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猫画虎地照着刚才的样子套上,头还是有些晕,他这才摊靠在了床头上:
“好了。”
宋离转过身就看到自己换好了衣服的小皇帝,他眼睛一扫便看到了他寝衣的带子系错了一条。
这确实不是周炔故意的,他真的没穿过,不过这倒也正好符合了从未自己动过手的小皇帝人设。
两人一时之间四目相对,一个眼睛里都是茫然空白,一个冷寂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陛下可还记得臣第一次见您是在哪里吗?”
李崇只有十六岁,几乎没有怎么出过皇宫,身形也很单薄,带着独有的清瘦少年感,此刻头也破了,衣服也系窜了,一个人靠在床头上,便多了两分可怜的意味。
果然周炔摇头:
“不记得了,朕只记得你叫宋离。”
脑袋破了还不是想忘记什么就忘记什么?
宋离的目光直视榻上的人,李崇是他从小看大的,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
这是真的只记得了他的名字?所以也不厌恶他,也不怕他了?
见他不说话,周炔主动开口:
“刚才的太后娘娘为何称自己是朕的皇伯母,她不是朕的亲生母亲吗?”
他醒来屋子里就这几个人,所以他问一句太后的身份也不突兀。
“不是。”
周炔果然微微睁大眼睛:
“为何朕的皇伯母称太后?”
“陛下是连自己如何登基的都忘了?”
周炔低头,装作不安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一副又不知道又不想他看出来的样子,戏份做的十足十。
他这一低头,头上的纱布正对着宋离,显得更狼狈了两分。
两人沉默良久,周炔才低着脑袋出声:
“你要是不想告诉朕就出去吧,朕要睡觉了。”
说着他还扯了一下被子,但是扯完了被子还是抬眼看了宋离一眼,一副还是挺想知道的样子。
宋离索性坐在了龙床前的绣墩上,还真的为他解释出声:
“孟太后乃是光帝陛下的皇后,光帝并无皇子,光帝陛下大行后,兄终弟及,便由陛下的父皇当时的临江王继位,称梁洪帝。
陛下是洪帝唯一的嫡出皇子,洪帝陛下驾崩后,陛下继承皇位,国号承平,如今是承平六年。”
周炔没有想到这么复杂,也就是说最开始是他大伯当皇帝,但是大伯没儿子,大伯死了,他爹上位,他爹没了就轮到了他。
他看着坐在一边的人,指了指自己:
“朕今年多大?”
“陛下年十六。”
如今已经是承平六年,说明这小皇帝是十岁登基。
他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了历史上有名的年少登基的皇帝,顺治帝六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康熙帝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
而这原主现在已经十六了,看他如今这处境…肯定是没有亲政了。
“那朕的生母呢?”
“陛下的母亲孝德皇后在元兴二年仙逝了。”
所以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若是孝德皇后做了太后,想必原主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他半晌开口:
“朕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如何是好?”
他这个董事长现在手下一个兵都没有,他要想安稳地活下去,肯定得选择依附一方势力。
而太后和宋离他选宋离。
原因无他,就凭太后是太后,他死了,其他宗室子弟继位,太后就是太皇太后,而一旦牵扯到其他势力,宋离的权势会不会受影响就未必了。
想来这也是宋离不那么希望他死的原因,既然如此,他倒是可以靠上去,先活下来,才能找机会回去。
宋离看着小皇帝用一种求救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的样子,只觉得果然世事难料。
孟氏这些年费尽心机手段得了小皇帝的信任,让李崇视自己为眼中钉,谁知峰回路转。
“陛下先养好身体,臣自会为陛下解惑。”
周炔确实已经很困了,昨天喝了大酒,醉了一晚,今天头上又搞了这么一下,他恨不得这是一场噩梦,闭上眼睛就又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他真的躺了下来,宋离也起身:
“臣就在外间,陛下有事随时可着人叫臣。”
宋离话落才拱手退下。
到了外面,心神一松,周身的疲惫感骤然侵袭而上,连着心口处的抽痛都明显了两分,有些干瘦的手掌压在心口上,宁海立刻上前一步:
“督主,要不要请李太医?”
宋离撑着坐在一旁的圈椅中,声音沙哑疲惫:
“不必,可见过张冲了?”
“是,奴才已经着人给张公公带了上好的伤药,张公公明白督主苦心,绝无怨言。”
宋离微微闭眼:
“嗯,带话给他,他儿子的补缺不必担忧,让他好好养伤,十天后本座自会调他回华清宫。”
作者有话要说:
套中套,张冲是宋督主的人。
周炔头实在是晕的厉害,那一下他真是撞的不轻,这一觉是半昏半睡。
宋离则是在外间着人放了一张软榻,将就睡了一夜,目光不由得看向内室的方向,若是真的不记得了,自是好事儿,若是装得,那倒真的长本事了。
周炔有了伤做筏子,自然是整日都在寝宫里养伤,连从前需要听政的早朝都可以免了。
脑震荡说起来不是什么大病,但是折腾起人来还是十分要命的,他只要一动头就晕,接着就是恶心。
这养尊处优的小皇帝小身板也不经折腾,几天的时间便脸色刷白,根本不用装。
他现在的小命是暂时保住了,但是以后呢?若真的回不去了,他总不能还和原主一样在太后和宋离面前装孙子吧?
从前他当孙子还能活,但是现在过年他就十七岁了,放在古代已经很大了,就算他能继续装,太后和宋离容得下他吗?
搞不好人家直接用迷药让他和哪个女人生下孩子,去父留子...周炔越想越心惊。
想要活下去他就必须要知道的更多一些。
宋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怕他死,竟然将批红的地方从弘文阁公然挪到了他的寝宫侧殿,甚至白日有些时候便直接在这寝殿外面摆上一方桌案批阅奏章。
反正宋离至少现在没有比他更好的皇帝人选,所以他就抓住了这个机会,能多知道一些是一些,看着小太监送过来的药他就胃苦,他不信这古代的苦药汤子能治脑震荡,他索性开口大喊:
“朕好了,朕不喝,宋离,朕要听故事,你快进来。”
十天了,这十天他舔着大脸装十几岁的小皇帝,对宋离这个他仅有的认识的人极尽信任,用各种名目央着他给他讲从前的事儿。
十天下来倒是也算收获颇丰。
比如,他知道了如今身处的朝代叫大梁朝,原主名李崇,年号承平,这些都不存在于他所知道的历史中,但是按照打听来的消息,官制倒是有些类似于明朝。
他爹驾崩时设了两位顾命大臣,一位是如今的首辅王和保,另一位就是提领直廷司的宋离。
周炔心中有些嗤笑,看来这位先帝倒是一点儿也不糊涂。
朝堂上那些所谓仕林中人,最看不起的就是宫里的太监,他却偏偏选了一个读书人和一个太监同时做顾命大臣。
想来是存了制衡的心思,好让自己的儿子不至于在还小的时候就直接被弄死,也指望孩子大了能够利用这种制衡关系稳坐帝位,不过可惜了,原主被欺负的死死的,连命是不是丢了都不清楚。
门口的屏风后有个身影站起身来,不上朝的时候宋离并没有着蟒袍,只是一身天青色锦纹长衫,长身玉立,任谁都不会将眼前的人和那手握大权,臭名昭著的权宦联系在一起。
周炔正盘腿坐在软榻上,一脸无聊的颜色,只有看到宋离的时候那双眼睛才亮了一下,他明白如何取信一个人要如何表现。
“朕已经好多了,这药不要再送了,你坐,上次你讲到我父皇驾崩着你与王和保为顾命大臣,朕病了这些日子怎么不见王首辅进宫请安?”
他这几天确实一直在等着见这位首辅大人,但是十天过去了,人家愣是面都没露,能做首辅必定是仕林出身,最重君臣之礼,就算是首辅权重,小皇帝没有权威,但是也不会如此荒废礼法。
提起王和保宋离的神色微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光正落在李崇面上:
“王首辅的母亲去世,按大梁律例,在朝为官者需解职回祖籍为母丁忧三年,不过陛下以年幼仰赖王卿辅导为由,着王首辅以月代年,令其夺情留任,算算日子近日就该回京了。”
周炔闻言都愣了一下,夺情在明朝的时候倒是出现过几次,让他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万历五年张居正父亲去世,万历皇帝便以国事为重为由下令夺情。
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明朝,此举还引来了朝中御史的参奏,最后是万历皇帝打了板子才消停下来。
万历是真心想留张居正,但是这个原主李崇呢?他是真心想留王和保,还是迫于无奈呢?这个王和保会是大梁朝的张居正吗?
宋离的目光不离李崇,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夺情可合规制?朝中可有人参奏?”
“夺情虽情有可原,但是毕竟有违孝道,御史的奏本放满了半个桌案,不过国情大于私情,陛下仰赖首辅,朝臣亦能理解。”
宋离的面上不见半分不满,一番话说的极为漂亮,只是这其中软刺周炔如何能听不懂。
他如今也看出来了,在王和保和宋离之间,这原主多半是更偏向王和保的,不过那摆满了半个桌子的奏本,呵,恐怕这写奏本的就是宋离的人。
不过这件事儿倒了让他对自己的处境多了两分乐观,这小皇帝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毕竟还是皇帝,他能驳了宋离一派的上奏,留下王和保,就说明他是可以在这二人之间逢源利用的。
这王和保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没见过,不过根据眼前的情势分析,朝中两派,宋离和孟太后明显不和,所以王和保作为仕林出身的当朝首辅,以太后为尊倒是说得过去的。
这个王和保是不是太后的人还需要验证,但是眼下稳住宋离才是要紧的。
他一下扯住了宋离的衣袖:
“可是朕不记得了,王首辅为人如何?可和善?”
他现在就是一个无依无靠,又失忆了的小皇帝,对这个身份周炔入戏很深,所以他有这样的担忧很正常。
“王首辅历经三朝,德高望重,在光帝时便已入内阁为次辅,被光帝视作股肱之臣,自有威仪在,陛下一直视王阁老为师,阁老对陛下自然也有爱护之意。”
周炔瞬间明白了这话中隐喻,光帝是他的伯父,王和保乃是光帝旧臣,如今的孟太后是光帝的皇后,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他父皇却留下了王和保做首辅,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王和保真的是治世之能臣,能做他的倚仗。
第二,光帝旧臣的势力庞大,他父皇在位区区三年,换不掉王和保。
呵,果然,治国如治集团公司,派系,制衡,无处不在。
如今想来宋离作为一个宦官能有如此权势,未必不是原主的父亲成帝扶持的结果,但是那位梁成帝若是真的有意制衡王和保,会只给他留下一个宋离吗?
“你再给朕讲讲如今的内阁吧,内阁有几人?”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若是原主他爹有意留给宋离一个帮手来制衡首辅,那么那个人的职位绝不会太低,很有可能就在内阁里。
宋离周身有一种和太监身份十分违和的书卷气,这两天他瞧着他脸色好像不太好,说话的声音也和一般太监尖细的声音不同,反倒是平和低润,两人相对而坐,一问一答,倒是多了两分和谐:
“内阁一般定制四人,一首辅,一次辅,两位阁臣,但是去年次辅赵阁老致仕,如今内阁只有三人,首辅王和保,还有葛林生和岩月礼两位阁臣。”
周炔盘着腿已经有些麻了,不得不伸直动弹一下,状似不经心地问:
“现在已经是年底了,既然去年赵阁老就已经致仕,为何不升任一位新的次辅?内阁为何也不进新人?”
宋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些话可不像是从前的李崇会问出来的,他这一眼正对上了不断伸腿缓解酥麻感的人眼中,那双眼天真空白,带着两分好奇。
周炔心里有些好笑,这傻子演精明未必能演出来,但是让他这个混迹职场近十年的人演一个小白实在不要太容易。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问出什么来都算不得错,他反而一仰头,摆起皇帝的架子开口:
“朕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宋离淡淡开口:
“陛下的问题不难回答,是王首辅说年后就是三年一次的京查,选任阁臣不是小事儿,若是选错了人,有失陛下颜面,所以等到京查之后再定入阁人选,至于次辅,也一并待到那时而定。”
听到京查周炔没抑制住地微微挑了一下眉,没想到这大梁也有京查制度。
京查是为了防止官员腐败而设置的一种常规考察制度,其考核的范围也很广,从在任表现,职务履行,财产甚至家庭都要接受审查,这不就相当于任期内审计吗?
京查年后就开始,这可真是直直撞到了他怀里啊。
周炔做了七八年的审计,保持职业怀疑,凡是都喜欢从行为推算目的已经成为了习惯。
他脑子里转着王和保这个人,这人是真的不想选进来一个有问题的阁臣,还是想着将内阁变成自己的一言堂呢?
他跟着问了一句:
“王首辅出京也有两个多月了吧,他不在,内阁是谁人主事啊?”
能在王和保不在的时候主理内阁,多半就是下一任的次辅人选,就是不知道这位次辅是和王和保穿一条裤子还是和宋离穿一条裤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加起来800个心眼子
夺情:古代官员如遭父母丧,通常须去职在家守制。但有些大臣要员公务重要,不能去职守制,朝廷特命以素服办公,称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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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离听到李崇问这个问题,心里倒是高看了一眼:
“葛林生的资历要比岩月礼高些了,不过这二人的性情倒并不霸道,凡是也有商有量。”
周炔微微低头,掩住了眼底的笑意,这宋离若是放在商场上也是一方人物啊,这话说的既漂亮又无声地内涵了一下王和保。
按照他的话,如今内阁三个人,有两个都是性情温和不霸道的,却有一个压着不立次辅,不进阁臣,这霸道的人是谁还不是一目了然吗?一个皇帝如何能容得下一个霸道的首辅?
“这几日怎么也不见这两位阁老来请安?”
他扬着脸看着宋离,宋离这才开口:
“陛下伤了头,伤口不小,太医有吩咐,需要好生休养,两位阁老已经上了请安的折子。
加之,京城及河东地带连日大雪不停,不少民房都被压垮了,两位阁老这两日忙着赈灾,这才没有来给陛下请安。
如今过了十日,陛下瞧着倒是大安了些,两位阁老明日朝后便会来给陛下请安。”
两人这番聊着,直到了午膳时分,宋离才告退。
回到了东暖阁,宋离屏退了众人,这才松下一口气跌坐在了圈椅中,手紧紧压着心口的位置,脸色煞白一片。
半晌缓过了一口气才有些抖着手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粒药,就着桌子上已经有些凉的茶水喝了下去。
过了约两盏茶的时间,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这才撑着身子走到了桌案后面,叫了外面候着的人进来。
来人正是直廷司的督查提司徐顺,瞧着有些发福,身子像是一个发面馒头一样,但是京城中却没有一人敢小看他。
直廷司乃是光帝的父亲,文帝所设,取自直达天听之意,设立之初便是一支由皇帝亲自掌握的监察机构。
名义上是和督察院一起掌监察之责,但是慢慢直廷司便变得无孔不入,大到官员贪墨,小到官员昨晚睡了哪个小妾叫了几次水都清清楚楚。
而这位发面团徐顺便是宋离手下亲掌消息的人,他恭顺地给宋离行了礼:
“督主。”
宋离抬头吩咐,语调听不出喜怒:
“成济仓的府仓使出缺,着赵德补上吧。”
说完他抬起握着笔的手,笔杆点了一下一份折子,徐顺连忙过去打开,发现这正是吏部拟定的府仓使的名单,其中红笔勾勒出了一个待选的人名,这人正是赵德。
旁人不知道这个赵德是谁,徐顺可是清清楚楚,这个赵德正是张冲净身之前留下的儿子。
他进宫之后就让这儿子过继到了表兄家里,姓了外家的姓,瞒的严严实实,若不是直廷司无孔不入,也查不出因果来。
这成济仓府仓使看着只是个末流小官,但却是个实打实的肥缺,各州府进贡给朝廷需要入济仓库的货物。
比如江南的御窑瓷器,鸡血石,云滇的象牙,琥珀,湖州的宣纸,毛笔,端州的砚台,样样都要过他的眼。
这府库使若是给你过,那万事大吉,若是他非要挑个子丑寅卯,这货就只能在府库外压着,算不得验收入库。
玉石,砚台这一些不怕放的还好,那些个类似宣纸需要妥善保存的,一个不防就真坏了。
没有入库便算是地方官没有按时上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闹到丢官的也不少,这个府库使的油水可想而知。
徐顺看完堆着笑脸,妥善将这批红收好:
“这张公公一家真是祖上积了大德,能得督主如此提携,这府库使连属下瞧了都羡慕呢。”
宋离对他的奉承眉眼都未动一下:
“办好差事,好处自有你的。”
“是,属下定不负督主栽培。”
“去吧。”
宋离出去,周炔便让人传午膳,这小皇帝虽然没实权,但是皇帝的待遇还是让他有些咂舌的。
一顿饭便是48道菜,整整铺满了一桌子,荤的素的,凉菜,点心,很多菜他甚至根本一口都没有吃。
这些撤下去不会都丢掉了吧?这让响应光盘政策的周炔心中很是不舒服。
宋离很忙,上午和他聊了那么多,下午便回了偏殿看折子了,这正殿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周炔看着身边太监宫女低眉顺眼的样子,实在是觉得人都快长毛了...
审计这一行没有最卷,只有更卷,不光项目卷,证书还卷,早些年他在外审一边做项目一边复习CPA。
考完了CPA顺手考了CTA,后来从外审跳到内审,他又考了CIA,到了集团做内审,除了项目的问题,还要兼顾职场的各种人情,派系,各个部门自己的小九九。
每天都是披星戴月,脑子就像是不会停歇的车轴一样,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但是现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娱乐,太阳一落山就睡觉,每天从早上起来就是吃饭,吃药,睡觉,吃饭,吃药再睡觉,过的堪比坐月子...不,坐月子都比他有意思,他实在受不了了。
周炔吃完饭便从圈椅上起来:
“更衣,朕要去院子里转转。”
宁海记得太医的嘱咐,有些犹豫地劝道:
“陛下,外面的雪还没停,太医嘱咐您现在万不能着凉。”
“多穿些不会着凉,更衣。”
宁海也不敢再多说,还是为他更衣,周炔外面罩了一件锦缎里衬的白貂大氅,手上拢了一个兔毛里的袖套,手在里面还捧了一个精致的小手炉。
冷空气窜进了他的鼻腔,周炔长长出了一口气,微微向远处望去,朱红色的宫墙衬的雪如柳絮一般纷纷扬扬而下,这宫城和雪景当真是绝配的。
这还是这十天他第一次出来,就在他正准备出去看看的时候,华清宫的门外传出了一阵脚步声,没一会隐约传来的说话声还有些耳熟,果然,没一会儿门口的人便进来了。
白胖的脸,可不正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看到的第一人张冲吗?
胖乎乎的大总管红着眼睛直跪在了周炔面前:
“陛下,陛下,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离开陛下啊,奴才日后一定日日守着您,您就让老奴留在您身边继续伺候您吧。”
圆润的总管肉眼见的瘦了一圈,周炔突然看到他进来也是愣了一下,听说这张冲确实是伺候了小皇帝很多年,留在身边说不得能多知道一些。
但是这张冲毕竟是宋离换下去的,他也猜到了这人是孟太后的人,这留不留呢?
他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他的身边不能全是宋离的人,多一个张冲也能起到一个制衡的作用。
再者,这张冲在小皇帝身边当差虽然肯定是个有脑子的,但是权势完全不能和宋离比。
面对宋离那双眼睛,去套话,连他都免不得有些压迫感,但是面对这张白白胖胖的脸,他的心态就稳多了,这么想着,他盯着那张脸犹豫了一下开口:
“朕瞧着你怎么这么眼熟?”
张冲在宫里多年,自然是听说了小皇帝失忆的事儿,此刻胖嘟嘟的总管膝行两步凑上前来,那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
“陛下您好好看看奴才,奴才自您六岁便伺候您,您真的不记得奴才了吗?”
六岁?那就是都伺候了他十年了?周炔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弯腰再仔细看他,而后犹豫着出声:
“你是不是叫张冲?”
张冲见他竟然认出了自己,胖乎乎的身子简直是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鼻涕眼泪齐流,活像是老天爷开了眼一样,一边哭一边喊:
“陛下,陛下认得奴才了,陛下认得奴才了,奴才就是死也无憾了。”
华清宫院中,一主一仆,一站一跪,配上这惊天动地的哭声,真是一幅感天动地的主仆情深戏码。
而就在下一秒,东暖阁的门开了,出来的那人一身淡青色锦袍,可不正是午膳前才见过的宋离?
不过此刻宋离的脸色可没有上午给他讲学的时候那样好看,一双沉沉的黑眸有两分讥诮的似笑非笑的意味。
宋离只是冲李崇微微拱了拱手,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还扯着李崇衣摆的张冲,声音不咸不淡地开口:
“张公公伺候陛下多年,果然还是张公公和陛下亲厚。”
说完宋离只是将目光闲闲地落在了李崇的身上,周炔瞬间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忘了宋离就在偏殿了,迎着他的目光,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子的心虚感,就像是偷.情被抓住了一样。
这十天他一直只记得宋离,对他依赖,信任,现在这张冲刚回来,自己就认了出来,这个张冲也是,哭嚎什么?弄的他左右为难...
宋离的话音刚落,张冲的哭嚎戛然而止,扯着小皇帝衣摆的爪子也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