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叹了口气,只说他们原来是一处的,各自去了不同地方产生了分歧。
此时晨光微熹,各处的小主开始醒来,梳妆打扮,或是屋内休息,或是各处说话,不一而足。
惊蛰忙起来时,还没想什么,一旦稍微闲暇,就忍不住想着刚才长寿的话。
他心里叹了口气,若刚才忍住不发作,好声好气说话还好,和长寿吵起来,等回去,长寿那个碎嘴巴肯定会添油加醋。
这便是狠狠得罪了徐嫔。
不过他前脚拒绝了徐嫔,后脚来了直殿司,本也是落她面子。
其实那日秋逸来找他,未必没有徐嫔的示意,惊蛰一直以为秋逸回去了,可没成想,秋逸那日竟是……死在路上了吗?
长寿不敢说,只说是贵主。
可整个皇宫敢这般肆意杀了宫人的,不外乎那几个……是陛下?
秋逸冲撞了陛下?
那容九为何……他近来不在北房巡视,是去了景元帝身旁伺候?
那天,他杀的人,就是秋逸?
他心思不宁,做事就有粗心,下午搬东西时,不小心砸伤了手指,红肿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他捏着那根手指垂头丧气。
皇宫昏暗得快,惊蛰一时不察,撞上了人,哎呀了一声,鼻头酸得要落泪。
“怎么不看路?”
是容九。
惊蛰听着声音,下意识抬头,宫道昏暗,他勉强看得出来容九穿的不是侍卫服。
而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正埋着头,但衣服看着……好似是哪处的太监……不过着实站得有点远,看不清楚。
“没什么,容九怎么在这?”
惊蛰是要回北房,容九是从御花园的方向过来,再往西边走……是要去哪?
不过惊蛰不过一想,便没细究下去。
“去办事。”容九淡声道。
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惊蛰原本已是习惯,可总忍不住去想长寿的话,想着容九这双手,曾杀过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人……只是,他到底没问。
“有话要说?”哪怕昏暗,容九那双眼好似长了钩,“不要吞吞吐吐。”
惊蛰:“本来想问,后来一想,自有你办事的原因,我多嘴问,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他拖长着声音,慢吞吞摇头,还朝着容九摆手。
“你有事忙,就快去罢,我回北房。”
擦肩而过时,冰凉的大手抓住了惊蛰的手腕,又滑落,准确无误地捏住了那根红肿起来的手指。
嘶地一声,惊蛰都顾不上他们动作暧昧,泪汪汪地看着容九:“容九,你做什么?好疼。”
容九:“肿了。”
惊蛰听着怪怪的,竭力解释:“是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失手,砸伤的,不严重。”
容九又用力,惊蛰嗷呜了声,蔫儿了。
好!痛!
容九松开手,从怀里摸了个瓶丢给惊蛰:“回去涂上,每日两次。”
惊蛰:“不用了,你之前还给了我的,我用那个涂涂就行了。”
容九轻哼了声,却不理他,说完就走。
身后一直不说话的两人紧跟而上,只他们一直没抬头,惊蛰也没看到脸。
惊蛰困惑地挠了挠脸,容九刚刚,是生气了吗?
但他哼的那声还挺好听的。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后,惊蛰又嗷呜了声,灰溜溜地跑了。
他有时真受不了自己!
自御花园来,穿过西庆门,至宫道,再往前几步,就是承欢宫。
承欢宫和储秀宫相差不远,若是有心,甚至还能听到储秀宫的热闹。
不过今儿,承欢宫可是灯火通明,比别处还要招摇。
无他,景元帝来了。
徐嫔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皇帝,自然高兴得很,处处挑高灯笼,免得让陛下不喜。
景元帝清心寡欲,甚少在宫妃留宿,翻牌子也少,徐嫔迄今都没和景元帝有过。
只是从前景元帝与她下过几回棋,许是得了皇帝喜欢,曾连着半月都大加封赏,一时风光,后宫无两。
刘才人死后,景元帝许久不入后宫,一来就是承欢宫,如何不叫徐嫔欢喜。
景元帝落座,不怎么说话,徐嫔早已习惯,为他奉茶后,又说起从前下棋之事,抿着唇笑。
“若是现今的妾身,便不会输给陛下那么多子。”
景元帝漫不经心地说道:“近来常练骑射,倒是落了棋艺。不若,徐嫔陪寡人练练射艺如何?”
徐嫔的笑意微僵,背后莫名一寒。
“陛下,想怎么练?”
景元帝抬起眼,目光在阖宫的宫人上逡巡,过不多时,落在外头守门的,一个浑身哆嗦的小太监身上。
长寿本不敢抬头,只是听着声音有些熟悉,才下意识看了过来,却猛地对上景元帝冰凉的眼,震惊之色满溢而出,膝盖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
怎么,怎么可能……那张脸……
景元帝懒洋洋地挑眉:“那就他了。”
长寿想高呼求饶,却被拥上来的两个太监堵住了嘴,拖到了庭院里。承欢宫遍地都是高高灯笼,亮如白昼。
景元帝接过宁宏儒递来的弓箭,对上徐嫔煞白的脸,难得笑了笑:“徐嫔,莫怕,寡人射艺不精,也就是试试手。”
话罢,他冷白的手指摸上弓弦,锋锐的箭矢飞射出去——
噗呲一声,没射中果子。
深深扎入了长寿的大腿肉上,长寿嘴巴塞着布条,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景元帝叹了口气,“果然退步了。”
徐嫔站在廊下,红润的脸色早已褪去,只余下苍白。她的双手交握着,恨不得拧出麻花,陛下怎么突然发了疯?
咻咻咻——
接连几箭,景元帝都射不中。
长寿已经成了血人。
宁宏儒:“陛下,许是宫人的问题,不如,换一个如何?”
景元帝兴意阑珊,挑起眉。
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点了春莲。
刚才徐嫔一直强忍着不说话,可轮到春莲时,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陛下,春莲是妾身从家里带来的,情同姐妹,求求陛下高抬贵手……”她的话还没说完,猛地咬住舌尖。
锋锐的箭矢对准了徐嫔的眼。
男人的手指按在弓弦上,浓郁到极致的眼眸里,是流淌着的恶意。
景元帝缓缓勾起唇,如同暴戾的恶兽:“你想替她?”
简单几字,透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宛如下一瞬,就会将她射杀当场。
第19章
徐嫔膝盖发软,直接栽倒在地上,无力爬起。整个承欢宫都弥漫着血气,扑面而来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在景元帝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根本没有人说话,有的都是哀嚎和惨叫,地上淌着红血。
“来人……”
徐嫔哑着声,哆嗦着,“快来人!”
外头的粗使宫人听到徐嫔的声音,这才不得不靠近,一见殿前的血腥,也发出惊恐的尖叫。
“闭嘴,闭嘴!”
徐嫔的心情非常糟糕,还夹杂着无法掩盖的惶恐不安,她漂亮的长指甲已经齐根断裂,可她根本无心在意,在几个粗使宫人的搀扶下爬起来,裙摆已是染上血污,却根本顾不得。
“快,快去寿康宫,扶我去寿康宫!”
徐嫔丢下这满宫哀叫的宫人,紧抓住粗使宫人的手,抠出了几道血痕。她根本不敢留在承欢宫里,更别说是找太医来医治。
她生怕景元帝发疯回了头,再将她也当做戏耍的一员,肆意玩弄着她的命。
正是皇帝这儿戏般的态度,生生吓破了徐嫔的胆。
宫人吃痛,却不敢躲,压着哭声扶着徐嫔出去。
寿康宫内,太后正闭目养神。
她刚刚且看完了通过初选的名单,从中圈出了几个比较在意的名儿,嘱咐底下的人好好看着。
这其中有的,太后是预备留给瑞王的。
瑞王是她的亲儿子,她自然要为他留着最好的。
“太后娘娘,徐嫔求见。”
宫门外,有内侍小心翼翼地说道。
太后闭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见。都这么晚了,还见什么?”
内侍:“徐嫔娘娘浑身是血,正跪在外头……”
太后猛地睁开眼,精光一闪:“你说什么?”
内侍一五一十将徐嫔的狼狈告知,太后的眉头挑起,声音低了下去。
“难道是怀了?不可能,当初……”
太后想要说什么,却又吞下,拍了拍身旁女官的手,那位女官便起身出去,不多时,将狼狈的徐嫔带了进来。
徐嫔已然精神崩溃,抓着女官的手,就像是抓着救命的浮木,在看到太后的瞬间,无神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知怎的从身体内迸发出一股力量,推开女官扑倒在太后的身前,那嚎啕大哭的模样,万分狼狈。
“……太后娘娘……陛下疯了……他杀了承欢宫所有人……娘娘救我!”
太后听着徐嫔的话,不顾她身上的血气,抓住她的胳膊:“怎么回事?”
徐嫔的情绪很紧绷,是到了寿康宫才终于松懈下来,哭得太过崩溃,连话都说不出来。
太后问了几次,都没得到答案,眼里闪过一丝嫌恶,让人将徐嫔拖下去好好洗一洗,又招了人来:“去承欢宫走一趟,看还有没有活口,有的话,留一个,余下的都杀了。”
她冷静地用手帕擦了擦手指,又道。
“徐嫔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还有两个粗使宫人。”
“叫进来。”
“喏。”
两位女官一起动身,一位带着人急匆匆地赶往承欢宫,另一位则是去叫人。
承欢宫的人就算能活下来,太后也不打算留下太多活口。
她从来都不介意,让景元帝的名声更加难听。
这些年,暴戾的声名,有的是皇帝自己发疯,可也有的,是太后在幕后推波助澜。
景元帝那个疯子,压根无所谓。
无所谓更好。
太后垂下眼,露出冰冷之色。
等徐嫔清理干净,情绪也被安抚下来后,才得以重新见到太后。
这短短的时间内,太后已经将事情了解得差不多,如今听徐嫔再讲,不过是为了知道更详细的情况。
徐嫔说话时,还是带着些恐惧,时不时就停顿,面露惨白,花了好一会的功夫,才总算将事情给说了个清楚。
太后沉吟片刻,冷笑一声:“原以为,皇帝根本不将他那个母后记在心上,没想到,这不是还存有几分心思嘛!”
徐嫔一听这话,身子微微晃了晃:“难道是妾身查那姚才人的事……”
“姚才人蠢笨如猪,如果她能将东西乖乖地交给哀家,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太后冷哼,“要不是哀家留了几分体面,她不过一具薄棺材就没了,哪还有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场?”
徐嫔连连点头:“太后娘娘说得是……只是,姚才人的事,要是陛下有所察觉,那……”她不自觉扯着帕子,生怕自己的命都没了。
姚才人是慈圣太后的表亲姊妹,而徐嫔算是姚才人父辈那一系出身,硬要扯,徐嫔和姚才人的确是有几分远亲关系。
只是并不亲厚。
徐嫔在入宫后,受到一段时间的宠爱,后来失了宠,就迅速投奔了太后。皇帝的宠爱不过镜花水月,连事儿都没办,又怎么能够长久?
还不如为太后做事,还能有些安稳。
徐嫔多次听从太后的吩咐,这一次追查姚才人的事也不例外,只是姚才人死了后,进展更是缓慢。
原本以为那老货死了后,随便搜查她留下来的东西,就能够找到太后想要的,却没想到,北房那是处处都干净得很,甚至还有丢失。
徐嫔头疼得很,生怕无法给太后交差。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承欢宫接连出事,徐嫔心里不是不害怕,也是这接连死去的人,让秋逸想起了北房的惊蛰。
那些人都曾经跟惊蛰有过照面。
她心思敏锐,想起惊蛰这么个人的同时,也隐约记得姚才人生前有人常伺候左右,便着人去查,果然如此,便将此事告诉了徐嫔。
徐嫔当即就让秋逸去将惊蛰找来,不管有没有证据,她打算将其留在北房。
……如果不是当天又出了事,徐嫔急忙忙去求太后,没精力搭理惊蛰……
惊蛰那天,是出不去承欢宫门的。
后来秋逸再去找惊蛰,是秋逸自己的主意,却也是徐嫔的默许。
怨不得徐嫔多心猜忌。
姚才人这么谨慎的人,下药都没毒死她,如果能被惊蛰看到数次使用银针,只能说明她本也信任他。
一个被姚才人信任的宫人,怎么也脱不掉嫌疑。更因为他怎么都没露出破绽,所以才更加可疑。
徐嫔一边惦记着自己的命,一边又想起姚才人的事,忙将自己之前发现的告知太后,又说:“这几日,因着秋逸被陛下杀了的事,妾身有些慌了手脚,就让那同样北房出身的长寿去试探了些……”
“荒唐!”
太后自是看不起徐嫔这般做派。
平时看着很是明艳大方,怎么做起事情来这么小家子气?她是嫔妃,是后宫主位,想要使唤一个宫人,偏得用这般手段?
徐嫔这般怀柔手段,最终问出什么来了?甭管惊蛰有没有嫌疑,直接将人捉来审问,难道还有谁,会为了区区一个宫人,来问罪徐嫔吗?!
要是徐嫔早早将此事报来,太后根本不会任由她这么拖拉。
“你纵是杀了他,伤了他又如何?不过一个内侍,你做不得主?”太后将徐嫔怒骂了一顿。
徐嫔本就受了惊,如今在太后这里又被怒骂,气质越发凄凉可怜。
正此时,去了承欢宫的女官回来,欠了欠身:“回太后娘娘,承欢宫的宫人多数已经没了气息,只余下一二个还有口气,正在命人诊治。”
徐嫔脸色大变,这才想起她那些宫人。
“春莲和夏禾呢?”
“春莲已死。夏禾还活着。”
徐嫔摇晃了下身子,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春莲是她用惯了人,说是情同姐妹虽然为过,可的确很是在乎,谁成想……
“太后娘娘,陛下突然发作,偏生是在今日,难道是因为妾身派长寿去试探惊蛰的缘故?那惊蛰……”
“你还真以为,陛下会为了惊蛰动怒?”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徐嫔,只觉得她荒谬可笑,“他这是故意来气哀家!”
明知道徐嫔是她的人,还这般打她的脸!
徐嫔用帕子擦了擦泪,冷静下来后,只觉得太后说得对,可她一下子失去了左膀右臂,身边的宫人零落个干净,连办事都为难,一时间也失了主意。
太后捏着眉心,暂且让徐嫔在寿康宫住下来。
皇帝这么打她的脸面,她自然也不能让皇帝好过。
翌日,太后就突发急病,与此同时,瑞王得了太后的懿旨,入宫探望。
后宫其余的主子也或早,或晚知道了承欢宫的惨状,无人不惊惧,就连德妃听到的时候,也险些晕了过去。
就更别说储秀宫,那些原本高兴的秀女们,多是小脸苍白,坐不得,也站不住。
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太后,怕是被景元帝这般暴行给气坏身子的吧?
瑞王就是在这样紧绷的气氛里,入了宫。
寿康宫内,瑞王赫连端入了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原本不紧不慢的步伐就变得急促起来,急急走到太后床榻前。
“母后,难道是真的病了?”
躺在床上的太后脸色苍白,额头还冒着薄汗,着实一副病态。
“痴儿,哀家不这般,怎么能让你入宫?”太后抬起手,赫连端往前几步,搀扶着太后坐起身来,“你也知道,赫连容那厮阴狠毒辣,不做全套,可是麻烦。”
她脸上这么苍白,全都是涂了厚厚的一层铅粉伪装出来的。
赫连端低声说道:“迟早有一日,我定叫母后,不再遭受这样的屈辱。”
太后宽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让赫连端坐下说话。
“近来诸事可顺?”
赫连端点了点头:“夏辽虽然死了,可是陈宣名掌握了他先前留下来的舆图,并没被抄家所祸。如今,铁矿已是不愁。”
“好!”太后很是宽慰,“哀家让你查的,可查到了?”
赫连端:“姚家已经落败,举家回了故土。我派人去查,如今家中只剩下庶出,嫡系一脉,全都没了。而慈圣太后那边,沉老院长一直在乾元书院教书,不曾离开潭州一步。沉老院长身边有人盯着,该是陛下的人。”
慈圣太后出身沉氏,是书香世家。
沉家这一代是由着左都御史沉子坤所领,他是慈圣太后的长兄。
慈圣太后和沉子坤的父亲是沉老院长。而沉老院长一辈子只教书育人,从不踏足官场。
太后叹了口气,垂下了眼。
赫连端看着母亲,忍不住说道:“母后,您为何要怎么在意姚才人?她和当年慈圣太后的事,有关吗?”
赫连端隐约知道,父皇和慈圣太后间是有过龃龉,甚至于慈圣太后的死,和先帝也有关系。然太后这般在意,难道是……
太后瞥了眼赫连端,声音平静:“你应当也猜出来了。”
赫连端:“……当初慈圣太后的死,母后也曾插手。”
“不错。”
慈圣太后和先帝是青梅竹马,年少慕艾,自然走到一起的。那时,谁不称呼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先帝甚至在情深时许下诺言,答应与慈圣太后一生一世。
可情感有时浓,待淡去时,便也如退潮般冷漠,只余下满目疮痍。
慈圣太后迟迟生不出孩子,先帝却已经登基好几年,在朝臣的催促之下,他开始广开选秀,后宫一个接着一个地进人。
而这些娇艳的花朵,也纷纷诞下子嗣。
先帝越来越少踏足慈圣太后的宫殿,流连于新鲜的色彩。当然,也因着心中有愧,他很是敬重慈圣太后,任谁敢凭着宠爱蹬鼻子上脸,侮辱皇后,都会立刻被贬入冷宫。
慈圣太后对于先帝的花心并无反应,直到她怀孕了。
太后声音幽幽,带着几分怪异。
“先帝欣喜若狂,因为他发现,他再怎么喜欢那些妃嫔,可谁都不如他的皇后。梓潼,到底别有不同。皇后终于有孕,先帝再也不去其他妃嫔的宫中,一直守着皇后,直到她生下了九皇子。”
也就是赫连容。
先帝高兴坏了,因为皇后生下来的是男丁。这是值得庆贺的大事,后宫接连几日张灯结彩,甚至前朝大赦天下,为皇子祈福。
这般盛大的喜事,终止在慈圣太后的身上。
“她疯了。”太后笑了起来,“她并未因为先帝的回心转意高兴,更憎恶她生下先帝的血肉,在洗三那日,她差点淹死了赫连容。”
瑞王眉头皱得死紧,这些都是他不曾知道的旧事。
上一辈子,他忙于和赫连容争斗,后来赫连容手段毒辣,直接一把火将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他何其有幸重获新生,这才惊觉自己其实有些自大,忽略了来自娘家的助力。
在他循着上辈子的轨迹,将错失的人才收入麾下时,瑞王也频繁地探望太后,维持住他们本就不错的母子关系。
“所以,父皇其实很喜欢慈圣太后,那为何……”瑞王皱眉,难道他上辈子的消息有误,慈圣太后不是父皇杀的,而是母后动的手?
“慈圣太后既是先帝杀的,也是哀家杀的。”太后收敛了笑容,淡淡说道。
慈圣太后的疯,并非只在一时。
那时,整个宫里都得盯着她,但凡让她和赫连容接触,那她能想出一百种方式试图杀了他。倘若先帝出现,慈圣太后便会自残。
久之,寝宫宛如冷宫。
可先帝后悔了。
他自觉辜负慈圣太后良多,更知道她曾是多么骄傲矜持的性格,不忍见慈圣太后一直这么痛苦下去,于是吩咐了太医开了药。
一点,一点地喂给慈圣太后。
药效经年累月,慈圣太后也便时常沉睡,姚才人也是在这个时候,被调过来伺候慈圣太后。
先帝希望慈圣太后醒的时候,看到自家人会高兴些。也不希望她那么骄傲的人,最终落到这么个凄惨的结局。
他希望慈圣太后在还能留有几分颜面的时候死去。
所以先帝也封锁慈圣太后发疯的所有事情,不叫人知道。
可太后等不了这么久。
按照先帝的设想,慈圣太后怕是要花上七八年才能真的死去,那时后宫除了赫连容后,长达数年没人有孕,因为皇帝不肯再入后宫。
她如何能等得到!
“若不是除了慈圣太后,那还不能有你。”太后冷静地说道,“哀家也做不到如今这位置!”
赫连端:“那母后追查姚才人的原因,正是因为她……手中握有慈圣太后之死的证据?”
“慈圣太后死后,姚才人被暴怒的先帝打入冷宫,那时,我没多在意她,直到赫连容那厮登基。”太后恨得咬住了牙,“去岁,哀家才查到,在先帝驾崩前,姚才人曾去见过一回先帝。”
“姚才人是待罪之身,怎么出得了北房?”赫连端吃惊追问。
“她假托重病,被挪了出去,先帝驾崩后,才又回去的。”太后叹息着摆了摆手,“你也知道,先帝是出巡回来后重病,但也不是连一点写遗诏的机会都没有,结果他什么都没留下……”
赫连端:“母后怀疑,姚才人手里握着您当年毒杀慈圣太后的证据,特地在这个节骨眼去见先帝,就是为了帮赫连容上位?”
“当是如此!”
那时候慈善太后的身边,除开那些宫人之外,就只有姚才人,而那些宫人早就被太后除了干净。
偏偏剩下姚才人!
“那母后怎不早些与我说,我也能祝你一臂之力。”赫连端叹了口气,去岁他已经回魂重生,若是早些与他说,他还能做些什么,如今已是这么久,姚才人都死了……
死在了母后的手里。
太后不语,如果不是赫连端问起,她的确无法将这桩陈年旧事说出来。毕竟毒杀慈圣太后不是什么好事,要是一个动荡,惹出祸事,她也罢了,定会连累赫连端。
太后连陈年旧事都说了,便也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知赫连端,他神色诧异,微蹙眉头。
半晌,赫连端沉声:“母后,陛下应当还不知道其中真相,倘若他知道,以他的疯性,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有些懊悔:“早知当初,就先留姚才人一命。”她这一动,反倒是打草惊蛇,惹了皇帝注意。
事已至此,不可挽回。
太后和瑞王商量了一道,赫连端劝她莫要再轻举妄动。
景元帝刚发完疯,那小内侍惊蛰又是两边都挂了名的,皇帝肯定也知道这人的存在。
要是太后再下手,皇帝又当真在乎慈圣太后的话,此举难免会惹得景元帝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