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灵起觉得不错,李十一很适合喝酒。
当然,仅限在他身边的时候。
告别了江南京府,两人购置了马匹,骑着马一路向西去。
失去了御剑,人间的地图比想象中更为广阔庞大,原本在江南的时候繁华,多能找到客栈落脚,但是山路崎岖的荒野之地,却少有人烟。
他们俩其实不怎么需要休息,但是马儿需要。
李十一喜欢自己的新马,雪白色的,价格不菲,甚是可爱,有时候它一喘气,李十一就忍不住下马,看得傅灵起直叹气,觉得李十一宠马实在是更甚过于宠他。
于是夜晚自然也都是露宿在外面,什么残破的寺庙,无人的旧房,他们来者不拒,都是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这夜他们终于什么都没找到,露宿在天地荒野里,在山林间找了一处生了火堆,照得彼此的面孔暖光灿灿。
傅灵起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壶酒来,一本正经地邀请李十一小酌。
其实多食人间的浊物是有碍于修行的,不过既然主题是旅游散心,李十一这段时间也就放松了修行。
李十一一沾即醉,偏偏乐此不疲,酒精上头的滋味的确美妙,人类多难抗拒。
傅灵起近日学会了不少野外求生的本事,例如烤肉。
火堆上的烤肉散着油脂的香气,“滋啦啦”的,伴随着柔和的清酒入喉,傅灵起垂眸,手指微动,便要去握身旁人的手,李十一却忽的站了起来,腰间的铁剑“嗖”得拔了出来。
傅灵起:“……?”
李十一喝得兴起,开始舞剑。
一套《枯霜十三剑》,在他手中已经熟练无比,身姿卓绝,夜风凛凛。
傅灵起看得心痒,伸手抽了根挺拔的长树枝,也跟着李十一陪练起来。
李十一没用灵力,傅灵起微微运了一些,以至于不叫树枝上来便被铁剑削弱。
傅灵起毕竟是使剑的行家,李十一练得很好,不过《枯霜十三剑》还是惜败于万剑山精妙绝伦的内门剑法,一根树枝虎虎生风之中,已经先于铁剑抵达了李十一的胸口。
李十一也不气馁,毕竟他也不是最擅长使剑的,傅灵起都练了一百五十多年了,若是败给了他,那多半也是放水,只是借着酒劲,对着傅灵起略一挑眉,回身错开,准备继续。
傅灵起可不是真要陪他练剑,抬身一转,两个人已经靠在一处。
风微微,火微微。
醉意微微。
李十一也不知怎的,剑没了,两个人却越靠越近。
一垂眼,就看到彼此的睫,高挺的鼻梁。
彼此倚靠在篝火边。
脸热,唇软,酒香。
偶尔风叶中夹杂的,低声的,没有含义的轻笑。
天地辽阔,莫过于畅意快乐。
说是要把天南海北逛一个遍, 纯用人间的方式。
但是行至三个月的时候还是破了戒,荒芜的野地山岭之类实在是太过漫长而毫无看头,漫长到李十一和傅灵起觉得乏味了,最后两个人还是默契地用了灵力——给马安上了两双灵气做的翅膀, 吓得小马一开始飞的时候如同惊弓之鸟。
不过在安抚和习惯之下, 两匹小马逐渐习惯了自己能飞的事实, 并且开始乐此不疲。
靠着飞马, 两个人从浓绿沁润的雨林瀑布一路看到荒漠戈壁的无垠沙岩, 看“飞流直下三千尺”,也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餐风饮露, 听风看雪, 好不自在,好不痛快。
李十一和傅灵在黄沙中品了漠北最烈的酒, 在云朵低垂的草原上烤金黄油亮的全羊;去了毫无人烟的极北之境, 看雪山中一汪碧如翡翠的清泉,也踏上了金碧荧煌的京都皇宫, 赏月光下花天锦地的不夜城。
已经时值十二月,皇宫的屋檐上猎猎的风把人影吹轻, 李十一坐在琉璃瓦上, 抽出刚才在集市上买的玉箫, 吹了一曲简单轻快的小调——他刚学的, 想试试。
傅灵起站在他边上, 看到了底下皇宫的侍卫闻风而动的身影:“被发现了。”
李十一略一偏头:“那只能跑了。”
傅灵起:“都说凡人的皇城之中,高手很多, 你不是最喜好找人比剑?”
李十一晓得他在阴阳怪气,这些日子, 但凡是个空闲的时间段,或是美景看得腻歪了,或是饮酒上头了,或是单纯无聊,李十一总要找傅灵起切磋几个来回。
李十一轻描淡写:“不喜欢欺负小学生。”
傅灵起蹙眉:“小学生是何物?”
李十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眼同你这样的。”
傅灵起:“?”
于是在惊动了满城护军后,两个人轻飘飘地离去,只留下两抹浅浅淡淡的身影。
李十一不由得轻叹,这近一年陪傅灵起天南海北地胡闹,总是会影响些许人间气数的,这下渡天丹境的关卡想来要艰难不少了。
下了皇城,又到了繁华的集市之中,两个人用仅剩的几十两银子进了一间酒楼,坐在三楼的雅座里看师傅片烤鸭。
烤鸭外皮色如红玉,用果木炭火烤制,肉质肥而不腻,外脆里嫩,裹上葱白黄瓜丝条、沾上甜酱,油脂在唇间流淌时又伴以清爽,吃得傅灵起都挑了一下眉毛。
“吃食,果然还是要在人间。”
李十一今日又喝酒了。
酒量这个东西,原来的确要练的,托傅灵起的福,李十一已经不是一沾即醉了,要两沾才微晕。
傅灵起稍感遗憾之余,只能加快了倒酒的速度。
今夜是他们流浪的最后一站了,李十一望着楼下的风景发呆,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做些什么。
傅灵起这段日子里,只发作过两三次。
每逢发作,黑气顺着他手上的咒纹徐徐漫开,戾气充斥着整个房间,李十一总看见他强忍的痛苦神色,惨白的嘴唇和汗如雨下的额头。
李十一也不知如何是好,他通常只是站在一边,安静地让傅灵起抱他一会儿。
每当这时,傅灵起看起来总会平静一些。
即使傅灵起不提,但是李十一知道,这散心之旅虽然让傅灵起心平气和,可这入魔之咒始终未解。
李十一曾试探地问:“我明明没有死,你的心魔为何还是不解?”
傅灵起其实也不知为何,他的心魔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每当午夜稍有不安之时,他便跑到李十一的房间,掌心轻抚怀中人的温度。
李十一思索道:“要不还是回八方寺看看吧。”
大师的眼界和办法总比他们俩人多。
傅灵起倒也没拒绝,两个人从开碑海又回到了修真界,但是还没走出几步路,李十一就忽然兴起道:“傅灵起,我们去偷狗吧。”
傅灵起:“……”
偷狗这种词汇,用在傲视群雄、目空一切的傅大剑尊上面,真的是头一回。
李十一当年在【空雾森】救治的两只长耳灵犬,本来长期陪伴在他左右,不过在他决定逃婚之前,就已经送到燕清这边托他照顾了。
两个人都戴上了面具,站在万剑山山门下面做准备。
傅灵起不动声色:“你同我师兄,关系倒是匪浅。”
练剑有他,赴宴有他,赐婚有他,发喜帖有他,托孤(?)还有他。
李十一自然对燕清很是赞赏:“燕前辈是个好人。”
傅灵起:“……”
傅灵起沉思了一会儿:“那我呢?”
李十一也沉思了一会儿,认真作答:“你是小学生。”
傅灵起:“……”
李十一越来越坏了,全方面的。
傅灵起就算再不懂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伸出手捏了一把李十一的腰,故作凶道:“我太惯着你,现在已经没大没小,从前都是恭恭敬敬喊我前辈,乖巧得很。”
李十一面不改色:“有病。”
傅灵起:“……”
傅灵起也觉得自己有病,从前李十一确实是恭恭敬敬的,但是他偏偏觉得现下李十一冷冷淡淡呛他的样子更动人……更真实,更亲近,更叫他喜欢。
这样近一年间,他同李十一日夜相随,仿佛才了解了李十一最真实的面目。
和他从前想象的略有不同,但是却让他更加舒服,更加……熟稔。
……偶尔他也觉得,真是奇了怪了。
已经商量好了路线,傅灵起回家自然是知晓哪里最方便,李十一有些迫不及待的上山了,徒留傅灵起在原地捏了捏手指,遗憾地感受方才捏到的清瘦紧致的腰腹。
燕清所在的山头在【长生阁】的另一边,李十一也是轻车熟路,避开了所有的弟子守卫,找了半天,终于在燕清住所的后花园里的一处呼出了两只长耳灵犬。
两只小狗已经同当年全然不一样了,威风凛凛的,只是一闻到李十一的气息,尾巴摇得都出了幻影。
李十一捂住两只小狗的嘴,灵犬通人性,也不出声,安安静静地舔李十一的手指。
不巧的是,燕清今天也在。
燕清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自然在后花园里留了禁制,一有人闯入就知晓。
他蹙了眉,刚走出来,便看到了后花园门口站在他亲爱的天才师弟。
燕清倒也没太吃惊,傅灵起回家也是正常,之前他入魔出走一事还是尽量被压了下来,宗门的长老们也知晓他在八方寺的看管之下,见傅灵起回来寻他,还是很开心的,况且傅灵起现在打眼一看,精神状态很是不错,张口便笑道:“师弟,最近好些了没?”
他的笑意还没结束,僵了僵,看到了傅灵起身后在偷狗的李十一。
李十一戴着面具,但是燕清可是对他熟悉得很,光凭身影便认出了。
燕清惆怅道:“师弟啊,你还是忘不了么,哎,竟然做了副他的傀儡么。这傀儡倒是做的不错,我竟看不出一丝破绽。”
李十一:“……”
李十一看了一眼傅灵起,觉得没必要瞒着燕清,转过身来冲他打招呼:“前辈,死掉的才是傀儡。”
燕清:“……”
两个人被燕清请到了屋子里喝茶,燕清很是埋怨了一通李十一:“你搞这出,也不同我知会一声……若是当年,也不会。”
他瞥了一眼傅灵起,直叹造化弄人。
不过顿了顿,他不做声色地看着相处之间颇为默契无间的两人,又复杂地笑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好像,结局也不算太糟糕……吧?
当然,师尊要是知道了,准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过了一会儿,燕清忽然独自把李十一请到了一边,说要同他叙旧。
傅灵起心中很是不满,但是想到李十一对他的评价,难道自己胸襟真的不够宽阔么……?思索了片刻,他决定忍耐一下,到时候好呛回李十一。
李十一正在疑惑燕清要同他叙什么旧,便听到燕清徘徊地踱步了一会儿,显然很是纠结,最后还是问道:“我这师弟的脾气,特别傲气,他有没有同你说过当年抽情丝一事?”
李十一挑眉。
燕清一副果然如此,他扇了两下折扇,道:“当年你们从【空雾森】回来,师弟执意要同你做道侣,放弃无情道重修天丹,师尊不允,他在天青崖跪了十天十夜,始终没能撬动师尊的铁石心肠。”
李十一:“……”
燕清道:“后来入魔,自然也是为了你……我师弟这般天才,当真孤傲得很,向来目中无人,可惜,人总是要有命定的劫数,或许你便是吧。也不知为何,明明你们二人当年交集并不深厚,他却陷得这样深,莫不是前尘命定的缘分?”
李十一沉思了一会儿:“或许是吧。”
燕清笑道:“我在人间玩得久,人间这些情人啊,从来都是被棒打鸳鸯时爱得死去活来,趋于平淡时便不甘寂寞,咳我不是说你们。只是情之一字,我也未参透,只好祝你们万事顺遂。”
李十一:“多谢。”
李十一从帘后走出来,便看到傅灵起还正襟危坐地饮茶,面上倒没有一丝不悦,反而恐怖地朝他温和一笑,一副“我今日如此大度,倒要看你怎么说法”。
李十一:“……”都一百五十多岁的人了。
两个人牵着狗,在燕清的关系疏通后,大大方方地从万剑山无人的一处雪山中走下去。
深深浅浅的四行脚印,慢慢被雪覆盖住。
李十一忽然停步,回首看去,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光了。
万剑山的余晖美得惊心动魄,大片光艳绮丽的霞色喷薄而出,溅洒在雪白的山头,宛如一片片天然的瑰色金箔。
傅灵起有些诧异:“想什么?”
李十一望向傅灵起,心道,我在想我孑然一身本来就无所牵绊,可你的一切都在万剑山,你的荣光,你的理想,你的至亲好友,你的剑。
李十一没头没尾地问:“傅灵起,失去这些你不痛心吗。”
傅灵起却听懂了,沉默了一下:“你在愧疚?”
李十一只是看着他没说话,大抵是默认了。
傅灵起身影挺拔地沐浴在霞光之中,英俊冷傲的面孔似在认真思索:“的确,你该补偿我。”
李十一挑眉。
傅灵起正色看他,一字一句道:“你该嫁给我的。”
二十七年前,本来就该嫁给我的。
李十一沉默了很久很久。
沉默到傅灵起心情不太好,心也往下沉了好一会儿。
李十一垂眸道:“结为道侣是没有婚嫁一说的。”
傅灵起顿在原地。
半晌,他大步走上前,利落地掀起李十一的面具。
在这片他自小长大的雪山中,安静地吻他的心上人。
李十一没结过道侣, 傅灵起也没有。
李十一当年在合欢宗的时候,没什么朋友,深居简出,不爱参加这些道侣典礼, 更何况合欢宗向来这个……感情关系比较错综复杂, 道侣这种东西在合欢宗内不算流行。
傅灵起就更少了, 人又孤傲地位又高, 旁人请也请不动, 就算请动了,他一个修无情道的去,看着都像砸场子的。
所以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 只好买了份相关的仪式典籍开始研究。
李十一粗略地翻看了一下, 抛开那些繁琐的主要是人情往来的仪式,其实本身最重要的步骤也就三步:第一步拜天地, 第二步宣盟誓, 第三步交换心头血。
傅灵起看了一会儿,略有些失落:“原本该大操大办的。”
原本以傅灵起的身份地位, 若真要结成道侣,必然是隆重。
只是他现在半身入魔, 恐为万剑山带来争端。
李十一倒不以为然:“简单些好。”
他在合欢宗的身份已死, 若真要光明正大地出现, 定然要改名换姓一番, 哪天叫帝女宫的知道了, 恐怕又生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李十一本身的性格就是低调安静的,默默走完流程最好。
傅灵起又喊:“总要喊几个朋友和长辈?”
李十一想了想:“我没什么朋友, 你若要叫便叫吧。”
傅灵起犹豫了一下,觉得很麻烦:“若是只有我们两个, 是否太冷清。”
李十一看了一眼洞府外正在遛弯的两只狗和两匹马:“这不是挺热闹的吗。”
傅灵起:“……”
他们简单在【八方寺】边上的地界开辟了一处洞府,准备不日动身前往【八方寺】,佛门毕竟清净,傅灵起又不愿同李十一分开,自然是不能像之前那样住在寺庙中了。
傅灵起的精神状态挺不错的,李十一对这次的“复诊”抱有相当良好的期待值,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同意与傅灵起结为道侣,到时候典礼一结束,李十一觉得傅灵起的心魔定然会药到病除的。
加之,一旦成为道侣,这次的游戏任务也就成功了。
想到这个,李十一的感受忽然很是复杂。
游戏成功后,可以选择立刻前往下一个世界,或者等待傅灵起死去,他被送往下一个世界。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一同来到【八方寺】,走了没一会儿,傅灵起抬头看向一处高楼:“先前我便是在那里抄经书的时候,看到你的身影。”
李十一抬头望去,想,缘之一字,的确玄妙。
傅灵起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不过李十一还是看出了他的些许紧张。
李十一想了想,在临别之际学着傅灵起的样子,伸出手在宽大的袖袍下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指,以示安抚。
傅灵起同大师前往寺庙高处,李十一单独留在厢房内看点经书,喝点香茶。
李十一的心情原本还不错,只不过随着一炷香一炷香的燃尽,李十一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烦躁。
正好想起一件事,他踱步走了出去,准备去看看先前他押来此处的那只狐妖,询问之下得知狐妖竟然还没有同那人类女孩分开。
扫地的小僧人对此事了解得很透彻:“那狐妖与女孩结了契咒,同身共体,细问之下得知那女孩是被男子□□寻死时,被狐妖以此法所救,人与妖同生共死,已无任何可能分离。念此妖有悔改之意,故而锁在【渡厄寺】中,往后常伴青灯,身受教化。”
李十一有些诧异,心中那不知名的烦森*晚*整*理躁又多了一分。
看来即使是【八方寺】,对于妖族的手段依然不是都能解开的。
走了一圈回来,正好遇到傅灵起回来。
李十一看了一眼,便知忧虑成真,傅灵起虽然没有面露愁苦,但是眼眸中始终有些郁郁之色。
两个人站在厢房中对视了一会。
傅灵起有些怔怔地看着窗外:“这道侣还是不结的好,若我哪一天彻底堕去,只怕伤害你更深。”
李十一并不擅长安慰人,不知怎么说,一时站在原地未语。
见李十一没有应答,傅灵起坐到厢房桌前,心中有些凌乱,下意识开始誊抄经书,他的字初始落得很快,似乎有所决绝,可没写一会儿,便又慢了下来,连笔墨都生涩起来。
李十一侧身看他,傅灵起的面色略有些苍白,眼眸像抬不起力那样垂着……李十一见过傅灵起最多的样子,还是英俊高傲的,带着那种目空一切的自信,何时这样迷惘脆弱过。
傅灵起的笔终于涩到再写不下去,他转身朝李十一看去,却看到李十一摘下了面具,正静静看他。
傅灵起嘴唇微动,却没说出话来。
李十一想了想,走上前,伸手将傅灵起肩膀揽了过来。
傅灵起是坐着的,矮一截,头有些疲惫地轻靠在李十一的胸腹之间。
感受到李十一的气息,傅灵起的心中静了下来。
李十一道:“一月十五,是好日子。”
傅灵起:“……”
他伸手,握住李十一的手。
安静了半晌,傅灵起才道:“你若到时候悔了,我不会再放你走。”
李十一垂眸,顺手理了理傅灵起肩膀上的发丝,平静道:“不悔。”
两个人靠了一会儿,李十一又安抚了一阵,总算氛围有所舒缓,两人相约去寺庙后院的一处祈福树上写点祝愿。
刚走出厢房没多久,李十一看到傅灵起的面色似乎一瞬间就焕发了起来。
李十一:“……”
他琢磨了一下,忽然发觉傅灵起方才很大可能是在装可怜。
傅灵起看到了李十一质疑的神色,抿了抿嘴角,似乎发现自己高兴得太快了,又蹙了蹙眉,收敛下来装作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十一:“……”
演技好烂,难怪当不了男主角。
李十一顿了顿,失笑地为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念头摇了摇头。
祈福树,顾名思义自然是用来祈福的。
这棵树有万年的历史了,根茎在地下贯穿了整个八方寺,高入云霄。
树枝上挂着无数的灵牌,基本都是求平安,或者为故去的道友祈愿来生的,只要将受祝人的名字写上去即可。
两个人购买了两块灵牌,写上了彼此的名字。
目送着两块灵牌在灵力的注入下缓缓挂上,李十一和傅灵起忽然看到树上另一处灵牌也慢慢亮了起来。
旁边扫地的小僧人笑着解释道:“施主从前也来挂过么,受到相同的灵力感召,从前祈愿的牌子也会亮起来的,方便你们怀念故人。”
李十一的记忆有些隐约,哦,好像以前是来过么。
傅灵起好奇,伸手一抓,见是一块三十多年前挂上的旧牌子,上面字迹漂亮地写着【陈无愁】。
傅灵起:“……”
李十一:“……”
真是神奇,短短十几分钟里,李十一发现自己竟然沉默了三回。
嗯,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犹记得那年,李十一的心情相当糟糕,来了一趟【八方寺】求告解,还抱回去不少经书……【八方寺】对于改善精神状态这方面确实是挺擅长的,后来李十一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傅灵起一路没有说话,一直到两个人回到洞府,气氛依然很是僵硬。
李十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在洞府的后院中逗了会狗。
傅灵起在洞府中生了半天闷气,发现李十一根本没有来安慰他的意思。
更生气了。
到了夜里,他一走出去,看见李十一在洞外舞剑。
此处洞府靠着【开碑海】的一处,猎猎晚风之中的海畔,李十一青衫落拓,身姿凛凛。
剑光翻飞之中,眉目说不出漂亮风流,光看着,便觉风月无边,眼中再无他物。
傅灵起倚在石洞边欣赏美色,心中郁气忽地消解不少。
等到李十一舞完,收剑而立,便看到傅灵起眸光晦暗,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李十一挑眉,傅灵起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连忙不悦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李十一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而且他不喜欢在傅灵起面前提陈无愁,总归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但是傅灵起显然没打算放过——当年他问了,李十一没有回答。
傅灵起郁郁道:“陈无愁到底是谁。”
李十一想,这个问题不解,恐怕永是心结。
他看向海,【开碑海】的海面呈现得是一种死寂的黑色,和他们从前在人间看过的碧海不同,看着便有些压抑。
“是我从前的爱人。”
傅灵起:“……”
傅灵起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李十一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被烫得猛然一跳,说不出的伤怀。
傅灵起有些麻木地问:“那你们为何分开。”
李十一安静道:“他死了。”
傅灵起沉默了一阵,海风吹过他耳边的发。
半晌,傅灵起还是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伸手将李十一揽到怀中。
李十一也不躲开,两个人安静地靠了一会儿,傅灵起忽地咬牙切齿道:“不许想他。”
李十一:“……”
李十一:“刚刚没想,你一说就想起来了。”
傅灵起气得去咬他的耳朵:“你故意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