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时间这么紧的话……就不来了吧。”喻遐说,掩盖酸涩让自己显得很大度,可别扭的心思驱使着,他还是在口袋里握紧了姜换的手指。
“没关系。”姜换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在哪儿的酒店不是睡一觉的事。”
喻遐闷声笑了下。
肩并肩地走着,地面上,影子被拉长又缩短,反复交叠。
姜换问:“你父亲的疗程怎么样了?”
“他恢复得挺好的,医生说观察到过年前如果情况还像现在这么积极,其实可以提前出院回家疗养,定期过来复诊,查一查几项指标。”喻遐说着,语气里止不住的高兴,“我问过了,这样不仅可以省一笔住院费,而且很多事在家里更方便,毕竟自己熟悉的地方住着,对他的心理康复也有帮助——我爸都一年没回家了。”
算来喻庆涛冲进火海也是过年时的事,竟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姜换说那挺好的,你省心了。
“我还不累,大部分时候都是叔叔婶婶在帮忙,他们辛苦多了。”这些话平时说不出口,喻遐在姜换这儿却很顺畅地就表达出来,“哦对了,上次你不是打了几万块钱给我付医疗费么?没用完,多的我到时候还给你。”
“不用。”姜换捏捏他的手掌心,“你留着。”
喻遐说不可以:“一码归一码,你本来借我钱就要用在治疗上,现在暂时用不了那么多,我得退给你——喏,给你看我的记账本。”
手机备忘录里的表格统计认真,算得分毫不差,姜换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下次再给。”姜换故意抱怨,“麻烦死了啊。”
喻遐偏过头靠着他肩膀,撒娇似的蹭过,压低声音:“其实这样更好。”他动作黏糊,语气却变得严肃,是说正事的郑重,“我突然拿出这么多钱,婶婶不是没怀疑,当时用预支补课费搪塞过去了,她没多问,不代表就能被我糊弄——她心里清楚,我有事儿瞒着他们,包括这些钱。”
风声猎猎,樟树未落的叶子颤抖着,仿佛一场战栗。
临海,夜晚格外漫长。
姜换“嗯”了声,脚步停下。
他的动作突兀,喻遐也跟着不再往前,诧异地看向姜换。
“怎么啦。”他问。
姜换眼中有迟疑的光闪了闪,他试探问:“喻遐,你是不是没打算告诉家里?”见喻遐一脸懵懂,他不容误解地补充:
“我们的事。”
闻言,喻遐脑内轰然作响。
他全没思考过姜换会问这件事的可能,在他的印象中,姜换对他们的关系公开与否向来都是随意的、无所谓的,更别提被家人知晓。喻遐下意识地认为,好像他有没有打算、会不会告诉,姜换都可以接受。
难道姜换一直耿耿于怀么?
尤其在目睹了此前孟娆、孟妍在家撞破他们的反应之后?
喻遐想着措辞,唯恐让姜换感觉自己不在乎他:“我——”
“你不想让家里知道。”姜换肯定地说。
他听上去并不生气,喻遐莫名就放松了许多,实话实说道:“爷爷奶奶去世以后,我就剩下爸爸、叔叔和婶婶了。他们思想传统,脑子里可能都没同性恋的概念,现在说了,他们是接受不了的。”
“明白了。”姜换说。
很平淡的反应,喻遐看向他,那双眼睛在灯光的阴影中格外幽深。
他蓦地有片刻失重,形容不出的担忧驱使喻遐拽着姜换的衣服,匆忙解释:“其实我打算的是慢慢来,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
“不用。”姜换轻柔地打断,声音竟有些冷,“没那个必要。”
不高兴了……吗?
他像一张纸被瞬间揉皱了,突然满心折痕,想说点什么,一张嘴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入夜后光线昏沉,头顶一盏朦胧照明灯让姜换的轮廓也变得模糊,喻遐伸了伸手,突然不敢去抓住他。
喻遐思索着,心里急躁,语气却因此更小心斟酌:“我是想说可以慢慢来,当然我们一起商量。让他们接受不是完全不能,但需要时间——”
“不用了。”姜换重复着,“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分明只有咫尺之遥,喻遐始终抬不起手去试探姜换的温度,他仿佛被千斤重的砖块岩石狠狠地拽在原地。
而姜换可以随时抽身离开,就像他想来就来。
他们肩并肩往前走,这时两个人都停下,连影子中间也裂开手掌宽的缝隙。风吹得很乱,四面八方地涌向喻遐,他根基不稳,这时迈出一步似乎都要被立刻卷入海洋中心。
“哦。”喻遐低低地应,又辩解似的,“我其实……我不为难。”
“喻遐。”
姜换叫他的名字像一句未竟的叹息。
鼻腔里轻哼一声,喻遐刚要转向姜换那侧,立刻被拥入怀抱。熟悉的柠檬草香气被冬夜凛冽的风冻得多了几分冰凉,脸颊贴在柔软的羊绒大衣上,温度也冷。
但圈着他的两条手臂用力收紧压缩身体与身体的距离。
“喻遐,真心的,不希望让你为难。”姜换说话时暖热的呼吸熏着喻遐的耳朵,一片红,分不清是冻得、热得还是因为羞赧或尴尬。
“你别多想。”
樟树的枝条在风中哗哗作响,喻遐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被姜换拥抱开始,他的脑子里就忽地空白了,所有杂乱无章的画面、梳理不清的字句都按下一键删除,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这种空白前所未有地长久持续,喻遐睁着眼,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在这里一样茫然。
姜换在安慰他,哄他,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情绪和意思。这是独一份的待遇,喻遐的最佳表现理应是高兴,告诉姜换“知道了”,然后他们当做今天没发生过“要不要把关系告诉喻遐的家人”的讨论。
但他说不出口半个字,强烈的直觉暗示着他不应该是这样。
姜换受了刺激,才突然提起这个吗?
“出什么事了对不对?”喻遐轻声问,“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嗯?”
“我有点害怕。”
“不怕。”姜换半抱着喻遐的后脑,顺了顺被吹得潦草的头发,语气依然是不知道着急的温吞,“我只是突发奇想,觉得我们要是生活在剧本里就好了。剧本永远有终点,无论最后结果是好是坏总会来的。”
他放开喻遐,天空放晴,靠近海的新城区尚未开发完成,入住率低,苍穹是还没有被紫色颗粒污染的深蓝色,隐约可见一两缕流云。
飞过城市上空时,姜换看到了满月如银盘,这时它却缩成了一个白色的点,嵌进天幕。
那个瞬间,他和流云一样游移不定。
工作室预备发出的恋情照片已经箭在弦上了,他非要来东河再见喻遐,姜换不是不知道风险多大,说不定就是自己把筹码全都拱手相送。但他还是走了这趟,他想,见过喻遐,他可以暂时没有遗憾。
张安妮以为出柜与否是在前途和喻遐中选一个,觉得他分不清孰轻孰重。姜换没告诉她,选择不是那么简单的。
长久地没听见对方有后文,喻遐没来由地觉得姜换现在正失落,可他的安慰落不到点上,电光石火间的,喻遐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喻遐脱口而出问:“你要不要今天和我爸爸见一面?”
康复病房没几个人,喻庆涛住的这间原本有两个病友,最近因为这样那样的事都先办了出院,他机缘巧合成了单人间。不过单人间有单人间的坏处,离不得人,陪护临时离开也无法像还有病友时那样,托对方家属看顾一下了。
喻遐拎着刚买的两瓶热牛奶,用肩膀推开病房门,示意姜换进去。
就在二十分钟前,姜换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喻遐这个颇为无厘头的邀约。预定酒店最后没用上,两个人于是又走去医院门口,在路边摊,喻遐陪姜换吃了点东西,两个人到超市买上热牛奶,再回到病房里。
已经到了喻庆涛的休息时间,他听见动静,强撑着看向门口。正准备和喻遐打招呼,对上喻遐身后的陌生男人,喻庆涛一愣,收在身边的两根手指不由自主地抽搐。
“爸,这是我朋友。”喻遐面色如常地将一瓶牛奶塞进喻庆涛掌心给他暖手,“他飞机刚落地到东河的,一直想来看望你,但之前都没时间。”
姜换也说:“您好。”
他们话语平和,表情自然,忽略时钟指向了11点,这好像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喻庆涛恍惚少时,也反应过来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太对劲。
住院快一年,刚开始探病的多,后来逐渐就少了,等到情况逐渐稳定时又有一批人来过,从那个疗程开始,喻庆涛记忆里还到过医院的人屈指可数。而这些人里绝没有一个是以“喻遐的朋友”的身份来的。
眼前的男人年龄30岁左右,外形优越,留着不算常见的长发,束一个低马尾,眉骨、耳垂都有钉子装饰,若非气质淡然温和,怎么看都不像干正经工作的。
但要说正经工作,喻庆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又觉得男人眉宇间的散漫、慵懒,绝不是普通上班族该有的神情。
喻遐怎么会认识这种……特立独行的人?
猜到他的想法,特立独行的男人坐在陪护位的凳子上,向喻庆涛介绍自己:“深夜打扰多有不便,您好,我叫姜换,是一个电影演员。”
听着简直不在一个世界,难道想取材拍电影?
不太可能吧,喻庆涛更诧异了。
“您的疑问我都明白,听喻遐说过您现在聊天还不太方便,所以您先听我说。”姜换笑了下,他笑起来虽然并非特别有亲和力,但显得话更能使人信服。
喻庆涛半晌先转向喻遐,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和喻遐是在云省认识的,就是他暑假去研学旅行的时候,他住在我们隔壁的民宿。”姜换提到临水镇的事,仿佛在编织一个完美幻梦般轻盈,他顿了顿,尽可能简洁地说明了来意,“今晚我和喻遐一起陪您。”
前面还说来话长,到最后却又突兀收尾,姜换表情坦然,喻庆涛一时竟不觉得哪里不对,跟着点了点头。
喻遐端来一盆水帮喻庆涛简单洗漱,扶着他躺好,关掉顶灯。做完这一切后,喻遐起身走到姜换旁边,牵了牵他的袖子,示意姜换去那边的陪护病床上休息。
比病床还要窄,成年男人躺上去后连翻身都困难,但即便如此也比椅子坐着舒服。
姜换坐在旁边却没动,说:“你去吧。”
“你睡。”喻遐不肯。
姜换定定地看了喻遐一会儿,拗不过他,只得去那边。
但他没直接躺下,姜换坐在陪护病床边沿,左右比量了一圈长宽,看向喻遐,做了个勾手的动作,示意他过来。
冬天缺乏日照,夜晚于是变得难以忍受的漫长。
喻庆涛半夜因为身体发麻醒了,通常翻个身或者换个睡姿会好很多,但无论谁在陪床,他都不会叫醒对方。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给家庭带来了预料之外的负担,和孟妍离婚、喻遐差一点不能读研、弟弟和弟媳不得不来陌生城市生活,这些都非所有人的最优选择。
那场大火还是改变了太多。
喻庆涛静静地忍受肌肉酸麻的感觉过去,他艰难转动脖子,习惯性去观察陪护病床上的人有什么反应——他希望自己不会吵醒对方。
病房的窗帘是一片海洋般的深蓝色,与夜晚天空几乎融为一体。陪护病床狭窄,此刻姜换坐在床尾,开一盏小灯,戴着耳机,正在手机上读什么,眼神很专注。
而本该在病床边休息的喻遐这时躺在陪护病床上,侧卧着,头枕在姜换腿上,面朝内,躲避灯光似的埋起脸。
他的手抱住姜换,唯恐对方突然走了似的不肯放开。
长时间被压迫的姿势会让腿不舒服,可看不出他们状态持续多久,姜换的表情始终平和,好似本来就该这样。他低下头,手指温柔地抚平了喻遐后脑勺几缕顽固翘起的头发。
喻庆涛彻底清醒过来。
他出身普通家庭,父母都是朴实的工人,靠自己努力在东河打拼出一个家庭、一份工作,四五十年以来,喻庆涛的生活已成为这片大地上的某种典型。
平凡,自然,而又循规蹈矩。
亲眼目睹陌生的姜换梳理喻遐头发,两个人依恋又亲密的样子,喻庆涛脑内“轰隆”一声,仿佛大厦崩塌。
他转瞬间明白了一切,可却对喻遐说不出半句责怪的话。
赶在姜换注意到自己前,喻庆涛再一次地闭上眼,这次直到天亮也没睡着了。
翌日天没亮姜换就离开了医院,喻遐本来想送他去机场,但换班的桑立雪迟迟未归他走不开,姜换就让喻遐不用这么麻烦。
所以只送到医院门口,有车来接走了姜换,喻遐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病房。
喻庆涛脸色不太好,他发现后,先以为是天气降温了,给喻庆涛加了厚衣服,空调热风一直吹着,许久仍然不见好。
“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喻遐问,“我给你准备个热水袋吗?”
喻庆涛躺着,厚重被褥和衣服包裹下,他显得瘦小干枯。
他摇头,手指动一动,是要说点什么的预兆。
喻遐坐得近一些:“怎么了?”
等待持续到后背都因为室内温度升高而出汗了,喻庆涛思量再三,最终也没把那句“你别让自己后悔”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没用,行动不便,消息闭塞,给不了喻遐哪怕一点点实质支持。就算喻遐与姜换真是他想象的那种关系,他又凭什么强硬地命令喻遐和他分开?
正因为太了解儿子,他知道,喻遐做出的决定必然深思熟虑。就算冲动,那也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犹豫过后的义无反顾。
喻庆涛拍拍喻遐的手,状似叹了一口气。
冬末春初,接连几个灿烂得不像2月底的晴天后,一场寒潮料峭侵袭整片东方平原。
雨夹雪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天,路面边缘结冰,天幕中的灰色分不清是雾气萦绕还是过分厚重的云层阴霾。
姜换迈出公寓大楼第一步差点踩空了。
工作室的车在路边等他,大概10来米的距离,走过去时姜换感觉到不远处有镜头在拍。他握着咖啡,停下脚步朝那边看去。
便利店外的花丛中,一只黑洞洞的眼睛深不可测,丝毫没有因被发现就慌乱躲开。
相隔不远,无声对峙片刻,姜换淡淡收回视线,重又大步走向等待他的商务车。
随着合上车门的轻响,副驾驶的张安妮转过头问他:“你刚在看什么?”
“记者,或者什么自媒体人。”姜换说。
咖啡是双倍浓缩,不加一滴奶,大清早稍微抿一点就苦得人舌头发麻,姜换却没感觉似的一口喝掉剩余小半杯。
张安妮顺了下胸口:“我已经提心吊胆快一个月了。”
“该来就会来。”姜换垂下眼,在手机里按了几下路过微信某个被挤到底下的聊天框,顿了顿,但没点进去看。
张安妮面色一沉,又不好对姜换发作,烦闷地扭过脸。
他和喻遐已经有半个月不联系了。
期间除了过年时喻遐给他发了一句“新年快乐”,他回复说“新年好”“最近有点忙”以外,就没更多的话。
姜换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找喻遐,以喻遐的性格,在察觉到他有意冷淡后,无论心里抱怨还是虽然理解但仍有小情绪,他都不会擅自打扰姜换了。这是一个合格的地下恋人,无论谁站在相同位置,都不会比喻遐做得更好。
他没过多解释,喻遐也没过多询问或来撒娇。对此最满意的恐怕是张安妮,问过好几次现状后,她无一例外地表示了对喻遐的好感,觉得他“乖”“懂事”,有次心情大好,还开玩笑说“你们俩要一直这样我就不操心了”。
然而姜换心里清楚,这都是说出来安慰自己的废话。
张安妮这一个月过得兵荒马乱,失眠严重,好不容易睡了,又接连梦见游心工作室曝光姜换的恋情而半夜惊醒。
看起来都不如前些日子容光焕发了。
收到游心工作室的邮件已经过去很久,按照对方的行事作风,之前还没遇到过“通知”完超过两周没曝光的情况,于是关于姜换的视频这件事上,对方的态度变得格外令人捉摸不透——甚至还贴心地让他们过了个安稳年。
张安妮通过人脉打听了几次,游心有什么条件、想交换什么利益,但通通都石沉大海。
被拖延的时间太长,她的心态从“随时预备几种应对方案”到“随便吧”逐渐摆烂,转变得破罐破摔。
她警告姜换道:“这段时间你都别乱说话。”
后座,姜换沉着声:“安妮姐,我那天还是去了一趟东河,去医院找喻遐,问了他,他的家人会怎么看我们在一起的事。”
“他们怎么说?”张安妮不知道这个答案会不会关系到姜换改变想法。
姜换没告诉她了,他只道:“我会按和你约定的做。”
那天看见始终半瘫在床的喻庆涛,病房内布置得再舒适也始终透出令人窒息的紧迫感,门窗狭窄,隐私暴露,随时面对生老病死。
喻庆涛知情与否、同意与否,在那一刻对姜换失去了意义。
他的选择只剩下唯一一个。
三月的第一个周五,第39届金橄榄电影奖的提名并没有按期向大众公布。
作为国内受众面最广、知名度最高的电影奖,金橄榄每年从评选到颁奖都有严格规划,自第15届开始,从未出现过延迟公布提名片单或举行颁奖礼的情况。
媒体询问本届评审会主席、导演沈钧相关原因,对方只回答一切都在正常进行,会尽快对外公布。
一时间,关于本届金橄榄的猜测众说纷纭,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有说资本分大饼的,有说电影片单被提前泄露所以紧急重选的,有说出了名单但有些“上面”不满意要求更改……所有关于这些事的帖子热度都能迅速攀升。早先得到过消息的,现在不敢确定,而部分暗地里的运作又开始蠢蠢欲动。
原本定好、告知过张安妮的《触礁》的入选情况,也在这些或真或假的谣言背后,变得不能让人轻信起来。
张安妮此时最担心莫过于视频,根本不在乎一个电影奖。
而姜换就更无所谓了。
他规矩地完成工作,遵照公司安排进行了两次试镜,其余时间就在平京的公寓里看书、发呆,偶尔出门,贡献点走路险些摔跤的小场面娱乐大众,丝毫不在意镜头已经在他的生活中无孔不入。
只是不见喻遐,也没有机会对他说明这些日子冷淡的原因,眼看喻遐的微博小号更新越来越少,到现在已经死寂了,姜换始终如鲠在喉。
这天,张安妮为他联系了一个公益活动,是帮助福利院儿童的,旨在为日后孤儿身份被曝光先博取舆论同情。
姜换天然地不喜欢小孩,包括年幼时的自己,正常活动只能尽可能做到温和礼貌。
好在他演技到位,镜头后的人都看不出任何异常,倒也很符合姜换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人设,不会令谁出戏。
一起参加的还有几位艺人,两个演员,三个歌手,结束后聚在一起,说要交换联系方式。姜换没掺和这场社交,他安静地坐在一边,等经纪人到场后就可以结束工作。
正当发呆,远处,一个歌手突然“哎呀”一声,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
女生还不到20岁,刚出道半年,暂时没学会娱乐圈虚与委蛇的功夫。她举着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姜换面前,笑眼弯弯的,一开口,嗓音也甜美动听。
“姜换老师!”女生清脆地说,“恭喜你,入围金橄榄了!”
想象中大石落地的踏实感没有到来,反而说不清道不明的,脚底的白色瓷砖仿佛一下子如雪地融化成一摊泥泞,姜换骤然失重。
他抬起头,目光看不出情绪,嘴角十分程式化地往上一扬。
“是吗?”姜换熟门熟路地惊喜了一下。
女生再接再厉地说:“最佳男主角呢!……哦不对,我瞧瞧,好像不少提名……《触礁》真的拍得非常棒,我很喜欢!”
“谢谢。”姜换起身对她颔首,把应该有的全套流程走完了。
女歌手举起手机:“姜老师,我特别喜欢‘凌霄’这个角色,能合个影吗?”
前文铺垫到这地步,笑容也叫人无可挑剔没处反驳,姜换兴致不高,但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个子高,和娇小的女歌手合影时不得不微微弯腰才进入同一个画面,对方略向后仰,镜头里,她几乎倒在姜换肩上。
“一、二、三——”
“谢谢姜老师啦!”
浓郁的甜香沾上衬衫衣领,姜换的正常表情维持到关车门的一秒,即刻崩盘,眼里流出一丝疲惫,抬手擦了擦那边被靠过的地方。
他倒不是讨厌女歌手的香水味,只是刚才稍有些突破社交距离,让他僵硬不安。
“活动怎么样?”张安妮在副驾驶问。
“还可以。”姜换回忆了主持人的变化,确信道,“我没做奇怪的事,没有态度不好,也没对小朋友和其他工作人员使脸色。”
拍广告,参加活动,接受采访,这些近期才开始进入姜换的工作中。而他像个刚学会面对镜头的新人,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封闭的电影世界里挤出来。
姜换到底不是一张白纸,他只需要时间,就可以适应公众人物的身份。
他的回答让张安妮放了心。
商务车启动,驶出一段距离后,张安妮说:“金橄榄提名出来了,你去看一看。”
“好。”姜换说。
推迟了足足一周的金橄榄提名入围名单很长,就挂在各大平台的热门搜索,姜换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电影博主的转发版本。
带有主观色彩进行总结,同时贴心标注出本届电影奖的看点,并预测了获奖结果。
最惹人注目的当然是英籍华人导演许为水首次亮相国内电影奖,新作《触礁》以艺术院线展映版提名了5项大奖,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最佳原创歌曲。而《触礁》相关的演技奖占了其中2个提名,按照该电影博主的观点,蔡紫桐在最佳女配角的赢面很大。
而关于他的提名,这人写道:
“出道10年、拍摄4部作品,姜换本次与实力强劲的几位影帝候选人角逐‘最佳男主角’,应该会成为本届最大悬念!”
悬念么,姜换眉梢轻轻一动,不予置评地哼了声。
“感觉如何?”张安妮问。
“居然才5个奖项。”姜换嘲讽了许为水一句,“还是边边角角的他看不上,剪辑、配乐、服装设计这些连个提名都没捞到,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