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轩琐梦—— by控而已

作者:控而已  录入:02-21

陈子芹放假时不睡午觉,其实她在早教也不太愿意睡午觉,但是还是肯躺在小床上的——郑南轩和早教老师商量过,她睡不睡没关系,愿意躺着也行。
毕竟对于陈子芹来说,愿意和其他小孩一样躺着打发些时间,也是一种规则的学习。
但是在家中时,郑南轩会利用她不睡的时候尽情带她玩耍,毕竟假期的运动量没有上课的时候大,为了夜晚的睡眠质量,中午就不能再让她躺着。
“今天过年,你早点回去,我没事的,今晚可以和子芹一起早点睡。”
“今晚鞭炮那么吵,就算隔音了恐怕也睡不着,你赶紧睡觉,四点钟我把她带回去给你。”
零星的鞭炮声早已响起,放假的小学生们四处游走,躲着保安偷偷放鞭炮,但好歹有消停的时候。今晚则可能会非常吵,不禁鞭的除夕,一般都是从深夜到清晨响个不停的。
陈青筠一向拗不过郑南轩。他放下电话,吃了郑南轩准备好的午饭,洗了个澡,回到房间躺了下来。他看到朋友圈的红点,点开来想消除,但发现第一条是郑歆怡发的“我的高颜值哥哥嫂嫂”,两张照片都是郑南轩和一个漂亮女生的,背景好像是在广州的陶陶居。
陈青筠呼吸一滞,点开郑歆怡的小作文,上面写着“哥哥昨天又跑去找嫂子玩啦!他们在广州陶陶居吃得好好!都不带我!可恶可恶!”
昨天?昨天上午南轩不是和他一起带着子芹爬了水濂山,中午随便吃了点儿,下午又在万达广场玩了一下午吗?
陈青筠保存了那两张照片,犹豫再三,发给了郑南轩,问他:“这是AI照片?”
过了一会儿,郑南轩回复道:“歆怡又做了AI照片?”
“是歆怡朋友圈发的。”
“是她做的AI照片。你别理她,抓紧时间睡觉。”
陈青筠看着那两张完全看不出伪造痕迹的照片,不由失笑。上次书净给他看的时候,他都不敢认真看,此时仔细看着照片,看到“女孩”内眦分明、眼尾上挑、上下睫毛都纤长的琥珀色眼睛,愣了愣,忍不住走到镜子前,摘下眼镜,对着照了照。
那个“女孩”的眼睛,和他的一模一样。
这么巧啊?
陈青筠把手机关了静音,很快就入睡了。
陈子芹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待太久,郑南轩就带着她到处跑,在国贸五楼的游乐场跳了蹦床,消耗了大量体力,再去地下二楼的好吃巷吃各种小吃。等她吃得差不多想走了,他又问她想去坐地铁还是想去逛公园,她说想坐地铁。
这半年来,一开始陈子芹不会回答选择疑问句,无论选择疑问句问的是什么,她回答的都是后面一个选项,发现这个规律以后,郑南轩会故意把她真正喜欢的选项放在前面,刻板的她选错了以后,就没办法得到真的想要的东西,在她急哭之前,郑南轩会再问一遍,辅助她说出真的想要的答案——这样多次以后,她终于知道怎么回答选择疑问句了。
对于发育正常的儿童来说,母语好像都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学会的,而对于陈子芹这样的孩子来说,学习母语就像一般人学外语一样痛苦,每一个词句,都必须这样教。
几个月前,郑南轩尝试带陈子芹坐地铁,坐公交,让她认识除了私家车以外的出行方式,本以为她可能会有些抗拒,但是她却在坐了一次地铁以后爱上了坐地铁,“坐地铁”这个活动甚至成了她的强化物。
按高晗制定的目标,陈子芹熟悉了代币系统。使用代币系统,延迟发放强化物,很好地磨练了她的“等待”。
不能等待,不能执行“等一下”这个指令,是这类孩子的通病,他们以为不在眼前的就会消失,以为不能立刻得到的就不属于自己。这和他们理解世界的方式有关系。他们大多数时候的情绪爆发也来自于“等待”。
所以,学会等待,是控制情绪的重要方式。迄今为止,他们为她引入了“代币系统”“计时器”“数数”“祖母法则”这几种方式,让她学会更好地等待。
郑南轩拿出了陈子芹的行事历,告诉她,因为这一周她和舅舅一起叠了五次衣服,所以现在可以奖励她去坐地铁,让她把地铁的图片贴到五个“叠好的衣服”代币的后面。
每个孩子的代币都是根据孩子熟悉或者喜欢的材料制作的,不仅仅是代币,几乎所有的教材都是一人一制的特殊制作,而且需要经常更换,正因为如此,他加班的时候经常是在制作教材。这大概也就是蜗牛和七色花与东乡其他机构的不同之处,据他所知,其他机构的教材大多是购买的,不仅教材无法做到个别化,甚至连教学内容都无法个别化,但这类孩子,每个人兴趣都狭窄,且极不一致,能力也天差地别,如果无法个别化,进步自然是极其缓慢,甚至根本看不到康复效果。
只不过这样的人力成本自然意味着高收费。郑南轩在带着陈子芹坐地铁时,想:陈子芹的康复费用还是太高了,现阶段也无法降下来。因为有限价要求,市内的儿童康复补助和医疗补助全都不能用于他们机构,她的康复费用每一分钱都得自己出。
也就是说,青筠经济负担依然没办法减轻。

第40章
从国贸中心的“鸿福路”地铁站坐一站到了“旗峰公园”地铁站,郑南轩带着陈子芹去旗峰公园里逛了一圈。湖边的小路旁是斜斜的草坡,草坡上种着榕树,盘根错节地,陈子芹爬上草坡,踩着榕树露出地面的根往前走。这是她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沿着湖边的小路,一路走向回廊般的亭子,往常有些老年人会在这里唱粤剧,但今天没有——过年了,公园里除了他们,几乎没有看到别人。
陈子芹在旗峰公园玩的时候也有固定的路线,她总是绕着湖走半圈,从亭子那儿绕到寺庙门口,沿着寺庙的石阶爬到前殿的门口,从门口处望望里头雕像的金身,就不肯再进去了,拉着大人走下长长的石阶,就表示要回家了。
从旗峰公园出来的时候才三点,为了让陈青筠能睡得更久一些,郑南轩又带着陈子芹坐地铁回到鸿福路,再步行回他们小区。
至此,玩了五六个小时的陈子芹已经累得不行了,嘴里一直吵着“睡觉觉,睡觉觉”。
郑南轩教她表达:“我很累了,我想回家躺着。”
她在白天其实是睡不着的。
到了小区门口,郑南轩带她去一家小卖部买了几包仙女棒,对她说:“今天晚上,舅舅和爸爸带子芹放烟花。”
“带子芹放烟花。”陈子芹仿说了一遍,但是表现得并不感兴趣。也许她其实没有放过烟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郑南轩和陈子芹回到家门口时,刚好四点。郑南轩开门进去,就听到陈青筠闹钟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声,青筠穿着睡衣开了房间门,有些没睡醒的样子,呆呆地看着他俩。
他的头发乱翘,没戴眼镜,郑南轩放下手中的仙女棒,走到陈青筠跟前。
陈青筠抬头看他:“你回来啦?”
郑南轩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鸟窝似的。”
似曾相识的情景让二人一时都有些尴尬。他们还小时,这样的交流可没少发生。比这更放肆的肢体沟通也多得不得了。
大概是忽然想起上次的情形,陈青筠开始试图扣上睡衣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扣不上。郑南轩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扣子上,帮他扣上了。
“我先进去换一下衣服,你等等我。”陈青筠匆忙地转身进了房间。
陈子芹在客厅剥了橘子,橘子皮散落得到处都是,郑南轩没有像往常那样让她收,而是自己把橘子皮一片一片捡起来,机械地扔到垃圾桶里。
头发柔软的触感,扣扣子时接触到他皮肤温暖的触感,并没有办法被冷冰冰的橘子皮消除。
这真是一种煎熬。
初中,哪怕高中的时候,他对性事还处于懵懂状态,和陈青筠的肢体接触时也就是在玩耍,尽管有时候会心跳加速,有时候会舍不得放开而玩闹许久,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赤裸的欲望。
仅仅只是一颗扣子罢了。
郑南轩在陈青筠换衣服的时候,已经换好鞋,站在门口,打算出门了。看到陈青筠从房间里出来,对他交代了一声:“我今晚八点前会回来,我们带子芹去放烟花吧。”
“这么早回来吗?”陈青筠还是担心郑南轩大年夜离开家,小姨和小姨丈会不开心。
“那就七点回来。”郑南轩说。
陈青筠哭笑不得:“大过年的,别惹小姨和姨丈不开心。”
“他们早早吃过年夜饭会出去打麻将,不会不开心的。”郑南轩还是解释了一下,“你舅舅回来过年吗?”
“今年他们去舅妈老家过年。”外公外婆过世以后,舅舅其实很少回来过年了,一般情况都会去陪舅妈的父母过年。
陈青筠在过去几年,都是和书净的家人一起过年的,因为没有婆家,他就好像个上门女婿那般。
郑南轩关上门,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家贴上了新的春联。他们这间房子没有贴春联。前两天,青筠回到莞城家中,给门口贴上了紫色的春联。家中有丧的第一个年头,春联可以是紫色的,也可以不贴。
郑南轩不给门口贴春联,陈青筠有些过意不去,南轩就说,春联都贴在老家了,这是出租屋,没必要贴。
春联、年花、福字斗方,红色的东西,郑南轩一样也没有准备。陈青筠知道他在陪自己过丧。
大家都在准备年夜饭,陈青筠和陈子芹两父女在家中共吃了一杯泡面。本来南轩准备好一些食材,让他今晚做着吃,可是陈子芹吵着想吃泡面,青筠泡了一杯她最喜欢的海鲜杯面,她吃了几口就不愿意吃了。
陈青筠吃了几口陈子芹吃剩的那个杯面,想到去年的年夜饭,书净下厨做了椒盐虾,陈子芹很喜欢吃,吃了差不多半盘。陈青筠放下了手中的塑料叉子。
此时,阳台外传来烟花升空的声音,把陈子芹吓得大叫了一声。陈青筠走到女儿身边,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对她说:“没关系,是有人在放烟花,爸爸带你去看一看。”
他抱着陈子芹来到阳台上,阳台上一人高的纱网外,是日落以后灰色的天空,听得到烟花爆炸声,却看不到绽放的烟花。
陈子芹还是受不了烟花和爆竹的声音,每听到一次,她就大叫一次,陈青筠把她带回了房间。
陈子芹说要睡觉觉,于是陈青筠帮她洗了澡,穿上睡衣,她不到七点就爬到了床上,很困的样子。
看来烟花是没办法放了。
因为陈子芹的听觉很敏感,她非常害怕巨大的声响,他们住的房间,被南轩做过隔音处理,门后贴着隔音垫,门缝和窗缝都被胶条填满,所以当关上门窗的时候,外界的声音会减小。距离和隔音减弱后的燃爆声,陈子芹就不怕了。
这间出租屋,已经到处都是特殊孩子生活的痕迹了,阳台的细网,隔音处理的门,厕所贴着的视觉提示。以往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南轩用各种方法去尝试解决。
陈子芹大概是白天玩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陈青筠躺了一会儿,在她熟睡以后爬了起来,去到客厅,没有再动那已经冷掉的杯面,把它扔到垃圾桶,坐到沙发上,漫无目的地调着电视台时,就听到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七点四十五分,南轩就回来了。看到陈青筠一个人待在客厅,郑南轩说:“还是回来晚了。”
哪能算晚呢?从东城开车回来也得二十几分钟,也就是说,他七点过一点就急急忙忙跑回来了,都不知道有没有吃饱。陈青筠摘下眼镜,把披在身上的大衣放在脸上,按住有些发热的眼眶。
郑南轩换了室内鞋,走到他身边坐下,他怕南轩觉得不对劲,就把衣服放了下来。刚拿起遥控器,想递给南轩让他调台,南轩从侧面搂住了他的肩膀。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小时候更过分的肢体接触他们都做过,玩闹得过分时在地上扭着滚也是有过的。可那和现在不一样。
“我没事。”陈青筠低声说,“真的没有事。”
“嗯。”郑南轩松开了他的肩膀。
“子芹睡着了,不能下去放烟花了。”
“那就明晚再带她放。”
郑南轩问陈青筠吃了什么,陈青筠含糊地说:“随便吃了点。”
郑南轩走进厨房,看到被扔掉的半杯泡面,除此之外,厨房没有任何使用的痕迹。
“我买了虾,做给你吃,你想怎么吃?”郑南轩走出来问他。
“我不饿。”
“虾不吃的话放到明天会坏的。”郑南轩从冰鲜柜里取出早上开始养在冰水里的虾,因为怕它们乱跳,他特意用薄膜盖住了容器,扎了几个气孔。
“那就白灼吧,我来做就好了。”陈青筠走进厨房。
郑南轩不止准备了虾,还准备了排骨和其他食材,只是陈青筠说自己吃不下,不要浪费了,明天再一起吃就可以了。
白灼虾就是把鲜虾倒入沸水里滚一滚,变红了就捞出来摆盘,点一点酱油或者醋吃,这是虾最简单的做法了。
陈青筠做白灼虾时,郑南轩洗了一颗生菜,切了蒜片,在他做好虾拿出去后,炒了个蚝油生菜。
陈青筠说不要吃米饭,于是就没有做米饭。他在吃着晚餐时,郑南轩就坐在饭桌边,陪着他吃。
烟花和鞭炮的燃爆声越来越密集,就算想忘记今天是过年也难。郑南轩把酱油和醋各装在两个油碟里,让陈青筠使用。
陈青筠吃过晚饭,去厨房洗碗。洗过碗回头时,看到郑南轩拿着一包仙女棒站在厨房门口。
“陪我去阳台放烟花吧。”他这么说。
细小的烟花棒被点燃,发出滋滋滋滋的冷光,陈青筠坐在地上,看着放出繁花的小小仙女棒,想起今天凌晨书净遗像前的火苗。
他陪书净到了中午,坐在遗像前,等待最后一根蜡烛熄灭。
生之前,死之后,宇宙对自我来说,都是恒长的幽暗与虚无,那么为何要来人世这一遭,看见这样的火光,感受此般的温暖,听到如此的热闹?
他抬起头,郑南轩手中的仙女棒刚刚开始燃烧。郑南轩看着越来越短的仙女棒,说:“十秒钟。”
“什么?”
“点起来,到烧完,十秒钟。”郑南轩说完之后,抬头看着陈青筠笑:“真漂亮。”
笑着笑着他不笑了,他扔下了手中冒出黑烟的残端,伸手擦拭着陈青筠脸上的水。

第41章
时序过去,由春入夏。做了书净的百日以后,书衡家的装修重新开始了。他说装好后放个半年,到了明年春节,有立春了,就可以结婚了。
没有人试图遗忘书净,但书净在时间流逝中,已经越来越少出现。做百日时见到岳母,她固然还伤心,却已经控制得住情绪了。陈子芹的口中没有出现过“妈妈”了,也没有再说“找妈妈”。书衡的朋友圈里是他和谢菲的合影,他们会去很多地方玩,有时也会带上岳母一起去,照片里岳母也在笑。
陈青筠和以前一样,每天忙着工作,郑南轩也和以前一样,上班、下班、带陈子芹。只不过最近在机构上课的孩子变多了,中心决定让他在苏橙成结业以后就不接个案,只是督导下级老师。因为需要督导的孩子多了,他在夜里加班的时间也变长了。
陈青筠的周末偶有空闲,他们也会一起带上陈子芹出去玩。
除此之外,变化的只有季节。
夏季到来时,书净已经离去了差不多半年,是要换上夏装的时候了。郑南轩在五月中旬的一个周六早上,带着陈子芹回到他们莞城的家中,去找陈子芹和陈青筠夏天的衣服。
穿着外套的日子到三月就结束了,此后的一个多月,都是穿着一件长袖的春装就能度过,但是到了五月,长袖已经穿不住了,30多度的天气,会使人只想穿得越薄越好。
郑南轩每个月都会到这个房子里,稍微打扫一下。大多数时候是周末的早上,陈青筠去加班了,他带着陈子芹,搭乘公交和地铁,回到这里,让陈子芹帮忙擦一擦桌子,拖一拖地。他取下吴书净的遗像,让陈子芹帮忙擦一擦,告诉她,这是妈妈的照片。
陈子芹可能不会记得,但郑南轩还是希望她尽量不要遗忘。这件事对陈青筠来说太难做到,那就由他来做。
在足够久的时间后,当陈青筠想起书净不再哭泣后,他们父女俩还是要回到这里生活。带着对书净的记忆,一起生活下去。
此前吴书净和陈子芹是住在一个房间,而陈青筠是自己住一间的,郑南轩收拾完陈青筠衣柜里的夏装,去陈子芹房间收拾她的衣服时,陈子芹留在陈青筠的房间玩耍,不肯离开——郑南轩在确认没有危险后,就放任她去了。
在收拾得差不多时,郑南轩忽然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一声响声,像是什么金属掉在地上的声音。他放下手中的衣服,赶忙去隔壁看看发生了什么。
陈子芹站在房屋中间,她的脚边有个散开的破旧金属盒子,盖子和盒身都锈迹斑斑,里面的东西掉落一地。
她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就对郑南轩露出讨好的笑容。这是她最近出现的行为——郑南轩哭笑不得,因为怕那个盒子割伤她,就叮嘱她:“子芹,到床上坐着,舅舅来收拾。”
陈子芹闯祸后会比平时更听话些,她乖乖爬到床上,只不过因为无聊,她并没有坐着,而是在床上跳跃起来。
郑南轩拿了本绘本,让陈子芹看绘本,暂时别跳跃,免得掉下来踩在这一地的东西上,把脚弄伤了。
他蹲下来,开始把地上的东西往盒子里收拾。一开始,他以为这个盒子就像这个家里很多其他盒子一样,是装陈子芹玩具的盒子。他最初收进去的有粘粘人、弹力球、磁力片,但是看起来都非常旧,尤其是那个蓝色的粘粘人,胶已经完全没有粘性了。
子芹的玩具那么旧吗?是别人送她的吧?郑南轩这样想时,开始觉得这个盒子装的东西很奇怪。用了一半的很旧的橡皮擦,几支用完了而不能出水的中性笔,被橡皮筋捆成一捆的吃剩的雪糕棍,坏了的卷笔刀,有些锈的圆规,破旧的笔袋……还有几个用完的唇膏壳、掉了漆的断了腿的金边眼镜。
郑南轩把那副眼镜和它断了的一条腿收到盒子里时,手开始颤抖了。他仔细地翻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物件。
每一件,都是他送给陈青筠的。
他拿起没有掉出来,还放在盒子深处的两本笔记本,一本是当年陈青筠用来“记账”的,那是他小学时送给青筠的一本薄薄的笔记本,还有一本是他在陈青筠生日的时候,送给陈青筠的皮质笔记本,此时,封面棕色的皮质已经剥脱,露出白色的粗糙的基底。
郑南轩翻开那本笔记本,它已经被撕掉了一半,暴露的头一页,是空白的。
郑南轩一页一页地翻着那些空白的纸页,直到出现了一页,用黑色中性笔画满了圆圈,每一个圈里,都写着“郑南轩”。在密密麻麻的郑南轩外,有一个小圈,里面写着“陈青筠”。陈青筠的圈和最近的一个郑南轩的圈,被两条线连在一起,可是线上被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郑南轩注视着那页纸,久久以后,合上了那本笔记本。
他把笔记本装进盒子里,把地面掉落的所有东西都放回去,再捡起那个生锈的盖子,这时才发现,原来这个盒子是可以上锁的,只是因为锈得太厉害,盖子与盒子连接处和锁片都腐朽了,陈子芹把它摔在地上时,它才分解开了。
郑南轩把那个盒子放回陈青筠的抽屉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衬衫的口袋,再次意识到自己早已戒烟。
他愣愣地坐在床边,陈子芹已经放下绘本,开始跳跃。跳了几下后,陈子芹趴到郑南轩背后,说:“舅舅背背。”
郑南轩没有起身背孩子,而是对陈子芹说:“子芹,舅舅发现了你爸爸的秘密了。”
陈子芹的“独立睡眠计划”进展到了可以分床睡了,但是必须在陪她入睡过后,青筠才能离开那张床。
“独立睡眠计划”推动之初,遇到了很多困难,因为陈子芹在睡觉的时候,尤其是下半夜,喜欢把手或者脚放在大人的身上,才有安全感,否则在下半夜一两点以后她会醒来。最早在大床上放置分隔板时,陈子芹非常不开心,把隔板拆除了好多次,晚上也不好好睡觉,会在半夜爬起来找爸爸。这严重地影响到了她好不容易才好转的睡眠,这个计划一度搁浅。
后来南轩把隔板用软绵绵的一床被子代替,在父女之间用这床被子隔开,并且放一个软的娃娃躺在父女中间,让陈子芹可以抓着那个娃娃睡觉。终于在一段时间后,陈子芹不接触人体,也可以睡一整夜了。
接下来就是撤离。陈青筠以往也会在陈子芹入睡以后就去客厅工作,但在十一点多时就得回到床上,因为她在十一二点后会特别敏感易醒,甚至会惊恐发作。在她可以不接触人体以后,陈青筠尝试睡得越来越远,从挨着她不远的地方,睡到床的角落,最后撤到地上,这个过程用了两个多月。
睡在地上时,是七八月份,因为房间开了空调,基本上没什么蚊子,他睡地上也不需要蚊帐。就这么打地铺到了十月份。
十月初的一天,天气依然炎热,和盛夏也没什么区别。吃过晚饭后,南轩对他说:“要开始尝试让她一个人睡一个房间了。”
“会不会太早了?她还小。”陈青筠担心夜里他不在的话,陈子芹万一醒来,会很害怕。
“可以先试一下。如果夜里有什么状况,可以再想办法解决,不尝试你就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郑南轩这么说。
“那我今晚到客厅打地铺。”陈青筠说。
“去我房间睡吧。”
郑南轩此言一出,陈青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了南轩一眼,南轩正在看着他。
“不,不太好吧。打扰你休息。”
“我的床也是大床,可以睡两个人。客厅里蚊子太多了。”
“我打地铺就可以了。”陈青筠的脸颊涨红了。
郑南轩伸出手,摸了摸陈青筠的头发,没有错过他的表情。这几个月里,他不知在心里骂了多少次自己的愚蠢。
他以前为什么看不懂青筠的眼神和表情?
陈青筠有些困扰地从郑南轩抚摸头发的手下悄悄地偏开头。不知为什么,最近几个月,南轩对他的身体接触变多了。夜里南轩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关在自己房间里了,而是到客厅和他一起加班。有时候会给他倒水,做点宵夜一起吃,有时候会挨着他,看他在做什么,有时候还会在加班结束后,邀请他一起在客厅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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