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在一片嘈杂中,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颤抖着却又无比清晰地响起:“是谁偷了我的传家宝,快还给我吧!那是我的命啊!”
失主按耐不住,出现了。
很快那边就有了纷乱的脚步声,应该是聚拢到这个事件的受害者那里去。
车厢里空气质量很差,连带着我心情也变得烦闷异常。
顾蓝山眼睛一亮:“我去看两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完,屁股一抬就疾步而去,只留下自动翻转回去的座椅兀自地响。
晏如神态不改地端坐着。
此时阳光正好从侧面的玻璃窗穿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俊美英气,像是文艺片里的男主角。
“你不去看看吗?”我问。
晏如说:“没什么好看的。”
那倒确实。
人群叽叽喳喳地不断有声音传来,光是听着我就可以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没必要瞎凑进去,挤得浑身脏兮兮。
“我老公生病了,癌症!也是走投无路,我这是要拿去卖了救命的!这现在丢了,我可怎么办啊!这是要把我们家往绝路逼啊,我可怎么办啊!”
女人还在哭诉,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丑态。
心情便更加烦躁了。
“你丢的到底是个啥?我们才能帮你找找啊!”
女人抽抽搭搭,声音哽咽:“一尊小型的翡翠观音像,明代的古董,我家里传下来的。”
人群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审讯僵持了五六天。
这期间,晏如就这么被关押在拘留所里,甚至大部分时间就坐在审讯椅上。如果换作别人,可能心理防线早就崩溃了,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么多天过去,晏如除了肉体憔悴一些,脸色苍白了许多,精神却好得很,没有一点儿崩溃瓦解的征兆。
还频频出言讽刺,牙尖嘴利的。
好几个年轻警官都对他恨得牙痒痒,拳头差点忍不住。
“不能对他动手。”
局里召开针对性会议,陆安弛站在首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手下那些年轻的毛头小子。
他们有的比晏如还大几岁,但心理防线却远远不如这个杀人犯,好几次被刺激得挥着拳头冲到晏如面前。如果不是被陆安弛拦住,早就惹出祸端。
“一旦他受伤,就有可能成为刑讯逼供的由头。”
年轻警员孟懿皱着眉:“如果他一直不张嘴,我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吗?”
陆安弛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对已经观察了好几天的秦月章说:“秦顾问,你觉得呢?”
陆安弛的眼皮因为岁月的重力而略微耷拉,但却丝毫掩不住他目光里的锐利和精明。
秦月章就坐在陆安弛下手,他的脊背挺拔,声音低缓:“一切行为背后,必然有其成因与内在动机。他的人际关系如何?”
这几天,足够警方把晏如查个底朝天。走访的走访,查资料档案的查资料档案,在他们眼里,晏如已经没什么隐私可言。
陆安弛点头示意,负责查资料的小袁站起来,把打印好的一沓厚厚的A4纸分发到所有人手里。
“晏如,男,二十七岁,雪城本地人,老家是辛丰县雪花村。高中毕业之后没有上大学,一直靠打些零工、摆地摊维持生计。人际关系简单,基本没有亲戚往来,因为——”
小袁顿了顿,眼里不受控制地露出轻蔑和不屑来:“因为他的父亲晏安德就是二十年前,著名的公路少女猝死案的凶手。”
话音落下,秦月章的手下意识地弹动了一下,但没有人发现。
他们的关注点都来到了晏如这个杀人犯的身上。
晏如,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杀人犯的儿子,也成为了杀人犯。
一尊明代传下来的翡翠观音像,确实价值连城,被人惦记上也不奇怪。
但能怪谁?
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坐火车,还不看守好。现在丢了,却又闹得沸沸扬扬,给别人添麻烦。
那头吵吵嚷嚷地又说了些废话,忽然就有个人粗声粗气地说:“大家听我说!我有个建议啊!反正火车上也不大,我们互相检查检查。只要我们不心虚,这也没什么吧!能尽快找到小偷,咱们也能自由。”
周遭有人迟疑,但更多的是渐渐认同的声音。好像如果不认同,就会被人质疑“心虚”一样。
他们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吵吵嚷嚷地下着并不聪明,却自以为明智的决定。
真是太可笑了。
看热闹的顾蓝山回来了,说:“那边真是乱成一团,现在还要搜包呢。”
我睨着他:“你要开包给他们看?”
“看啊,有什么不能看的。”顾蓝山理所当然,“我心里没鬼,他们要看就看,看了早点儿让我走人。”
我垂眼看了看晏如床下的那个红绿编织袋,莫名感到一阵烦躁。
很快,吵嚷着要搜包的人就挤到了我们的床位前。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肚腩倒很大,腰带上吊着一串钥匙,还搭配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打火机的奥迪车钥匙。
男人身旁就是个中年女人,头发很精心地烫着小卷,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晃眼的金戒指,脸上哭得妆容半褪,但也风韵犹存。看来,她就是失主了。
男人身后一堆或围观或起哄的吃瓜群众,这仿佛也给了他无尽的底气,瓮声瓮气地说:“咱们车厢丢了东西,小伙子,我们也相信你们肯定不是小偷,但是也让我们看看,大家都求个心安,也算自证清白。”
顾蓝山的随身行李是个登山包,他大大咧咧地敞开了自己的背包。中年男人很认真地瞅了一眼,然后点点头,似乎颇为满意顾蓝山的配合。
然后他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我。
我自顾自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全当没看到也没听到。
男人搓了搓手,说:“小伙子,我刚才说得很清楚吧?你也配合一下。”
我抬起眼,心里烦躁更深,压得我连扯出一个笑容的力气都没有:“我当然可以配合,我很会配合的。但是你们有警察的搜查令吗?没有搜查令,你们凭什么搜我的包?这不是侵犯公民隐私吗?”
男人立时变了脸色。或许他这一路走过来,还没有遇到一个与他唱反调的人,脸有些挂不住。
“大家都配合,怎么就你这个小伙子要跟我犟?”
我歪着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缩进了床位里:“大家都配合,所以就可以随便搜包吗?我说了,拿警察的搜查令来,否则谁也别想开我的包。”
男人冷笑一声:“我看你就是心虚!”
“警察来的时候也没说要搜我的包,怎么你比警察还厉害?”
男人叉腰:“我看说不定就是你偷的!不然为什么大家都敢让我们看,就你磨磨唧唧的?”
男人这么一说,身后果然响起一片附和的声音。好像他们已经证据确凿,我就是那个卑劣的盗窃者。
顾蓝山也凑过来,劝说道:“秦月章,现在是特殊情况,你也别耍脾气,先配合把自己摘清楚吧!”
我都不知道该说这个人是单纯还是傻了。
谁质疑谁举证,如果谁来怀疑一下我就要自证清白,那我人生还不得累死?
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在我不愿意的情况下,强迫我打开我的包。
男人见我是个硬茬,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却也拿我没辙。他最后念叨着“如果最后都找不到,那就保准在你身上”,然后转向晏如。
晏如一直沉默地看着这闹剧,对上男人的眼神,只面无表情地说:“从法律上来说,你们已经违法了。”
一个“违法”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那伙人互相看了看,面色都不太好。
这时,为首的男人身后忽然钻出来一个干瘦矮小的人,他直接弯腰去拖晏如床下的那个红绿编织袋。
“孙哥,别跟他们废话,我看这个编织袋就有问题!”
我看到这一幕,内心猛地烧起一股无明业火。太阳穴突突地痛,像是有个人用凿子在一下一下在敲击。四周那些拥堵在车厢里的人渐渐远去,我的视野里就只剩下那个被人拉扯而出的编织袋。
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心脏里生出一股我也说不出的狠厉,毛刺刺的,扎得我鲜血淋漓,扎得我咬牙切齿。
“啊!嗷嗷嗷嗷!”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脚已经踩在了那个瘦小男的手上了。瘦小男一脸痛苦地在我脚下哀嚎,掰着我的脚踝企图让我挪开。
“诶喂喂!怎么可以打人呢?”
“快松脚!没王法了!”
“这是在做什么?偷东西还打人啊?!”
晏如在我身后,双手揽着我的肩,扶着我往后退。他应该微微俯着身,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秦月章,别冲动!”
理智瞬间回笼,我顺着晏如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瘦小男的手终于从我的脚下被解救出来。他半跪在地上,捧着自己的手,狠毒又怯懦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躲进了人群里。
“我没想打人,我只是想把口袋踢进去,谁知道他把手塞过来。”
晏如还算冷静:“你这样冲动,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
他话音落下,我心底随之一动。
我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站在我的角度来为我思虑了。
那个为首的姓孙的男人皱着眉,揉了揉自己扁塌的鼻子:“你们打人,别想轻易善了啊!我告诉你们,我们下火车就去检查!”
我忍不住冷笑:“你尽管去检查,如果手没废,我不介意帮帮他。”
姓孙的男人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指着我便要扑上来,他身后的人立刻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住。
“孙哥,孙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等下车有他们赔的!“
姓孙的便冷静下来,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理了理自己贴身的衬衣。
“这个编织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碰你就这么大反应?”他说着,伸脚踢了踢,袋子陷了进去,发出沉闷的声音。
“对啊,里面是什么?还是打开看看吧,打开看一看吧。”
“不敢开就是心里有鬼,不然怎么一直拦着?”
“哎,现在的小伙子啊!偷东西还打人,啧啧啧!”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堵在车厢边,挑剔而鄙夷的眼神,窃窃私语的动作,若有若无的声音,统统都让我心里无明业火熄而复燃。
“我给你们看。”
晏如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把我和那些碍眼愚蠢的人隔离开。
晏如弯腰,把红绿编织袋从床下全部拖了出来。
他借了我随身携带的小刀想要解开已经密封缝合好的编织袋口。可他鼓鼓捣捣了半天,也只是把口袋拆出了一条小口子。
看着他不太麻利的动作,我听到围观的人里有声音。
“这么磨磨唧唧的,不会是心虚吧?”
晏如也明显是听到了那些议论声,手上几不可查地顿了顿,然后又继续低头拆编织袋的缝线。
我见状,上前蹲在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小刀,对着编织袋的缝线一划、一抽!
在晏如手里结实难缠的编织袋很轻松地被打开。
晏如愣了愣,看向我的眸子里有难以忽略的惊讶与茫然。
“拆编织袋是有技巧的,你不知道吗?”
晏如没有说话。
看来他并不知道。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好吧,看来我比你更像地摊小老板。”
这本来只是一句打趣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之后我心里却忽然觉得别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晏如低头把编织袋袋口张开,里面的内容顿时暴露在随意人的视野里。
一件件衣服被妥帖地装在透明袋子里,满满当当地码在编织袋。
可我看到的那个瞬间,眉头忍不住地蹙在一起。
那些衣服色彩鲜艳明丽,即使我没有触摸到,光凭视觉也能看出它们材质多样。有的衣服上还点缀着碎花或人物的图案,的确是适合年轻人的风格。
但它们,是女装。
怎么会是女装呢?之前听晏如的意思,他分明是做的男装生意。
我不动声色地看向晏如。
晏如在对上里面女装的时候,扶在袋边的手停滞了两秒,瞳孔骤然收缩。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把编织袋口拉得更开,还对姓孙的男人说:“你要看,就自己看吧。”
装得再好,可第一反应也骗不了人。
我脑海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联系他之前的行为,还有那些让我生出疑虑的话……一个我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猜测冒了出来。
对大名鼎鼎的微曜科技无动于衷,还有很多我们的问题,他都是含糊其辞,没有办法给予一个准确的回答。对于明明应该是他接触很多的编织袋,却连拆袋子都不太利索……
我曾经以为是因为晏如戒备心比较强。
现在我却忽然想,或许晏如他自己都不知道编织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衣服,所以才会在看到那些女装的时候这么惊讶。
一个摆地摊的,亲自坐火车去批发市场挑货,却不知道自己的货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又长什么样。
这也太不合理了。
我只能想到两个解释。第一,这个编织袋不是晏如的,而是他偷了还来不及打开的赃物。所以他才会不了解里面究竟是什么。我们问什么,他就胡乱地跟着作答。
但这个解释站不住脚。因为编织袋的目标太大了,如果真的是晏如偷来的,那失主只需要仔细在车厢转一圈就能够找到它。
第二,那就是这个编织袋是晏如的,但因为一些原因,所以他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比如失忆?
仔细想想,无论哪个解释,都让我觉得很离谱。
一个失忆的人,怎么坐火车?
那头,被人群簇拥的“孙哥”弯了腰,挑剔地用两根手指夹着编织袋里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捞出来,装模作样地看两眼,然后就把衣服往地上扔。
顾蓝山都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都让你查看了,这样就不好了吧?”
“不拿出来,我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赃物?”姓孙的说着,依然肆无忌惮,或许是他身后那些人给了他底气。
可笑又愚蠢的底气。
晏如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眉心的沟壑宛如一个“川”字。他没有上前去阻止,我想按照他的体格,想要阻止绝非难事。可他却只是怔在原地,如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
好像那些衣服与他无关一样。
“随便他看啊,拦他做什么?”我悠闲地坐在床位上,掏出了手机。
“呵,你别以为——你做什么?!”
姓孙的话说到一半骤然停止,他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豁然瞪起,扁塌的蒜头鼻鼻孔也因为情绪起伏而不自然地张开,他努力想要摆出的威严的模样实际上却滑稽丑陋。
而在他面前,是我竖起的手机摄像头。
“你在录像?!”姓孙的还向我确认。
我很诚恳地点点头:“对啊,我就是在录像,不可以吗?”
现在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连抑郁症、精神分裂症这些一度很难医治的疾病,微曜科技都能研究出治疗方案。信息传播的方式渠道自然也多种多样,不少人热衷于拍摄些视频,分享自己的生活,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无心拍摄的某条视频会不会在下一秒就火了,为自己带去关注与财富。
所以,我想要记录我的生活,这很正常不是吗?
我单手稳稳地拿着手机,把镜头对准了姓孙的男人。
有人说:“你这不是侵犯人家肖像权吗?”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站在人群中说话的那个,眼神自认为平和。可对方却悻悻地闭了嘴,退到了人群后方。
姓孙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目光与我对上的时候却躲闪开了,嘴上还佯装强硬和占理:“让他录,我们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们是替警察同志做事情,对吧!”
众人纷纷附和。
只是在摄像头面前,他的动作还是有所收敛,没有再和之前一样把衣服丢得到处都是。
编织袋并不大,很快就见了底,里面也根本没有什么所说的翡翠观音像。
姓孙的咂咂嘴,有些不肯相信,还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往晏如的床下看。可惜依然一无所获。
“如果没有的话,还是先走吧。”失主赶紧去搀扶他,“太谢谢你了,孙哥。”
姓孙的似乎对那句“孙哥”很受用,顺着丢了东西的女人搀扶的力道站起身,还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拥着众人去了下一节床位。
“等着……”
把晏如的东西丢了一地,就想这么走了?
可我刚开口,晏如的右手就搭在我的肩上,制止了我的话。他沉声说:“我来收拾,别起冲突。”
晏如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立场继续纠缠。
顾蓝山也叹了口气,弯腰帮着晏如一起收拾。我们三个大男人一起,衣服很快就收好了,妥帖地放进编织袋。
“也不知道这么闹一通能不能找到。”顾蓝山拍了拍双手,抖落尘埃。
我懒得理他,只看着晏如。
顾蓝山又叹了口气,左右无事,脱了鞋一骨碌地爬上上铺。
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像一块虚假的幕布一样覆盖在窗口玻璃上,让人恨不得上去狠狠把它撕碎。
晏如忽然说:“刚刚谢谢你。”
我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没事,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抱团取暖。”
晏如说:“这也算是群体无意识,或许他们中也有很多人知道这样不对,可在群体的裹挟下又不得不这么做。”
群体无意识。
什么意思?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点头附和。
“其实刚才那样我还挺欣赏你的。”晏如顿了顿,又说,“但是确实侵犯了他的肖像权。”
我撇了撇嘴:“那头又老又胖的猪,有什么好拍的?就算要拍,我也是拍你这样的吧。”
我说完,把手机相册翻出来给晏如。里面什么视频都没有,更别说那个姓孙的老男人了。
晏如眉头下意识一动,看向我时,眼睛里全是笑意。
“你骗他的?”
我理所当然:“我摆摆样子,他就怂了。我拍他还嫌浪费存储空间。”
晏如闻言,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深邃的眉眼弯起,嘴角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原本略显冷峻的面容顿时柔和起来,如东风拂破碎冰,看得人心头酥麻。
这还是我认识晏如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笑,好像一瞬间放下了防备,露出些许轻松的模样。
我又想起了我的那个猜测,心头骚动,忍不住唤道:“晏如。”
“嗯?”他认真地看向我,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面庞。
我咽了口唾沫,试探着低声说:“你是不是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编织袋里是女装?”
晏如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眼睛紧紧地锁在我的脸上,似乎是想要从我任何一个表情中捕捉到善意或恶意的讯号。
我摆出诚恳的姿态。
空气凝滞,四周的喧嚣骤然褪去,沉默笼罩在我们之间。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答案。
“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印证了我所有的猜想。
不知为什么,我从心底里滋生出一种隐秘的难言的窃喜。无法阻止,又无从说起,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为晏如的失忆而感到高兴。
这真的很奇怪,不是吗?
二十年前,雪城发生过一桩公路少女猝死案,在全国范围内影响都很大。
十八岁的花季少女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在罕有人至的城郊公路,却不幸遇到了心存歹意的落魄中年男人。男人见少女面容美丽,就趁四周无人,大胆地将少女拖至公路下的灌木丛,想要实施不轨。
可少女在剧烈的惊慌与恐惧之下,竟发生了心脏骤停。
男人也知道自己摊上大事,只得落荒而逃。这也导致少女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枉丢性命。
二十年前,全国天网系统已经普及,即使是在罕有人迹的城郊,也在监控的范围之下。男人逃跑之后很快就被警方抓捕归案。
此案引起了知名记者简妮的关注与报道,遂在全国引起广泛的讨论。
雪城警方压力倍增。
嫌疑犯最开始还狡辩称两人擦肩而过时,是少女晕倒扑在了他身上,两人才一起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
但这么离谱又可笑的说辞,谁会相信呢?
更何况,警方还在男人住所搜到少女随身的玉坠子。
证据确凿,男人无从抵赖,最后只得认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判决赢得民众的一致叫好,少女的枉死的灵魂都仿佛得到了慰藉。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才刚刚兴起的微曜科技,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予了少女家人十万元的关怀费。此举也为其公司在社会上博得一片赞美之声,不久之后,微曜科技就成功上市。
这桩案件里唯一的恶人,认罪伏法的杀人凶手,被千万人唾弃谩骂的人渣,名字叫做,晏安德。
“我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晏如垂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失落。
“在火车上的时候?”我关切地问。
晏如无奈地点点头:“一觉醒来,我就发现自己在火车上,周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孤身一人,又暂时性失忆,确实是应该感到绝望的,处处小心防备也正常。
要不是我察觉到他处处小心,很多东西细节又答不上来,还真会被他骗过去。
想到这里,心底里那点隐秘的愉悦不由得扩散开来,我差点压不下嘴角的笑意。
“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求助警察叔叔,现在怎么会告诉我?”我辛苦地压着眉,从晏如的眼瞳里,我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的脸,带着真实不作伪的关心。
晏如说:“我直觉你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直觉我应该不是坏人?
哈哈,那当然!
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心理学家呀。
“就冲你这句话,等到了雪城,我肯定不能放着你不管。”我拍了拍胸口,作出坚定可靠的模样,“兄弟,跟着我,绝对不让你丢了。”
晏如眼中的茫惑渐渐收敛,他抬眼与我视线相对,不知怎么的又快速地挪开目光,只点点头。
可我却发现他的耳朵悄悄红了。
我余光瞥到床下露出一角的编织袋,说:“你自己都不知道编织袋里面有什么,就敢让他们搜啊?”
晏如转过头来,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不敢的。”
我打趣道:“你就不怕真的是你偷的?明代的翡翠观音像,价值连城,够你判个十年八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