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臣轻声说道:“明大哥,鹿途那件事……”
明武朝着江臣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这岂非好事?”
江臣微愣,笑了起来。
“自然,对他那样的人,这般赖活着,的确是最大的惩处。”
鹿禾铁青着脸坐在房内,他的夫人眼角带着泪痕坐在他的身旁,耳边皆是长子痛苦哀嚎的声音。
太医正在给他重新换药。
可是每到换药的时候,就是他最痛苦之时,还没长好的皮肉要撕下来重新更换,原本就痛苦不已的伤势越发疼痛,这让鹿途本就不好的脾气越发暴烈。有时脾气上来,连父母也都辱骂上了。
鹿禾和大夫人知道他痛苦,有时也忍了。
可是鹿途如此,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摆在明面上来说。
鹿途没有其他兄弟,嫡出的只有一个姐妹。余下的,全都是庶出的。
大夫人已经不能再生育,如今鹿途如此,势必要从余下的庶子或者兄弟膝下再养一个过来。不然,就得等鹿禾百年后,将家主的位置交给其他人。
鹿禾必然是不肯的。
“夫君,你一定要在鹿途刚出事的时候说这些?现在连动手的人是谁都找不到……”
“你还想找人?”鹿禾忍着脾气,“你难道没听那些人说吗?出事的人,唯独鹿途活了下来,这已经是万幸,你还想去找?你告诉我怎么去找?”
鹿途身上带着那么多灾祸之气,能活下来,已经殊为不易。
“可是那白彦呢!”
大夫人抬头,厉声说道:“为何那白彦,却没出事。我儿偏偏要遭受这样的苦难,出事那天,白彦和他在一起,难道不是那白彦作祟!”
鹿禾强压着脾气:“夫人,没有‘人’,你明白吗?找不到‘人’,因为鹿途遇到的,根本就不是人!”
“父亲,父亲,肯定是那该死的鹿安清,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他……父亲,你给我报仇……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鹿途在屋内惨叫连连,撕心裂肺地哀嚎着,大夫人甫一听到鹿途这话,立刻起身大步朝着屋内走去。
鹿禾紧皱着眉,也匆匆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儿,你刚说什么?鹿安清?这事怎么和他扯上了联系?”
鹿途已经没了手脚,躺在床上就像是个怪异的侏儒。刚太医上完药,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气,连带着鹿途在恐惧变得丑陋的面孔,都让人心生反感。
鹿途原本就脾气不好,但他毕竟是鹿家这一代的嫡出子弟,伺候好了他自然前途光明。
可是一朝出事,落成这个德行。
许多下人的心就开始活络了起来,不过在夫人和老爷尚且在意的时候,这般心思却是不敢随意流露,只在心里使劲。
“母亲,定是那鹿安清,一定是他!北名死了,陆河也死了,赵三卜那家伙也死了哈哈哈哈哈哈,都死了,偏偏都死了,为什么,为什么白彦还活着……他以为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当初的事,他明明也参与了!”
鹿禾心一沉,第一次越过了夫人,走到了鹿途的床边。
“鹿途,你刚才说的是何意?”他的声音微冷,“你和白彦那些人,都曾做过什么?”
鹿禾再是敏锐不过,一下便觉出其中的怪异。
鹿途没听出来鹿禾话里的警惕,反倒因为父亲的靠近激动起来,这让他的伤口撞到了床沿,疼得他哆嗦起来,脸庞更加扭曲。
“父亲,为我报仇,一定是鹿安清动的手!”
“那原因呢!”鹿禾厉声,“倘若鹿安清真的要杀了你们,以他的脾气,总该有个原因。”
鹿途被鹿禾这话吼得怔住,过了一会,他的眼神变得朦胧了起来。
是为什么来着……
他的记忆开始模糊,仿佛转瞬回到了十一年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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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发指!昏君!☆
鹿途年幼时, 在鹿家就是个小霸王。他的身份,他的性格,注定了没有人敢违背他说的话, 既然从小就获得他人的瞩目,自然更加养成他这般天上有地下无的脾气。
只要他想要的东西, 定要得到。
可是, 在他年少时发生的一事,似乎挑战了鹿途的地位。
那起源于一次大火。
鹿家的大火不知从何而来, 烧掉了鹿途等人惯常爱去的一个小花园,那个花园虽然很是偏僻, 可是因为安静没有人打扰, 成为了鹿家子弟常常爱去玩耍的地方。
那里出了变故,鹿途自然要去看热闹。
但是, 在那闹哄哄的火场, 鹿途却没得到旁人的关注, 盖因所有人都忙于救火, 更是因为……从火宅中, 救出来一个小孩。
那孩子的年纪很小, 也很白,仿佛长年累月生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 看着异常孱弱。
他躺在安娘的怀里, 好似随时都可能死去。
往常看到他, 总是会笑眯眯和他打招呼的婶婶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满心满眼在盯着的都是那个孩子。
……他, 看起来有点奇怪。
年少的鹿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不过一个照面, 就天然不喜他。
那个孩子叫鹿安清。
在床上养了一段时间后, 鹿途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会被养在小院后的原因,据说他是得了一种病,不适合在外行走。
所以族内的人也很少见过他,只是不知为何那天他竟在花园内,出事时,如果不是婶婶跑去找他,怕不是要烧死在那里。
为此,安娘也躺了好些天。
鹿途不喜欢鹿安清。
这种不喜,是悄然滋长的。
不只是因为第一次照面,在那熊熊烈火之下,所有人都在关注他,更是因为,鹿途感觉到了爹娘对鹿安清温和表象下的厌恶。
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如果鹿途去问,肯定会得到否定答案。
然他对此很是敏锐。
父母不喜他,鹿途更加讨厌他,那鹿安清在族内的生活可想而知。
其待遇之差,常人不敢闻。
可要是鹿途来说,他自然觉得没什么。
不过是一个庶出叔叔的孩子,论起身份,在整个鹿家,根本没有人在意。在这样的世家大族里,出身名分何其重要,只要是个庶出的,这辈子都打上了卑劣的标签,如何都上不了台面。
只要那些小打小闹不弄出事情来,长辈从来不会管。
但,鹿安清从来都不在乎。
他那张脸,从来都是漠然。不管是挨打,还是被骂,都是那一张苍白的脸,没有任何动容。就好像……那张面皮之下,藏着的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个……怪物!
他越是没有反应,鹿途就越是变本加厉。
只是这样的折腾,延续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鹿禾强行中止了。他们这一辈的人都被丢去读书,就连是庶出子弟也是如此。
在书院里,鹿途认识了更多的狐朋狗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就忘记了鹿安清这么个人。直到他再一次想起来时,大抵是在半年后。
白彦和鹿安清走在一起。
白彦那时,父亲还不到高官之位,可是这些子弟的长辈,早已经耳提面命,不可得罪白家。毕竟,还“没”走到,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鹿途心生不满,又开始盯上了鹿安清。
尽管他后来知道,并非鹿安清主动与白彦结交,而是白彦莫名其妙盯上了鹿安清,想与他这样的人交个朋友。
哼,不过是个卑劣的庶出,怎有脸面与那样的人结交?
鹿途并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妥,他只是在帮助鹿安清认清楚自己的地位,有些时候,出身就是一辈子的,并不是想改变,就能够轻易改变的。
……后来,后来出了什么事?
鹿途也记不清了,毕竟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漫长的十来年,他只记得,他好像在一次醉酒后……杀了一个人。
不过是酒后发了脾气,和往常那么多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力气大了点,谁知道那家伙就这么不中用……
清醒后的鹿途逃回了家,哭嚎着和父亲求情。鹿禾虽然暴跳如雷,可总不能真的送鹿途去牢狱。
在种种因果之下,鹿安清成了那个顶罪的人。
鹿途说不清楚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那仿佛是……莫名的狂喜。
他看着父亲,发觉了鹿禾沉重表情下的如释重负,是了……父亲本也该是这样,毕竟鹿途对鹿安清莫名其妙的警惕,全都来自于鹿禾!
鹿途总算放下心来,兴高采烈地去府门看戏。
他知道,鹿安清总会答应。
他必须答应。
可是,当他在府门前,仍就只能看到鹿安清那张淡然苍白的脸时,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燃烧了起来,那几乎要将鹿途整个人烧成灰烬,让他整个挠心挠肺,恨不得将鹿安清的脸皮狠狠扒下来!
凭什么!
到底是凭什么,那张脸,总是如此的淡漠。
不过是,不过是区区一个卑贱之子!
鹿途嗬嗬喘息,血沫从嘴边溢出,怒目圆睁地瞪着床帐。他已经听不到大夫人在耳边惊恐的呼唤,只感觉到相同的怒火从心里蔓延了出来,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烧毁。
他的笑声越发大,也越发癫狂。
“……啊哈哈哈哈……他不是总爱板着个脸,总是面无表情吗?区区流放,想必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是不是觉得等时间过去了,他又能重来?”鹿途的笑声越发怪异,好似喉咙潜藏着怪物,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我召了好些人,白彦,赵十三,还有,还有……我带着他们悄悄出了城,说是要给惨死的朋友报仇,然后……”
大夫人抓着床沿,力气之大,将指甲都掰断了。齐根断裂的指甲渗着血,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只是有些天旋地转,好像随时都可能晕倒。
大夫人喃喃地说道:“……是你,是你打断了鹿安清的腿?”
“不,不只是我!”原本有些恍神的鹿途猛地抬起头,厉声说道,“明明,除了我之外,还有他们……嘻嘻……还有很多,很多人,白彦……白彦也动手了……嘻嘻,母亲,你真该看看白彦那个时候的脸,多么惊恐……”
大夫人摇晃着身,差点摔倒在地。
还得是鹿禾扶了一把,才没真的出事。
鹿禾刚才的表情已然彻底收敛,只余下平静。他淡淡地说道:“所以,他们全都死了。”
只剩下鹿途。
“可是白彦呢,白彦为什么没有死?”鹿途的身体扭动起来,他已经没有了手脚,动作的时候,就像是一条蠕动的爬虫,“为什么……为什么……直到那个时候,他那张该死的脸……”
大夫人看着鹿途癫狂的表情,声音变得有些麻木,“鹿安清的事,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穿回来。”
她缓缓地看向鹿禾。
片刻后,她颔首。
“你也知道。”
鹿禾下意识想避开大夫人的视线,但又顿了顿,冷静地说道:“这些不过是小事,也没闹出来人命。”
“是你压下来的消息。”大夫人道,“所以,你知道你的儿子带着人出城去杀鹿安清,却丝毫不阻止,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件事压下来?”
“什么叫杀人呢?”鹿禾的脸冷下来,“鹿安清这不是没出事?夫人,莫要忘了,鹿安清是为何流放的!”
他是顶替鹿途的罪名,在鹿家的运作下被流放的。
怎么大夫人能接受前者,却又突然良心发现,接受不了后者呢?
大夫人喃喃地说道:“我原以为他只是醉酒失态,我以为他只是做错了事情,他知道错了,他跪在我面前哭嚎,说自己罪大恶极……”她的视线缓缓地落在床上的鹿途,好似一瞬间,眼底变得更加悲哀,“可原来,一叶障目的人,是我啊……”
她松开抓着鹿禾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那件事的结果是什么?”
大夫人脸上的悲痛全然褪|去,秀美的面容毫无表情,冷冰冰地看着鹿禾。
鹿禾微微皱眉,好像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再想起来,也花费了好长的功夫,这才想起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当时路上,被流放的人不只是他一个。鹿途他们原是找错了人,是鹿安清突然冲出来,护住了那人,而后被断了腿。”鹿禾道,“后来,白彦阻止了他们,将人都带走。不过,路上的狱卒应当是收了陈家的钱故意使坏,人刚到徐州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他的声音平静,淡定。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遇上的太史令,又是什么时候被带走。总之,在我压下消息后,不到两个月,鹿安清犯事的记录就彻底消失了,仿佛这件事不存在过,也不曾有过流放的记录。我曾派人去查,却只得到了史馆的警告,这才收手了。”
尽管世家权贵都甚少和史馆接触,可不代表史馆内没有他们的人,虽少,但也能用。
鹿禾花了点功夫,得知鹿安清成为了史馆的史官,心中不满的同时,却也深感此事颇有可为,便也没再追查,直到……
那些事端后,间隔十年,鹿安清重回京都。
“和当年有关的人,全都死了?”大夫人捂着头,“除了白彦?”
鹿禾颔首:“除了白彦和鹿途,全都出事了。”
当然,也有的没死。
只不过,他们和鹿途一样,都恨不得自己死了。
“那为何白彦无事?”
鹿禾眼里一闪而过怪异的神采。
这当真是个好问题。
为何偏偏这白彦,就是平安无事呢?
“白彦……”
淡淡的回声,在寂寥的领域。
鹿安清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那些黏腻,怪异的触手在身上乱爬,那并不太舒服,湿冷的触感只会让人冷不丁打个寒颤,寒意缓慢地渗透,仿佛要沉浸到骨髓里去。
“是你要问,又懒得看。”鹿安清淡淡地说道,“可我回答,你又不高兴。”
于是,那些触手就不得不安稳地蛰伏下来。
鹿安清摩|挲着那些诡谲黏糊的触手,它们如同一块巨大的毯子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地覆盖了任何一处裸露的皮肤。
它们最喜欢的地方,居然是鹿安清那条废腿。
也不知道那地方到底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它们总爱聚集在那里,大量的触手纠缠着,好似要将那本就不堪入目的地方折腾得更是肿胀。
斑驳不平的皮肤被一点点舔舐过去,毫无感觉的脚踝被卷起来,又被慢慢地摩|挲着,尽管再无反应,可有时候看着那处的怪异,总让鹿安清有一种后知后觉的羞耻。
就算没有感觉,也不意味着那种淫|邪的把玩……是被允许的。
只是耳边总会有黏糊糊的声音,或是扭动,或是威胁,有时候,鹿安清也会觉得,怨不得在公西子羽看来,“公西子羽”和“他”是两个人,丝毫不肯承认彼此的存在。
那的确是旗帜鲜明,各有不同。
只是对于鹿安清而言,不管是哪一面,归根究底,其本质都是相同的。
在这世间,没有人比鹿安清还有资格说这话了。
“白彦,曾经算是我的朋友。”
鹿安清淡淡地说道。
年少时,鹿安清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性格。他对外界的反应甚少,总是苍白着一张脸,漠然的模样,叫性情张扬的同族子弟暴怒。
他们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说辞。
“我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你总是这般模样,将来怎可能出人头地?”
【真是发了疯,这该死的鹿安清是怎么回事?这么打他都不变脸,鹿途看了,可要不高兴。】
“好生听话,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这人怕不是脸出了什么毛病,不然怎会如此?】
口是心非,听着是个好词。
只不过,环绕在鹿安清身旁的,多是恶意。父母的畏惧,族内的憎恶,同年龄子弟的排斥,让鹿安清越发封闭。
既然从不曾有人教导,他便也什么都不知道。
到了上学的年纪,他在书院里遇到了白彦,从那时起,才算是过了一段好日子。
鹿安清从前不知道什么叫做坏,也是到了这时候,才逐渐学到了,什么是好。
尽管只有微弱少许,但也的确是进步了。
……直到,父母跪求他,为鹿途顶罪。
其实那对鹿安清,本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既是母亲要求,那算是偿还之前的恩情。
黏腻的触须擦过鹿安清的脚趾,乖戾地扭动了起来。
“我没想到他会和鹿途一起过来。”鹿安清平静地说道,“出事时,他认出了我,阻止了那些人,但少年义气不过一时,冷静下来便知道闹了事,便也一起逃走了。我伤势颇重,加之狱卒刻薄,还没到流放地,就差点死了,是太史令救了我。”
太史令对于鹿安清而言,不只是长官,也是恩人,更是难得的师长。
从未有人教导过鹿安清的东西,是太史令一点一点教会的他,让他知道何为喜欢,何为厌恶,何事该拒绝,何事该答应。
他就像是在扶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耐心地,细心地带着鹿安清,从无到有,从树苗到苍天大树。
“我在外十年,有两三年的时间,其实一直跟在太史令的身旁。”
一日,鹿安清坐在树下,望着外面飞过的鸟雀,忽而落下泪来。
他摸着眼角的泪,奇怪地看着太史令。
太史令乐呵呵地回看着他。
“怎么啦?”
太史令柔和地问。
“这些水,是为何而来?”他道。
他见过这些水,在母亲的眼角,那是眼泪。
可何为眼泪?
“安和是想到了什么,才会落泪?”
鹿安清继续抬头看着太阳,轻声说道:“我望烈日,被它刺伤了眼。忽而想起了母亲临别时的模样,又闪过白彦与鹿途一起出现时的画面,心口突然好像塞进了麻团,被紧紧束缚了起来……”而这泪水,也不知为何,就莫名掉了下来。
太史令走到鹿安清的跟前,大手抚摸着鹿安清的头发,淡笑着说道:“你先前不是问我,何为心痛吗?”
他的手指点在鹿安清的心口,轻声道。
“这便是心痛。”
“可我为何会心痛?”鹿安清困惑,“母亲和白彦,只是做了他们该做的事。”
不论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朋友,从他们的立场来说,好像是顺理成章。
“痴儿,你不该这么看。”太史令摇了摇头,“他们的作为伤害到了你,不管多么合理的行为,该心痛的时候,还是会心痛的。”
原来伤害,就会让人心痛。
而心痛,就会让人落泪。
鹿安清花了三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学会了这些,直到有一天,带着他四处走的太史令说,他要回京都去了。
鹿安清有些怔愣,过了好一会,朝着太史令走去。
“那我,也要一起回去?”
太史令笑呵呵地摇头:“稚鸟长大,总是要自己离巢,哪里能一直跟在长辈的身旁,那样永远都无法长成?”
他温和地摸着鹿安清的头发。
其实鹿安清一直都喜欢被人这样轻轻抚弄着脑袋,是的,他学会了喜欢。
鹿安清:“那我要去哪?”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太史令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想回去报复他们,也成吗?”鹿安清颇为认真地说道。
太史令朗声大笑:“自然是可以,为何不行?”
鹿安清又认真思考了一会,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瘸腿,“我想四处走一走。”
“那就去。”太史令笑眯眯,“不过,若是有朝一日,我让你回京都,你可一定要来。”
鹿安清郑重地答应了。
他知道太史令救他是有原因,知道太史令待他好,也是有目的。
可这也是他感受过的,从未有过的好。
因为这份好,所以他逐渐意识到从前的诸多情绪。什么是高兴,什么是愤怒,什么是悲伤,什么是痛苦。
被母亲恳求时,很痛苦。
见到白彦和鹿途一起出现时,很愤怒。
之所以痛苦,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曾有所求,曾有期待。
“而今无所求,无所期待,便也无所谓了。”鹿安清平静地说道,“我不恨他们,只是不想与他们再见。”
“这个‘他们’,可不囊括鹿途那些人罢?”黏糊糊的水声在鹿安清的耳边晃荡,“安和,你可好生大肚……”便有触手若有所指地压了压鹿安清的小|腹。
鹿安清的脸色微白,不管原本想说什么,都已经完全忘记,他忍不住说道:“……你,你还要……吗,都已经……”现如今,他都不知过去多少日夜,甚至对时间都失却了敏锐,仿佛已经被困在黑暗的樊笼里,再不知外界岁月。不管公西子羽到底是什么,但最起码,的确不像是“人”,倘若是普普通通的人,又怎可能不眠不休……
亦或者当真在这意识里,时间一瞬如一日?
“唯有安和这般大的肚量……”公西子羽两条胳膊拢住了鹿安清,声音里带着几分蛊惑,“既如此,再多吃一些也没什么干系……”
黑暗中,隐有两道重叠的笑声。
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在说话。
毕竟……是鹿安清一再说,不管哪一个都是“他”。
“毕竟,是安和欲要结合,如今,就只差那么一点……”
……纵是他主动要求的结合,可谁能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索求无度!
这都多少次了!
令人发指!昏君!
【作者有话说】
……完全没想过会锁,奇怪。
感谢在2023-09-20 15:11:21~2023-09-20 23:5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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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祸到底是什么?☆
这日朝会上的气氛很是凝重, 不论是几个王室宗亲,还是文臣武将,皆面色沉重, 好似天塌了一般。
自然,有些时候, 也的确如同天坍了般严重。
灾祸第一次汇聚成潮。
当守城的士兵第一次看着袭击的灾祸, 那叫一个惊恐。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 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这样稀奇古怪的怪物,甫一见到, 就失去了战斗力。
若非史馆的祝史们及时赶到, 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然对于祝史而言,想要拔除这些灾祸, 也殊为不易。
毕竟这一回出现的次数是如此之多, 且从未有过普通百姓也能看到灾祸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