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流逝，季随的额头上不由冒出了几滴汗。虽说顺利地到了最后这一步，但他们不敢保证这个办法真的能唤醒主神，他们是在赌那50％的可能性。
无名召唤的倒计时进入到10，季随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谁？”
6、5……
季随声音都因紧张和着急微颤了起来：“没时间解释了，我是宇宙树，封印你的那个，你赶紧喜欢我。”
“是你啊……”
1、0。
倒计时清零，那声音骤然消失，棺材里的人突然剧烈挣扎了起来，季随知道，那应该是两个意识开始了争夺。
半晌后，那双猩红眼睛睁开，充斥着愤怒。
季随心里一沉，他不知道刚刚那短暂的五秒中，是否达成了目的。
“季随，离远点！”季风的警示再一次响起，同时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向后撤去。
季随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边后退边开口道：“鬼王是你。”
系统并没有任何反应。
为了避免有人盲试出答案，单纯地指出来应当是没用的，或许，得说出理由。
“鬼王是白桂城的建立者……”
在魔神诞生之前，白桂城就已经存在了。
“他一直是传说，却从未在人前出现。”
有点像是一个精神符号。
“可号令群鬼……”季随微微一顿，鬼使神差地说，“鬼王，好像是我自己。”
他看到魔神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心里定了下来。
“或者说，鬼王本来应该是宇宙树，但魔神夺取了主神的身体和权限，占领了时空城，并且设计了这个副本，这个副本以他为核心，所以他更改了游戏设定，将他自己设计成了鬼王。”
真正的玩家若能走到这一步，就会发现根本没有通关的希望，因为他们连这个世界的全貌都没有窥见，更别提弄清楚宇宙树与主神魔神之间的关系了。
季随此时，才感受到这个副本隐藏的最大的恶意。
幸好，面前的景色开始淡去，这意味着他在脱离这个空间。
季随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带着浓重历史感的古建筑，他的队友七倒八歪地横在地上，个个发怔。吴良和江满也在其中，如同刚睡醒一样茫然。
“成功了……吗？”陆知言的视线转向了季随，忐忑，期盼。
其余人跟着屏住了呼吸。
季随打开系统，紧张地点向技能页面。
一道光芒钻出，白色的长袍随着那人的转身鼓动了一下，教堂壁画上见过的那一张脸，就这么出现在了季随面前。
开场动画结束，季随看到了那张卡片。
【BOSS主神：世界的守护者。
可使用时长：未知。】
下面没有详细的介绍。
季随深深松了一口气，脸上已经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不等他开口，同伴们就齐齐爆发出欢呼。
徐箴一把将陆知言和江满扑倒，差点把两个人磕懵，夏旋与胡子琪抱在一起原地蹦跳着转圈圈，戚平想跟人击个掌，左右看看发现只剩下吴良，又默默把手指收了回去，得到了吴良一连串的控诉。
系统页面，那张卡片突然闪了一下，消失不见。
季随：！！！
只有短短的几秒，卡片再次浮现，但季随的心跳已经漏了半拍。紧接着卡片再次忽隐忽现起来，正如此时他的血压忽高忽低。
“轰——”
随着一声巨雷，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缝。
城市里的人们刚看完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正是最兴奋的时候，听到雷声以为只是要下雨，却没想到，几秒之后，那道裂缝开始向两边蔓延起来。
“这是怎么了？”徐箴张大嘴巴望着天空。
季随心里隐约有了些不敢确定的猜测，但他立刻转过身：“我们回去。”
小巴车上，气氛一派肃然。
梁久沉默且专注地盯着前方，把小巴车开出了跑车的速度。
天上的裂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露出来的空隙里，是无尽的黑暗。
季随的声音一字一字地砸在众人心上：“魔神想跟我们同归于尽。”
“如果不顾游戏的平衡强行更改游戏设置，就会造成bug，世界崩塌就是bug多到无法自动修复的迹象。”
“刚才在副本里，魔神可能在挣脱宇宙树的封印时，吞噬了一部分他的力量，所以才会突然力量增加。现在说不好，魔神已经拿回大部分的权限了。”
“你们看，裂缝好像停了……”夏旋喊道。
“应该是宇宙树在阻止他。”
那若隐若现的卡牌，可能也代表着双方的博弈。
“冷静点。”陆知言安抚了着急的队友们，“只要在那之前赶回去，开启城市副本，S就能在副本里召唤出主神了。”
越靠近观影中心，天空崩塌得就越快，黑暗侵袭了这个世界，令无数人惶惶不安。
城市BOSS模式已经重启，湖边全是被赶出悬空大楼的玩家们，小巴车一时被堵住了。
季随一下车，就被一帮人团团围住，所有人都在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让我过一下，很急！”季随的声音被淹没在了群众的大合唱里。
“让我来。”陆知言从旁边挤过来，反手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大喇叭，“想不想活了傻逼们，想活就让路，你们脑子可以堵，路不能堵懂吗！”
这通国粹一时间把周围人都镇住了。
趁着终于安静下来，陆知言再一次喊道：“季随什么时候进入观影中心，你们就能什么时候回家，再这么堵着，就等着都死在这吧！”
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此时，天空已经消失了一大半，这诡异的现象让每个人都感到了死期将至。
听完这句话，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开始拼命让出一条路。
季随把堵在耳朵上的手拿下来，开始了狂奔。
天空消失的速度，几乎与他奔跑的速度成了正比，远远看去，青年仿佛在追赶着最后的光。
【是否确认挑战中心副本？】
【确认。】
场景一变，季随已经站在熟悉的第一层，打开系统时，主神卡片恰好消失。
这次的消失有些长，也或许是那份焦急的心情，将分秒拉得极长。
季随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卡的位置，在那里光芒一闪的瞬间，选中。
主神当然没有被召唤出来，他的身体，尚且在魔神的控制之中。
但季随再次睁开眼时，所看到的一切都不同了。
召唤与号令，当号令无效时，可以直接接管BOSS的力量。
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个个充满科技感的字符，季随无师自通地理解了那些模式字符的意思，主神的意志像是生在了他的脑海中，随着他一同找到了象征希望的按钮——
【您已进入最高权限模式。】
【是否要让服务器停止对外运营。】
季随伸出手，点向了那个“是”字。
比世界崩塌来得更快的，是笼罩在人们身上的光。
七个失落的城市里，无数玩家身上的数据正在一点点被删除，就连城市外的其他地方，也都看见了天空上的那一抹异色。
被光笼罩的人们开始一个个消失，脱离了这个世界。与此同时，在外界看来笼罩在禁区之上的半球形的半透明罩体，也正从边缘开始消失。
季随透过权限，注视到了这一切。
“你想离开这里？”
季随回过头，看到了主神，他大半个身子笼罩在黑暗里，预示着他还没有脱离黑暗。
“想。”
“你已经跟那个人做了交换，我似乎也没有理由阻止你了。”
主神轻轻叹了一声，季随知道，其实主神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跟孤独脱不了干系，因为孤独，才会想要不断接收灵魂充实这片虚幻且不变的世界。
“这个游戏以后还会开启吗？”季随问了下比较关键的事。
魔神还存在着，那他就随时有可能再让悲剧重演，但季风又告诉过他，主神应该有办法防止这事再发生。
主神道：“我会直接将游戏与外界连接的通道数据格式化，他想要重新搭建起通道，并在茫茫宇宙里重新寻找到地球的位置，至少需要几万年，在此期间，我应该能够夺回身体控制权。”
“那就好。”季随说完便陷入了沉默。
他独自离开，显得像一个逃兵，但或许是作为宇宙树的自己想做人类的意念太坚定，以至于他到现在知道了真相以后，潜意识里依然认为自己就是个人类。
主神好像看出了他的顾虑，突然说：“趁我现在还清醒，我可以帮忙删除其他人对你容貌的记忆，否则你这名气，恐怕是过不了轻松的人类生活了。
季随缓慢地眨了下眼。还有这么方便的事。
“那些在游戏里死去的人……”主神的声音低了低，“很抱歉，但是，我会捕捉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在时空城里以另一种方式生存下去。”
“你可以吗？”季随有点怀疑。
主神：“我现在能清醒，是因为你召唤了我，但是在你走之前，我可以将一部分权限移交给现在的宇宙树，他应该能帮我完成这个愿望……如果你以后想回来，我也可以给你留一个秘密通道。”
季随轻笑了一下：“还是删干净吧，万一秘密通道被魔神破解就麻烦了。再说，我觉得作为人类死去，应该就是以前的我的愿望。”
“是啊，确实是个不错的愿望……”主神的喟叹连同他的身影一同消失。
接着，他身后传来了什么动静，季随回过头，看到季风变回了他生前的模样，但也许是为了阻挡魔神力量耗得太多，他浑身都是透明的。
季风伸出手，一个小小的光团飞出来，钻入了季随的眼睛里。
“你的眼睛，终于可以还给你了。”季风说，“谢谢你，帮我达成了愿望。”
但是你却要留在这里了。
这是平等交换，本不需要对我说谢谢的。
季随犹豫了一下：“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比如，你的亲人？”
季风目光放远：“我是禁区招新时进入的，第一批救援队队员。”
这个季随知道，事实上普通民众根本没法靠近禁区，仔细一查就会发现，那次招新进入的人，除了季随这个例外，全是军人。
在一周目的时候，他们本该飞快地追赶上其余玩家的进度，为观影中心高层提供一批新力量，结果二周目里季随通关太快，这才显得他们籍籍无名起来。
“那批队员，基本都是家人在南江的。”季风轻笑了一下，“现在我和我家人，应该可以团聚了。”
季随明白了，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恭喜他还是劝他节哀，沉默了片刻后干脆道：“那就你帮我个忙吧，我想请你关照一下小影。”
“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她现在应该是我妹妹了，也不算帮你吧。”
季随从善如流：“也对，我妹妹叫季风来着。”
季风：“你……”
二人相视一笑。
简单地道了别，季随身上就被一道光笼罩住，他隐约看到了眼前的数据正在一点点被删除，魔神怨念的吼声贯彻了他的耳膜。
下一刻，他便站在了一片破损的街道上。
无数劫后重生的人，一边喜悦着，一边又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已经脱离了禁区。季随混在其中，无人朝他投来过多的视线，他听到那些人激动谈论着“S神牛逼”，却没人发现他就是S。
正如主神所说，他们忘记了季随的容貌。
不到一个小时，一排直升机便抵达了南江市上空。
他们，真的回来了！
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进了灰暗的城市，微小的尘埃在光芒中若隐若现，无数跪坐在地上的人仰望那久违的、真正的太阳，沉默地留着泪。
——这样一副画面，在此后的几个月，频繁登在电视台与报纸上。
季随把煮好的泡面端过来，随意地扫了眼电脑屏幕。
已经半年过去了，关于禁区的话题依然能时不时爆一次热度，媒体人总能从各种角度编出各种博眼球的标题。
不过这一次，是时隔三个月后又一次的官方报道，出现在屏幕里的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嗯？”季随目光定了定。
“今天能否请陆先生为我们讲一下您是怎么成为华夏最强玩家的呢。”
这话题着实是差点意思，因为陆知言根本不可能把游戏里的那些黑暗面公开讲出来。
但季随也没想到他开口就是：“纠正一下，最强玩家，甚至是全世界的最强玩家，应该是S。”
“据说S神在游戏直播里亲口承认过自己是城市BOSS，所以他并不能算是玩家吧。”
“不，他当时确实是玩家的身份，除了优秀的身体素质以及特别的技能以外，其他方面他跟我们差不了太多，甚至因为他的战绩丰富，曾有过被针对到扣除了道具奖励的经历。”
“原来如此……”主持人顺势将话题引到“神秘的S”上，季随瞬间有了换台的冲动。
他每天都能接到五花八门的关于S的推送，包括且不限于“探秘S究竟做了哪些事”“海外玩家隔空喊话谢谢你S”“S为什么要帮助人类”“S到底去了哪儿”等等，真是腻得慌。
“我希望还能再见到S。”陆知言以这句话结了尾。
主持人却没续上新的话题，而是略微激动地顺着这个话题：“您认为这有可能吗？目前有一种说法，大概是大家之所以在游戏关闭后只忘记了S的容貌和名字，是因为他要隐藏身份潜在人类之间。”
季随：“……”
“这不好说。”陆知言明显撒了个谎，他望着镜头，仿佛在看某个身影似的，“但是，这永远是我的一个愿望。”
节目的最后，主持人把话题引向了陆家集团的重建以及最新营业的商场——恐怕这才是陆知言上这次节目的主要目的。
季随知道那个商场，南江市重建时，基本以先重建住房和基础设施为主，陆家竞标拿到了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娱乐消费场所的重建项目。
新商场坐落在繁华的市中心，即将在下周六开业。
肯定很挤，而且没钱。季随想了想自己那快要见底的救济金，顿时对商场没了兴趣。
“另外，从下周三起，我们专门组织了一个招聘活动，许多店铺会在招聘员工，希望能帮仍未就职的人们找到工作。”
季随的神色，逐渐坚定。
即使避开了双休，招聘日的商城也人满为患。
季随顺着人流走了一圈，无论哪一层的店铺前面，都排着长队。
他不讨厌这种热闹的气氛，但是被挤来挤去的感觉也不是很好。
他靠着扶梯旁边的栏杆，认真思索了一下现在开始备战高考，是否还来得及在饿死之前拿到专门给禁区录取生发的生活补贴。
“你说他真的会来吗？”前面有一对人影走过，季随把伸出去的长腿一收，正打算撤。
“不一定，只能说如果他急需用钱，大概率是会来看看的。”
季随脚步微微一顿，他认出了这道声音，并判断出话题里的“他”就是在说自己。
明明知道是谁了，但他依然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钟莫，和她那位表妹。
季随没有上前打扰，默默走扶梯下了楼。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钟莫若有所感似地回了头。
“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人看我。”
“谁让你不戴口罩啊，你是名人啊姐！”
“哈哈，我怕妆会花嘛。”
接下来像是水开了闸一样，季随下楼这一路人，开始频繁看见些熟人，他终于能肯定，陆知言故意大费周章宣传这么一波，绝对有引他出来的意思。
好不容易逆着人群挤出商场，季随瞥了眼不远处挤满人的站台，在宽阔广场找了一处无人问津的长椅坐下。
没多久，长椅的另一边多出了个人。
季随大大方方地瞥过去一眼，看了两秒后就收回视线。
这非常符合想观察一眼周围状况变化的人的反应，但季随一回头就心道遭了。
如果是别人见到陆知言会怎么样？
惊讶，激动，找陆大神签个名？
知道自己暴露了，季随默默叹了一下，重新看过去。
“S？”陆知言绷着表情，一本正经地确认道。
季随自暴自弃：“我现在装个傻你会相信我不是S吗？”
陆知言嘴角微微一抽：“你要是觉得我会相信，就不会这么说了。”
随即，他像如释重负那样表情一松，轻轻笑了出来。
陆知言一直相信S没有随着游戏离开，记忆消除就是证据。
如果S会随着游戏消失，那让他们记住那副容貌又有什么关系？
唯一的可能，就是S会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
从那天起，曾经的队友之间爆发过好几次争论，有人认为这是S的选择不应该去打扰，也有人真的很想再见一见S。
于是陆知言决定，创造条件，然后看缘分。
即使今天他们没有认出S，也说不定在一片屋顶下相遇过了。
直到……他在楼上，隔着玻璃窗，看见长椅上坐着那么一个人。
他年轻好看，在这种每个人都争抢机会的时刻，独自待在那个僻静的地方。
尽管这些特征并不能成为“他就是S”的证据，但莫名的感觉击中了心头，就像是他的“预言”还在一样。
“我们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陆知言承诺道，“不是作为S，单纯作为朋友，要不要聚聚？”
作为朋友……
“好像不赖。”
陆知言早就定好了餐厅，即使找不到S，其余人也计划好在今天聚会。
这位总裁搞事的心思不死，故意没告诉其他人已经找到了S。
在所有人都到了后，季随才敲门走进来，起初大家因为他就是个服务生，并没怎么在意，直到陆知言站起来，给他在旁边加了个座位，并且介绍：“我朋友，季随，刚好在附近，就把他也叫过来了。”
“你们好。”季随顺势打了个招呼。
“噢，你好……”
“你好……”
众人懵逼地回应着，隔了好几秒，才有人反应过来，盯着季随看。
今天是队友局，而且话题里八成会提到S，陆知言不会随便遇到个熟人就拉过来才对。
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是……
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为他们提供了作证，但大家又不敢问出来，怕一问，就希望破灭了。
季随终于有点受不了这古怪的气氛，笑道：“好吧，我是S，这是陆知言的主意，不关我事。”
被一秒甩锅的陆知言愣了愣，然后被队友们的唾沫星子淹没了，不得不自罚一瓶酒赔罪。
季随第一次真正参加人类社会的饭局，才知道原来吃个饭也可以这么热情洋溢。所有人默契地没有去打听季随这几个月都干了什么，却把自己的事抖了个底朝天，话题好像怎么也聊不完。
徐箴进了医院工作，钟莫去当了老师，戚平重新回到部队，吴良说自己没啥特长所以也打算去参军，胡子琪开了家小超市，江满现在做了陆知言的保镖，夏旋父母已经不在了，受了陆知言的资助准备复学，梁久暂时在胡子琪那做帮工，说是先随便闯闯。
他们好像都找了人生的目标，最后齐齐望向季随，问他想做什么。
季随一时想不出来。
没有人追问他，也没人从自己的视角提建议，包厢里再次陷入了新一轮的狂欢。
到最后，还能清醒地坐在这张桌子前的，已经连一半人都不到了。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悬起了一片星辰，如今的南江市没有光影纷乱的城市夜景，只有远处的万家灯火。
季随站在窗边，呼吸到了新鲜的风，有些高兴地想：做什么都行。
他们都有无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