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靠在摇椅上,半阖着眼睛,睫毛上带着水汽,湿漉漉地将纤长的睫毛沾在了一起,看着又可怜又脆弱,眼尾带着潮红,脸颊泛着热,尤里乌斯正慢条斯理地亲吻他的锁骨,教皇的长袍松散地堆积在椅子上,像一团雪将教皇包裹在里面。
秘书长的衬衫扯开了大半,露出一大片皮肤,总是衣冠整齐的男人并不在意这些,他摘下了不离身的眼镜,没有镜片修饰的眼睛锋利而傲慢,充满了攻击性,几缕发丝从发带里挣脱出来,落在脸颊旁,这点不修边幅的凌乱让他看起来具有异样的性张力,像一只急切寻觅着猎物的野兽,又要不动声色地在伴侣面前优雅展示自己美丽的皮毛。
拉斐尔眯着眼睛,微微侧过脸,避免阳光射入自己的眼睛,他很喜欢花园里将未热的这个时间,阳光和煦,一切都恰到好处,在心情好的时候,他也并不介意尤里乌斯的那么一点得寸进尺,铁灰色的长发滑落下来,擦过他的脖颈,拉斐尔轻轻吹了一口气,将几根头发吹开,在尤里乌斯的吻落在胸口时,随意地抬起脚踩在他腿上。
这是个很轻慢的姿势,不过秘书长显然并不介意,他伸手环住教皇瘦削的小腿,手掌下滑,勾住了教皇的膝弯,当他再次低下头想要继续时,拉斐尔眼神向下一瞥,发觉了他的意图,于是抬起一只手,抓住尤里乌斯的长发,制止了他向下的动作。
“请适可而止吧,老师。”
他的声音还带着情动的喑哑,呼吸急促,尤里乌斯也没有比他好多少,额头泛着一层薄薄的汗,这样的天气对身体不好的拉斐尔来说是刚刚好,对他而言就有点热了,更不用说被强行打断,他嗓音里滚着一团热火,像是要笑,又像是忍着怒气:“这个时候喊我老师,是要我教你什么呢?”
拉斐尔还是那副看起来任人为所欲为的样子,手里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减弱,他翘着嘴角笑,像一只故意犯错惹人生气的猫,得意洋洋地检阅着自己的战绩:“是提醒你注重作为老师的品行。”
“——比如说,不要和学生在神圣的教廷白日宣淫。”
尤里乌斯将脸埋进拉斐尔颈侧,低低笑起来:“作为老师,我以为这是我应当教给学生的重要一课,如何正确对待自己的欲望,这一课我从来没有教过你,是不是?也许现在补上也不晚。”
拉斐尔冷笑了一声,用嘲讽的语气说:“赞美老师。”
这一次尤里乌斯笑得更厉害了。
花园里除了铺着碎石的小路外,其余地方都生长着厚厚的地衣和矮小的卷柏,费兰特无声地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短剑,轻巧地踩着厚实绵软的植物前进,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吸收掉了他所有的动静,他是翡冷翠最优秀的潜行者,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冷硬的剑柄抵着他的掌心,黏糊的月季汁液还留在他手里,半干半湿地混合出了非常古怪的感觉,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是每一次在圣主面前祈祷,像是每一次静静地站在最为隐蔽的地方、看着圣坛上金发的教皇在众人面前散发光彩。
他从未这样的宁静。
涂抹着颠茄汁液的剑刃是暗沉的黑色,不会反光,于是也不会引起猎物的警惕,披着黑色斗篷的幽灵带着死亡的气息贴着树荫走向前方。
当天晚上,教皇遇刺的消息就在翡冷翠的贵族圈里小范围地传开了。
之所以是小范围,是因为教皇并没有受伤,那名刺客也因此一战成名——居然能在费兰特那只野狗和尤里乌斯都在场的情况下刺杀教皇并全身而退,甚至护卫队连他的一根毛都没有摸到,这不能不说是对教皇护卫队的莫大羞辱。
据说当护卫队成员赶到现场时,教皇宫秘书长和仲裁局局长都是一身狼狈,两人身上都挂了彩,面色阴沉地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站着。
这个“传奇刺客”故事的主人公此刻正坐在教皇的卧室里,伸着一只手沉默地让尊贵的冕下给他包扎伤口。
尤里乌斯不怎么动武,但他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蓝血贵族,所有小看他的人都会被他手杖里的细剑教育着重新做人——物理意义上的重新做人。
费兰特手臂上有一道从手腕贯穿到手肘的长长伤痕,尤里乌斯的细剑极其锋利,光是刮擦一下,就能轻松破开血肉。
拉斐尔将浸泡过曼陀罗汁液的麻布一圈圈缠绕在费兰特手上,动作稳定,语气平和:“我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个人在我面前动刀,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警告意味。
拉斐尔并不那么在乎他们的私下争斗,但他痛恨有人对着他举起刀——哪怕刀锋并不是对着他。
天知道当他看见费兰特在尤里乌斯背后举起短剑时他有多么恐惧,缠绕在他骨髓里的梦魇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恐怖的夜晚,冰冷的刀锋和闪烁跳跃在刀锋上的灯光,以及无法动弹的身体——
“我讨厌有人对着我举刀,就算是你,费兰特,”拉斐尔将最后一圈麻布裹在费兰特手上,最后的一句话像是耳语,“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费兰特还是穿着白天那一件黑色长袍,衣服上有几道划痕,他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任教皇怎么摆弄都一声不吭,好像伤口不是在他身上,直到听见拉斐尔这句话,他才慢吞吞地抬起眼睛,深蓝的瞳孔里有悲伤一闪而过。
他低声问:“所以,你想要抛弃我了吗?”
“我的爱令你感到厌倦?”
拉斐尔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似乎并不觉得和尤里乌斯的亲密被他看见有什么尴尬的——在这一方面,教皇的镇定足够令所有在情妇里平衡关系并失败翻车的贵族自叹弗如。
拉斐尔摸了摸费兰特裹着麻布的伤口,淡紫的眼睛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需要的不是爱情,亲爱的。”
他第一次这么亲昵地称呼费兰特,但语气里并不是对爱人的亲昵。
“你怎么能责怪我没有给你同等的回应?”
教皇的反问理直气壮。
费兰特动了动嘴唇,茫然地看着他。
他所给予的爱不是拉斐尔想要的东西,那么还有什么,是他能够给出的呢?他还有什么,是能够让拉斐尔开心的呢?还有什么,是能够挽留住这个薄情、冷漠的教皇的呢?
忙死了,这周值周,领导屁事不干,全让我们做,淦……
第110章 希望蓝钻(二十七)
在拉斐尔看似温情实则冷漠的注视下,低着头的费兰特忽然轻轻吸了一口气。
为了方便上药,拉斐尔正跪坐在费兰特面前,两只手扶着青年的膝盖,姿态柔和而温顺,仰着脸看费兰特的时候有种特殊的无辜和单纯,那头淡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微微卷曲的长发宛如泛着微波的海洋,在阳光下荡漾着粼粼金光,谁能忍心对他加以斥责——当他这样望着你的时候?
费兰特也不能。
那是他从少年时期就向往的圣者,是崇拜过、仰望过、信仰过,宣誓用生命和灵魂去效忠的君主、爱人,在漫长的时光里,拉斐尔比他自己的一切都重要。
否认了拉斐尔,就像是否认了自己的一切。
但是……
拉斐尔忽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费兰特。
低着头的青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大颗大颗透明的眼泪从他深邃的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哭泣,被他压在身体深处的灵魂好像破了一个口子,那些碎裂的悲哀就顺着唯一的缺口倾泻而下,很快沿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了拉斐尔手背上。
刚刚离开人体的泪水是温热的,年轻的教皇却像是被滚烫的开水烫了一下,猛地蜷缩起手指,不安又困惑地望着费兰特。
在刑讯室里能够笑眯眯地剥人皮肤的仲裁局局长现在可怜得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阴郁冷戾的男人睁着眼睛哭,他的眼泪落得厉害,但一点声音都不出,胸膛微弱地起伏,强行压在喉咙里的哽咽断断续续。
拉斐尔看着他。
他在接受尤里乌斯的时候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善于未雨绸缪的拉斐尔也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应付费兰特,不管费兰特是愤怒还是质问,他都有办法抓住这点起伏的情绪,抚平对方的怒火,再次将费兰特收拢成原来那个听话的“教皇的狗”,虽然拉斐尔总是刻意逃避这一点,但他很清楚,他的确已经将这些卑劣的手段当成了自己的本能。
然而费兰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哭。
拉斐尔怔怔地看着落在自己手背上那点砸开了水花的泪,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在缓慢地崩塌。
他想起几年前第一次看见费兰特的时候,在训练场里满头大汗的少年眼神明亮,带着生机勃勃的野心,骄傲又炽热地闯进他的视野,那时候的他步履维艰,沉溺在死亡的噩梦里挣扎不出来,每天都像一只阴暗的虫子一样蜷缩在柜子里才能获得一点安眠的空间,于是他恨不得抓住身边每一条绳索,死死地拖拽着所有可能性,希求从永无宁日的噩梦里得到喘息的亮光。
为此,他甚至愿意出卖自己的良心,将前途坦荡光明的人一起拽下深渊,陪他走这条布满了熔岩的地狱之路。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
拉斐尔艰难地回忆着,明明只是几年前的事情,对比现在的状况,那些局促、不安、恐惧、战战兢兢,都好像已经是久远的灰烬,他需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从那些陈旧发臭的东西里挖掘出稀薄的情绪。
他想起来了,拉斐尔望着那一滴泪水,出神地想,他当时是多么的愧疚啊,这是莉娅的孩子,他曾经依偎在那个女人的怀里,偷偷做着是她孩子的梦,短暂地以为自己拥有了母亲的爱,他想过要给费兰特宽裕快乐的一生——如果费兰特当时拒绝了他通向地狱的邀请。
他给过费兰特离开的机会,那是一个自身难保的人能给出的最后的善意,然而费兰特拒绝了,于是他费尽心思又步步为营地诱骗、欺瞒、扭曲、伪装,最终让费兰特成为了翡冷翠著名的教皇的野狗。
那时候他暗暗发誓,只要费兰特愿意一如既往地效忠他,他会满足费兰特的一切愿望。
这是一笔多么公平的交易。
如果——如果费兰特向他索要的不是“爱”的话。
拉斐尔对费兰特的纵容已经超过了多数人,费兰特比他小好几岁,再加上他完全算是被拉斐尔给“骗”到手的,拉斐尔不由自主地就会对他宽容许多,比如费兰特可以轻易地突破他的个人防线,肆无忌惮地亲吻他。
——但这样的宽容有时候会令人混淆它的本质。
费兰特以为拉斐尔接受他的亲昵是因为爱,而对拉斐尔来说,这或许不过是对一手养护起来的弟弟的容让,他从来没有说过爱,也没有回应过费兰特,更没有承诺过什么,将“不许诺不负责”的渣男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困境,拉斐尔有些漠然地想,他只要放软态度,好声好气地哄一哄费兰特,摸摸他的头发,亲吻他的眼睛,这只流泪的小狗就会再度忠诚地跟在他身后。
小狗不都是这样的吗,无论受了什么伤,只要主人朝它招一招手,总能让它摇着尾巴跟上去。
主人只需要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良心——对他而言早就不算什么的代价。
但是怎么他竟然无法第一时间抬起手?
年轻的教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面的器官还在努力地跳动着,阿斯塔西尼亚新写的著作是关于研究人体血液循环的,她解剖了十来具刚死亡的新鲜尸体,得知了人体的血都是通过心脏的泵动才流向身体各处的,那么是否意味着心脏掌控着人的灵魂?他此刻的不安是他的心想要提醒他什么?
拉斐尔犹豫了几下,压在胸口的手指蜷缩又展平,难得有这样踌躇的时候。
费兰特忽然问:“……你不舒服吗?”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前面两个音节直接在嗓子里磨没了,拉斐尔惊讶地抬头去看他,费兰特眼里还有泪水在往外静静地滚,可他还是本能般地关注着拉斐尔的每一个动作,在看见拉斐尔莫名地捂住心脏时,下意识地关切他的健康。
拉斐尔简直感到了恐惧。
和那种面临着死亡不同的恐惧,来自费兰特的爱浓烈得不掺杂利欲,就像是寒冬里突然出现的热气腾腾的火炉,怕冷的猫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的东西,因为太好了,所以疑神疑鬼地觉得害怕,一定要踢翻火炉、熄灭火焰,才能在灰烬的余热里安心舔舐自己的皮毛。
在古怪的恐惧的驱使下,拉斐尔心里升起了一种扭曲的破坏欲,他想要杀了费兰特,想要破坏这种让他战栗的情绪,想要远远地逃开……又想要满足费兰特的一切愿望。
这太奇怪了。
拉斐尔困惑地想,他现在心里想的东西,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不过拉斐尔不是会对恐惧屈服的人。
年轻的教皇终于抬起手,他将复杂陌生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露出妥帖的笑容,揽住费兰特的后颈,将他往下拉——青年配合地深深低下自己的头,麻木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他获得了一个轻轻的吻。
这个吻落在他的眼皮上,像教廷总是栖息的白鸟翅膀下最细嫩的绒羽,软软地刮擦过皮肤,留下令人眷恋的温度。
费兰特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没骨气的东西,因为他居然觉得,既然拉斐尔愿意这样亲他,是不是代表着他并没有被圣父完全抛弃?
“你想要什么?”费兰特抓住了拉斐尔的袖子,教皇的袖子宽大柔软,垂坠下来的样子也很像白鸟收拢的翅膀,“我能给你什么?”
外人眼中冷血、残忍的仲裁局局长用祈求的语调询问自己的圣人。
“请不要抛弃我,”他哀求,“我会很听话。”
“请您允许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的绝望和自暴自弃的悲哀。
“请您允许我爱你。”
在这句话出口的时候,费兰特忽然有些唾弃自己,从他们相遇开始,他就总是在祈求拉斐尔,他对他许愿,如同对圣主祈祷,而戴着冠冕的君主没有一次拒绝过他。
多么卑劣的信徒,和他慈悲的圣人。
费兰特,你死后一定会下地狱,他在心中暗暗地想,但是没关系,他只要生前的喜悦。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从未拒绝过他的圣人再一次将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和之前每一次原谅他、满足他一样,用平稳的语调说:“我允许。”
教皇卧室的地毯是从遥远南方运送过来的,这种昂贵的织物来自沙漠连天的炽热国度,以骆驼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国家还停留在原始的部落文化阶段,因为土地和资源的贫瘠,没有人愿意浪费精力去侵略他们,这也使得他们安安生生地发展到了现在。
不过连绵的黄沙和昼夜恐怖的温差催生出了最好的织物,这种用最为柔软的驼绒混合着羊毛编织出来的商品有着极其奢华绚丽的图案,柔软的手感、丰富的色彩和扎实的印染技术让它们成为了行销叙拉古半岛的畅销货物,就连教皇的卧室都不缺乏这种漂亮舒适的毛毯。
但在这之前,拉斐尔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去感知地毯的细腻柔软的纹理,脊背下面压着脱了一半的长袍,绵软的羊毛织物剐蹭着后背的皮肤,哪怕是再软的触感,都能引起他的战栗,薄薄的汗蹭在羊毛上,不吸汗的织物反馈给他古怪黏腻的感觉,让拉斐尔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避,却正好被费兰特抱个正着。
青年黑色的长卷发披散下来,俊美到邪气的脸上还带着水痕,一双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眶通红,分不清是刚才哭得厉害留下的泪,还是体温过高引起的潮|热。
高大的青年伏在拉斐尔身上,用力拱着他的颈窝,用牙齿咬着他的耳垂,像一只渴望亲近主人的大型犬一样热情地舔吻着拉斐尔裸|露的皮肤,常年用来握住短剑和匕首的苍白手指抵着拉斐尔的腰,在那里略微丰腴的皮肉上按下去,立刻就有淡淡的粉从指尖晕出来,像蝴蝶贪婪地啜吻着花朵的甘蜜。
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滚烫热烈地贴着皮肤,催生出晶莹的汗水,顺着蜿蜒起伏的沟壑向下流淌,拉斐尔咬着牙将呻|吟闷在喉咙里,有着深蓝眼眸的青年脸上还是带着委屈的哭脸,好像只要拉斐尔说一句重话他就要掉眼泪,但他的动作却像狼犬一样又凶又狠。
拉斐尔在迷迷糊糊里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总有一种自己被哄了的感觉,他伸手抓住费兰特的发尾,被薅住头发的青年低着头看他,爱怜地亲亲那双神志有些涣散的淡紫色眼睛——这是在年轻教皇身上绝少看见的神态,雪白的脸泛着潮热的红,淡色的唇被费兰特亲得红肿莹润,一双傲慢冷淡的眼睛茫然地半睁着,像骄傲的猫终于心甘情愿地被抱住,摸软了肚皮。
费兰特将手指穿过拉斐尔的手指,和他十指相扣,心里为自己这种行为感到了隐秘幼稚的喜悦,眼里含着空濛水汽的教皇蜷缩在他怀里,仰着一张泛着汗的脸看他:“你会永远忠诚于我吗?哪怕是付出你的生命?”
“我会。”费兰特贴着他的耳朵说。
男人意乱神迷时的誓言是最不可信的,拉斐尔无声地笑了一下,但这能成为他以后握在手里的把柄,如果费兰特背叛他,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杀了他,而不必像今天这样有着莫名其妙的愧疚和不安了。
费兰特的手从拉斐尔脊背上滑下去,摸了一手潮湿的汗,他怕拉斐尔受凉生病,将累得犯困的教皇抱到床上,裹在被子里,拉斐尔一接触到床就自动将自己团了起来,费兰特抱着对他有求必应的圣人,像是一无所有的乞丐抱着自己唯一的珍宝,贴着对方的头顶,很快听见拉斐尔的呼吸声变得平稳悠长。
随着亚述战况的胶着,从翡冷翠和加莱送往罗曼的信件都增多了,作为中立国的罗曼成了双方都不遗余力拉拢的对象,桑夏女王承认了拉斐尔对亚述的统治,但她没有向翡冷翠提供任何战争支援,那么在加莱看来,这就是一个可以争取的盟友。
女王周旋在两个国家之间,不表态也不宣布立场,态度暧昧而模糊,显然是决心在这场混乱里再观望一段时间,为罗曼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但她很清楚,这样的观望不可能持续太久,如果真的等到亚述胜负已分再选择胜利者站队,那么这样的表态不仅廉价而且恶心,无论在加莱还是翡冷翠那里都会留下过于恶劣的印象。
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和加莱站在一起。
亚曼拉女王的死直到现在还被世人认为是战场上的意外,没有人将这位伟大女王的死与她的好女婿联系在一起,这就像是一个吊诡的秘密,拉斐尔知道真相,桑夏知道真相,弗朗索瓦四世猜到他们知道了真相,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地装着傻。
这是一个没有证据的指控,触目惊心的真相只能成为口耳相传的秘闻。
在没有能力彻底将敌人踩在脚下的时候,就不要愚蠢地去挑衅他——这是亚曼拉曾经教育桑夏的东西。
但她觉得这样的时间不会太久了,年轻的女王站在窗边,手里捏着来自翡冷翠的信件,她的兄长从远方寄来了问候,而她的回礼则是母亲生前遗留的一些珠宝。
这是年轻女王的一点恶趣味,她总觉得自己的兄长长得太好看了,这样的美貌没有珠宝的修饰实在是太过于可惜,亚曼拉留下的珠宝有很多都是亚述风格,那些线条粗犷野性、用大块的红蓝宝石和翡翠镶嵌的首饰男女皆宜,戴在拉斐尔身上应该会让他像是长生天神明遗留在人间的孩子。
收到珠宝的拉斐尔有些哭笑不得,迟疑了很久,还是选择了一件不那么醒目的手环戴上了。
看着这些东西,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去问费兰特:“卡珊德拉夫人有向亚述送过什么东西吗?”
不是他心血来潮关心雷德里克的私事,而是费兰特之前提起的隆巴迪枢机,似乎和克劳狄乌斯家族有那么点关系,这位枢机之所以能从一个破败小教堂爬上高位,也离不开庞大的资金支持,在他学会自己用各种手段剥削敛财前,克劳狄乌斯家族曾经赠送给他一笔钱,很多贵族会这样大范围地撒网,做投机生意,只要其中一笔生意能做成,得到的回报就将是千倍的巨利。
拉斐尔在想,卡珊德拉夫人作为这个古老家族的末裔,会不会和隆巴迪枢机有什么牵扯?雷德里克又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当然,这不过是他疑心病犯了的猜测,按照那位夫人在丈夫死后深居简出的性格,应该也不可能参与这场纷争。
“没有。”费兰特回答,“那位夫人似乎对自己的儿子并不怎么关心。”
“是吗?”拉斐尔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笑了一下,“既然是我的弟弟,那我也该关心他一下,是不是?给亚述送一些礼物过去吧。”
接收到补给的雷德里克还没来得及组织人装卸,就得知船上还有特地给自己的东西,他怔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有谁会给自己送东西。
会是谁?
他的母亲因为他擅自来亚述一直在生气,已经拒绝和他通信;他和弟弟妹妹关系平平,从未互相关切生活;除了他们,还有谁会给他送东西?
他看着箱子上的封条印着教皇的印鉴,茫然地呆在了原地。
大宝贝小宝贝们六一快乐!!
大家都是可爱的小孩,要永远快乐!!!
第111章 希望蓝钻(二十八)
翡冷翠送来的东西不多,有一些阿斯塔西尼亚新研制出来的创伤药——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医生始终坚持对男性的蔑视,坚定地走在为女性服务的道路上,拉斐尔是借用了卢克蕾莎的名义才从她那里抠出来一些药品,数量不多,但都是见效极快的好东西;还有一把明显是出自教皇宫收藏室的燧|发|枪,零件上带着油脂,黄铜的枪|管和扳机闪闪发亮,被保养得非常好;下面压着几件衣服和其他零碎的东西。
雷德里克把枪拿出来,在手里转了两下,这把枪相对于现在大多数有一只手臂长的其他笨重同类来说,小巧轻盈了许多,长度不过一尺半多一点,柚木和黄铜构成的枪身线条流畅,每一个零件都被手工打磨得严丝合缝,透着机械精密的美感。
雷德里克在手柄处发现了教皇宫的徽章,这应该是敬献给教皇的禁物,而现在却漂洋过海送到了他手里。
这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它,有些说不清心里的情绪。
最终,他把这枪看了又看,还是随手插在了自己腰带上,朝后面的勤务官摆手:“赶紧把东西清点一下,这两天北方又有动静了,我带一队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