕”、“不舍昼夜”这两个称号的冷却时间减半了,在封尽洗澡时,他也用神力在别墅里的家具上做了些实验。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依旧只能将时间作用于过去和现在,但作用范围和力量都远胜过往。
考虑到时间神格的特殊性,非要做个类比的话,他的综合实力应该比先前诸神宴会上最弱的神明的要强上一些。
暂时知道这些就够了。
封尽看出了易水的拒绝。见状他干脆用神力屏蔽了整颗星球,然后自己拿起长弓,侧过脸一寸寸拉开了弓弦。
下一瞬,箭如霹雳,声召雷霆。
看着荒星上空瞬间遍布的乌云和前方无规律不断下落的惊雷,那份天灾独有的张力顿时彰显得淋漓尽致。
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于雷电的明明灭灭间,这位灾神再度抬手引弓。这一次七枚纯黑箭矢同时搭在了弓弦上,而每一枚箭矢上都缠绕着一种极端厚重的不详感。
“看清楚了,易水。”
话音落下的刹那,箭矢骤然飞掠而出,整个荒星开始了字面意义上的风卷云涌、地动山摇。
当无数流火的陨石坠落在滔天洪水中时,封尽的嗓音也随之穿透了那片无尽的爆鸣声:
“地震、洪水、飓风、林火,刀兵、瘟疫、陨石天落……”
“很快你也能做到这个程度,不,说不定现在就可以。”
“有了这样的力量,你竟然还将自己纳入普通人的范畴,去管那些无能之辈的闲言碎语,顾忌他们的看法?”
易水倒是没想到封尽还会在意这种事,事实上自己哪里会在乎宇宙众人说了什么?他甚至都不是这个宇宙的原生居民,他的家从始至终都只有地球一个而已。
他只是单纯地嫌烦。
话虽如此,封尽此时的说法也很有问题就是了。
这一刻,易水看着被各色灾厄搅得天翻地覆的荒星,看着自己脚下这片半点没被波及的地界,又想到今夜封尽给出的祝福内容,最终心念一动,主动从封尽手中拿过了那把金色长弓。
同样的长弓,同样的地点,又是一箭射出。
只是这一次,箭矢是金色的。
这枚裹挟着时间神力的箭矢仅仅是单纯地从星球的一端划到了另一端而已。梦白推文台,但它所过之处,一切灾难、一切苦厄都烟消云散,甚至那遍地狼藉、满目疮痍都于光阴流转间恢复原状。
这就是灾厄之神的祝福。
这就是封尽所说的,灾厄为我匍匐。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易水,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后都不禁沉默了一瞬。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身侧那个想要自己为他送葬的神明,确确实实亲手将刀刃递给了他,并且递的还是最锐最利的那柄。
过了半响,易水才想起自己最初这么做的目的,于是他转身对封尽道:
“对我来说,强就是强,弱就是弱,和是人是神毫无关系。”
“只要我够强,我想当人就当人,想成神就成神。”
易水不清楚封尽过去经历了什么,他也没有评判别人的念头,他不过就是借这一箭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
也许封尽过往踏足的那些宇宙都对神明抱有崇高幻想。但于易水而言,降临于此的诸神和其他智慧生物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更强。
至于众人口中的“神明”一词更像是弱者对强者的礼赞。
这样的神明他当然有所憧憬,却实在没什么敬畏之心。
比起神明这个称号,他更在意的从来都是力量本身。
将长弓递还给封尽后,易水注视着脚下看不出丝毫被毁痕迹的荒漠,玩笑似地开口道:
“你是有多怕我最后打不过你,才给出了这样的祝福。”
自此以后,一切的灾厄都对他不起效果。这哪里是在放水,这已经是在放海了。
说到这里,易水顺口问了一句:“对了,我想问你,神明死后他的祝福还有用吗?”
封尽的视线从易水拉弓的那只手转到刚才大放狂言的嘴上,最后他移开眼惰怠地回了句:
“不知道。”
神明的祝福本就一生一次,稀少至极。封尽偶然听说过的寥寥几个收到祝福的家伙,也没有一个活得比神明本身更久的,他自己又向来对这些事漠不关心,所以还真不清楚这一点。
“回头我问问极哥。”说完这句话后,封尽看着头顶重回璀璨的星空道:“死后的事我不在乎。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灾神的祝福就绝对不会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