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晚星将花束小心抱在怀里,胳膊谨慎抬起,不压到任何一朵花。
素心兰清雅的香味飘进鼻尖,淡黄色的小花一簇挨着一簇躺在细长的绿叶间,很是好看。
戚晚星看着花,脑海里不自觉地勾勒出了一个笑容恬静的女性长辈形象。
只不过这副长辈的形象全靠戚晚星的幻想,他只见过苏心兰年轻时候的照片和墓碑上的遗照。
苏心兰和苏眠夏一样,没有机会成为长辈,她在二十多岁就死了,死于自杀。
戚晚星对苏心兰的了解不多,都来自苏眠夏。
虽然苏眠夏从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但偶尔也会因为戚晚星的好奇回答一些。
比如苏心兰的名字取自素心兰,比如苏心兰大学毕业就跑去乡村做支教,比如苏心兰如她的名字一般单纯善良……
在少年戚晚星的印象里,苏心兰和其他苏家人是不一样的,她是唯一一个苏眠夏提起时,双眸里会露出温柔与向往的人,哪怕苏心兰其实一天都没有照顾过苏眠夏,哪怕苏心兰差点带着苏眠夏一起死去。
苏眠夏死后,戚晚星调查过苏家。
可惜他不过是个穷学生,没什么门路,除了在网络上搜索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苏家是个庞大的企业,很多东西藏于表面之下,但有一些事却是摆在明面上的,很轻易能够查到。
其中最令人笑为谈资的便是苏家如今虽然还姓苏,但里面没有一个人真正流着苏家的血。
苏眠夏的父亲苏建业本是苏心兰的父母领养来的孤儿,老两口原本只是想为单纯的女儿找一个能够依靠、保护她的哥哥。
苏建业起初在苏家的那些年,也的确承担起了一个当哥哥的责任,他孝顺懂事,又知感恩,苏心兰心思单纯,便放心在大学毕业后离开,跑去偏远山村支教几年。
支教期间,苏心兰的父母突然出车祸双双丧命,等苏心兰赶到时,老两口已经下葬,她连骨灰都没能看到一眼。
苏家主事的两人一同去世,苏心兰对商业之事一窍不通,苏建业临危受命接管下了苏家,成为新的掌权人,但暗地里大家都清楚苏家真正的继承人仍是苏心兰。
当时的金融媒体对此事关注很深,归家的苏心兰一度憔悴得不成人形,直言要为父母守孝三年,不婚不嫁,一句话打碎了不少对她或者说是对苏家有企图的人。
但不到一年,苏心兰却莫名其妙在守孝期间和本是义兄的苏建业仓促结婚,连正式的婚礼都没有,只是草草办理了结婚证。
这之后就传出苏心兰怀孕的消息。
至于苏心兰自杀的事情,媒体是不知情的,这些是苏眠夏告诉他的。
苏心兰在怀孕期间频频自杀未遂,最终在即将临盆生产时顺利服毒自杀成功,苏眠夏是医生从已死的苏心兰肚子里剖出来的。
因为苏心兰服下的毒药太多,苏眠夏虽然活下来了,但身体已经坏透了,都说他只能活到二十几岁。
苏眠夏双腿无力,虽然能依靠手杖支撑行走几步,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坐着轮椅。
他身体瘦削,胃口总是不好,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日日待在溪河县的小洋楼里不见阳光,活像个避世的吸血鬼。
戚晚星因为苏眠夏,还看了不少关于吸血鬼的传说。
苏家的事盘根错节,光是这些浮出水面的星星点点就让人细思极恐。
戚晚星身单力薄,他撼动不了苏家这棵遮天巨树,但也没放弃对苏家的关注。
他从不相信苏眠夏是杀人犯,也不相信他会自杀,更不相信他会虐待动物。
只是没人相信他。
出租车到了墓园,戚晚星下车,走了进去。
苏家家大业大,苏心兰作为苏家唯一的女儿,墓地的位置却不算好,就连墓碑也只是普通的材料,虽然不显穷困,但处处透露着敷衍。
清明节来的人很多,墓园边停着不少车,戚晚星一眼看到一辆十分眼熟的深灰色SUV。
他眉头一皱,没走过去细看,而是快步往墓园深处走。
戚晚星没走大道,他顺着一旁的小路往上爬,越靠近苏心兰的墓地,他的心跳就越快。
终于,他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从这里能看到苏心兰的墓碑,这两年清明节,除了戚晚星,没人会来给苏心兰。
可是此时,苏心兰的墓碑前站着一个人,那人肩背宽阔,身量挺拔,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
只是一个背影,戚晚星已经认出了那个人是舒柏沉,他竟然来给苏心兰。
戚晚星可还记得当时在辛辣,舒柏沉明确回答过,他不认识苏眠夏。
不认识,却来给苏眠夏的母亲。
戚晚星唇角微勾,死死盯着舒柏沉的背影。
舒柏沉说谎,他骗了他,只是不知骗了他多少。
到底不是苏眠夏是假,还是不认识苏眠夏是假。
无论哪一种,戚晚星心底的希望都彻底生根发芽。
舒柏沉没有待很久,等舒柏沉离开,身影彻底消失,戚晚星才从大树后走出来。
他抱着怀里的素心兰,站在苏心兰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是一个神情忧郁,双眸无光,身形格外瘦弱的女人。
这应该是苏心兰死前不久拍的照片,和戚晚星在苏眠夏那里看到的笑容灿烂的照片完全不同。
戚晚星弯腰,将怀里的素心兰放在墓碑前。
在他的素心兰旁边,已经摆放了另一束花,虽然包装不同,但却是一束同样的素心兰。
戚晚星指尖拨弄了一下素心兰淡黄的花瓣,轻声说:
“心兰阿姨,苏眠夏还活着,对不对?”
墓地静悄悄的,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但戚晚星的双眸格外明亮,他直起身,跟苏心兰聊了些家常,细细碎碎的,大多是些废话。
可他说得很认真,直说到口干舌燥才转身离开。
离开时,他是顺着正路下去的,墓园外的那辆深灰色的SUV已经开走了。
当天下午,戚晚星重新站在了计算机系的教室外面。
他踩着点来,刚站到后门口就看到了坐在后排的舒柏沉和诺尔。
这两个人实在显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诺尔也看到了戚晚星,冲他招招手,指了指身边的空位,他们两人身边依旧是空的。
戚晚星走过去,坐在舒柏沉旁边,刚坐下上课铃声就响了。
舒柏沉跟上次一样,打开笔记本电脑,双手放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照旧不看戚晚星。
戚晚星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撑着下颌看舒柏沉。
诺尔隔着舒柏沉和戚晚星打招呼,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丝毫没计较戚晚星几天没回他微信的事。
戚晚星倒有些不好意思,又跟诺尔解释了几句。
诺尔不在意地摆摆手,表现得特别大度。
戚晚星想了想,打开背包,给诺尔看里面的东西,几个一次性盘子和一袋猫粮。
“一会儿下课,要一起去喂猫吗?”戚晚星问。
虽然是冲着诺尔问的,但视线却瞟向了舒柏沉。
舒柏沉好像没听见一般。
诺尔立刻答应,并对戚晚星背包里的东西感到了好奇。
戚晚星便悄悄蹲下,从舒柏沉旁边离开,坐到了诺尔旁边。
两个人脑袋凑近,中英混杂地交流起来。
舒柏沉一直没说话,直到下课也没理他们。
下课铃声一响,戚晚星就先站起来,领着诺尔往废弃教学楼走。
这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天色阴沉下来,预计很快就会下雨,戚晚星有些着急。
两个人几乎是小跑着去了戚晚星平时喂猫的地方,诺尔一脸惊奇地学着戚晚星的模样,先是摆好猫粮,然后躲到拐角处偷偷看。
戚晚星数着:
“1、2、3、4、5……”
不对,猫少了一只,那只笨拙的大橘猫不见了。
“怎么会……”
戚晚星以为自己数错了,又数了好几次,可一共就那几只猫,两只狸花、两只三花,一只奶牛猫再加上那只最胖的大橘猫,又怎么会数错。
每次戚晚星来喂猫,就数那只大橘猫最能吃、最积极,跑得还最慢,笨笨的,今天虽然阴天,但大橘猫不会不来吃饭。
戚晚星没忍住走了过去,几只猫注意到他,脊背拱起,两只爪子按着一次性盘子的边缘,继续低头猛吃。
它们显然还记得戚晚星每次吓唬它们的事,但也知道戚晚星是每次给它们吃猫粮的人,就没跑。
戚晚星绕过几只吃饭的猫咪,走去角落翻找,也没看到大橘猫的踪迹。
这时天空一声闷雷,雷光将阴沉的天劈亮了一半,几只猫吓了一跳,低头猛啃几口后纷纷压低身体跑开。
雷声又响了几次,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诺尔抬手挡脸,喊道:
“晚星,下雨了,我们走吧!”
戚晚星心里记挂着大橘猫,头也不回地往盖了一层半的废弃教学楼后面跑:
“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诺尔看着戚晚星在雨里奔跑的背影,把一头快湿透的金发拨到脸边,正要拿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气势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和雨水打在伞面的声音。
他回头,看到舒柏沉一手撑着伞,一手还拿着一把伞,不仅如此,他臂弯里还夹着笔记本电脑。
一看就是急着回去拿伞,忘记把笔记本放下了。
诺尔心中了然,几步上前,拿走舒柏沉手里的雨伞撑开,用英语快速说道:
“晚星去那栋楼后面找猫了,好像是少了一只猫,你去看看吧,我都淋透了,先走了。”
舒柏沉点头,没有多问。
诺尔跑开几步,又跑了回来,一把抢过舒柏沉手里的伞,几步窜开,让舒柏沉淋在雨里。
“你也别打伞了,一起去陪晚星淋雨吧,他已经淋透了,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同甘共苦!对!同甘共苦才能记得深刻!”
舒柏沉皱眉:
“把伞给我。”
诺尔不怕他的冷脸,转身快速跑了。
戚晚星还在后面找猫,舒柏沉没空管诺尔,他抬手把笔记本电脑遮在头顶,快步往后走。
诺尔抢伞抢得太着急,都没顾上把舒柏沉的笔记本电脑带走。
戚晚星正弯着腰拨开一片片草丛,这附近的草丛又高又密,平时那几只流浪猫就喜欢在里面睡觉。
倾盆,雨声掩盖了脚步声,突然一件外套盖到他头顶,戚晚星才意识到身后有人。
他快速转身,看到舒柏沉被雨水淋透的模样,他的头发有些乱,雨珠顺着睫毛不停落下,一手举着笔记本电脑遮在头顶,挡雨的效果微乎其微。
“你怎么在这里?”戚晚星问,声音被冲刷得不剩什么。
舒柏沉没听清,他抓住戚晚星的手臂:
“别在这里淋雨,先回去。”
戚晚星隐约听到几个字词,半是猜测的摇头:
“不行,我再找找!”
大橘猫不见了,他心头总有股不安。
见舒柏沉把笔记本电脑遮在头顶,他抬手拿过笔记本藏进怀里,又把外套还给舒柏沉:
“别用电脑挡雨,会坏的。”
舒柏沉不在乎一个电脑的好坏,他紧跟上又钻入角落的戚晚星,抬手撑起外套,将两个人一起罩在下面。
外套下的空间狭小,戚晚星肩膀碰到舒柏沉的胸膛,只觉得肩膀处冰凉的皮肤温暖起来。
他知道几只流浪猫常去躲雨的地方,一一找了过去,在那些小角落看到了之前的五只猫,唯独没有那只大橘猫。
雨水将周遭的建筑尘土混合成泥浆,戚晚星走得着急,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舒柏沉及时伸手,还是没能止住戚晚星滑倒的趋势。
他一边的膝盖和手掌重重压在地上,立刻泛起丝丝密密的疼痛,血顺着湿透的衣服布料渗了出来。
舒柏沉面色微沉,强硬扶起戚晚星,声音在狭小的外套空间下清晰许多。
“别找了,先跟我回宿舍。”
戚晚星知道不能逞强,他伸手搭住舒柏沉的手臂,尽量不拖后腿,忍着疼痛走在舒柏沉旁边。
雨太大了,这样走很容易在外面淋到感冒。
舒柏沉突然把外套整个盖在戚晚星头上,然后在戚晚星的惊呼声中,将他背了起来。
戚晚星的双腿落在舒柏沉的臂弯间,他不自觉地伸直小腿,想要从舒柏沉的背上下来。
“别……不用背我,我自己可以走!”
舒柏沉双臂微微收力,让戚晚星不能挣扎,两条长腿迈开,快步冲了出去。
“安静点,老实待着。”
戚晚星当真安静下来,他双手搭着舒柏沉的肩膀,只觉得手下皮肤十分温暖,他指尖不自觉地蜷缩,突然庆幸那台笔记本电脑正卡在他和舒柏沉的前胸后背之间,避免了他和舒柏沉紧紧贴在一起的尴尬。
留学生宿舍离这里不算远,舒柏沉知道戚晚星住在校外,此时也不废话,直接把戚晚星背了回去。
两个人浑身湿透地打开宿舍门,正哼着歌玩游戏的诺尔吓了一跳。
他一抬头对上舒柏沉黑沉的双眼,又看到舒柏沉后背上的戚晚星,心虚得别开眼睛,抱起自己的电脑往外跑。
“那什么……我去隔壁打游戏啊!”
他为人开朗热情,和鲜少与人接触的舒柏沉不一样,来这里一个来月就和很多人熟悉起来。
舒柏沉暂时不想找诺尔算账,他背着戚晚星走进宿舍,任由诺尔从他旁边溜了出去。
两人一间的留学生宿舍很宽敞,还自带浴室。
舒柏沉将戚晚星放在椅子上,低头去看戚晚星受伤的膝盖,问:
“腿还能不能动?”
舒柏沉说话的时候,湿透的黑发不断滴水,他有些烦躁地将额前的头发抓到脑后,五官清晰地展露出来,身上的衬衫湿透,贴在皮肤上,隐约可见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
戚晚星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说道:
“只是摔破了皮……”
他把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递给舒柏沉,电脑举到半空中,水顺着塑料外壳哗啦啦地往下流,显然内部早就浸满了水。
戚晚星有点尴尬:
“可能已经坏了……你电脑防水吗?”
舒柏沉接过电脑,毫不在意地扔在一边。
他垂眸看坐在椅子上的戚晚星,戚晚星双腿并拢,双手有些局促地放在膝盖上,雨水冲刷过的眼睛更显明亮,平日里虚张声势的软刺收了起来,此时浑身湿淋淋的像只乖巧的小狗。
舒柏沉的身量很高,几乎到了1米9,戚晚星坐着,要高扬脖颈才能看到舒柏沉的脸,他有些不自在,鼻尖发痒,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宛如冰冷霜雪的味道,紧接着戚晚星就打了个喷嚏。
“衣服脱了去洗个澡。”舒柏沉说。
他眸光不经意间扫过戚晚星下巴挂着的水珠,那滴水珠摇摇欲坠,最终跌落在戚晚星的领口。
戚晚星浑身湿透,外套敞开,里面单薄的白色短袖紧紧贴在身上几乎透明,因为雨水冰冷,戚晚星平坦的胸前突兀地鼓起两处,颜色透过湿透的布料显现出来。
舒柏沉移开视线,将手上湿透的白手套脱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戚晚星隐约能感觉到此时的舒柏沉是烦躁的,他扶着椅子站起来,说:
“我还是回出租屋再洗吧,在这里洗也没有换洗的衣服。”
舒柏沉蓦地看过来,眼神带着压迫:
“现在去洗。”
戚晚星一愣,看着舒柏沉有些恍惚。
刚刚舒柏沉看他的眼神很像苏眠夏,以前他每次有了什么作死的馊主意时,苏眠夏都会这么看着他,再制止他。
戚晚星抿了抿唇,服软道:
“好吧,我在这里洗,但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你把你的衣服借我一身……或者借我诺尔的也行,诺尔应该不会介意。”
舒柏沉没说话,只是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一套衣服递给戚晚星,又握住他的手腕,扶着他走进浴室。
他没戴手套,指尖温度比戚晚星高一点。
“自己能洗吗?”舒柏沉看着他的膝盖问道。
戚晚星脸颊微红,赶紧点头:
“能的,当然能!”
开玩笑,就算不能他也不可能让舒柏沉帮他洗澡。
舒柏沉最后还是搬了把椅子放进浴室。
戚晚星快速洗完澡,穿衣服的时候有些纠结。
他的内裤也湿透了,让他重新穿上湿内裤他肯定是不愿意的,但是舒柏沉给他的衣服里面又没有内裤……
戚晚星翻了翻舒柏沉给他的两件衣服,一咬牙空着下面穿上了衣服。
舒柏沉个子比他高不少,给他的短袖短裤穿上十分宽大,戚晚星扯了扯裤腿,觉得看不出什么,这才放心地打开浴室门。
刚打开门,就迎面扔来一块干净柔软的毛巾。
“擦头发。”舒柏沉说。
他路过戚晚星,走进了浴室,只留下一句:
“等我。”
戚晚星一愣,觉得这两个字怎么听都有点暧昧。
他用毛巾抓了抓头发,把这个想法赶走。
舒柏沉走进浴室,指尖快速解着衬衫扣子,目光一转,看到了那张椅子。
此时浴室里还弥漫着热气,空气中的香味是舒柏沉常用的沐浴露牌子,里面似乎又混合了一丝其他的气息。
那张椅子湿漉漉的,座椅上满是水痕,刚刚戚晚星就坐在这上面洗澡。
舒柏沉脱下衬衫,扔到一旁的台子上,突然一顿。
在他的衬衫旁边,堆着另一堆湿衣服,那堆衣服的最上面,放着一条白色的、印着小草莓图案的内裤。
舒柏沉双眸微眯,想起他刚刚似乎是没有给戚晚星新内裤。
他是空着出去的。
此时浴室外面,戚晚星正靠在舒柏沉的书桌旁。
他刚才坐着的那把椅子被搬进浴室没拿出来,另一把诺尔的椅子堆满了杂物,他又不好意思坐在舒柏沉的床上,便靠着书桌站着。
他目光好奇地四处打量,落到桌子角落,突然顿住。
那里整齐地摆着几个笔记本,笔记本最上面放着一支钢笔。
一支造型沉稳的大理石色钢笔,笔身有一串好看的花体英文,是这个笔的品牌。
戚晚星认识这支钢笔,他特意查过,这支钢笔全球限量发售三支,另外两支都被主人当做收藏品摆放起来,只在社交平台晒过照片,而第三支笔他一直没有查到。
此时,第三支笔就摆在他的眼前。
在去年他生日当天,来自苏眠夏邮箱发给他的最后一封邮件里,那张写着生日快乐的贺卡旁边,就摆着这样一支钢笔。
不同于另外两支被当作藏品不舍得用的钢笔,照片里的钢笔显然经常使用,笔帽上有一道显眼的划痕。
戚晚星心跳急剧加快,他缓缓伸手,指尖不自觉地颤抖,拿起那支钢笔。
他死死盯着钢笔,转动笔身,笔帽上一道显眼的划痕暴露出来。
他终于找到了这支钢笔,也找到了笔的主人。
苏眠夏,我找到你了。
戚晚星小心翼翼地将钢笔放回原位,还把笔帽推到另一侧还原,藏起了那道划痕。
他心中惊涛骇浪,面色大变,回头紧紧盯着浴室门。
稀里哗啦的水声不断从浴室里传出来,他靠着书桌边缘,因为心情波动太大,本就疼痛的膝盖开始发软。
他扶着桌子,有些站不稳。
戚晚星也顾不上别的,他慢慢走到舒柏沉的床边,坐在边缘。
他面色发白,又死死咬着自己的唇,本就丰润的唇被咬得殷红一片。
浴室里的水声在他耳中无限放大,戚晚星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舒柏沉走出来时,看到戚晚星坐在他的床边,低着头,好像在看自己的膝盖。
舒柏沉视线下移,看到了戚晚星红紫一片、又开始渗血的膝盖。
戚晚星这一跤摔得狠,皮肤虽然隔着裤子,还是被细小的泥土砂石划破许多小口子,洗完澡热水一激,又开始渗血。
他刚才出来的时候是站着的,舒柏沉的短裤很大,穿在他身上盖过了膝盖,舒柏沉没有注意到,此时看到戚晚星的膝盖,目光一沉。
戚晚星听到浴室开门声,肩膀一颤,立刻抬头看去。
明明只是一间留学生宿舍,明明舒柏沉只是站在浴室门口,戚晚星看着他,却觉得眼眶发热,憋了许久的泪水盈满眼眶。
这两年,他和苏眠夏的距离是那么远,远到无法靠近,远到横亘着生与死,远到他几乎绝望。
可此时苏眠夏又站在了他的面前,变了模样、变了声音,戚晚星却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苏眠夏,是他魂牵梦绕、日思夜念的苏眠夏。
戚晚星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泪珠却一颗颗地流了下来。
舒柏沉几步走到戚晚星面前蹲下,伸手轻轻托起戚晚星的小腿,仔细看他膝盖上的伤口,又拉过戚晚星的手,看他手掌同样显得有些狰狞的伤口。
“很疼吗?”舒柏沉问。
戚晚星低着头,一开口先溢出一声哽咽,泪水落得更凶了。
明明只是摔了一跤,就算伤口再严重又能严重到哪儿去呢?
这样的伤口,他母亲李晓莲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他那个只会喝酒打人的父亲更不会。
可苏眠夏会,一直以来,只有苏眠夏会注意到戚晚星身上的伤口,再小的伤口他都会注意到。
其实戚晚星不怕疼的,他是泥地里打滚的孩子,他自小就皮实,可自从认识了苏眠夏,他却在苏眠夏面前越来越娇气。
他低着头,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口,只是一直盯着舒柏沉,看他陌生的眉眼,看他比苏眠夏更显锋利的五官。
他要好好记住这张脸,这是苏眠夏的新模样。
舒柏沉以为戚晚星痛极了,他好看的眉紧皱,低头凑近戚晚星的膝盖,轻轻吹气,微凉的呼吸吹拂过戚晚星的膝盖,他又摊开戚晚星的手掌,去吹掌心的伤口。
戚晚星眼前被泪水模糊,他努力睁大眼睛,泪水落到舒柏沉的鼻梁上。
那颗泪珠还带着戚晚星的体温,砸在舒柏沉的鼻梁上又很快变得冰凉。
戚晚星猛地回神,他抽回被舒柏沉握着的手,用手臂使劲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把双眼揉得通红,连眼尾都拉出一抹淡红。
“好疼……”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还带着哽咽。
他得睫毛湿润,一簇簇黏在一起,忍不住又要抬手揉眼睛。
舒柏沉握住戚晚星的手腕:
“别揉了。”
戚晚星用力眨了眨眼睛:
“眼睛不舒服……”
舒柏沉微微起身,手指碰了碰戚晚星的睫毛,沾走上面的水汽。
距离太近,睫毛被碰触,戚晚星忍不住眨眼睛,湿软的睫毛一下又一下刷过舒柏沉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