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剪辑好一场比赛,首先得能看懂比赛。
不光要有堪比教练的全局意识、对运动本身的技术部分充分了解,还得真心能理解这一切。
得能理解在赛场上驰骋的人是什么心情,能明白对那份胜利的渴望有多迫切,知道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汗水的意义。
说实话,有不少人都相当好奇,明明看起来温和稳重、最不像会喜欢这些的cypress,专长领域怎么会是这个方向。
至于那些帮忙做适病化改造,帮忙考虑轮椅的活动路线、输液架摆放位置的设计师,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些内情,却也受cypress私下拜托,从没说出来。
他们只是直到现在,还因为cypress不回私信、不给他们看最终的改造成果,多少有些牵挂,时常来群里看一看。
——有人看见cypress了吗?
直到温絮白死后,群里还经常会弹消息:有没有离得近的,去面个基,看看房子收拾成什么样了?
没有人知道cypress是谁,群里的人猜测,说不定是装修累趴了,要么就是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又跑去住院疗养。
但不论哪种猜测,都没有人怀疑过,这个新生活就在眼前。
触手可及。
因为装修真的很顺利,那是种天时地利人和,好像连老天都在帮忙的顺利。
做完阳台防水才下雨,需要晾油漆的时候就有风,铺好了木地板怕潮,太阳就亮堂得半小时把屋子晒得暖洋洋。
Cypress汇报的那些进度照片,最常有的回复就是“好人有好报”。
好人被好人吸引,好人会帮好人的忙。群里的设计师不收温絮白打过去的红包,佯装生气:再这样,以后怎么好意思找你帮忙插队,先剪我们那份视频?
温絮白在网线的这一头,被这些人闹得脸红,又格外认真地答应,会请“奔向新生活计划群”的每个人去家里做客。
他做菜的水平尚可,到时候请大家帮忙暖房。
——肯定暖。
群里的回复热热闹闹:亲眼看着盖起来的小房子,都有感情了,像亲手养了个好大儿。
好大儿被一群人群策群力,装修得面面俱到,又威风又神气,对着蔚蓝的海面贴通红的“喜”字。
好大儿等着温絮白去住它,等着温絮白奔向新生活。
它是海边最漂亮的小房子。
然后它被拆成破烂混乱的毛坯。
“这是我们的下一个任务,宿主。”
系统对庄忱说:“这段剧情被我们打乱了,没有发生,但它会以梦境的形式复现。”
原有的剧情线虽然消失,但产生的波动无法彻底消泯,需要手动二次处理。
比如现在的裴陌,就正困于混乱梦魇——梦里温絮白的公寓被毁了,他是真的想杀了那个中介,温煦钧打乱了他的计划,放那个王八蛋跑了。
他从咸涩的海里爬起来,踉跄着跌跌撞撞,去看那个只剩废墟的毛坯房。
看温絮白只剩一步之遥的新生活。
“要我干什么……”庄忱接过系统送来的通知,“去梦里找他,阻止他崩溃?”
系统:“嗯嗯。”
“他在现实里看不见我。”庄忱问,“梦里呢?”
系统不是很有把握:“可能……也看不见。”
庄忱想不通:“那我去干什么?”
还得符合温絮白的人设。
去裴陌的梦里,在被毁得只剩裸露砖块的墙上,打开一桶红油漆,给裴陌写个清俊端正的“滚”吗?
但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庄忱在公寓里飘了一圈,他用温絮白的手去触碰每个细节,打磨圆润的厚重枣木书柜,淡绿色的、生机勃勃的墙漆。
只差一点,这座相当神气的小公寓,就能等到它的主人了。
“做做梦,不会让人崩溃。”庄忱合理举证,“温絮白也做过噩梦,并没崩溃。”
系统错愕:“温絮白也会做噩梦?”
“当然。”庄忱撕下张纸,折了个小飞机,“温絮白也是人。”
纸是系统弄来的鬼界专供,那个小飞机被庄忱从窗户送出去,打了几个旋,就在海风里变得透明,融化进月下的粼粼波光里。
温絮白也是人……也有深夜醒来,心跳轰击耳鼓,不得不走到那扇窗户前透风,慢慢调整身体状态的时候。
如果那些噩梦让温絮白崩溃,庄忱就会收到人设变动的通知。
庄忱没到收过通知,就说明温絮白仍是温絮白,并没因为做了几场噩梦,就像这个世界有些主角那样要死要活。
温絮白做过最出格的反应,也只是半夜离开卧室,去视野更好的那扇窗户前透风而已。
——寂夜无人,所以他可以稍微放松,难得显出平日里不愿表露的疲倦虚弱。
温絮白几乎没有去过别墅的客厅,不知道站在窗前,影子会投在一楼的地板。
但裴陌知道。
裴陌在一楼办公,看得见那个影子,抬头就能看见扶着窗沿、累到走不动的温絮白。
温絮白披着外套,比过去清瘦了很多,支撑窗沿的手微微发抖,清癯身形受病痛折磨,无力再像从前那样站得轩拔笔挺。
裴陌看见了,只是分不出时间去管——况且,他也认为温絮白可以自行处理。
他在为了裴氏的一笔大生意通宵,没时间管这种闲事,没时间上去问温絮白,是不是不舒服到了极点,以至于甚至没办法凭自己走回房间。
去了也没用,温絮白用不着他,温絮白自己又不是不会吃止疼药。
那样的深夜其实不止一两次。
裴陌从没纡尊降贵,去一趟那个爬上去就会累死的二楼。
有什么必要上去?裴陌不认为这有意义,温絮白只不过是没睡好,半夜出来游荡。
那个温絮白,什么事都自己处理、什么情绪都能消化,永远用不着他插手……他当然没必要多此一举。
每次裴陌结束工作,再去看地板,那里就不再有温絮白的影子。
裴陌并不在乎,只是漠然合上笔记本电脑,用力踩着那块地板离开客厅,自顾自洗漱睡觉。
他不知道温絮白梦见了什么,为什么会半夜醒来、去窗前透气,也完全没心思去问。
温絮白并没说过要他帮忙。
温絮白不是用不着他,一个人就什么都能做么?
这么无所不能,难道还处理不好一两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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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剧情残留的梦魇就这么被扔在那,交给裴陌自行处理。
于是裴陌也就享受了一个星期的高清立体睡眠体验。
梦里没有温絮白的房子,只有废墟,无法修复,偶尔会有惨白的光球、海鸟和姜汁可乐。
梦里也没有温絮白。
助理去办公室的时候,都被他的状态吓了一跳:“……裴总!?”
裴陌坐在办公桌后,他正翻阅着桌上的文件,听见助理的说话声,就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
助理脸色煞白,站在办公桌前,不敢贸然说话。
现在的裴陌,看起来至少正常——至少没像前些天。
没像前些天那样,回到别墅看见空荡荡的二楼,就大发雷霆着咆哮嘶吼,要活拆了那些该死的清理工人。
那天晚上……裴陌简直像是疯了。
又或者说,自从去了海边见那位温先生一趟,再回来,裴陌的状态就不算正常。
裴陌到处问人这世上有没有鬼,有的话要怎么招、怎么见……如果以前能看见,但忽然有天开始就看不见了,是怎么一回事。
回别墅的路上,裴陌甚至让助理去找懂阴阳五行、八卦奇门的,筛出不是骗子的人,他要问话。
……然后,还没等助理消化掉这个诡异的要求,他们就回到了那幢别墅。
裴陌终于看见了空得可怕的二楼。
直到今天,助理还记得裴陌当时的暴怒,和身上爆发出的可怖杀意。
而这份暴怒在旁人看来,其实完全莫名其妙——裴陌坚持认为有人拿走了二楼的东西,可清理工作本来就有全程录像。
录像完全可以证明,在工人们来清理之前,二楼就已经是这样了。
没人乱动过二楼的东西。
二楼本来就这么空。
空得不怎么像有人来住过,空得没剩下多少属于温絮白的痕迹。
“你们这位裴总究竟怎么回事?”家政平台的人已经被弄来很多次了,焦头烂额,低声问助理,“难道不是他自己扔的吗?”
二楼的那些东西……难道不是裴陌自己扔的吗?
裴陌那么厌恶温絮白,那么憎恨温絮白的一切,这种态度早就已经人尽皆知——哪怕稍微动动脑子,也能猜得到二楼现在这种情况,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那个温絮白终于死掉后,裴陌就开始大肆清理温絮白留下的东西,抹去温絮白留下的痕迹。
这样清理过仍嫌不够,所以裴陌又让清理工人来收拾,想要彻底把二楼清空。
干清理工作的,没少见过这种家庭:相见两厌,感情名存实亡,于是一方亡故后,另一方迫不及待清空旧物。
猜都不用猜,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毕竟这位裴总那么恨那个温絮白。
——现在跑来跟他们这些干活的犯什么混?
难道扔了又想后悔不认,想赖账,找他们来背锅?
家政平台的负责人想不通,助理其实也全然不清楚,只能徒劳看着裴陌推开所有人,把那个空空荡荡的二楼徒劳地翻个底朝天。
裴陌倒空了清洁工人的所有垃圾袋,像个被剥夺了全部财产、彻底宣告破产以致神经失常的流浪汉。
他在那些废弃物里拼命翻找,终于找出一个半旧的笔记本,又拼命擦拭,直到上面最后一点脏污灰尘也消失。
可裴陌却又不看这个笔记本,只是把它塞进风衣的口袋,寸步不离地贴身带着,头也不回地甩下了这幢别墅。
这也是今天,助理不得不来办公室,确认裴陌的状况的原因。
从那天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整整一个星期,裴陌都没再回过家,甚至从没离开过办公室。
虽说这里也有简易的休息室,也能洗漱、洗澡和临时补觉,但一个大活人一星期都足不出户,也总归叫人实在不放心。
哪怕裴陌作为总裁的工作效率甚至不错,处理了裴氏这段时间以来积压的文件,让陷入混乱的裴氏变得稍稍不那么混乱了一点……也还是一样的。
公司理事会和友商,都不大信任裴陌眼下的状况。
于是助理不得不壮着胆子,大半夜鬼鬼祟祟摸上来,敲开了裴陌办公室的门。
……而裴陌的状况,也的确吓了助理一条。
坐在办公桌后的裴陌,脸色极差,几乎显出某种灰青色,身上有种反常的颓败之气。平日里整洁的西装揉成一团,被他乱扔在沙发里,衬衫也分明发皱。
“董事们都不太放心……”助理实在心惊胆颤,甚至没来得及斟酌措辞:“裴总,您要不要——要不要去趟医院?看看……”
……看看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助理被自己吓得脸色煞白,越问越知道要遭,屏住呼吸苦着脸低头,准备挨过这些天来裴陌的雷霆暴怒。
助理迟迟没听见动静,有些发愣,抬头看去,却发现裴陌正盯着某处出神。
想起裴陌让他查的“阴阳五行”、“八卦奇门”,助理立时毛骨悚然,僵硬着寸寸回头。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是一块恰好落了月光的地板而已。
今天的月色很好,很明净、很亮堂,驱散了无声蔓延的诡异。
助理松了口气:“……裴总?”
裴陌终于被他叫回神:“什么事——你的账单整理好了?”
他说话时没什么语气,像是毫无情绪地吐字,和前几天比起来,反倒被衬托出相当离谱的态度尚可。
助理就知道他要问这个,脸色更苦,咬着舌头不敢出声。
裴总让他整理那位温先生这些年的花销,算出究竟花了裴氏多少钱……说实话,这份工作根本不难,当天晚上就完成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这项支出。
助理跑遍了所有财务和审计部门,得到的所有答案都一样。
会计被他反反复复问了十几次,气得要命,差一点就辞职以明志——怎么会有错?对账差一分钱都要坐牢的,怎么可能有错??
助理带着这个结果,不敢汇报给裴陌,又去苦哈哈带着人翻各种账本和报销发票。
二次检查,得出的结论依然是一样的。
温絮白从没花过裴氏一块、一毛、一分钱——甚至因为温絮白的离世太过突然,财务那边还卡着一笔运动员团队负责人的工资。
这笔工资,需要裴陌作为配偶,带着温絮白的死亡证明、他们的结婚证明、温絮白本人的工资卡去领取……
助理直到现在也不太了解这两个人的内情……但直觉认为,就这么实话实说,可能会死。
“裴总。”助理最后还是只能深吸口气,闭上眼战战兢兢,“是这样……我们查过。”
助理一口气说:“温先生没用过裴氏的钱。”
他几乎能感觉到,办公室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滞,裴陌的眼神森森钉在他身上。
“……怎么会。”裴陌问,“他哪来的钱?”
助理怎么会知道这种事,鼻观口口观心,汗毛倒竖着不敢说话。
裴陌像是想起了那个笔记本,他打开书桌带暗锁的抽屉,低头看那个陈旧的笔记本,慢慢抚摸过封皮。
笔记本还保持着被他从垃圾里翻出来的样子,稍显暗、几处划痕,一切还都和当天晚上一样。
它被裴陌从别墅带来了办公室,没被翻开过,一直躺在这个抽屉里。
裴陌像是在问这个没有生命、不会回答的笔记本:“哪来的钱?”
因为没了语气,这种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反复询问,甚至比暴怒还多出些诡异的恐怖。
助理在心里叫苦叫破天,不敢再趟这趟浑水,蹑手蹑脚想要出门,被裴陌叫住。
裴陌合上那个抽屉,盯了他一阵,依旧用那种没什么音调和温度的语气,缓慢地说:“他们让你来看我。”
助理卡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是……”
至少眼下、暂时,裴陌没再不依不饶追问,“温絮白的钱是哪来的”这个问题。
助理稍稍松了口气,迅速把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口气说出来:“董事们——还有友商的负责人,都很不放心您,担心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让我来问问……”
裴陌直接打断:“有什么必要,他们以为我死了?”
“……看您说的……”
助理汗都下来了,慌忙挤出讪笑:“这可是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不出门不睡觉,好人不都得熬坏了?您看您现在这——”
助理管不住嘴,险些又要蹦出大不敬的话,咬着舌头硬生生中途刹住。
——问题当然大了去。
裴陌不光是在办公室深居简出这么简单,作息也相当诡谲,经常大半夜发文件给回执。
一天二十四小时,每隔几个小时,就有人被裴氏的总裁摇起来干活。
一个星期下来,下面的人熬得受不了,上面的领导层也担心裴陌的精神状况,进而担心起裴氏的未来。
这才几天,先是那位温先生意外离世,然后宁阳初又出了状况,现在半失联找不到人,接着又是裴陌。
再这么折腾下去,裴氏的摊子再大,恐怕也要有些不祥的岌岌可危了。
裴陌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只是被那些噩梦烦得睡不着,多灌了几杯咖啡,半夜在窗前站了站。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温絮白。
有段时间,温絮白夜里总是睡不好,二楼那盏台灯亮亮灭灭,有极细的光线从地板缝里漏下来。
温絮白经常一两个星期不出门,也经常一两个星期睡不了整觉……倒不是因为噩梦,大多数时候是因为疼。
念头走到这,裴陌的额角绷了下,无声透出几根青筋。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掺了些铁青,语气还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冷淡:“只有死人才不会疼,是真的还是假的?”
助理愣了愣,随即模模糊糊想起,这句话似乎有些熟悉。
——那天被交警扣下,盘查有没有违规用药的时候,对面的实习警察被裴陌的冥顽冷漠激怒,好像是这么吼过一句。
“真……真的吧。”助理不清楚裴陌为什么会问这个,“听说有种无痛症?那个好像得除外,无痛症活着也不疼。”
温絮白当然不是无痛症,这件事裴陌很清楚。
但裴陌无法理解,温絮白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都并非是个不会动、不会醒过来、不会再在他面前出现的死人。
这难道说明,原来那个温絮白在活着的时候,居然也知道什么是“疼”?
裴陌被这个念头引得烦躁不已,他不想再说半个字,毫无耐心地打发走助理,又拿过一份文件,靠回椅子里,翻阅得哗啦作响。
助理如逢大赦,立刻脚打后脑勺,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裴陌堪称粗暴地翻着那份文件。
他半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只剩一团浆糊,又控制不住地去想,温絮白是哪来的钱。
温絮白是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多少钱在这个病面前都不够看,砸下去连水花也不起。
裴陌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养着温絮白——他一直这么认为,如果不是他,温絮白早就死透了。
温絮白怎么会没用过他的钱?
怎么可能??
裴陌拉开尚未上锁的抽屉,他想要翻开那个笔记本,却才碰到斑驳的皮质封面,就触电般弹开。
裴陌用力靠住椅背,盯着那个普普通通的笔记本,脸上的神情可以称之为恐惧。
……大抵是因为,这个笔记本在太长的时间里,都保存在温絮白的那个工作间。
一直在那个工作间,和眼镜、钢笔、单只护腕一起,被放在被台灯的暖色光芒笼罩的工作台上。
所以它几乎成了把该死的钥匙,不论裴陌怎么回避、怎么自我催眠、怎么不去想,只要看到这个笔记本,就会瞬间想起那个空空荡荡的二楼。
裴陌要立刻见到温絮白。
他要问清楚,温絮白留给他的那些东西,究竟是被什么人拿走了——温絮白一定清楚,那个人对自己的东西从来都井井有条。
他要问温絮白到底是哪来的钱,这个人凭什么,竟敢不花他的钱。
凭什么挥霍性命,是不是不想活了,拖着那么个破身体,还自不量力地去挣钱。
温絮白是不是因为工作太辛苦,休养得不够,把身体熬坏了,才会死的?
裴陌的神色依然冰冷平静,眼底却开始充血。寒冷的怒意在他的体内蔓延,在一瞬间,他似乎回到别墅的客厅,回到盯着地板上影子的那个深夜。
那些工作全都被他做得一塌糊涂,裴陌把耳机死死攥在手里,盯着温絮白的影子,等温絮白向他低头。
他全忘了,是他要温絮白互不干扰、彼此不相干。
温絮白那个人,从来认真过头,一丝不苟的照做,既然本来就没有对裴陌不满,又怎么可能有所谓“低头”。
温絮白从来就没跟他较过劲,那全是他一个人拙劣的独角戏。
他在一楼僵坐一整夜,被心跳呼吸吵到无比烦躁,依然没等到温絮白下楼来,拜托他哪怕一句话、一件事。
原来温絮白是真的不拜托他,温絮白甚至不花他的钱。
裴陌站起身。
他的动作生硬刻板,像个牵线傀儡,整理好衬衫,穿好外套,打开办公室的门。
他在镜子里看清了自己的鬼样子,原来人一个星期不出门、睡不好觉,就是这样一幅随时可能会猝死的嘴脸。
温絮白呢?
温絮白是不是宁可这样熬着,也不下楼找他?
是不是宁可被噩梦折磨、被病痛折磨、被折磨到形销骨立,疼得半夜死去活来睡不着,疼上一辈子直到病发死掉……也不肯下楼找他?
裴陌沿着楼梯快步向下走。
他觉得可笑,下楼难道是件有多难的事,能难住那个温絮白。
现在是深夜,空荡荡的公司漆黑一片,只有紧急通道幽幽亮着绿灯,脚步声自然也变得格外清晰。
裴陌在三楼拐角撞上了助理。
这个连账单都查不明白的废物助理,居然没跑出公司,不知道为什么蹲在楼梯间……不过正好。
正好,他有要助理去做的事。
“裴总!”助理鬼哭狼嚎,吓得腿软脚软,慌不择路死死抱住裴陌双腿,“有、有鬼——”
裴陌皱紧了眉。
有什么鬼?他倒希望有鬼。
可这破地方什么也没有,公司里里外外他都看了,半个鬼影也没有。
“让你找的人,你找了吗?”裴陌说,“找个招魂的,不要骗子,我要见温絮白。”
裴陌说:“我有话问他。”
他要问温絮白,是哪来的钱。
还有温絮白究竟做了什么噩梦。
助理听见这句,脸色就更惊恐,看起来几乎要直接昏厥过去。
裴陌彻底失去耐心,他拎起抖成筛糠的助理,问:“听见了吗?”
……助理听见了。
所以助理吓得更懵,头昏脑涨手脚麻木,用最后一口气瞄楼下的自动售货机,又被吓得眼前狠狠一黑。
他发誓、起誓、立誓……那个刚买了两罐可乐的影子,一定是温絮白。
助理这段时间的所有工作,都被迫围着这位温先生转,闭上眼睛都是温絮白工资卡的照片。
助理睁开眼睛,裴总又在跟他要温絮白:“现在就去找,我不想再等,明天——”
“裴……裴总。”助理吓疯了,下定决心明天就辞职,但就算辞职,他也有句话要说:“温先生就在那啊……”
裴陌铁青的脸凝定在这句话里。
助理连拖带拽,不由分说,把裴陌拉到窗户边。
他哆哆嗦嗦抬手,指窗外路灯下的人影:“您,您是看不见吗?”
说完这句话以后,助理一度以为……自己今晚一口气撞了两次鬼。
楼下的自动售货机旁,酷似那位温先生的半透明人影,是第一次。
第二次则是裴陌。
……相比之下,助理甚至觉得,眼前这位裴总或许更像是鬼。
助理发着抖,看着裴陌用力拉开窗户,盯着那条被他指过的路,视线从头到尾反复逡巡。
裴陌的手死死扣着窗框,手背青筋暴起,身体大半探出窗外,几乎像是要从这扇窗户直接栽出去。
……这样过了近一分钟,裴陌才终于慢慢后退。
他离开那扇窗户,盯着助理:“……你在说谎。”
“你在说谎。”裴陌的语气很冷静,“外面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