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王收回目光,心里还有点遗憾,觉得没有和兰奕欢多聊两句。
毕竟大家萍水相逢,这一次偶然的缘分过后,他也再不会有机会见到这个少年了。
但这时,身边的扎木却突然低声说道:“王上。”
他的声音极小,却带着颤抖,苏合王还从未见过这个老部下如此失态,便问道:“怎么了?”
扎木说道:“那位……那位兄长,是太子啊。”
苏合王看了兰奕臻一眼,随口道:“什么太子?”
说完这两个字,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说大雍的太子?”
也不是苏合王反应慢,以前在兰奕臻小的时候,他甚至还见过对方一面,可这时兰奕臻坐在那烤肉的样子,实在不太容易让人和那位重权在握的太子殿下联系在一起。
关键不在于兰奕臻身上,而是他旁边坐着的那个人。
扎木道:“属下以前见过的,绝对不会认错,他就是太子无疑。刚才他叫那个少年‘小七’,王上,您说会不会——”
这已经不是会不会的问题了,而是如果兰奕臻真的是太子,能被他这样叫的人,除了七皇子,不会有别人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苏合王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脑海中只是翻来覆去地想着一句话——
原来,他刚才已经喝过孙子亲手倒的酒了。
一开始听说自己多了个孙子的时候,苏合王还斜着眼睛问把这事报告给他的人:“他的脑筋怎么样,有没有缺胳膊短腿的,是不是像其他中原人一样的矫情?”
后来听说了兰奕欢是个聪明漂亮的孩子,苏合王又说,他不喜欢太漂亮的男孩子,人聪明了就不听话,兰奕欢肯定很淘气。
结果直到今日,这么突然的时刻,他就把人见着了。
那个想象中的、遥远的小男孩,变成了近在眼前的,活生生的孙子。
这确实不是个看起来很高大强壮的孩子,但身姿却显得十分挺拔而秀颀,有一张与草原人不同的白白净净的小脸,眉眼俊气中透着三分柔美,温暖的笑意蕴藏其间,如珠如玉,贵气天成。
他没想到,自己的孙子是这样的模样,这样的性格。
他流落在外面,长了这么大,还长得这样可爱,这样招人喜欢。
苏合王瞧着兰奕欢,完全把自己说要揍人的狠话忘到了脑后去,一时竟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十分急促,苍老的手攥了下衣摆,然后将杯子拿起来,一口把里面的酒给干了。
结果这酒入口不辣,后劲却极足,他这一喝,立时被呛的连连咳嗽,半天没停下来。
其他的几个侍从都被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苏合王。
苏合王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是这老头性子很倔,向来不服老,还有些讳疾忌医,最恨别人把他看得像个废物一样,这也不让做,那也要小心。
这个时候要是上前,苏合王多半会发怒的,所以大家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结果苏合王实在是咳的太厉害,连兰奕欢都听见了,忍不住朝他看去,见对方满脸通红,不免担忧,心想别是刚才自己随便给他酒喝,把这个老人给呛坏了。
兰奕欢跟兰奕臻说:“我过去看看。”
兰奕臻觉得苏合王身边的那些人看着都膀大腰圆的,身上一股戾气,怕他们找兰奕欢麻烦,便说:“我跟你一起过去。”
兄弟两人一起走到苏合王身边,兰奕欢问道:“老先生,您不要紧吧?”
坏了,孙子还不知道他是谁,他就要先丢人了。
苏合王连连摆手,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兰奕欢抬头看看,见他身边的人都杵在一边干看着,觉得有点看不过去,这也太不会关心老人家了。
他一手扶住苏合王的手臂,一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说道:“您慢一点,您这个年纪喝酒不能太快。您先顺一顺气。”
一听兰奕欢说这话,扎木忍不住“哎”了一声,本来是要拦他的,结果没来得及。
“您这个年纪”几个字,简直是犯了苏合王的大忌,在达剌谁也不敢说,结果他们这位小王子,刚刚见面,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果然,苏合王的脸色也一下子就变了,下意识的就要发怒。
但随即,他便在刚生出的怒火中,感觉到兰奕欢贴近他时温暖的温度,以及轻轻拍在他后背上的手。
从没有人敢这样,把他当成寻常人家的老头子来对待,这么冒犯,这么随意,这么……这么亲近。
苏合王瞬间又想起了那对手拉着手的爷孙。
被人当成一个普通的爷爷,就是这种感觉吗?
注意力一转移,咳嗽很快就停了。
兰奕欢挪开了手,苏合王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他的手移动,却见兰奕欢招了招,叫来店小二:“劳你给这位老爷子倒点温水。”
温水很快端来了,被兰奕欢接过来递给苏合王,扎木等人瞪大了眼睛,苏合王则看着那碗水。
大家都知道,他嫌白水没味,从来不喝白水。
兰奕欢有点莫名其妙,说道:“您喝点水顺顺?”
苏合王喃喃地说道:“你这小子。”
他发现,面对这个不觉得他凶,对他无所求,也一点都不害怕他的孩子,他挺没办法的。
他能说什么呢?!
苏合王什么也没说,拿起水就喝。
其他人都惊住了,好像眼睁睁看见了大王服毒。
兰奕欢道:“慢点。”
苏合王便放慢了灌水的速度,十分听话。
看着苏合王喝完了水,也不咳嗽了,兰奕欢才放心,对扎木说道:“不好意思,刚才可能是我给老先生把酒倒的太多了,要是还有什么事,各位再来找我也行。”
几个人哪敢让小王子跟他们道歉,连忙都说:“没事没事,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喝点酒也没事的!”“您的酒很不错!”
兰奕欢:“……”
你家老头咳嗽也不管,给你家老头灌酒还一个劲说没事,对我倒是在这客客气气的,好奇怪的一帮人!
他看的话本子多,这会都想到什么豪门争产蓄意谋杀的事情上去了,但看着苏合王也不怎么傻,好像又不至于让别人太担心。
兰奕欢一肚子奇怪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倒是兰奕臻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此时却不禁微微挑了下眉。
兰奕欢看着机灵,实际是个木头疙瘩,兰奕臻却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多心,总觉得这个老人和他身边那些随从们看兰奕欢的眼神有点奇怪。
激动,小心,欲言又止……反正应该不是恶意,所以兰奕臻犹豫了一下,也没吭声。
看着两人走了,灌了一肚子水的苏合王心里也在激烈地斗争。
他非常想听兰奕欢叫他一声“爷爷”,可眼下并不是个相认的好场合,自己身上连个好东西都没来得及准备,更何况兰奕臻和兰奕欢的身份此时也不便公开。
要不再等等?可是他们若走了怎么办?
不过,看这个太子对兰奕欢居然还真是不错,说话的时候也轻声细语的,让苏合王心里也有点忐忑,不知道他这样会不会更显得自己这个爷爷太凶了。
他突然有了一些危机感。
苏合王在那边想办法,兰奕欢和兰奕臻继续吃饭。
不多时,有两名便衣的侍卫进来,低声跟他们说,又抓到了几名叛党,可惜齐弼还是不见踪影。
兰奕欢道:“他倒是能藏。不过肯定出不了京城就是了。我也是奇怪,就这样东躲西藏地耗着,他自己不难受吗?”
兰奕臻道:“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死心,说不定还做着东山再起的梦,等人接应他。”
兰奕欢道:“到了现在,对他最忠心的应该就是那些黑甲军了吧。可惜,全都被邓子墨给葬送了,剩下的亲卫就算还跟从他,他可能都不一定信任了。”
他这么一说,兰奕臻突然抬起头来,兰奕欢问道:“怎么?”
兰奕臻道:“多亏你提醒,想到一个办法。”
他招手示意侍从过来,低声吩咐道:“你让搜查的官兵们多多宣扬,这些叛军之间,检举同伴者可以酌情免罪。”
侍从应声而去,兰奕欢笑道:“好主意,这样的话,不管他们有没有这个心思,都很难再信任彼此了。还是我二哥有办法。”
兰奕臻说:“都是你刚才点醒了我,要离了你,我什么也想不到。”
兰奕欢道:“我就说了一句话而已,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兰奕臻道:“一句话,也是点睛之笔。”
兰奕欢:“……二哥,咱俩好假啊!”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外面的大雪逐渐停了,街上各种小商小贩重新出了摊,又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兰奕欢往门外看了一眼,好像听见了卖糖葫芦的声音。
兰奕臻瞧着他,脸上微微带起笑意,趁着兰奕欢不注意,叫了店小二过来,给了他一块碎银子,让他去买支豆沙山药的糖葫芦回来,是兰奕欢最喜欢吃的。
店小二应声去了,过了一会,却是两手空空地回来,对兰奕臻说道:“公子,小的出去的时候,那糖葫芦已经被卖光了。”
兰奕欢听见了,探过头来,说道:“二哥,你让人去买糖葫芦了啊?”
兰奕臻本想给他个惊喜,结果没成,微有些懊恼,说道:“卖光了,我再出去找找。”
兰奕欢笑道:“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下次再说吧。”
两人正说着,突然苏合王的侍从又走过来了,满脸带着笑地对兰奕欢说道:“公子,我家老爷说,感谢您方才那样照料他,觉得和您很投缘,想请您去上头的房里吃些东西呢,不知道公子可否移步?”
“啊?”兰奕欢听他说得这么郑重,有点好奇地问,“吃什么?”
说完之后,他一抬头,就看见二楼栏杆处,苏合王的另外一名侍从正昂首挺胸,一副站岗般的架势立在那里,手中举着的却并非旗帜,而是满满一垛的糖葫芦。
兰奕臻:“……”
好啊,他说怎么刚出来叫卖就没了呢,原来都跑这来了——这老头什么意思!
当然,苏合王并不知道兰奕臻也想给兰奕欢买糖葫芦吃,更没想要和这个年轻人打擂台的意思,他只不过是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怎么能再和兰奕欢说说话,一转头,就看见叫卖糖葫芦的来了。
在大雍,当爷爷的都会从小给孙子买这种吃食吧!
可是苏合王不知道兰奕欢喜欢什么口味,所以干脆把那一垛糖葫芦都买了来,邀请兰奕欢去他房里吃。
“房里还有别的点心,还有用梨子煮成的糖水。”
这侍从生怕小王子不上去,说话的语气几乎有几分诱哄小孩的口吻了:“还有老爷从家乡带来的特产吃食,可好吃了,您就去看看吧。”
兰奕欢哭笑不得:“不了,我哥还在这,我……”
侍从立刻说:“他也有的吃!”
兰奕臻:“……”
谁要吃!
他算是彻底确定了,刚才并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老头就是很喜欢小七。
当然,兰奕臻承认,兰奕欢这么招人喜欢,会产生这样的心情对于任何一个人类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可是这位未免太过狂热了。
一定有原因,或者……他根本就是冲着兰奕欢来的。
兰奕臻也觉得苏合王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他。这时,兰奕欢拗不过那侍从的央求,决定上楼去看一看,兰奕臻便跟着兰奕欢一起上了二楼。
两人被侍从带着去了苏合王的房中,一进去之后,就被四下里桌子上、床头上、窗台上、椅子上所摆放的各种小吃给惊呆了。
苏合王悄悄打量着兰奕欢的表情,想知道自己孙子的口味。
仅仅是一点吃食,自然不值什么,其实他这次来,包袱里还带了更加贵重的礼物,只是这时候贸然拿出来,兰奕欢怕是也不会收的,他想先让兰奕欢心目中的自己变得可亲一点。
这个时候的苏合王,早已经把先前叫嚣的“揍他一顿”忘在了脑后。
兰奕欢看着一屋子满满的吃的,觉得这个老大爷特别有意思,同时还升起了几分感动。
他上一世打仗的时候曾经跟随过战友返乡,看见对方步履蹒跚的祖父祖母抱着孙子又哭又笑,还几乎搬出了家里所有吃的喝的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直到放都放不下了,总是觉得有趣又温馨。
因为兰奕欢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有跟这么大年纪的长辈打过交道。
而眼前这位老人,虽然实际上长得并不和善,行为举止还有点奇怪,但兰奕欢对他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也能够感觉到对方一心一意对他示好的心情。
苏合王问道:“你瞧瞧,有你爱吃的吗?”
兰奕欢笑了,说道:“有,那可太多了。”
他一手拉了兰奕臻一把,坐了下来,另一手拔出了一支糖葫芦,倒是先给了苏合王,说道:“多谢您招待,那咱们一块吃吧!”
苏合王一怔,拿刀的大手中已经多了这么一支糖葫芦。
他不久前还在羡慕地看着旁人家的爷爷给孙子买这东西吃,一转身,他孙子也坐在这里了。
而且这孩子比其他家的小孩都要懂事,拿了吃的东西,还知道先给爷爷呢!
苏合王这样琢磨着,却没想兰奕欢如今是什么年纪,方才他看见的那个小孩又才多大。
他瞧着兰奕欢自己拿的糖葫芦是豆沙山药的,便暗暗记在心里:“你喜欢吃这个样的?”
兰奕欢冲兰奕臻扮了个鬼脸:“山楂的也喜欢,只是从小我哥也不让我多吃。”
兰奕臻现在也不能让他多吃,解释说:“他胃不太好。”
苏合王怔了怔。
随着双方坐在那里,说了一会话,苏合王逐渐发现,兰奕欢似乎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娇生惯养,甚至可以说……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过得好。
从小在异母的兄长身边长大、经常闹毛病、与母亲的关系好似十分疏离……这些兰奕欢没说出来,但是以苏合王的敏锐,又可以从他讲的一些生活情况的侧面感受到相关情况。
他不是皇子吗,怎么会是这样过的?不说那女子,这些年,阿雅思是干什么吃的!
他的手掌不由得暗暗攥紧。
兰奕臻大多时候都是在旁边做一个静静倾听者的角色,虽然对这些家常的话题说不上太感兴趣,但他能看出来,兰奕欢挺喜欢跟这个老人说话,所以一直没有打断。
只是在说话的空隙间,兰奕臻的目光无意中垂落,看见苏合王放在腿上的手掌攥的紧紧的,不由微怔。
但随即,他的目光下移,发现了一样更加重要的东西。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丝染血的布条。
第125章 极目看平芜
兰奕欢原本正在说话, 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兰奕臻的动作,就转过头来,问道:“二哥, 你在捡什么?”
兰奕臻目光微凝, 饶有深意地看了那几个达剌人一眼,然后摊开了手, 将布条给兰奕欢看。
兰奕欢从他的掌心中拈起来, 仔细地看了一眼, 随即也微微皱起眉。
这是一片极小极小的布料, 但因为从小到大接触的太多, 兰奕欢还是一摸一看就知道, 这种料子叫做云绫,贴在身体上舒适柔滑,但又不好染色,所以王公贵族们最喜以此裁制里衣。
通常来说, 来这里住普通客栈的人不该会穿着这样料子的衣服, 而上面沾血,就更加微妙了。
一瞬间,兰奕臻心中已闪过无数种猜测。
苏合王也看到了兰奕欢手里的东西, 微皱了眉, 说道:“拿来给我。”
他颐指气使惯了, 说了这句话之后, 又想到了对着的人是自己的宝贝小孙孙, 咳了一声, 生硬地补充了一句:“好不好?”
前半句和后半句, 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语气。
兰奕欢握着布条,也不禁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老人。
他们最近正在四处抓人, 自然未免草木皆兵,再加上苏合王等人今日的举动确实奇怪,别说兰奕臻眼神一下子凌厉了,就是兰奕欢看到布条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些人身上有鬼。
可是看着苏合王,兰奕欢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觉得面前的老人不像坏人,更何况,如果他们真的跟叛军有关系,刚才做的那些事情也没什么意义。
兰奕欢将手中的布条递给了苏合王。
苏合王接过去之后看了一眼,已经确定:“不是我们的东西。”
扎木道:“老爷,会不会是刚才那个人……”
此时,苏合王也想到了不久之前向他求助的那名男子。
那时他就觉得此人可疑,还特意让手下的人多多盯着,不过遇见了兰奕欢后,高兴之余,苏合王也就把这点小事抛在脑后了。
兰奕欢连忙问道:“刚才的什么人?”
扎木就告诉他:“我们一个多时辰之前进来的时候,遇到一位四十来岁的受伤男子求助,我们家老爷就让他暂时住到隔壁去了。但……他应该没进过这间房啊。”
他说着,苏合王已经站起身来,说道:“去隔壁看看。”
几人到了隔壁房间,里面早已空荡荡的没了人,但经过仔细地搜查,却在床底下又找到了一些带血的碎衣服。
兰奕欢小声问兰奕臻:“你怎么看?”
兰奕臻道:“多半是他。应该没走远,我这就派人去找。”
两人的声音很低,但是素来耳背的苏合王一直在关注着他们,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句话。
他知道了。
看兰奕臻和兰奕欢这般在意,自己碰到的那人八成就是他们要找的叛党。
苏合王攥了攥拳头,顿时感到热血沸腾。
太好了,他一直在琢磨应该做点什么,才能让兰奕欢觉得有爷爷真好,现在不正是送上门的功劳?
他的人一直都盯着呢,刚才那个小瘪三,他势在必得!
齐弼确实刚走不久,但他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兰奕臻和兰奕欢才离开的。
几人在楼下说话的时候,齐弼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死对头跟他就在同一片屋檐底下,他正躲在苏合王他们订好的房间中,治疗自己的伤口。
齐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其中最严重的一处,就是被兰奕臻的狼毒卫砍掉的半截手臂,变成个残疾的事实虽然令人痛心无比,但好在并不致命。
齐弼用热水将身上的伤口一一清洗干净,又上了药膏,才觉得折磨他好几天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这几天东躲西藏,吃不好睡不好,也没了往日的体面,又吃了些平时根本不屑一顾的客栈的点心。
伤口不再流血,也填饱了肚子,但不知为何,他身上数日来那种一阵阵的无力之感非但没有改变,反而还好像更加明显了。
一开始是提刀费劲,后来是走路发飘,现在他甚至觉得,连端起盘子,拿起水杯的动作都好像那么吃力一样。
齐弼心里的不安之感越来越重,他试图寻找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异样,却总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还有些熟悉。
在哪里闻到过呢?
找来找去,齐弼发现,自己的手臂上这股香气最重,而且还是隐隐从裹伤的布条之下传来的。
他愣了片刻,突然一把将布条扯了下来,顿时,那馥郁的芳香随着涌出的鲜血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几日来都没有洗澡,身上又是血又是汗,此时收拾干净了才发现,香味,竟然是从他的血里散发出来的。
不光是这一处,其他出血的伤口处都能闻见!
而齐弼已经想起来了,这不正是齐贵妃衣服上的香气吗?
可是他们最近根本没有相处时间太长的时候,这些香气怎么就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上一次他们说话超过两炷香以上,还是齐贵妃用匕首杀他的那次……
——等等,匕首?
齐弼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知道了!当时他还觉得齐贵妃一个不会武的女人,竟然妄想靠偷袭就能杀死他十分可笑,现在看来,齐烟想必还在在刀刃上抹了毒药!
在那个时候,毒就已经顺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处进入到了他的体内,却一直没有发作,但是不久之前,齐贵妃又故意在衣服上熏了浓重的香气与他接触。
齐弼当时还奇怪齐贵妃为什么还回来找他,现在才明白过来,一定是为了诱导他毒发。
这才是那个女人全部的报复!
难道她就不怕自己也因此中毒而死吗?
不过是换了她儿子而已,兰奕欢现在又还活的好好的,要什么有什么,她竟然就有这么大的决心,不依不饶地要置自己于死地!
齐弼一时狂怒不已,他强提起一口真气,压住毒性,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寻找能够解毒的大夫。
他自负武艺谋算皆非常人可比,他进行了那么多的谋划布局,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会死在这个地方,死在亲妹妹的手里。
齐弼站起身来,将用过的东西全都藏在了床底下,然后迅速离开房间。
他不能就这样走,现在他身无分文,而且衣服破破烂烂的全是血迹,一出门就会被抓住,刚才那老头就住在隔壁,他身上肯定有换洗的衣服和银两。
齐弼走出自己的房间,摸到了苏合王那间房的门口,刚推开门,就听见窗子处传来一声响。
他吓得立刻将门关上,并未发现,自己被勾掉了一丝衣袖。
回过头来,齐弼看到有个人从外面的窗口处一翻而入。
那人看见齐弼之后,顿时露出了喜悦之色,说道:“大人,果然是您!”
原来,正是齐弼的心腹李英找了过来。
齐弼在这种落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得力手下,也是大松了一口气,说道:“你来了,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李英说道:“大人,咱们在城外还有一些人手,足够保护着您回到东梁。现在这条街正在挨家挨户地排查,很快就要到这处客栈了,您还是随属下立即离开,去城外与那些人汇合吧。”
齐弼果断说:“好,咱们这就走。我有伤在身,跳不得窗子,你先出去,去后门等我。”
李英走后,齐弼就从后门下了楼。
这条路要经过后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听里面的厨子正在说话:“哪来的蛋羹,都没有鸡蛋了!我刚才本是要出去买点,刚一出门,满大街都是官兵,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到处走,把我吓得连菜篮子都给打翻了,我可不会再出这个门。”
另有一人说道:“你又不是什么反贼,去就是了,顶多也就是被搜一搜身,又不会抓你走。”
厨子骂道:“不安好心的东西,少诓骗我!你们怎么不动弹,就知道在这屋里待着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