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贡达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幻想乡,大胆狂放的色彩运用、形态各异的房屋结构,乃至于陈列方式,都完全脱离了叙拉古半岛那种有矩可循的规整,呈现出草原人民独有的自由风格。
贡达是平原上的一座山城,它坐落在一个山包上,山顶就是亚述王宫与神殿,从它往下,一圈圈排布的就是贵族和祭司们的住宅。
当清晨的阳光穿透薄薄的雾气,照耀在水草丰茂的大地上,一匹枣红色的马犹如利箭,刺破了清冷的空气,在广袤的大地上拉开一道红色的幻影,头上顶着竹篮去草场挤奶回来的女人们站住脚步,三三两两地看着它飞驰而来,守在城门口的男人们则大声地拍手跺脚,用力地大笑起来。
“快啊!再快一点!神殿的早钟就要响了!”
“一口气冲上圣山!我们的公主!”
少女们自发地互相挽着手臂,唱着亚述的战歌,少女清脆悠扬的歌声随着风传出很远,马背上的骑士俯低了身体,再次开始加速,随着骑士的加速,所有看着这一幕的贡达子民都大声欢呼起来。
“长生天赐下的永生之花,亚述草原上的蓝宝石,天神使你美丽如明珠,何方的雄鹰能迎娶她,我们将为他献上鲜血酿就的美酒!”
马背上的人仰起了脸,她的肤色是亚述人特有的蜜色,金棕色的长卷发被镶嵌满彩色宝石的发冠束住,宛如一泼盛开的金光,用于防风沙的薄薄头纱绕过脸颊遮住长发,只露出一双明亮美丽的蓝色双眼,少女像是草原上最为鲜艳的花,金红宝蓝和橄榄绿色拼成的长裙让她在苍茫的绿色草原上无比夺目,她策马而来的样子,像是狂风暴雨,蛮横凶狠地能够夺走所有少年的心。
她趴伏在马背上,见到城门口为她驻足给她欢呼的人民,不由得弯起眼睛,侧过脸,对他们露出一个纯粹而明亮的笑容,当她转头时,迎面吹来的风卷起了她的面纱,薄薄的头纱瞬间被风卷起,脱离了少女芬芳的长发和玫瑰色的脸颊,高高地飘上了天空,犹如一片泛着金光的花瓣,于是那个被掩藏的笑容就显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几名等候在门口就是为了每天看她策马回来的少年呆呆地张大了嘴巴,蜜色的皮肤上泛起了血似的红,像一只只并排的呆头鹅,周围的人顿时善意地哄笑起来。
等他们回过神,女武神似的少女已经消失在了他们面前,那个矫健美丽的身姿和灿烂的笑容就像是浮光掠影的羽毛,成为了他们之后人生里最为美妙光辉的梦境。
他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少女的来路。
风正带着那淡金色的头纱向远处吹去,在晨曦的光影中折射出曼妙的云似的姿态。
他们同时将手放入口中,吹出了长长的呼哨,随即有马儿踢踢踏踏地来到他们身边。
少年们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灵活地向着远方狂奔而去,留下目睹了全程的人们大笑不止。
“殿下。”
少女在钟声响起前抵达了山顶的王宫,等候在那里的侍女们正焦急地翘首以盼,看见她回来,纷纷如同热情的小鸟儿一样围上去,双手交错在胸口行礼,而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说话。
比起公主的侍女,这些同样出身大贵族的女孩儿们更像是公主的女伴,她们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乃至一起出嫁,从而结成更为庞大的团体,拱卫着王室的统治。
年轻的公主跳下马,澄蓝如宝石的眼眸顾盼生辉:“你们怎么没有去神殿早祷?”
侍女们互相看看,窃窃地笑成一团,亚述的女孩们都是能挥舞刀剑、上马驰骋的女武士,她们热烈而外向,从来不忌惮提及一切情|爱:“王请来了一位老师,作为殿下的宗教学老师,我们刚才去看了……”
她们又互相看看其他人,脸上飞起了漂亮的红晕,再次笑成一团,眼神里充满了只有女孩们自己才懂的意味。
亚曼拉拉长了声音:“哦——所以他很好看?比我阿翁还好看吗?”
真伽王是亚述人民公认的美男子,他儒雅而英武,所有的男人都愿意追随他,所有的女孩都愿意嫁给他,但他只迎娶了他青梅竹马的赫殊作为王后,当年不知道让多少亚述少女心碎。
“哎呀那不一样啦!”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说,“是不一样的类型!”
“王是适合做丈夫的人,但是那个人可以做我的情人!”
少女们肆无忌惮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亚曼拉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们一眼,把柔韧的马鞭卷在手上,昂首阔步地小跑进了王宫,还未到达宫殿大门就大声喊起来:“阿翁!”
正在和远道而来的客人交谈的真伽王听见这声音就抬起了头,眼睛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宠爱和喜悦,他对自己的客人说:“我最宝贵的明珠来了,她有一双世界上最漂亮的蓝眼睛,她的聪慧让我们的长者也甘拜下风,总之你一定会欣喜于有这样一个聪明的学生。”
真伽王的客人谦逊温柔地笑了起来:“我很荣幸。”
两双眼睛转向门口,一个活泼的影子带着阳光泼喇喇地迸入门内,滚烫的热力和灿烂的光芒像是烟花一样在室内绽放。
那双比晴天的苍穹更为澄澈透明的蓝色眼睛映入了他们的眼帘,年轻的公主注意到室内除了自己的父亲外,还有一个陌生的青年。
在见到他的时候,她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女伴们脸上的羞涩红晕从何而来。
这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有着亚述人没有的灿金色长发,皮肤白皙,颧骨有些高,睫毛纤长,还有一双独特稀少的紫色眼睛,类似古董店里贩卖的古董宝石,这让他看起来非常的神秘,那种与亚述截然不同的优雅内敛造就了莫大的冲击力,这让他的俊美具有特殊的不可复制性。
“日安,尊敬的公主殿下。”青年站起来,弯腰向她行礼,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自然的韵味,“我是翡冷翠派驻瓦伦西亚大主教德拉克洛瓦·德·波提亚,您的父亲为您聘请的宗教学老师。”
亚曼拉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眯起美丽的海蓝色眼睛,上过战场的公主身上有果决刚烈的气质,当她这么一歪头时,属于少女的娇俏又毫无违和感地透露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向我单膝下跪?我听说叙拉古半岛的人觐见公主时是应该单膝下跪的。”
青年微微笑起来,紫色的眼睛在光线变化下出现了变幻莫测的深邃光泽,亚曼拉有那么一瞬间看着他的眼睛看入了迷。
“那是骑士的礼节,而我并没有骑士头衔,作为神职人员,我们不对除了圣座之外的任何人下跪,世俗的王权永远比不上神的权柄。”这个青年的最后一句话很轻,亚曼拉都要疑惑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看来在宗教学之外,我们还需要加上礼仪课程,以及……”德拉克洛瓦想了想,再次笑起来,亚曼拉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很爱笑,这不是什么坏事,这样一个俊美的青年笑起来能让所有人都心情舒畅,也让他看起来十分温柔无害,“或许我们还需要增加关于叙拉古半岛的风土人情课?您未来会是罗曼的王后,可不能连你的子民以什么为主食都不知道。”
这句话令亚曼拉心中微微一凛,她收起了那种玩味和无所谓的心态,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先生。”
“不,”德拉克洛瓦又笑了,他是真的很爱笑,好像天生就带了一副笑脸面具,时时刻刻要将笑容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不需要这么严肃,请您喊我德拉克洛瓦就可以,我比您大十岁,但是您的称呼让我感觉我好像比您大了一个辈分。”
“要知道,就算是男人,偶尔也会介意自己的年龄。”
瓦伦西亚大主教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其实说真的,十岁已经很大了,”在他们非常熟悉、能够肆无忌惮地互相交流后,亚曼拉提起这件事,毫不客气地说,“阿翁曾经为我拟定的丈夫,甚至有比我小四岁的。”
德拉克洛瓦在她身边拉开弓,耐心地瞄准远处的一只雉鸡,他在亚述待了快三年,但还是始终坚持着穿叙拉古半岛风格的衣服,裁剪修身的衣服勾勒出修长的身材,手肘处骤然散开荷叶边的袖子,层层叠叠的雪白蕾丝间点缀着纯净水钻,领巾中间是一枚拇指大的深蓝色领针,他看起来不再是什么禁欲的神职人员,而是叙拉古半岛浪荡风流的贵族子弟。
事实上,以他的出身来看,他的确就是一名贵族子弟,如果不是他选择了神职人员的道路,他也可以继承一个侯爵爵位。
“是吗,那我是不是来晚了?”大主教思考了一下,微微一歪头,这个少女感很强的动作由他做来并不显得十分女气,反而显出了一种别样的雍容,亚曼拉就是被他这种偶尔出现的带点稚气的天真俘获的,可能是本性里的控制欲,让她总是忍不住对这样孩气的德拉克洛瓦投以目光。
公主笑了一声:“那时候我才五岁。”
好吧,德拉克洛瓦的手一抖,放出去的箭理所当然地射偏了,不仅没有射到那只雉鸡,甚至连对方的尾巴毛都没碰到。
贵族的联姻总是开始得很早,他早该想到这一点的,亚曼拉和罗曼太子的婚事在她十四岁那年就定下了,真伽王给女儿寻找未婚夫得是多久之前的事。
亚曼拉看着青年吃瘪的表情,吃吃地笑起来,她眼角眉梢都写着狡黠活泼的得意,似乎对他不声不响的醋意非常满意,但是为了照顾男人的自尊心——她是多么善解人意啊——公主在心里表扬了自己一句,走上前,和德拉克洛瓦一起握住长弓。
“连一只鸡都射不中,你会被笑死的,这是亚述的小孩儿八岁就能射中的猎物,我六岁就可以独自射中雉鸡了。”骄矜的小公主扬起下巴,她拍了一下德拉克洛瓦的手臂,示意他再次举起弓,握着他的手调整了一下位置。
公主的手并不多么柔软,握着刀剑和长弓的掌心有一层茧,德拉克洛瓦想起自己那个庞大家族里的姐姐妹妹们,她们有很多与亚曼拉差不多年纪,每天被鲜花、丝绸和甜点所簇拥,经手过的最沉重的东西就是象牙扇,睡前用牛奶和蜂蜜护肤,出门用绸缎将双手严严实实地包裹。
但是、但是……
青年低下头,他能看见身前的公主头顶小小的发旋,金棕色的长发上佩戴了一顶便于行动的链式王冠,结成辫子的发丝间坠着绿松石、红宝石和帕托石,深沉的绿、幽静的红、明亮的黄,这些激烈的颜色托举着公主,而她的明艳丝毫没有被压制。
她比蜜糖更坚硬,比花瓣更灿烂,比丝绸更柔韧。
她不需要牛奶和蜂蜜去养护双手,她的手是用来握住刀剑、握住缰绳的,她生来就该翱翔在天空上。
德拉克洛瓦翘起嘴角,这次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真挚温柔。
羽箭脱离弓弦,如流星赶月而去,准确无误地穿透了那只大摇大摆站在树枝上的雉鸡,将它牢牢钉在了后面的树干上。
“完美!”德拉克洛瓦轻声喝彩。
亚曼拉转过脸,对他轻快地一挑眉梢。
他们的视线在极近的距离碰撞,为了拉弓方便,亚曼拉几乎是被德拉克洛瓦半圈在怀里,公主的脊背贴在大主教的胸口,他们甚至能感知到彼此的心跳和血管里血流的涌动——
啊,不对,当他们的呼吸彻底交织在一起,德拉克洛瓦在心里想,这不是亚曼拉的心跳,而是他自己的心跳啊。
不管他多少次亲吻亚曼拉,他永远都会感受到那种仿佛血液沸腾的紧张,好像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波提亚大主教彻底变成了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抱着亚曼拉纤瘦的腰,对方将柔软的手臂环绕过他的肩头,他们踉踉跄跄地后退,然后被草茎绊倒,双双滚在地上。
骤然的天旋地转让两人不得不暂时分离,德拉克洛瓦把自己当做垫子垫在了下面,年轻的公主脸颊上泛着因为亲吻而起的玫瑰色红晕,像金红玛瑙表面经过阳光照射而荡漾起的柔软光晕,德拉克洛瓦着迷地看着她,那双带着水光的蓝色眼睛,和殷红的嘴唇。
“天啊,我应该停下。”他喃喃自语,仿佛是在警告自己。
“但是你不能,”亚曼拉傲慢地宣布,“没有人能拒绝我,就算你是一个人渣。”
这回主动的是亚曼拉,向来十分有主见的公主蛮横地伸出一只手,按着德拉克洛瓦的肩头,将他狠狠压回地面,柔软的草地是天然的毯子,人躺在上面就像是陷入了一团丰盈的云朵。
亚曼拉跨坐在他身上,凝视了他一会儿,俯下身体再度和他接吻。
这次的吻没有刚才那么温柔,他们彼此凶狠地侵略,像是两只野兽互相撕咬,用尽一切手段争夺着对方的呼吸,他们的身体里渗出薄薄的汗水,浸湿了脊背上的衣服,体重将身下的草叶碾烂,丰盈的草里挤出翠绿的汁水,在他们衣服上染出一条条一团团扭曲的颜色,而升高的体温又快速地将一切汗水和草液蒸发殆尽,草原上吹来呼啸的风,带着阳光温度的暖风擦过赤|裸的皮肤时,就像是丝绸轻柔地拂过。
他们扯开用于伪装的皮囊,什么温柔和耐心统统成了过眼云烟,留在这里的只有滚烫的火焰焚烧一样的焦灼,他们紧紧地拥抱,手心里带着对方的体温,手指从脸颊、脖颈滑到锁骨,薄薄的汗在亚曼拉蜜色的皮肤上泛着高贵的金光,她逆着阳光,身上披着太阳投下的光辉,光线给她的身体勾勒出毛茸茸的边缘,虚化的曲线像是水粉的晕染,让她具有了超越现实的艺术美,像是端坐在神座上的女武神,没有人比此刻的她更美丽,亚述的风造就了她自由的灵魂,德拉克洛瓦看着她,像是在圣堂里注视至高的圣主。
我的确无法拒绝,他模糊地想,我如何能够拒绝?
——她比爱永恒。
今天是父母爱情哈哈哈哈哈哈
我感觉我真是不适合写感情线,一写感情戏就干巴巴的,好奇怪啊【痛苦面具】
第84章 希望蓝钻(一)
“教历1082年,从叙拉古半岛刮起的狂风席卷了整个世界,谁也说不清它的开端在哪里,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风暴的中心始终在教皇国、在翡冷翠,在伟大的圣西斯廷一世手中。
“在圣西斯廷一世宣布对亚述的合法统治之前,他曾经低调地离开翡冷翠前往罗曼首都别黎各,这一次出行在教皇国的所有文献中都找不到具体的记载,它被含糊地带过,好像这不过是一次最为普通的圣座出巡,但在教宗回归翡冷翠后半个月,亚曼拉女王的遗嘱就经由教廷向整个世界公开了。
“而第一个表示对他的支持的,正是人们本认为会极力反对的罗曼女王桑夏一世。在之后教皇国和加莱的对峙中,罗曼也始终坚定地站在教皇国一方,哪怕女王与加莱皇帝有着确凿的婚约协定。显然,在那一次秘密的访问中,教皇与女王达成了不为人知的协定,这一协定奠定了之后的‘黄金同盟’的基础,尽管直到如今我们都无法得知同盟协约的具体内容。
“难道真的是血缘和亲情,令女王大度地放弃了对于亚述帝国的统治?还是教皇许下了更为诱人的果实?在数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只能面对着圣西斯廷一世的画像,遥遥地幻想他曾经运筹帷幄的政治智慧和诡谲多变的语言艺术了。”
蓝色的墨水在光滑的纸面上写下了最后一行字,纸面上的印刷体和手写文字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这只手合上了厚重的书,封面上一行烫金的文字就坦然地显露了出来。
——《千年翡冷翠:地上神国缔造者·圣西斯廷一世(上)》
教历1082年8月,加莱柏瑟市。
柏瑟位于罗曼和加莱的边境,作为一座典型的边境城镇,它的商贸业非常发达,同时城镇治安也极其混乱,在很多年里,它都是罗曼和加莱相互争抢觊觎的领土,五十年前柏瑟的领主逝世,加莱皇室收回了这块土地作为皇室资产,但是基于都德莱的遥远,从某种程度上说,柏瑟几乎就是一块无主之地。
加莱皇室也不太在意柏瑟的发展,这里没有矿产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资源,事实上连本地人都不觉得柏瑟有什么好的,他们只是碍于自己的贫穷而无法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
柏瑟的市政府门前有一座广场,这座由皇室拨款修建的建筑算是柏瑟除了那座前领主遗留下来的领主府外最为先进豪华的,不过人们并不那么在乎这位软柿子市长,但凡有点儿势力或财富的人都不会被派到柏瑟来当长官,柏瑟人在长久的混乱中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一下子就看透了市长软弱的本质。
市政府前的六月花广场很快成为了商贩们的聚集地,他们在这里组织集市,市长对此也不愿加以理会,每天只是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思考如何回到权力中心都德莱,这样的放任反而令柏瑟的市场更为繁荣,有不少罗曼乃至教皇国的商人,都愿意来这里参与买卖。
但是最近好像不太一样,嗅觉敏锐的商人们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不详的紧张气氛,柏瑟常年不关闭的城门被不知从哪里调拨来的士兵把守住,他们不理会那些要进城的人,唯独仔细地审查每一个要离开柏瑟的人。
“那些士兵不是一般人,迪克看到他们的衣服上有鹰头刺绣,那可是皇室的象征!”
“什么?难道他们说软蛋威廉要调回都德莱是真的?”
“呸,怎么可能,有人还看到我们的好市长在新开的妓院里殷勤招待那些士兵的长官呢,他要是能走,哼,明天我就是柏瑟的新市长!”
“我怀疑他们是来抓捕逃犯的,而且是非常重要的逃犯。”
“哈,那他们可要失望了,柏瑟别的不多,逃犯倒是不少,愿圣主保佑那个可怜人。”
新来的士兵们成了柏瑟居民口中的谈资,但居民们不知道,这样的封锁并不仅仅针对一个柏瑟,罗曼和加莱所有的边境城市全部被严密封锁了,宽进严出,底层的士兵只被告知他们需要找到一个有着金发紫眸的男人,这样的外貌描述太具有针对性了,让所有士兵们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那位被皇帝陛下宠爱了好几年的子爵阁下。
所以那位帝国的无冕皇后,是和陛下闹了矛盾偷偷出逃了吗?
被各种浪漫离谱的爱情故事荼毒了脑子的加莱士兵恍然大悟。
怪不得上头不让大张旗鼓地找,陛下被情人抛弃了这件事听起来还是挺丢人的。
同为男人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和高高在上的皇帝共情了。
但只有一小部分高层知道,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人。
有一个身份不能直说的大人物,他也同样有着特殊的金发和紫眸,但因为他过于高贵的地位以及低调的言行,没有人会将这样的搜查联系到他身上,他们宁愿士兵们就这样误会为是在寻找皇帝的情人,将这件严重的政治事件弱化为桃色新闻,也避免了加莱搜捕教皇的丑事暴露。
是的,这些大张旗鼓封锁边境城市搜查“逃犯”的士兵们,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抓捕的人其实是教皇国的君主、人间信仰的掌控者,圣西斯廷一世。
教皇为什么会来到加莱,又为什么会被秘密追捕,这件事听起来简直荒唐无比,偏偏就在1082年8月发生了。
六月花广场附近有许多狭小的旅店,供路过的商人居住,这些建筑的混乱程度和翡冷翠造型自由狂放的贫民窟有得一拼,有些公寓一间房里就住了十几个人,房东从中收取一点微薄的利润以供生活,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被生活摧残折磨的麻木。
一家阴暗狭窄的旅店最近搬来了一对兄妹,哥哥有着高大健壮的外表,脊背笔直,带着显而易见的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气质,他的脸遮掩在宽大的斗篷下,但是能看出下颌线线条利落流畅,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美男性,而他的妹妹——
尽管她当时被她的哥哥抱在怀里,浑身上下都用斗篷遮得严严实实,但仅凭着缝隙里露出的一点侧脸,老板娘敢用自己接待无数客人的经验发誓,那绝对一位惊天动地的漂亮小姐。
这对兄妹浑身上下都透着和柏瑟格格不入的气质,但身上的衣服却陈旧得磨出了线头,或许是没落贵族家庭出来流浪的孩子,这样的人也并不少见,老板娘好奇了一会儿就将他们抛到了脑后,她的客人里什么人都有,只要他们能够按时缴纳房租,她并不在乎他们是什么出身、干过什么事情。
身形高挑的男人将斗篷兜帽拉得低低的,三两步踏上老旧得咯吱咯吱作响的木头楼梯,被虫蛀出了青黑色的洞洞在楼梯边沿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他总疑心这节楼梯会忽然断裂,这让他每次都忍不住要连迈过几个台阶,尽量快地通过这个楼梯。
二楼的走廊狭窄得几乎不能转身,地板漆成了红色,上面的油料已经脱落了许多,走廊一片古怪的红白斑驳,看起来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楼梯两旁均匀分布着八个房间,他快速走到尽头右边的房间,用生了锈的铜钥匙拧开门锁——用了点力气的那种。
生锈的黄铜合页嘎吱嘎吱不情愿地叫了起来,男人闪身进入房间,反手关上门,然后看向房间内部。
房间很小,没有任何装饰和隔断,一眼就能看尽,窗户下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边摆着一只五斗橱,然后就是一张贴着五斗橱侧面的床。
男人摘下兜帽,露出属于圣殿骑士团团长的脸。
他向坐在床上的人行礼:“圣座,外面没有异样,他们只在城门,似乎并没有要在城市里大肆搜捕的迹象。”
坐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抬起头。
那赫然正是本该端坐在翡冷翠圣殿上的教皇圣西斯廷一世。
他没有穿戴任何符合身份的衣饰,与柏瑟所有普通人一样套了一件亚麻的束腰长袍,领口空荡荡的,露出一截锁骨,从来都是严谨整理在身后的淡金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掩饰并柔和了脸上过分男性化的线条之后,配合着本就过分俊美的五官,他看起来颇有点难辨性别的美丽。
他正拿着一本小小的书在阅读,纤长白皙的手指、高贵优雅的气质,加上窗外投进来的阳光,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可以一旦加上周围糟糕的环境,以及他手里那本粗制滥造甚至还在掉渣的小册子,这场景就成了《落魄贵族的流亡日常》了。
等等,小册子……房间里哪里来的书?
莱斯赫特确信自己已经好好地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并没有看到任何带有文字的读物——对于底层人民来说,书籍是昂贵而不实用的东西,依照现在的文字普及率,书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仿佛是听见了骑士长的心声,坐在床上的教皇懒洋洋地翻过了一页纸,轻描淡写地回答:“是老板娘给我送午餐的时候交给我的,她似乎认为我们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在经济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