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含岫于情于理,都得在年前把这事儿说了,然后跟侯夫人赫连泽赫连静,还有……赫连曜他们好好道个别。
这一去,不知道大家伙几年才能见面了。
琢磨着琢磨着,楚含岫睡着了,脸半掩在被子里,带着几分被暖呼呼的被窝熏出来的红晕。
第二天早上差不多的时候,楚含岫穿戴整齐,让平安驾着自己这边的骡车,哒哒哒地去侯府。
突然,就在他们的马车出了四方街,快到东城的时候,一人一马突然从后边跑过来,人和马根本没有因为街上的人停顿,嘴里嘶哑地高呼着:“永州八百里加急!永州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什么意思,那就是不顾马和人的死活,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回来。
街上的人惊慌失措地往两边退,平安反应速度也快,赶紧把骡车往旁边赶,下一秒,后边的一人一马从他们的骡车旁边飞驰而过。
楚含岫已经捞起骡车帘子,弯着腰出来看,他一眼就看到从他们旁边窜过去的人和马。
马屁股上全是催打的一条条鞭痕,原本神骏的身躯带着一股精疲力尽的感觉,骑在它背上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蓬头垢面,脸都被冷风吹得皲裂,每喘一口气,都仿佛是在压榨他的肺。
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匹不错的马废了。
人也得卧床休息两三个月才能回神。
楚含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永州……
永州和霁州,是大越的门户,永州跟齐国毗邻,霁州跟东来国毗邻。
上辈子,齐国和东来国就是破开了这两处地方,短短数月把大越北方全部侵占,势如破竹的架势吓破了朝廷的胆,才登基为帝没多久的定王直接带着朝廷的大臣,后宫嫔妃,往南方撤退,依靠着南方的玉龙江这个最后的天堑,继续设立了朝廷。
至于北方是打死还是打活,那些百姓又怎么样,压根没有在小朝廷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八百里加急?
出来的时候楚含岫心情挺轻松的,现在却有些沉了,他对平安道:“走吧,去侯府。”
天气冷,看守侯府偏门的门房小厮也穿上了棉衣,楚含岫刚从骡车上下来,他就殷勤地过来行礼:“见过楚大夫。”
“不用多礼。”
“楚大夫有三四天没来了,昨天泽少爷还来这边看了一下,看您有没有来。”楚含岫为人亲和,又不摆架子,哪怕侯府几位主子对他都非常好,见着他们这些可有可无的下人也不会红眉毛绿眼睛的。
现在府里的人再也不会说起那位已经被休几个月的前侯夫郎的时候,拔出萝卜带起泥地提起楚含岫了。
楚含岫听他说到赫连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练剑,赫连泽还是个武痴,逮着人就想比试比试。
因着前些日子楚含岫比他晚练剑,根骨也确实不如他,所以他想跟楚含岫切磋的想法被赫连曜挡回去了。
只是到底惦记上了,三五不时地就要想一想,昨天估计又想起来了,可惜他没来。
楚含岫等平安把骡子和骡车安置好之后,带着他先去邢大夫那边。
“师父,我来。”楚含岫进去的时候,邢大夫刚好在搬廊下种在花盆里的药草,他立马撸了撸袖子,跟着一起忙活。
邢大夫的神色从他进院门开始就灿烂起来,搬起面前的药草,又望着也蹲下身搬药草的楚含岫:“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了?”
楚含岫摇头:“是有件事儿要跟师父您说。”
“哦?”也是最后几盆了,全搬到屋里放好,邢大夫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说说什么事?”
也跟着擦干净手的楚含岫走在他后边,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望着对面的邢大夫:“是这样的师父,等过了年,开春那会儿的时候,我打算带着我阿爹,含玉含清含茗,还有手底下那些人,去忻州。”
楚大夫身体一顿:“去处理你买的那些粮食?”
楚含岫点头:“是,不过不打算回京都了,已经决定在那边住下来。”
如果说刚才邢大夫只是顿了一下,他这句话一出,脸上的神情都换了:“离开京都去忻州住下来?怎么突然有这个心思?”
“不是突然有的,原本我买那么多粮食,是打算带回平阳县那边贩卖,赚点辛苦钱,毕竟在京都这边,我势单力薄,放那么多粮食出去,几大粮行怕是要觉得我断了他们的财路,找我算账。”
“后来我阿爹和弟弟他们来了,平阳县那边也不用再回去,我就琢磨着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青州几个地方才遭了旱灾水灾,粮食拉进去也卖不了,看了一圈儿,就看上忻州了。”这理由跟陈叔赵叔他们说过,现在跟邢大夫说,愈发顺溜了。
楚含岫望着坐在对面的邢大夫,道:“师父,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让您跟着我一起忻州。”
邢大夫真的没想到他会去忻州,更没想到他会让自己跟他去忻州,脑子都差点儿转不过来。
看楚含岫俨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着他点头的架势,邢大夫沉吟着,没有一下子给楚含岫答案。
邢大夫不是没看到楚含岫的诚意还有关怀,但若不是赫连曜坠马,他不会来京都,现在还住在霁州那边,守着邢家祖传的药铺和院子。
可去忻州……
那就真的连根儿也拔了。
楚含岫看着他,道:“师父,从拜您为师那天起,我就把您当成了亲人,日后咱们一家人到了忻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不担心您,您也不用挂念着我。”
邢大夫手里端着平安给他倒的茶,手指动了动。
他有了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怀念,感动,良久之后道:“含岫啊,你是个好孩子,这个时候也想着我。”
楚含岫笑了笑,“您也是个顶好的师父,那师父您瞧……”
邢大夫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做下了决定:“老夫跟你去吧,你这个徒弟老夫才刚刚捂热乎呢,要教你的还很多,可不能断了我邢家的传承。”
楚含岫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绽开。
邢大夫应下他这件事,也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有些不一样了。
他道:“那你这趟来,不光是让我去忻州,也是跟侯夫人侯爷他们交底吧。”
“嗯,我在侯府住了那么久,侯夫人侯爷还有阿泽静哥儿他们对我都好,提前说好一些,也趁着还在京都的时候多在一起聚一聚,毕竟这一去,真不知道什么才能见面了。”更大的可能,是再也不会见。
在交通工具只靠牲畜,联系只有信件的大越,一旦去了别处,想再见面难如登天。
更别说以后几年都不太平,哪怕楚含岫做了那么多准备,都不敢说自己一定平安无事。
已经说好跟他去忻州的邢大夫道:“去吧,这几天我收拾收拾东西,然后让侯府把东西送到你那儿去。”
楚含岫脑子突然闪了下:“师父,干脆过几天你直接跟我们一起过年吧,左右开春那会儿就要走了,一起过年正好。”
邢大夫望着他,想到四方街热热闹闹的院子,没有过多思索便点了头:“好。”
楚含岫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就这么说好了,平安,你先跟着我师父收拾收拾东西,我去侯夫人那儿了!”
“是。”平安颔首。
从楚含岫到邢大夫这儿,到劝说他成功,过去了两刻。
楚含岫脸上的笑容十分明显,一个人走出邢大夫小院儿的时候脚步都带着风。
只是随着离侯夫人的颂和苑越近,楚含岫想到侯夫人知道他要去忻州后的神情,心也往下压了压。
忽然,就在楚含岫离颂和苑还有百十来步的时候,近来因为赫连曜能够站起来了,整天都面带微笑,一看心情就极好的老侯爷急匆匆地往外走,脚步快得几乎跟楚含岫撞上了。
好在两人都是学过武的,一下子避开。
按照以往惯例,老侯爷会跟楚含岫打声招呼,问候几句,但是今天老侯爷只对着楚含岫颔了颔首,带着两个侍卫大步走过去。
落后一步的侍卫道:“含岫少爷,老侯爷有急事,您没伤到吧。”
“没有。”楚含岫摇头,想了想还是没有张口问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让老侯爷这么着急出去。
这不该他问,问了老侯爷身边的人也不会说。
侍卫看起来也很急,询问他过后也走了,楚含岫抬脚进了颂和苑,在主屋的门口那儿见到了侯夫人。
侯夫人应是送老侯爷出去,脸上带着些许茫然和急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丈夫居然这么急匆匆地出去。
看到楚含岫,那些茫然和急切才消散了不少,“含岫来了,快进来坐。”
她没有自己先转身进去,而是站在主屋门口那儿,等着楚含岫。
在她身边伺候的金串儿,银串儿,吴嬷嬷随侍左右,也等着楚含岫。
楚含岫几个大步迈过去,到了他跟前,他还没说话,侯夫人道:“你刚才来的时候撞见老侯爷了吧,你说他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年轻一样,一有事忙拔腿就走,说给他拿件披风,转眼人就走得影儿都没了。”
“你从侯爷那里来?”说话间,两人一起进了屋。
身后的金串儿银串儿跟进来,利落地奉上楚含岫喜欢喝的茶,和喜欢吃的糕点。
楚含岫跟侯夫人坐在一块儿,望着侯夫人道:“不是,我先去了我师父那里。”
“夫人,今日我来,是想跟您说件事。”
侯夫人回望着他。
楚含岫道:“自我来京都,已六月有余,我打算带着阿爹还有弟弟他们,去忻州那边住下,想着年前跟您和侯爷,还有阿泽静哥儿他们说说。”
他这些话一出口,整个颂和苑主屋里的人全都愣住。
他竟然要离开京都,去忻州那么远的地方?
楚含岫来京都好几个月了,又经常出入侯府,侯夫人金串儿银串儿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几乎已经忘记他非京都人士。
而且他们多多少少从楚含岫嘴里知道沈阿爹等人的现状,都跟楚成业和离了,无论从哪儿看,在京都定居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现在楚含岫说,他要去忻州。
侯夫人的神色有惊诧,有不舍,有难受,“怎么……有这个决定?”
楚含岫把刚跟邢大夫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侯夫人立即接着他的话道:“含岫,这有什么难的,凭着你和侯府的亲厚关系,要是有人找你麻烦,我和老侯爷还有侯爷,准叫他们把所有心思都歇了。”
侯夫人这话说得一点折扣都不打,再如何,老侯爷也是侯爷之尊,侯夫人安国公府出身,更别说赫连曜的腿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好,等他彻底恢复,那个威名赫赫的武安侯便回来了,谁敢掠其锋芒。
那时候,但凡放出一点他跟侯府有关系的风声,没人会那么没眼色地找他麻烦。
如果楚含岫去忻州的决定没那么坚决,一定会被侯夫人说的话打动。
但是,他摇了摇头。
屋里这会儿只有他说话的声音,跟以往一样不疾不徐,带着点轻松写意的味儿,内容却让侯夫人的面色变了好几次。
当他话音落下之后,侯夫人已经憋不住情绪,拉住他的手:“这忻州……你们是非去不可了?”
楚含岫心里也难受,嗓子眼儿有点儿堵。
除开阿爹弟弟他们,对他最好,最贴心的,莫过于侯夫人。
赫连泽赫连静他们是朋友,跟他走得近,平时也打打闹闹的,侯夫人给他的,是长辈的关怀和爱护。
若是可以,他很想带着侯夫人赫连泽他们一起去忻州。
但楚含岫知道,那太不现实了。
靖国侯府家大业大,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说动这么一个世家大族跟他一起搬去忻州?
按照老侯爷赫连曜的脾性,就算他冒着被当成精怪的风险说出上辈子的事儿,他们也不会选择退去忻州,而是留守京都。
他们跟楚含岫这个穿越而来,又久居后院的外来客不一样,他们受到的熏陶,学习到的东西,都让他们会为了大越抛弃很多东西。
这是楚含岫做不到的。
重活一次,来到京都为赫连曜治疗,是楚含岫能想到的自己能做的最大的事儿。
那么多势力打生打死,他那点异能,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稍不留神就成了战火里的灰烬。
在乱世里带着家人自保,是他最想做到,也能够做到的事情。
在侯夫人深邃,而又不舍的目光下,楚含岫点头:“是。”
他望着侯夫人,道:“夫人,此去忻州,咱们再见或许要好几年后了,雁荡山的那处温泉庄子,还有城里的金缕楼,我就物归原主了。”
侯夫人的眼眶彻底红了,眼眸湿润,“你个……你个……”
“你个小哥儿,平时见着你我跟吃了糖一样,今天你却是来剜我的心的!”
语气像是生气,握着楚含岫的手却越来越紧,楚含岫张嘴要说话,她抢先道,“你可劲儿埋汰我吧,送出去的东西还拿回来,我堂堂靖国侯夫人成什么了?”
“你在不在京都,它们都是你的,难道你还打算一辈子都不回京都来瞧瞧了?!”
“可是……”楚含岫是真没想再拿着温泉庄子和金缕楼的地契和房契,现在距离乱世还有一年多,两处地方能产出的银子也不少,他人都要去忻州定居了,再捏着不像那么回事。
“这事儿要是再提,你就是不认和我这些日子的情谊。”
眼看着侯夫人放狠话,楚含岫终于知道,这温泉庄子和金缕楼,自己怎么都要收下了。
他连忙点头,把自己刚才的话收回去。
至此,楚含岫去忻州这事儿在侯夫人这里彻底过了明路,侯夫人难受又担忧地问他的打算,计划,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
而另一边,匆匆忙忙赶出府,到了大门处甚至不再乘轿,直接上马向着皇宫大门疾驰的老侯爷赫连昱很快进了宫。
庄严肃穆的宫道上,有几个跟他一样着急忙慌赶来的大臣,几人因为是文臣,脸色都因为赶路涨红,眼睛里的神情却是又慌又乱。
当他们走进议事的殿宇的时候,在屋里踱步的大越皇帝,今年已经四十九岁的周行一下子走到他们面前:“诸位爱卿,可有想到什么好的法子了!”
“齐国狼子野心,竟然想出火攻一计破了永州,现在他们倚靠永州,接连对徐州潞州用兵,徐州潞州这会儿怕是也……凶多吉少!”
大越十三州,永州霁州互为犄角,乃是大越的门户。
从永州过来,依次是徐州,潞州,忻州,而霁州那边,则是青州,并州。
一旦徐州潞州失守,就意味着齐国在大越北边打通了一条道,可以顺畅无比地在这条道上奔驰,弄不好过些日子就能直抵京都,兵临城下,周行怎么能不急!
这个时候,能被召来的都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臣,已经知道这个消息的大臣们脸色都不好看,一个胡子打理得分外整齐的老者道:“那鲁正是武安侯一手提拔上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他武安侯能够置身事外?”
“按大越军律,应该即刻把鲁正这个失职的主将押回京都,满门抄斩方可谢罪!”
掌管三千禁军,才被召来的老侯爷望着这时候都不忘给自己儿子上眼药,惦记着清算鲁正的几个朝廷大臣,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心中有无限怒火。
他砰地一下锤在旁边的桌案上:“敌军破了永州,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马大人,秦大人,你们二位不为皇上献策,反倒着眼于这些无法改变的事上,是想做亡国奴,阶下囚吗!”
他是个武人,声音洪亮,一声暴喝几乎把殿宇顶上的瓦片也掀起来,也让那两个把矛头对准鲁正,并且想牵扯到赫连曜身上的大臣哑了一下。
兵部尚书徐达,以及另外三四个走进来的大臣脚步一顿,走了进来,先给周行行礼:“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周行面色凝重,带着慌张,已经没有精力应付他们,转身坐到龙椅上望着当今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他对赫连昱道:“靖国侯,鲁正丢失永州,罪不可赦,诛九族也不为过,马爱卿秦爱卿说得也不为过。”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商量如何解京都之困!”
战报从永州传来,再快也过了几日,而这几日齐国的兵马动向如何,远在京都的他们完全不知。
周行实在……怕,怕齐国挥师南下,直入京都。
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周行后背就发亮,连屁股下稳坐了几十年的龙椅也变得有些发烫。
突然,就在以追究鲁正责任为首的马大人秦大人,以兵部尚书徐达,以及几个大臣组成的两方人员讨论得很是激烈的时候,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神色恐慌,脚步都有些凌乱地小跑进来:“陛下!”
殿内的讨论声一下子停止,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老太监声音有些哆嗦:“启禀陛下,霁州……八百里加急!”
龙椅上的周行一下子站起来,冠冕上的旒珠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八百咯加急,又是八百里加急!
不久前的八百里加急带来永州被攻破的消息,霁州的八百里加急呢?!
周行的腰和腿都是软的,死寂般的片刻后,才道:“把人带进来。”
老太监点头,“是。”
很快,两个宫廷侍卫架着一个脸色灰败,脸庞脖颈泛着不正常红色的年轻男子进来,他身上灰色的衣裳,是霁州军独有的款式。
周行迫不及待地问:“霁州怎么了,缘何八百里加急!”
“回……回陛下……”
“十二月初九……东来国突然大军压境……薛将军及时……布防……领兵作战……”
“但东来国整整二十五万大军……又不知从何处得到霁州城防图……霁州危矣。”
“薛将军命小的疾驰回京,请圣上派兵增援。”
这个传信的小兵话一出口,整个殿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像千万根锋利无比的针穿行在殿内,不管里边的周行等人如何动弹,能感觉到的只有疼痛。
大越地势如此,东来国和齐国上百年来一直被挡在霁州和永州外边。
赫连曜未掌管兵权前,大越的兵力没有这么多,且较为零散地分布在各处,那时候,跟东来国和齐国毗邻的霁州永州连年被两国劫掠。
朝廷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
但是先皇,周行,都觉得那是两权相害取其轻,他们更担心打不过东来国和齐国,让两国抓住机会侵入大越腹部。
相比之下,只是让东来国和齐国劫掠霁州和永州,这个损失他们觉得十分轻微。
直到赫连曜进入军营,以数场胜仗让自己在霁州的声望如日中天,再以势迫人,看似顺理成章,实则十分强硬地掌管了霁州军。
从那时候起,大越零散的兵力被他攥到了一起,不仅让霁州和永州面对东来国和齐国的劫掠数次胜利,也稳住了大越各处蠢蠢欲动的某些人。
周行无数次想过,要是赫连曜这个子侄和前朝那个立下赫赫战功,却英年早逝的离北侯一样就好了,那他一定对赫连曜大封特封,嘉奖他为大越做的一切。
可是——
赫连曜偏偏不死。
不仅不死,他还年轻,二十四岁的年纪,意味着他还可以手握兵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
到那时,大越的天下还会姓周吗?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到君临天下的帝王,周行对这把龙椅的渴望超乎一切。
所以,他默许了朝堂里那些人对赫连曜的抹黑攻诈,甚至在察觉到他们有人想做局杀死赫连曜时暗中出手。
可是现在周行忍不住想,要是他再多留赫连曜一年半载,眼前的祸事是不是就能化解……
从霁州赶来的小兵目光急切地望着殿内的周行和众大臣,他此来,肩负着带去救援的重任。
远在千里之外的霁州,有跟他同一个军营的兄弟,有家人,有相熟的霁州百姓。
然而他话音刚落,以马大人秦大人为首的一帮大臣面色苍白,立刻高声大呼:“陛下,永州霁州相继失守,京都危矣,请陛下为我大越江山社稷着想,尽快撤离京都!”
“是啊陛下,只有踞凌江这条天险,才有换气喘息之机,以图后事!”
“……”
“荒谬!”兵部尚书徐达头顶轰隆隆作响,面色难看得能拧出水来,“永州虽失守,但拿下永州,齐国大军必定也不能立即侵占徐州潞州,他们是人,是跟我大越将士一样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不是鬼神!”
“当务之急,是立即派一个有经验的将领,沿路征集各州府守备军,奔赴徐州潞州,查看情况,若能正面战更好,不能正面战,边撤边打,沿途阻击,给霁州那边减轻些许压迫也是好的。”
另外一个跟他同样想法的大臣也道:“这一步要是退,将京都拱手让人,百姓军民可就失了主心骨了!没了士气,想要再打回京都谈何容易!”
殿内吵成一锅粥,传信的士兵孤零零地跪着。
靖国侯府,一辆马车风驰电掣一般往皇宫跑去。
而侯府后院,好不容易把侯夫人逗笑的楚含岫站起身,道:“那我先去阿泽和静哥儿他们那了,过会儿我还来打扰您,跟您用午膳。”
“去吧,那几个小子可黏糊你,你去忻州,他们反应不会小。”
“跟他们说完了,也把他们带来,咱们一起用膳。”
楚含岫心意已决,侯夫人纵使万般不舍,也没有理由强行留下他。
那就只能在最后相处的日子里多看看他,日后见不到了,能回想的相处时光也多一些。
楚含岫望着侯夫人有些微红的眼睛,胸口酸涩难挡,点点头去后院找赫连泽赫连静他们。
还是熟悉的侯府后院,水榭的假山没有丝毫变化,唯有花木在这个季节已经凋零,不再是楚含岫刚到侯府那会儿郁郁葱葱的模样。
跟侯夫人,楚含岫他们预想的一样,赫连泽赫连静赫连筝赫连如一听到他要去忻州,几人都炸了,把他轮番轰炸了一遍。
哪怕楚含岫说了理由,跟他走得最近,情绪也最直白的赫连泽还是抓着他的肩膀,想要让他留在京都。
直到发现没办法改变楚含岫的想法,赫连泽才安静下来,坐在凳子上,面色沉静。
他一向是急人里最跳脱的那个,他一安静,楚含岫的身体就顿了下,把椅子搬到他身边,坐在他旁边。
一会后,赫连泽在沉默中抬起拳头,捶在楚含岫的肩膀上。
第三下的时候,他的拳头迟疑着,轻轻地挨到了楚含岫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