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入大厅的光柱偏移了些许位置。照在青年脸上,给平淡却坚毅的五官更添上几分明朗。
却无端升腾出某种令人胆颤的森寒。
大厅内一时无人说话,阴沉死寂。
过了一会,决明道人打破了凝固的沉闷:“事情,本道知晓了。你为父报仇,孝心可嘉,本道不会怪罪于你。但是小伙子,你那杀人的咒法,从哪儿学的?”
张道长也笑问:“你没修过道,却能施放法咒,可见天赋尚佳。把那道咒诀给我看看,我可传授你一套修真心法。”
陆续同样关心这一问题。
他本就对寄人篱下,遭受排挤的王志专抱着一丝同病相怜的善意。
听了他的话,此刻更是千般感慨,无以言表。
他朝王志专抿了抿嘴,投去一个幽淡,却极致关切友善的浅笑。
王志专也回望了他一眼。
他没理会二位仙长,只朝陆续说:“我得知了爹死亡的真相,心中充满怨恨。恨他们,也恨自己。我想为爹报仇,却无能为力。”
“那段时间,我时常去往城郊的小树林,找个僻静的地方,发泄心中的怨气,寻求内心的片刻安宁。”
他没说如何发泄怨气。陆续猜的到,无非是伤害无能为力的自己。
“直到有一天,我碰上了一位偶然路过的仙长。他见我……,便问起缘由。我将事情告知于他,他便传授了我那道咒法。”
“我用咒法杀了王老一,不过初次接触法咒,用过一次后,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施展第二次。”
张道长适时插话:“你以凡人之躯施放高级法咒,必伤自身精血。得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
王志专神色平淡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王老大的死,没人怀疑。能再次施放咒法之后,我又杀了王家老五。”
“可这时我发现,他们这样死,我不满意。”
陆续心中了然:“你想要王老爷子的冤屈大白于天下。”
王志专点头:“我在王家的处境,你清楚。没人理会我,也没有证据。况且王家已经请了仙长,我担心那些仙长在王家施个什么法术,咒法就没用了。所以我必须得快。”
“可你这样,”陆续精雕玉琢的眉宇微微一皱,“频繁施放咒法,对身体伤害很大。”
“我只想报仇。只盼能尽早杀了他们。”王志专的神色平淡而坚毅,同心中滔天恨意相比,性命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且,他说的不对。”
“那位仙长在传授我咒法之时就告诉过我。以凡人之躯施放法术,需用自身精血为引,伤害不可逆转,并非修养个一年半载就能好。”
陆续蓦然一惊:“减寿?”
张道长微微奇道:“我倒是没料到,这咒法对凡人伤害这般巨大?你明知会折寿,还是选择使用?”
“我只想报仇。”王志专平静重复了一遍。
陆续默然。
易地而处,若是他自己,也会和王志专做出相同选择。
只要能报仇雪恨,其他都可以置之不顾。
“施过两次法咒,我的身体已经逐渐习惯。修养不了几天,便可再次施放。于是我又用了第三次,并且装成爹的鬼魂。”
王志专自己谎称,见到了王家老爷子,又留下自己做的,和老爷子手艺一样的荷叶糕。
人们一旦有了先入之见,只要见到白色影子和荷叶糕,即便并未将影子看清,也会觉得那是王老爷子的鬼魂。
鬼魂出现,势必会有人怀疑,王家人横死,是不是和王老爷子有关。
然而因为王家的不肖子孙为争夺家产吵了一年,流言出现少许偏差。
大家以为王老爷子的怨意难平,是因为这群不成器的儿孙。
好在还是有人怀疑——王老爷子冤魂作祟,会不会因为他死于非命。
和老爷情谊深厚的官家王怀,就察觉出了异常。
“怀叔,你是何时发现,这事是我所为?”王志专看向这个和其他王家人不同,对自己格外关照的老管家。
王怀苍老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无力:“我虽不知道上次考校的那件事,但我心里明白,若是王家能有人做出和老爷手艺一模一样的荷叶糕,那人一定是你。”
“你不找我商量,但我毕竟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仔细想想也能明白。所以我仿照你的说法,也编出一则见到老爷鬼魂的谎言。让王家人更加相信,老爷的鬼魂回来了,他不能安息。”
他看向陆续:“你看,这不就遇到了愿意帮忙的小仙君。”
王志专处处遭受王家人冷眼,没人理会他。
于是他设计出王老爷子鬼魂作祟,希望能逼王家老八将他们犯下的恶行自己说出来。
他运气很好,遇到了陆续。
有陆续这个凡人又敬又畏的仙师帮忙,王家人此刻终于知晓,王老爷子的真正死因。
“志专,传授你咒术的那个修士,长什么样,还记得吗?”
刚才听他说起这事的时候,陆续就起了一个疑惑。
这道咒术并非炎天界常见咒法,偏门,且品阶很高,由某个修士自创。
云崖子和决明道人都是金丹散修,境界已然不低,又在乾元镇居住多年,他二人都从未见过。
王志专在城郊小树林里,偶遇一个路过的修士,这修士正巧就会凡人也能使用的咒术。
未免太过巧合。巧合到令人生疑。
陆续瞬时想起那个隐藏身份,潜伏于乾天宗的魔修。
他在乾元镇里救了受同门欺凌的陈棋,给了他一本魔门心法。
徐婉也说过,据传有人专挑受欺压的人,给予功法,引诱他们坠入魔道。
除却王志专是凡人这一点,状况何其相似。
有没有可能,王志专和陈棋所遇的,是同一人
——那个以玩弄人心为乐的星炎魔君?
“他带着兜帽,遮住了眉眼,我未曾见到他的相貌。”王志专回忆片刻,“他身量很高,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对于一个仅一面之缘的恩人,王志专所知的,只有这么多。
陆续朝他点点头,以示谢意。
这时张道长开了金口:“事情的原委我们都已知晓。你为父报仇,目的已经达到。把咒术的法诀给我看看,我可让他们都不追究你杀人之过。”
王志专的嘴角轻微一翘:“爹沉冤得雪,我仍有未竟之事。我不能把法诀告诉你,不过我能让你看看施法时的情况。”
陆续心中猛然浮现不祥预感:“志专,你打算做什么?”
王志专看向王家老八,平淡的眉目因为决绝的血红显出几分狰狞:“爹的仇还没报完,仇人还剩一个。”
“志专!”陆续还未来得及阻止,对方已然发动咒术。
他竟早就做好准备,方才就已在心中默念起咒诀。
一响明明无声,却又宛若震彻心扉的巨响直冲耳目。
咒术发动,王家老八惊惶无措的表情瞬时停滞在脸上。一息之间,便已没了气。
而施咒者,乍然四分五裂。
鲜血混合着碎肉和白骨,如雨点一般,瓢泼在众人身上。
王家人被这毛骨悚然的一幕吓得惊叫连连,呆立在血雨中不知所措。
“别看。”一席青衫瞬间挡在陆续面前,温热的手指穿过发丝,将他的头按于胸前。动作温柔,力势不容抗拒。
他被人紧紧按在怀里,除了劲瘦有力的臂弯,什么也看不到。
清朗嗓音语气温和:“阿续,把眼睛闭上,我们先出去。”
陆续没有闭眼,他并不害怕血腥如地狱的恐怖场景,况且师尊将他牢牢紧锁在怀,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但他仍然有了瞬间的恍惚。
并非害怕,只是为王志专的死而生出一丝难过。
他被师尊拥着,默默走出大厅。
王家人因为惊吓过度,仍不停连声惨叫,王家大院喧哗一片。
王家上下惊惧交加,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再招呼这几位仙长。
陆续也无心继续待在王家。他穿过走廊,同仓惶奔跑的王家人擦肩而过,默默踏出浑水一池的高墙深院。
暖阳高照,东风御柳,轻絮纷飞。
陆续半垂着眼眸,同绝尘道君并肩而行,走上回乾天宗的山道。
“阿续,”温言细语含着轻微低沉,劲长手指抚上鬓发,“早知王家一事会令你如此不快,为师就不该带你下山。”
陆续一怔,迅即抬头:“我没事。”
他的消沉,让师尊担心了。
精巧薄唇再次扬出赏心悦目的淡笑,正打算说几句别的,不让对方再担心,也顺带调整心情,使自己走出迷雾的低谷。
话还未出口,前方霎然出现一道身影。
张道长横挡在山道中央,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朝绝尘道君抬手行了一礼:“闻道友请留步,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绝尘道君高雅一笑:“张道友但说无妨。”
张道君笑看向陆续:“闻道友这位爱徒,玉姿绝世,令人一见便心生欢喜。不知闻道友可愿意割爱,将他让给我?”
他怕对方不答应,迅速补道:“二位走的是乾天宗方向,定然是乾天弟子,那也一定知道,和乾天齐名的三宗之一,沧阳宗。”
“我正是沧阳宗门下。”
他仍未详细自报家门,趾高气扬的神态无处不彰显,他在沧阳宗的地位必定不凡。
“闻道友请放心,我可以道心起誓,必定善待于他。他跟着我,决然不会受半点委屈。”
陆续闻言微惊,怎么又有人想收他当徒弟。
若是像秦时那样天生道体,根骨旷世的天才,修士们竞相争抢,倒是合情合理。
或者如同决明道人的小徒弟那样,百伶百俐细致入微,将师父伺候得妥妥帖帖。
他一无卓越天资,不能光耀门楣。二无剔透心思,时常惹得师尊生气,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收一个这样的徒弟,除了比别人的师父多费心,还有何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所谓师尊文学,就是人人都想当我师尊。
看,又来一个。
众人:没人想当你师尊,只想做你道侣。
永远只出现在背景里的星炎魔君:别问我什么时候出场,很戳心。第053章 沧阳
“张道友说笑了。阿续是我深爱的徒弟, 绝无可能拱手相让。”
绝尘道君嘴角挂着淡笑,举手投足无处不透着细雨濯林的高贵温雅,又正如连绵细雨泽润万物, 世间无一物可以抵抗浸润的侵袭。
“我这有一件天阶法宝, 可攻可守威力不凡,”对于对方的拒绝,张道长不以为意,继续说着交换条件, “若是闻道友舍得割爱,我愿将此宝送给闻道友。”
天阶的高级法宝,九成都被炎天界呼风唤雨, 权大势大的仙门世家或修界大能们所占。
许多离元婴境仅半步之遥的金丹高阶修士, 也难得到一件。
陆续知道师尊法宝众多, 又怀瑾握瑜清风峻节, 决计不会贪图别人的法宝。
但他万万没想到, 自己竟然这么值钱, 可换一个天阶法宝。
张道长一开口就是稀世珍宝, 再一次昭然显示他的身份地位, 绝非寻常的金丹修士。
绝尘道君神色依旧和悦,温言雅语却染上一层薄雾寒霜:“还望道友断了不切实际的念想, 切勿再纠缠不休。”
他伸手揽过爱徒的肩,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势, 仿佛宣示自己的所有权一般轻声笑道:“阿续, 我们走吧。”
张道长仍站在大路中央, 不动如山地截断通往乾天宗的必经之路。
“闻道友, ”他冷声哼笑, “我见道友见多识广, 器宇不凡,想同道友结个善缘,因此一直好言相向,以礼相待。”
“若道友不识时务,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他释放出灵压,盛气凌人地警告对方,若是不愿将徒弟相让于他,就依照修士之间的规矩,比试斗法,杀人夺宝,谁强谁说了算。
陆续骤然一惊,随即生出万分愧疚。
师尊虽性格温和,也是可一剑劈山分海,剑破苍穹的元婴尊者。
绝尘道君的名号,在炎天几乎可以横行无忌。即便三宗四门十二派的家主掌门,都得礼让三分。
师尊为了陪他去王家,隐藏了身份修为,只扮作一寻常修士。竟被一金丹境界的修士出言威胁。
自突破元婴之后,恐怕从未再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恭不敬。
清艳眼眸闪过锋锐寒光,如霜刀一般冷冷看着张道长。
有人对师尊不敬,他身为徒弟理当教训对方一番,何况这事本就因他而起。
可惜他的修为比对方差了足足一个大境界,不是对手,只能躲在师尊身后,无能为力地看着师尊自降身份,为自己费心。
“怎么,生气了?”张道长显然察觉出陆续冷如霜刀的眼神,“若是你愿意乖乖跟着我走,我可以保证,不伤你师父性命。”
他勾了勾嘴,轻浮一笑:“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阿续,哪个续字?”
“张道友,我的阿续,不是人人能叫。”绝尘道君高贵淡雅的笑意还挂在嘴角,右手已并指为剑,优雅轻划,一道银光掠影便化作一柄利剑,逐风追电般直朝对手而去。
张道长本就有斗法的打算,冷嗤一声“正合我意”,瞬时召出佩剑,举剑相迎。
两柄利剑在虚空中猛烈向撞,霎时激荡出一圈青光四射的灵气涟漪。
涟漪又须臾化作无形的惊涛巨浪,迅速向外扩散蔓延。
顷刻之间风云涌动,飞沙走石,山道两旁的成荫巨树起伏摇落,发出粗枝断裂的咔咔碎响。
灵压正面相冲,一直悠然自得的张道长脸色悚然突变。
虽然表面看起来势均力敌,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压制了。
他在沧阳宗地位非凡,本命神剑乃是威力巨大天阶神兵,甚至比一些小门小派的元婴修士的本命法宝还要高上几个品阶。
寻常金丹修士根本不是他对手。
但眼前的敌人,仅靠单手掐出剑诀,隔空御剑就将他轻易压制。
他知晓,修士在外行走,有些人身份特殊,不便示于人前,因此会特意隐藏部分实力,不让别人看出来历。
他也有意遮掩了身份。
他猜到对方或许故意压低了修为,真正的实力会比明面上强一些。
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对手的修为竟强横到如此地步。
此等灵压定然不会是无名无姓之辈,不知是乾天宗哪位高人,居然隐藏身份跑去凡人家中,查一桩微不足道,争夺家产的可笑小事。
一时不察,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他顿时萌生退意,打算低声下气道歉赔罪。
只要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对方看在沧阳和乾天同属炎天三宗之一的份上,想必不会再与他为难。
脚尖轻踏,避过戾气逼人的一剑,张道长向后飞退了一大段距离。
正要开口赔罪,求对手停止这场强弱悬殊的比试,倏然间又是一柄飞剑,划破虚空响起低鸣龙吟,威如雷霆般朝他急速袭来。
姓闻的根本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一柄飞剑已经将他牢牢压制,如今两把剑同时攻击,迅如狂风,幽如鬼魅,他光是闪避就已倾尽全力,左支右拙。
而对手依旧气定神闲,嘴角挂笑,仅看和煦风雅的外表,根本想象不到出手竟如此阴毒狠辣。
对手招招直刺咽喉,再这么下去,他只要稍一不慎,慢下半步,便会即刻殒命。
“前辈……”他必须得开口,亮明自己身份让对方停手,“在下是沧阳宗主的……”
张道长说话之时,身形有了半刻停顿。
飞剑顿时寒光一闪,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强戾灵气。
他瞬时明白,对手出手狠辣,从未打算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也从没想过要饶他性命。
他也瞬间知晓对方的身份。
强势的灵气排山倒海汹涌袭来,剧烈的疼痛宛若万把利剑斩裂神魂,要让人遭受碎割凌迟之酷刑。
“绝!尘!”张道长声嘶力竭的凄惨哀嚎响彻行云,惊飞树林中一大群的燕鸟。
惨叫声在恶毒的恨怨中戛然而止,山道上悚然死寂,鸦雀无声。
绝尘道君心念一动,浮空的飞剑闪过一抹光耀流荧,霎时消散。
阴戾的眸光斜睨了一眼对手消失的方向,转瞬之间又变回清风闲云的温和优雅。
他若无其事朝一直揽在身边的陆续扬嘴轻笑:“为师一时大意,竟然让他逃了。”
他温言软语向爱徒传道授业:“沧阳宗有一秘术,名为替死术。炼此术者,选一生辰相同的人,同自己神魂绑定。若是哪日遭遇死劫,能以命换命,由对方替死挡灾。”
“这是沧阳宗主峰一脉的不传之秘,若是以后遇到沧阳宗主门下弟子,需先布下罗网法阵,防止他们逃脱。”
“虽是由别人替命,但施术之人神魂也会受到重创,此时他深受重伤,只需再补一剑,便能将其彻底抹杀。”
绝尘道君没料到张道长和沧阳宗主有关,陆续更是意想不到。
他对炎天道门之间的具体情况不算非常了解,却也知晓,各派合纵连横,千秋万载以来,为了各自的利益时而友好时而争斗,没个定数。
近千年来,三宗四门十二派统领炎天道门,各派分割一隅独霸一方,小打小闹不断,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师尊,”陆续担忧问道,“我们重伤了这个姓张的修士,会不会因此和沧阳宗主结下仇怨?”
若沧阳宗主来寻仇,师尊是一峰之主,情势会不会扩大到乾天宗和沧阳宗的争斗?
这俩大宗一旦生了罅隙,其他仙门必然不会放过送上门的良机,定会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坐收渔人之利。
“先不论沧阳宗会否因为这一门下弟子找上乾天宗理论,”清雅声调里的笑意和煦如风,又卷着怒风狂澜的纵横睥睨,“就是他们上门寻仇,又能如何?”
“可是……”
劲长有力的五指挑起一缕青丝,在指尖缱绻缠绕,暧昧旖旎,“你信不过为师的实力?”
“弟子不敢。”
“为师曾经说过,对于弱者的无能叫嚣,大可如长风过耳,一笑而过。但他们若令你不快,只管动手,无论何事,都有为师给你撑着。”
陆续恭顺地退了一步,垂眸拱手:“多谢师尊。”
柔亮青丝不再绕于指尖之上,把玩墨发的手指蓦然一顿。
绝尘道君轻声一叹:“我们走吧。”
陵源峰天高气清,碧空如洗。
连绵百里的芳华林终年不败,山风一拂,乱红飞洒,瓣雨漫天。
陆续跟在师尊身后,回到尘风殿时,方休坐于桌面,将脚踩踏在椅子上,眉头微皱,一脸按捺不住的心烦气躁浮于表面。
寰天道君大刀金马斜靠椅背,两人隔坐着一条三丈宽的旷阔走道,不时四目相对,火花电光四溅,凝结着沉寂如渊的剑拔弩张。
察觉到灵息的靠近,如刀似剑相看两厌的目光同时瞬转,望向来人。
“回来了?”寰天扬了扬嘴,朝绝尘轻描淡写一问,语气熟络,没把自己当外人。
方休从桌子上骤然而起,冷声询问:“闻风,你昨晚把小曲儿带去哪了?”
态度咄咄逼人,丝毫没有对师兄的半分尊敬。
绝尘道君神色怡然,嘴角微微扬起,淡漠又不失优雅地将他的话置若罔闻,没有半分打算回答的意思。
方休撇了撇嘴,他师兄弟二人向来如此,各自行动互不干涉。
闻风不会将所做之事告知于他,他要做什么,也从来不必征得他的同意。
身形一闪,他霎时瞬移到陆续身边,二话不说拉起清瘦手腕,探入脉门查看。
陆续一愣,还未回过神,另一只手又被寰天道君抓过。
两道盛势灵气强行冲入体内,沿着经脉一寸一寸缓慢游走,似要狠戾地侵占全身。
这俩疯批又想做什么?
陆续心火炸燃。师尊陪他去了一趟凡人家中,帮他调查王家人横死事件,这件事值得二人如此大动肝火?
就因为师尊陪他单独下山,引得觊觎师尊的二人醋海翻腾?
他不是不理解男人的嫉妒心不可理喻,可被针对的是自己,谁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王志专身死,他心中不快,更烦恼着要如何将此事告诉薛松雨。
半路上遭遇张道长,又给师尊添了麻烦。
如今刚踏入尘风殿,就被两个小肚鸡肠的元婴大能暗中欺压,毫无反抗之力。
他心中愠怒,常年伪装的虚假笑容更冷了几分。
过了半晌,侵占身体的灵气缓缓从经脉中退出,却仍残留着血脉被强行撑开的痛感。
陆续垂眸静默退在一边,将所有的敢怒不敢言暗藏于心。
一边无奈痛恨着自己的弱小与无力,一边暗中冷笑着传入耳中的荒唐。
方休和柳长寄素有罅隙,针锋相对多年,然而某些时候,意见却出奇的一致。
例如此时此刻。
方休摇头:“没发现动了什么手脚。也没有……”阳元外泄。
柳长寄点头,以示同意。
能动什么手脚?整个炎天界就只有两个人真心实意对他好。师尊还能害他不成。
若师尊真想做对他什么,一个绝世大能,用得着虚情假意对待自己?
今日师尊和张姓修士的斗法,他一剑都接不上。有什么目的值得师尊尽心费力照顾他两年多?
……等等。
陆续顿然想起师尊昨夜的反常,和他的那位心中明月。
师尊将他养在身边,以做那位前辈重生的躯壳,不过是他自己的胡乱推测。
虽然有理,却无凭据。
方休和柳长寄知道师尊的亡妻,并且知晓得更为清楚。二人不止一次说过,师尊恐会对他的身体做什么手脚。
莫非,他二人早就知道,师尊的确是打算用他的躯壳复活心中明月?
师尊对他这个徒弟好,他们心中不悦,吃点小醋也就罢了。
倘若那位前辈重回师尊身边,便如万箭穿心一般,直射他们心窝。日后对师尊的所有阴谋诡计,或恐更加难以实现。
他们必定要千方百计阻止此事发生。
难怪方休这个师叔,平日对他还算不错,算是尽了对师侄后辈的香火情谊。
然而一旦遇上和师尊有关之事,就毫无掩饰,将狠辣凶残的本性暴露无遗。
陆续暗中皱了皱眉。
他不在乎师尊打算用他的躯壳复活深爱之人。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他在所不辞。
但那二人若是察觉出什么问题,必然从中作梗,阻扰前辈的复生。说不定还会用什么方法彻底阻绝前辈重生的道路。
必须得想出什么办法,不能再让他们不容分说就动手拿捏自己的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