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那一刻低下了头,于是他错过了彬彬有礼的秘书长那个短暂的近乎凶狠的眼神。
“这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拉斐尔冷静地试图转移话题。
“是吗。”尤里乌斯冷笑了一声,他上前几步——这个动作的侵略性太强,让坐着的拉斐尔本能地感到不适,身体微微后仰贴上了椅背,尤里乌斯注意到了他的避让,有那么刹那尤里乌斯感到愤怒和失望。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他,向前走的不是他,而是费兰特或是其他什么人,你会躲避吗?尤里乌斯带着点偏执的恶意想。
但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怒意之前,比思绪更快地,秘书长单膝跪地蹲了下来,双手轻轻按在拉斐尔的膝盖上。
就像之前无数次他弯着腰为年少的拉斐尔按摩一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靠近,可是或许身体的记忆就是比时间更为坚固,只要这么一个小小的契机,那些泛黄的记忆便如同潮水一样疯狂席卷上来,逼迫着人重新跌落旧日。
身形动作的改变让那种压迫力消减了很多,拉斐尔垂下眼睛,与他面前矮了一截的尤里乌斯对视。
两双除了色泽不同外,其余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对望。
没有人能在这两双眼睛带来的双倍、三倍乃至四五倍压力下坦然自若,但当它们将这种压力转而交给对方时,这种窒息般的压力并没有减弱多少。
不如说,正是因为对面是这个人,于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锋利和尖锐。
尤里乌斯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丝绸手套传递到拉斐尔腿上,属于人体的温热让拉斐尔有些不安,他挺直了脊背,想要站起来,但他的想法尚未付诸行动,腿上那双修长的手就稳定地按住了他,那双手上传来的力道坚实地宣告了反对意见。
被按住的拉斐尔垂下眼皮看了一眼尤里乌斯的手,没有吭声。
就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一样。
这种幼稚又古怪的较劲情绪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但他们两人仿佛都达成了这种奇怪的共识,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尤里乌斯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在摘下一只手套时还不忘用掌根压住拉斐尔,两只常年被包裹在布料里于是显得过分苍白的手显露出来,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纹路分明,他随手将手套扔在地上,低着头认真地按捏着拉斐尔的腿,和之前无数次给年少的被流放者缓解腿部压力一样,手法轻重适当,动作柔和有力。
再次动过手术后,拉斐尔的腿被波利医生断定再也承受不了日常生活之外的过大压力,在目前现有的医学水平下,能够接受如此粗糙的手术并且成功恢复行走能力已经是令许多医生瞠目结舌的成果,不用他们再三警告,拉斐尔也能从生活的一些细节里体会到那种不如以往的疲惫感。
站立一会儿就会隐隐发痛的膝盖,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就会酸痛的肌肉,还有偶尔忽然的抽搐乃至失去知觉,还有稍稍在阴冷地方待久一点就会疼痛不已的双腿……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他,他正行走在危险的深渊边上摇摇欲坠。
尤里乌斯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点,像是某种隐晦的暗示,带着一点能够刺痛人的提醒。
拉斐尔感觉腿上的某根神经被猛然扯动,一股海潮一样的酸涩感从小腿迅疾地流窜上大脑,恶狠狠地带着火药似的猛烈冲击力撞进了喉咙、鼻腔,撞得他一瞬间眼前发黑脊椎发麻。
年轻的教皇猛然弯下了腰,伸出手想要推开尤里乌斯的手,口中吐出因为语速过快而显得含混不清的拒绝:“等——停下……”
年长的男人堪称顺从地停下手,眼神里带着坦然的疑惑,仿佛不明白拉斐尔到底怎么了。
但他的伪装并不那么走心。
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在凝视拉斐尔时,眼里甚至有点儿欣赏般的愉悦,好像看见拉斐尔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让他感到无比舒适,更不用说这种破碎感还是由他一手炮制的。
他像是在审视一株长在自己手心而注定要离自己而去的水晶玫瑰,看着它被自己一点一点折断,并为了听见清脆的破裂声而心满意足。
如果他不能为我所有,并注定要凋零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为什么不能由我来摧毁他?尤里乌斯冷漠地看着弯着腰、还在神经的驱使下轻轻哆嗦的拉斐尔,抬起手缓缓拍抚他的脊背,掌心下的躯体清瘦而伶仃,他的动作温柔至极,心里却割裂了似的想着近乎残酷的东西。
那样卑贱的东西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唯独我不行?尤里乌斯愤恨地自我诘问。
拉斐尔的手在桌上胡乱地摸索,想要抓到被他放置在一边的烟杆,手指触碰到了冰冷温润的象牙,还没等他抓住细长的烟杆,尤里乌斯先一步从他手下拿走了它,站起来,将玻璃灯罩移开,随手卷了桌上一张纸引火,缓慢稳定地将早就塞好的烟草点燃,橘红的火星像一条盘曲的蛇,在烟锅里舒张翻滚着身体,鳞片泛着诡谲的红光,带着药物气味的苦涩气味慢慢升腾起来,带着细细的烟雾上升。
拉斐尔已经从那一阵刺激里缓过神,脱力地靠在椅背上,眼圈带着细微的红,像雏鸟漫无目的地跟随着庇护者一般,眼神定在尤里乌斯身上,看着这个男人斯文地转动着手里的纸卷,确保塞得密密实实的药草能被烧透。
尤里乌斯垂着眼睛看手里蔓延的火星和缩短的纸卷,静静地说:“你对药物的依赖性提高了,波利没有说什么吗?”
拉斐尔没有说话。
“你知道你不能依赖它。”尤里乌斯重复了一遍。
这回拉斐尔终于有了点反应:“……我有分寸——可以了。”
他的后半句话是对尤里乌斯手中的烟杆说的。
尤里乌斯仿佛笑了一声,他把手里快要烧尽的纸卷往还剩半杯红酒的水晶杯里扔,看着那点火星迅速熄灭,抬起手,并没有如拉斐尔所愿那样将这件精致的艺术品递给他,而是凑到自己嘴边吸了一口。
拉斐尔茫然地愣了一下,想要说话,声音还没有出口,眼前就压下来一片沉沉的黑影,所有语言都被一个干燥的吻堵住了,苦涩的药物气味顺着唇齿充斥了口腔,是他非常熟悉的味道,混合着对方身上雪松和乌木的气味,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视线被一只手覆盖,有冰凉如丝的东西贴着他的脸滑下去,在这种被剥夺了视觉的时候,其他感官会无限地放大,拉斐尔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摸到了一把顺滑的东西。
他混沌的思想运转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尤里乌斯的头发。
被波利特殊炮制过的药物见效很快,神经里蔓延的酸楚开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的一切。
和总是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费兰特不同,尤里乌斯的侵略性与他克制矜持的外貌呈绝对反比,他几乎是精密地掌控着拉斐尔的呼吸,不容抗拒地将拉斐尔压在轮椅上,攫取控制着他的每一个反应,在拉斐尔快要无法呼吸时才大发慈悲地退开一点,两根手指捏着年轻教皇的下巴,低声命令:“呼吸。”
在拉斐尔睁着泛了薄薄水汽的眼睛获取氧气时,游刃有余的男人侧过脸,再度吸了一口烟雾,又一次压了下来。
带有镇静作用的药草顺着呼吸灌入肺里,拉斐尔皱着眉,被缠绕在尤里乌斯头发里的手顺着对方的脖颈向上移动,用力抓住了对方的发根,凶狠地扯开,吃痛的男人不得不顺应拉斐尔的力道往后退开一点点,但因为脱力而双手发软的拉斐尔用出的力道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大,尤里乌斯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凝视了拉斐尔几秒,他们的距离还是近到能看见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也能听见对方凌乱急促的呼吸。
“……您疯了,阁下。”拉斐尔的语气像是凝结了冰。
尤里乌斯暗红的嘴唇染了薄薄的水光,听见这句话,他竟然笑了起来:“这就是您对我最为严厉的斥责了吗,圣父?——就好像你从来对一切一无所知?”
他看见拉斐尔淡紫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对他骤然的坦白猝不及防。
“你以为我会说什么来自我开脱?然后你宽容仁慈地原谅我,我们又回到以前那种状态里去?”随着尤里乌斯的话落下,拉斐尔的表情慢慢板正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厌烦这些多余的累赘情感,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除了差错,明明曾经的尤里乌斯从未对他表露过这类感情。
“逃避,伪装,粉饰太平。”尤里乌斯轻柔地将这些词语送进拉斐尔耳朵,“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陋习?”
拉斐尔被他的一针见血刺痛了,视线尖锐地刺入尤里乌斯的眼睛:“即便如此,也比无视伦理的恶行更为道德。”
内敛冷静的波提亚大家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笑。
“好像谁在乎一样。”
这句话的尾音被含混地挤碎在了唇齿间,想要钳制住体制糟糕的教皇对于会在手杖里藏细剑的男人来说轻而易举。
窗外的晴空不知何时笼上了乌云,狂暴的雨水倾斜而下,击打着每一座建筑,翡冷翠大剧院依旧在上演着《酒神的诞生》,演员明亮高亢的唱腔向上爬升,风暴般融入了大雨里,和着整座城市共鸣回旋。
“诸神的花园中芬芳满地,
何必渴求这必死的爱!
它将使你万劫不复,
使你丧失你引以为豪的理性,
使你跌入不可知的深渊,
使你的光辉引入黑暗!”
紫白色的闪电如蛇划破阴沉沉的天空,一瞬间的光照亮了教皇宫的窗棂,撕扯着昏沉,照亮了地毯上重合在一起的影子,轰然鸣响的雷声炸开,盖过缥缈的歌声。
“万物的灵长,
无上伟大的理性与秩序!
世间的一切都要起来,
悲痛于你的陨落!
那从你灵魂的灰烬里诞生的是什么?
一个新的神明!
癫狂和欢悦的簇拥者!
生命愉悦的追随者!
我们见证了酒神的诞生!”
当门被敲响时,铁灰色和淡金色长发正在地毯上交织在一起,冰冷的手指在不断攀升的温度里变得温热,汗湿的脸颊上贴着发丝,拉斐尔眯着眼睛看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尤里乌斯,他们的衣服虽然凌乱,但还好好穿在身上,只不过这并不能显得他们有多么清白无辜,烟杆不知被谁的手带着滚落在了桌脚,兀自坚持地冒着袅袅烟雾,拉斐尔伸手冷漠地推开尤里乌斯,坐起来扣上衬衣的扣子,同时把不知怎么落在自己腿上的小牛皮袖箍甩到尤里乌斯胸口。
失去了禁锢的袖子松散地垂落下来,盖住了男人的手背,尤里乌斯捡起滑落下去的袖箍,细细的牛皮制品被体温染热,他垂着眼皮拿着它把玩,曲起一条腿,同样松散开的长裤覆盖住小腿,明明是衣衫不整地坐在地毯上,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蛊惑魅力。
拉斐尔难以忍受地移开了视线,沉着脸坐回轮椅上,把滑落在地上皱成一团的羊毛毯子捡起来,重新盖到自己腿上,用手指捋了两下自己的头发,自顾自地推着轮椅来到门口,背影透着一股阴沉的味道。
门口传来了细碎的对话,教皇的轮椅很快被人接手,从门口离开,雕刻着鸢尾和百合的门被关山,没有人失礼地往里偷看,始终坐在视线死角的尤里乌斯听着消失的声音,直到整个房间都被隐约的暴雨声充斥。
他转过脸,凝视着墙壁上跳跃着火焰的壁灯,雕琢成花苞状的水晶灯罩像一簇簇玫瑰,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模糊。
远在加莱的皇帝从翡冷翠的探子那里获得了一封秘密情报,教皇冕下将前往亚述督战,目前时间未定,但教皇的意愿非常坚定,为此似乎于教皇宫秘书长发生了矛盾;翡冷翠征召的第二批远征军已经渡过了黑海,两支军团汇合后将由南向北进军;翡冷翠枢机会议在短时间内连续召开了三次,教皇似乎在会议上宣布了什么争议颇大的命令,导致枢机们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弗朗索瓦四世对第二条消息不感兴趣,能让他提起精神来的事情都与拉斐尔有关,可是情报里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必须得承认,教皇座下那条狗将翡冷翠大部分消息渠道掐得死死的,哪怕是间谍辛苦传出了一点东西,也完全令人找不到重点。
不过他很快就不再抓心挠腮地好奇了。
随着第二批远征军团抵达亚述,并与第一批军团汇合,在成建制、有组织的军队进攻下,亚述混乱的小股叛军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很快教皇国的旗帜就在亚述南方的大片土地上飘起。
而叛军的消失并不意味着彻底的稳定,从翡冷翠派遣来的教士和书记官们一批批抵达,亚述原住民开始骚动起来,他们本能地抗拒着这个与他们堪称世仇的宗教,用敌视的眼神望着所有穿着教廷服饰的人,在发生了几次平民对修士的袭击后,一群教皇厅的秘书抵达了亚述,同时带来了教皇亲自签名的手令。
这个手令被后世称为《信仰自由法案》,它宣告了所有亚述人民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信仰,甚至可以自由决定是否信仰,作为亚述俗世的君主,圣西斯廷一世将公正、平等地保护他们的每一个选择。
这个来自教皇的命令让亚述人民难以置信又欢欣鼓舞,他们失去了最后一个抵抗理由,亚述局势一片向好的同时,以教皇国为首的教廷和信徒们却被彻底引爆了。
“教皇背叛了我们!”
信徒中响起了这个口号。
可恶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不让我涩涩【恶龙咆哮】
我很想写袖箍,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这玩意,白衬衫马甲配上袖箍,这玩意真的太涩了,就和吊袜带、领带夹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透着微妙的感觉,那种成熟男人不经意间透露的魅力……prprpr,我对这类小道具非常没有抵抗力,简直是对我绝杀!
第104章 希望蓝钻(二十一)
例行的枢机会议,拉斐尔坐在教皇的位置上,双手搭在扶手上,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皮看着下方。
圣母厅的面积不大,恰好就是足够不到二十人坐下的大小,精工雕刻的长桌两侧距离适中地摆放着十二条高背椅,椅背的造型模仿了教堂树立的高塔,细瘦尖利的装饰物加上缠绕在上方的荆棘雕刻,令这些华贵的椅子看起来像是某种经过艺术化加工的刑具。
在此刻房间内如同凝固的压抑气氛下,这些椅子仿佛无限接近了刑具的作用,每一个坐在上面的人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但实际上他们谁都没敢动弹一下。
十二条椅子上只有五个位置有人,随着时间渐渐过去,那空空荡荡的七个位置愈发显得刺目。
五个到场的枢机都是波提亚的亲信,或是通过拉斐尔才拥有红斗篷的,他们天然地属于拉斐尔一派,但就算这样,他们现在脸上的表情也不能说是真的因为赞同拉斐尔才出现在这里。
拉斐尔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囿于立场问题,他们绝不会乖乖地按时坐在这里。
圣母厅里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枢机们含蓄地低着头凝视桌面,好像那张桌子上忽然开出了什么稀世名花,需要他们立刻品鉴,上首的教皇始终一言不发,掩在袖口下的手轻轻敲击着扶手,规律低微的声音像是重锤,每一下都击打在枢机们忐忑不安的心上。
“看来我们今天是无法等到那些尊贵的先生们了。”
当教皇冷不丁开口时,枢机们都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挺直了脊背。
“或许我们可以再让人去催一下……”马特拉齐试探着说,他表现出了比以往更加谦卑恭敬的神态。
当这句话出口时,其他几名枢机都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写满了“这是哪里来的傻子”。
关于《自由信仰法案》的颁布问题,枢机会议上已经争吵得不可开交,教皇将这个法案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消息最终还是传了出去——在颁布法案的教士们踏上前往亚述的船只后,那一次的枢机会议简直变成了战场,被蒙在鼓里怒火中烧的反对派们挥舞着花瓶和椅子大打出手,他们不敢对教皇动手,于是作为教皇派的马特拉齐们就倒了大霉。
感谢圣母厅良好的隔音效果,德高望重的枢机们在里面混战成了一锅粥,外面的人竟然没有听到多少动静。
只是会议结束后枢机们凌乱破烂的袍子和蓬乱的头发到底泄露了一些秘密,当然居功至伟的还有反对派们不遗余力的对《信仰自由法案》的大肆宣传和抨击。
枢机们不仅是对这个动摇教廷信仰基础的法案表示不满,更不满的是教皇选择先斩后奏的举动,诚然就算教皇将这件事放到他们面前讨论,他们也绝不会同意这个法案的颁布,但这样被彻底隔绝在外还是令他们感到了无比的愤怒。
在那一刻,他们同时感到了来自教皇权威的压制,和之前他们的自欺欺人不同,这一次是明目张胆的无视,这让枢机们感到了莫大的耻辱。
拉斐尔冷笑了一下,他当然清楚这些枢机心里在想什么,其中固然有因为虔诚而无法忍受教皇如此“离经叛道”行为的人,但大多数人究竟为何而反对他,难道他还不知道吗。
教皇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相当自然地无视了说出蠢话的马特拉齐,对于这位“金袍子”枢机,拉斐尔的态度一向温和,不管是在哪个年代,对于出钱的金主,人们总是会抱以更加宽容的态度,更不用说马特拉齐还是拉斐尔选定的填坑人选——这一点目前除了尤里乌斯和他自己,并没有人知道。
哪怕是拉斐尔本人,在榨干了马特拉齐的钱,又琢磨着要让他来做一个傀儡教皇、尤里乌斯的台前木偶——就算是拉斐尔,也会偶尔感到一丝抱歉,当然,如果马特拉齐本人知道这件事,或许反而会欣喜若狂,但这不妨碍拉斐尔有时候摸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暗自愧疚。
带着这样的情绪,拉斐尔看马特拉齐时就带上了一点看自己智障儿子般的原谅。
“既然他们拒绝参与枢机会议、拒绝履行身为枢机的职责,那就请他们脱掉红袍子吧。”教皇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堪称可怕的话。
这回,不仅是其他几名枢机,就连拉斐尔的无脑应声虫马特拉齐都恐惧地噤了声,震惊愕然地看着教皇,像是看见好端端坐在位置上的教皇忽然变成了一只没见过的生物,当然他们宁愿教皇是真的变成了什么奇怪动物,也好过真的听见这句话。
圣主保佑,我今天一定是还没睡醒。
五个枢机脑子里不约而同地飘过类似的话。
历史上不是没有枢机被教皇剥夺头衔和教籍,甚至被驱逐出教廷,终身流放,但纵观教廷上千年的历史,这样的倒霉枢机也不到两个巴掌的数量,每一个都经历了严格到苛刻的甄别和审判,而今天,他们的教皇居然一张嘴就要干掉下一个千年的份额,这高效率属实令枢机们感到了头晕目眩。
哪怕是最坚定地站在拉斐尔一边的马特拉齐都对圣座上的冕下产生了一丝畏惧之情。
“冕下,请您冷静,我想他们并未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看在他们往日虔诚侍奉圣主的份儿上,请您保持往日的宽容和慈爱,宽宥他们因为无知和愚昧导致的过错。”立即有人站出来,为死对头们说情。
一下子罢免七位枢机,这件事说出去足够令教廷发生前所未有的巨大震动,连教皇遇刺逝世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威力,至少当时圣维塔利安三世遇刺时还有枢机们顶着教廷,现在的教廷本来就因为《信仰自由法案》的颁布而处在风雨飘摇中,信徒对教皇产生了质疑,假如教廷再度变动,引起的后果不堪设想。
拉斐尔的视线在几名枢机脸上逡巡了一下,然后微微笑一笑,语调温柔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当然,我不过是开一个玩笑。”
他又不是真的疯了,一下子干掉七个枢机,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自己。
您刚才的语气可一点不像是开玩笑。
枢机们暗暗腹诽,但还是为了这句话而松了一口气。
拉斐尔将他们所有神情变化都收入眼中,没有再说什么,简单地示意这次会议结束,枢机们咽下了想说的话,带着忧虑的表情站起来目送教皇离开,心里的想法如泉水喷涌,到底是没敢说出来。
七名枢机拒绝参与枢机会议,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大陆,这无疑是对教皇威信的一次重大打击,不啻于当面反对教皇本人,拉斐尔对这样不痛不痒的反对无动于衷,现在压在他肩上的事情多得要命,这些虚张声势的反对根本引不起他的任何注意。
“把这件事传到亚述,”拉斐尔侧过头对身后的费兰特吩咐,神态冷静,“让他们知道,教皇是下了如何大的决心要将法案推行到底。”
甚至于,这件事还能成为他收揽亚述民心的强有力推手。
“那七名枢机……”费兰特低声询问,语气里出现了一丝阴冷,好像只要拉斐尔露出一点意向,他就会不择手段地干掉那七个令拉斐尔不高兴的人。
拉斐尔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一下子死七个,你是觉得别人都是傻子吗?”
费兰特辩解:“我不会一下子——”
“行了,就算不是他们,也会有人上来反对我,还不如留着他们,至少我更熟悉这些蠢货和野心家。”拉斐尔简单地否决了费兰特的提议。
“亚述的情况怎么样了?”拉斐尔向后伸手,费兰特立刻抽出卷在腰带里的最新战报递给他,推轮椅的速度更慢了一点。
拉斐尔低着头展开羊皮纸,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文字,半晌后带着点儿惊讶地“嗯”了一声:“雷德里克居然干得不错。”
何止是不错,卢森公爵在战场上表现出了过人的军事天赋,短短几个月就在南方打下了一片根据地,并且以它为中心稳固地向北方扩张着,南方的流匪和军事团体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些在亚曼拉女王死后假借王室血脉自立的“萨尔贡王朝”都在他的进攻下分崩离析,兵峰一路北向,和最北边的亚述朝圣天盟、东边同样在扩张的加莱远征军呈现出了三足鼎立的态势。
想到那个总是对他恶言相向的弟弟,拉斐尔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像是有点模糊了,曾经在神学院里锲而不舍地追在他后面嘲讽他的暴躁少年好像只是浮光掠影地一出现,就被战报里那个作战勇猛身先士卒的人取代了。
拉斐尔不知怀着什么情绪,对自己笑了笑。
“再往北就要遇到朝圣天盟了,”拉斐尔因为战况良好而轻松了一点的心情又沉重下去,“那群老头子可不会像之前的敌人一样好对付。”
他们能安安生生地在北方经营自己的势力,就说明他们有着足够的耐心以及积蓄丰富的资源,而且亚曼拉死后溃散的军团大部分都不知去向,很容易让人联想过多,再加上当年亚曼拉逝世时从罗曼往亚述带了许多先进的武器,填补了亚述武器匮乏的短板,现在的朝圣天盟实力如何实在难以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