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修士脸色沉了些,她一时也不敢开口。
不过,倾诉了一番后,她焦虑不安的情绪消散了些,又见这些正道仙君动不动就冷脸,便默默缩到角落去,只等明日去救情郎。
而此刻的江平野,在万般纠结后,决定做一个测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冷漠实则紧张地朝盛酽走去。
此时的盛星河还坐在桌边,一手支头,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委婉地告诉他们自己的小兄弟安好。
然而一抬头,便见江平野向他爹走去。
对方的表情奇怪,耳尖暴露在烛火中,分明是红了。
像是羞涩一样。
当下,什么小兄弟的事被他抛在脑后,盛星河心里警铃大作,起身匆匆走去。
渣爹想干什么!
而还在思考如何给小孩治病的盛酽发觉身前有阴影投下,一抬头便是江平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盛酽略有些不耐,刚想问他做什么,一只手便从后拉住了对方。
盛星河从对方背后探出个脑袋,腆着脸笑道:“我刚有个问题想要问小师弟来着,你先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拉着人朝他爹的反方向走去,离了好几丈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差点就被渣爹趁虚而入了。
看来,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他的这番表现,都被江平野纳入眼中。
黑衣少年垂下眼睑,敛去眼中的紧张,嗓音依旧是冷清的,低声问:“你似乎、不想我和盛师兄单独相处?”
盛星河被问住了,眨巴眨巴眼睛。
这当然啊,我怎么可能让你去祸害我爹!当然,心里话是不可能说的。
盛星河轻咳两声,拿出之前的说辞:“我不是说过,盛师兄盛世美颜,追求者甚多,我怕小师弟你也把持不住,跳入这火坑中,你跟师兄,是不会有结果的。”
所以你就死心吧,渣爹。
“那你呢?盛师兄追求者中,有你吗?”
江平野垂眸看他,目光落在对方小小的发旋上。
盛星河方才扯散了花苞,此刻一头乌发顺滑地披在身后,垂直腰际,与他胡乱披在身上的黑衣几乎相融,衬得那里衣更白,脸也更小。
跟只猫似的。
“这怎么可能?”此刻,这只小猫想也不想,当即反驳,并且还用无比谴责的目光看他,“你竟然这么想我!”
盛星河只觉荒谬,他怎么可能喜欢他爹?这渣爹真的是,会不会说话。
那双带着薄怒的猫儿眼在烛火中水光莹莹,就这么瞪着他,似怒还怨。
“我错了”,江平野握着剑的手都不由轻抖,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欢愉情绪将他包裹。
所以、他果然是害怕自己喜欢上盛酽,才百般阻止。
……他喜欢我。
江平野看着少年精致如画的小脸,在心中对自己道。
盛星河只觉对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他在这目光中都有些别扭。
好吧,看在他这么诚恳道歉的份儿上,自己就原谅他了。
别说,这渣爹长得还真是不错,方才那一眼,看得他都心动了。
真的是,道歉都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不愧是个渣男!
江平野却不由抬脚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距离,看着那张笼在烛光下雪白莹润的小脸,像是有猫爪在他心头挠痒一般,惹得他生出莫名冲动。
不过,他想到莲儿方才的叮嘱,克制地收敛了视线,喉结上下攒动,最后只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但、他暂时还不能接受。
“……什么?”盛星河方才在心里嘀嘀咕咕把渣爹骂了一顿,一时没有听清。
看来对方还不想承认,他佯装不懂的表情,倒让江平野快速跳动的心缓了下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声,“没什么,莲儿告诉我……我知道了。”
那一笑在盛星河眼底绽开,如同火树银花、灿星如雨,他呼吸都停了一瞬,这、这颜值,也太犯规了。
他迟钝了几拍,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话。
莲儿能告诉他什么?
联想到方才被冤枉的屈辱,盛星河眼底迸发出光彩。
“你知道了是不是?”莫非莲儿终于聪明了一次,知道他不举都是魔修的陷害,还告诉了江平野!
他的冤屈终于可以洗刷一点点了嘛!
在那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江平野略微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露出尚红的耳尖。
“我知道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必忧心。”
虽然,他暂时还不会答应他。
盛星河的确不忧心了,终于有人知道他是举的了!
呜呜呜,真是感动。
他得意忘形之下,还踮起脚搂了一把渣爹的肩膀,哥俩好地撞了撞:“那是,还是你懂我。”
看来,这时的渣爹还是有可取之处嘛。
君华推门而入,打断了他们的“父慈子孝”。
盛星河放开渣爹,转身看去,只见君华手上拿着几件颜色鲜艳的衣裙。
想到还要扮作女装,盛星河那点才生出的喜悦又给摧残没了,只觉牙酸得紧。
而他身侧,逃开魔爪的江平野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一步,隐入盛星河投下的阴影中。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刻意控制的呼吸不像急速跳动的心脏一般,而是又轻又慢,除了尚带着红晕的耳尖,乍一看,同平时那个如坚冰般淡漠的少年别无二致。
只是握着龙吟剑的手力道大了些,清晰的筋骨在瘦削苍白的手背上根根浮现,他想,对方纵然喜欢他,也太……放肆了些。
其他人都没察觉到他的异常,盛星河更是抬脚离开,走向了君华,两根手指捏起他拿来的衣裙,挑剔地翻了翻,露出嫌弃表情,“你确定,我们明日便穿这个?”
君华对他微笑:“怎么,小道君难道还是更喜欢粉色衣裙?”
被他刺了一下,盛星河怒目而视,气哼哼地扯过一件:“比不上您,穿女装习惯了,如此轻车熟路。”
君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音调也微微发生了些改变,变得更为嘶哑磁性,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男子?”
盛星河拿着裙子的手一顿,明白过来,是啊,君华从未在他身前暴露过男子身份,那他是从何得知的?
平心而论,君华的女装无可挑剔,甚至身形也做了改变,更符合女生的纤瘦高挑,妆容更是艳丽无双,活脱脱一个富贵美人花。
“什么,你是男子?”就连盛酽也没看出来,骤然得知,面色表情更为厌恶。
他方才就是因为对方的女子身份,因此下手有所保留。
“早知你是男子,就该杀了你”,盛酽握紧手中剑,暗暗后悔方才移开剑锋,没将此人割喉。
君华压迫的眼神依旧落在盛星河身上,充满着打量审视。
看得盛星河后背寒毛直立。
“我……”盛星河有些慌乱,动了动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该死,是他大意了。
而且这未来的魔尊最是狡诈算计,怎么就在对方面前露出了马脚。
“是我告诉他的”,一个身影越过他,站在了他和君华之间。
令人如芒在背的打量被身前高挑的身影尽数挡住。
盛星河听见对方道:“你虽然伪装得很好,但步履、吐吸,甚至一些下意识行为,都有很大不同。况且,你在宗门时给盛师兄的信件落款为‘君华’,在春风楼却是自称‘君子兰’,这不已经是明示了吗?”
盛星河听得暗暗点头,眼中放光。
真别说,渣爹这波分析还算有头有尾。
他庆幸之余,也对江平野生出了些变扭的感激。
若没有他替他出头,少不得要被这君华折磨一二。
角落里的莲儿听了,不由“啊”了一声,她怎么记得是星河仙君先跟她说魔修是男扮女装来着?
然而才来得及发出个疑问语气,一道冰冷的视线随即朝她瞥来,带着警告之意。
莲儿吓得头一缩,紧紧闭上嘴巴,继续蹲在角落假装自己不存在。
君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否信了没有。
而盛酽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扫视,察觉到气氛的古怪,他虽不解其意,但也下意识护着小孩,岔开话题道:“行了,别废话,天快要亮了,还是赶紧实行你的计划吧。”
他一发话,君华便没有再抓着此事不放,而是殷勤地将一条淡蓝色衣裙递给盛酽,在表示自己为他穿戴而被拒绝后,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盛星河也终于放下心来。
他和江平野也各自领了一条淡蓝色衣裙,依次转到床榻后的帷幔中更换。
他擦肩而过时,对着江平野耳边低低道谢:“小师弟,谢谢你为我遮掩。”
之后,便不自在地快步钻进帷幔中。
不行,渣爹帮他良多,他都不好意思去针对人了。
身后的江平野停在原地,侧脸在烛光下如同完美的剪影一般。
他微微侧头,抬手碰了碰方才被热气吹拂的耳尖。
手指在即将上时却微一蜷缩,仿佛怕要被那点热意烫伤。
不得不说,君华作为女装大佬目光毒辣,拿来的三件衣裙都贴合他们身形。
盛星河最先换好,他散着乌发,收腰的淡蓝衣裙凸显他纤瘦腰肢,亮丽的颜色冲淡了面上的病气,显得娇俏灵动。
江平野见他出来时,目光凝了一瞬。
盛酽更是直接上前,拉着他转了几圈,看得目光越来越亮。
盛星河从他的表情中仿佛听到了新世界大门打开的声音,心中一突,微微警惕起来。
他爹不会要被魔修带偏了吧?
于是忙祸水东引,叫道:“小师弟,该你了。”
然后从他爹的手中挣开,推着还在原地犹豫的少年往帷幔走去。
“快快快,早死晚死都得死。”
窸窣的衣服摩擦后,盛星河看见转出的江平野,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没吐出来。
“咳咳……”
不是不好看,而是、太变扭了些。
少年依旧是高束马尾,黑色发带顺着乌发垂落,眉如远山,目若朗星,如果只看一张脸,端得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①的俊美少年郎,然而那衣裙一加身,女性柔软的布料笼在宽肩窄腰上,处处充满了违和的喜感。
盛星河拿着茶杯的手掩唇,想遮盖住自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然而那弯弯的眉眼,早已暴露自己嘲笑的事实。
君华更是不留情面,点评道:“臭男人,真是白瞎一身好衣服。”
江平野浑身僵硬,冒着煞气站到了角落中,似是郁闷。
盛星河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同那双含着郁结之色的眸子对上,视线继续往下,“噗呲”笑出了声,猫儿眼愉悦地弯起,表情生动,嘴角边隐隐露出一个小梨涡。
江平野似乎又闻到了梨花洲漂浮满城的香气。
他原本攥紧衣裙的手略略松开,僵硬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下来。
算了,不就是女装嘛。
好像,也不是很坏。
等到盛酽出来时,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他挑了挑眉,“怎么,很难看吗?”
经历过前面两个师弟的试水,盛酽也放平了心态,甚至隐隐冒出诡异的新奇感。
除了莲儿,反正大家都是男人,一样的女装,谁也别笑话谁。
“不”,君华率先摇头,狐狸眼中满是惊艳,“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②。
君华也没有想到有男人能把女装穿得如此妥帖风流。
盛酽骨架本来也偏小,体态纤瘦,平时的宽大衣袍不觉,此刻贴身的布料更是将身体曲线凸显,比之君华还要略胜一筹。
加上那精致秾艳的五官,眼角一滴泪痣,以及眉宇间天生的骄矜自信,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我为你上妆”,君华迫不及待上前,要拉他在菱花镜前坐下。
盛酽闪身避开他,不过想到明日计划,还是抬步,自己端坐在镜前。
盛星河收回视线,感叹他爹可真是盛世美颜,难怪能迷倒一众备胎爹。
眼神一转,只见角落中的江平野却正在看他,心念一动,念及方才的帮忙,于是背着手,溜溜达达过去,假意安慰:“别自卑,你也长得不差。”
就是比我爹还是差了一些。
江平野目光从他那昂起的小脸上扫过,淡淡道:“这有什么好自卑,你我又不是真的女子。”
渣爹还嘴硬呢,盛星河目光包容,嗯嗯,你说得都对。
江平野在那眼神下,难得感到些许气闷,想到方才这人眼也不眨地盯着人瞧,胸口更闷了些,不自觉开口:“你也觉得盛师兄最是不凡吗?”
盛星河下意识点头,不过点到一半硬生生止住。
等等,渣爹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这个“也”字,很有嫌疑啊?
他眼珠子一转,正义凛然道:“盛师兄的品貌自然不是你我能比,但这个世上,总有些人注定就是仰望的存在,其他人不要妄自肖想,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眨了眨眼。
说的就是你,不要肖想他爹!
江平野和他对视片刻,率先偏开了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肖想他的。”
这人还挺上道,盛星河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渣爹真的能识时务,他其实也不介意跟对方友好相处。
毕竟目前来看,渣爹还是像个好人。
君华的上妆速度很快,在他们说小话间,盛酽便被他打扮停当。
不得不说,女装大佬的眼光和手就是巧,经过他简单修饰,盛酽原本就突出的盛世美颜又冲向了新高度,一举一动间无比抓人视线。
盛星河还在震撼间,江平野却是扫兴开口:“如此容貌,太过惹眼了。”
盛星河一听,略略有些不悦,心下想还说自己没自卑呢,这就开始编排他爹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此行是要做侍女的,而且不是说那贺城主最为好色,万一看上他爹怎么办?
君华一笑:“我自然考虑到了”。
他手中拿着上妆的工具,又上前在他爹脸上轻画几笔,也不知是如何修饰的,等再次移开时,那张惊艳的脸顿时变了一个样。
说不上不好看,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是变得寡淡无味了些。
只能说勉强列入清秀之列。
盛酽揽镜看了一眼,不悦道:“既然是要扮丑,为何方才还给我上那种妆?”
君华在他身前微微侧头,摆出个无辜的表情:“因为我想看看,修真第一的美人,女装到底能有多惊艳呢?”
他眉眼愉悦,“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龌龊之徒!”盛酽气得呼吸快了几分,被修饰的寡淡脸上满是怒容,他斥骂了一声。
君华舔了舔唇:“我的荣幸。”
翌日,天光刺破云层,洒在梨花洲开得如烟似雾的花树间。
天色尚早,雪白的梨花枝头还坠着颗颗晶莹露珠,水波浩渺,青船画舫停靠在岸边,随着被风吹起的道道涟漪微微摇晃。
热闹了一夜的街道人影寥落,春风楼檐角的花灯熄了烛火,随着彩绸一起安静垂落。
忽然,巨大的气流声喷洒,带得花灯彩绸摇晃不止,枝头露珠簌簌掉落。
一艘十来丈长的飞舟缓缓从春风楼后院升起,遮蔽了天光,投落下一层浓重的阴影。
飞舟的甲板上人头攒动,周围站满带刀持剑的护卫,个个威武精壮,气势不凡。
在排队上船的一群珠翠莺燕间,四个相貌平凡的侍女跟在几个花仙身后,低眉顺眼,唯唯诺诺。
“等等”,身前一个管事拦住去路,几个护卫的目光投了过来。
君华换了那身绛红衣裙,装扮艳丽,他摇着团扇上前,附耳对那管事说了些什么,盛星河眼角余光瞥见那中年男人伸手摸了一把君华腰肢,然后笑得暧昧,将众人放了进去。
嘶,这中年管事肥头大耳,君华口中的交好,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这都能忍?
盛星河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里佩服,见君华似朝他的方向看来,忙敛眉屏息,做鸵鸟状。
飞舟上房间窄狭,几人挤在一间房内略有些局促,一进门,君华便在房间四周贴上了奇怪的木牌,布下结界。
盛酽顶着张寡淡如清水的脸,行止间却仍旧有种莫名的韵律,让人忍不住侧目相看。
他环顾房间一圈,然后目光停在君华身上,许是也看到了方才的情景,难得没有对他摆脸色,而是低声道:“辛苦了。”
反而是君华露出讶异神色,定定看了他一眼,少顷,兀地笑了:“不过是被人摸了一把,皮不疼肉不痒,什么自尊自爱,那是你们高高在上的正统修士才会考虑的事,盛酽仙君不必因此和我客气,倒是折辱我这个魔修了。”
盛酽难得的一点好声气,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话又给呛没了,当下眉目一横,轻哼一声:“果然是不知羞耻”。
而后一甩衣袍,自顾自坐在桌边饮茶,懒得看他一眼。
君华见他如此,反而笑得更为真诚。
默默站在一旁吃瓜的盛星河,觉得这魔修八成是有抖m倾向。他爹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不稀罕,偏要人给他甩脸子。
不过,他回想起书中对邪魅魔尊过往的寥寥描述,似乎君华是前任魔尊在销魂窟宠幸一名魔妓时不慎留下的种。
销魂窟是北夜魔门妓院之称,前任的魔尊之位斗得厉害,魔尊的几个儿子几乎都在争斗中陨落,现在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也因中毒而根基受损,寿元有限,若非子嗣凋零,君华这出身卑贱的私生子也不会在十六岁那年被领回魔门圣殿中。
这么一想,他扮女装倒是情有可原。
若非看在他是个女子身份,光是还活着的魔族少主便容不得他。
盛星河理清前因后续,对这魔修倒是有些许同情了。
啧,别看日后是酷炫狂霸拽的邪魅魔尊,小时候也是个小可怜嘛。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明显,君华侧头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的眼神竟格外阴冷黏腻,如同毒蛇一般。
把盛星河吓了一跳,往江平野身后躲了躲,那点同情瞬间烟消云散。
自己也真是昏头了,就凭对方的狠厉手段,十个他都不够对方玩的。
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盛星河哀怨地想,在他爹那他到现在还是不举的呢!
飞舟不断提高,继而摇晃一瞬,开始缓缓行驶。
盛星河躲藏的方向恰好靠着房间唯一一处开的小窗,他下意识回头往下看了一眼。
却见春风楼偌大的后院一处围满了人,越过一颗颗脑袋,正中躺了一个肥胖身影。
看清那张脸时,盛星河心里一突,那分明是刚才还趾高气昂、摸了君华一把的管事。
可对方现在面色青白,七窍流血,分明是横尸院中!
而凶手……
盛星河感觉后背有些发毛,僵硬转身,越过身前江平野的肩膀,对上了君华的视线。
对方勾了勾唇角。
盛星河如同受惊的小猫,差点原地一跳。
江平野感受到身后少年不安的情绪,肩膀往外一侧挡住了魔修的窥探,眼皮一抬,冷冷看着对方,暗含警告。
“呵,你倒是好福气”,君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然后朝着桌边走去,懒懒坐在盛酽对面的椅子上。
“离明光城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劝你们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后面还有一场硬仗呢。”
盛星河听他这话,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了那张床榻上。
托这魔修的福,他前两晚都没有好好睡觉,虽然修士打坐即可,但盛星河习惯了同凡人一般睡眠,不然总觉得浑身疲惫。
江平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主动道:“你躺床上休息,到了地点我再叫你。”
盛星河顿时看向他,极度困乏下情绪起伏较大,当下差点被感动到热泪盈眶。
他决定从今天起换掉渣爹的称呼,从这一刻起改为小师弟。
只要不触及他爹,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一旁的盛酽被江平野这话提醒,后知后觉发现小孩的确没有好好休息,加上他身体又不好,这可要不得。
于是忙起身,将盛星河拉到了床边,柔声道:“你先休息,就算没有江师弟叫你,还有我呢。”
说着,暗暗横了一眼江平野,只觉此人手段倒高。
如此贴心小意,换一个涉世不深、单纯天真的人,岂不要被他骗了去?
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盛星河在他爹爱的注视下,终于躺进了柔软床榻中,舒服地忍不住轻叹一声。
然后便见他爹为他盖被,剩下的,便尽数消失在垂下的眼皮中。
盛星河这一觉睡得格外惬意,被唤醒时,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感。
他睡姿向来奔放,当下顶着一头脑袋的乱毛,表情迷糊,身上淡蓝色衣裙还压出了道道折痕,由君华亲手修饰的一张其貌不扬的脸,也挡不住骨子里的那股娇憨懒散。
盛酽看了怎么都觉可爱得紧。
他伸手捏了个净身决,又帮小孩整理好凌乱的头发,耐心细致,动作温柔。
若以前谁跟他说他盛酽会这般服侍一个人,他肯定要提剑打落对方门牙。
但现在对着小孩做这些琐事,他却乐在其中,内心有种满足感。
不过落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变了一个味。
君华的目光如果能化为实质,怕是要将此刻坐在床边的小少年万箭穿心。
迷迷糊糊的盛星河就在这炙热的目光中彻底清醒过来,恰好盛酽正准备帮他穿鞋。
盛星河忙一缩脚,迭声叫唤:“别别别,师兄,我自己来。”
众目睽睽下,盛星河自己穿戴整齐。
他顶着几人的目光,只觉面上有些发热,假意借着整理衣领,背对了过去。
心想他爹怎么还把他当小孩啊。
“星河仙君真是好大的福气,能得第一美人如此服侍,真是令人艳羡啊。”
偏偏,那魔修阴魂不散的声音响起,让盛星河想埋头装死都不能。
幸好,他爹帮他开口怼了回去。
“这是我乐意的事,如果换作阁下,我只会一剑捅过去,这福气、你还要吗?”
君华一时没了下文。
盛星河心里暗暗叫好,果然只有他爹能治这魔修。
他拍了拍脸,待面上热意消散,这才重新转身,问:“已经到明光城了吗?”
盛酽点头:“快到贺家了,准备下飞舟吧。”
盛星河好奇,踱步到小窗边探头一看。
透过缭绕的浮云,只见一座格外宽广的城池缓缓展开,四通八达的街道上人头攒动,房屋鳞次栉比,最引人注目的是各家摊贩前摆放的灵光熠熠的法器,数量繁多,从高空看去,像是各条街道都流动着一条曲折的璀璨星河般。
“竟然有这么多的法器?”盛星河不由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