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斐推开门,看见这个医生这么年轻,有点诧异。
但他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走到沙发边,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
王大夫先近距离的观看了一下陆斐的长相,感慨真人比屏幕里还好看,然后才微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姓王。”
陆斐:“你好,我姓陆。”
王大夫:“……听说,你有入戏太深的问题。”
陆斐:“那是别人说的,我自己不这么觉得。”
王大夫问:“那你觉得你有什么问题?”
陆斐:“我不觉得我有任何问题。”
王大夫:“……”
不愧是跟周季锦结了婚的人,噎人的能力都是一流的。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呢?”
陆斐抬眼看他:“闲着没事干,过来走走。”
王大夫轻笑:“那这走一走,有点贵了。”
钱是周季锦掏的,陆斐并不知道来看个心理医生要花费多少,陆斐疑惑的问他:“你是怎么收费的?”
王大夫微笑,说了个五位数。
陆斐:“…………”
抢钱啊!!!
陆斐的脸十分僵硬,王大夫低下头,在病例上写了几行字,觉得给他留出的反应时间够了,才重新抬头,“我在网上看到你拍的电影做的宣传了,《雪山》,名字美,剧照也美。”
陆斐的心还在为那些花出去的钱痛苦,虽说,那不是他的钱。
“我替你省点事,我最近心情不好,跟《雪山》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它充其量也只是起到了一个引子的作用,真正的原因不在它身上。”
果然,一听花了多少钱,陆斐就愿意配合了。
王大夫点点头:“看来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原因,能告诉我吗?”
陆斐:“我告诉你,有什么用?”
王大夫眨眨眼,没有像对着周季锦一样,表示自己一定能帮他解决问题,而是换了种说法:“至少,有个永远不会泄密的人听到了你的声音。”
陆斐沉默的看着他,过了好久,他才开口。
“很久以前,我拍过一个没有上映的剧本。”
王大夫点点头,在纸上记录。
陆斐看着他的动作,继续说道:“拍完以后,后劲太大,直到现在,我还是会受到这个剧本的影响,经常觉得,那是我的人生,那个角色,就是我。”
“这个剧本讲的故事,发生在八十多年前,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年代,缺衣少食,战火纷纷,人们过得很苦很苦,但我演的这个角色不一样,他家里很有钱,从小,他就没为生活发过愁,生活富裕,家人又宠着他,他站在巨人的肩膀看世界,确实,看得很远,可是,他也看不到,就在他脚下,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王大夫听着,写字的手顿了顿。
他问:“然后呢?”
陆斐:“然后,他长大了,外出求学,他去了北平,认识了很多跟他差不多的人,那些人都是进步青年,于是,他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名进步青年。求学结束以后,他回到了家乡上海,他是带着抱负回来的,北平很先进,上海也很繁华,但他总觉得上海差点意思,因为这里仍然是歌舞升平的模样,没有他想看到的,全民抗争的画面。”
说到这,陆斐笑了:“他很失望,觉得上海的人们无知,他们都是朽木,都是鲁迅笔下写的,麻木的中国人。”
王大夫看看他,也笑了一下:“但你认为,真正无知的人是他,对吗?”
陆斐点点头,“现在我是这么想的了。”
思索片刻,王大夫低下头,继续记录。
陆斐:“不是说了吗?他是带着抱负回来的,想要改变家乡,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争取让更多的人清醒过来,他一边跟其他的学生联络,一边寻找更多的有识之士。他经常不回家,把自己的父亲气得半死,他父亲经常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读书读的脑子都傻了,妄想蚍蜉撼大树,以后就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大夫问:“你觉得他父亲说得对吗?”
陆斐垂眸:“不知道。”
“他父亲想要他平安过一生,继承家里的工厂,做个富贵闲人。他却选了一条充满危险的道路,即使他没有真刀真枪的干,也没有当那个次次都出头的人,那条路依然危险。”
“只是,父亲的唠叨终究还是起了一点作用,他偶尔也会跟其他有钱人家的公子出去玩,有一次,他和一个叫张青山的人一起去看戏,那个戏园子,叫月棠园,班主姓陈,所以又叫陈家班,张青山和陈家班的角儿柳若蝶是相好,隔三差五的,就会过去看她。那天他们一起过去的时候,恰好柳若蝶嗓子哑了,她没登场,张青山觉得丢面子,不痛快,这时,一个小孩给我们上茶,张青山突然动作,小孩的茶泼到了张青山身上,张青山发怒,要打这个小孩,谁知,另一人突然冲了出来。”
陆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个人,瘦瘦高高,是他见过的、除了自己外长得最好看的人,那人阻拦了张青山,却惹得张青山更加生气,抽出皮带,狠狠抽在这人的脊背上,这人硬生生挨了,却没弯腰,只是继续挡在那个小孩面前,大有随便他抽、只要他能出气的意思。”
王大夫听得疑惑:“那这时候,你的角色在做什么?”
陆斐笑了一下:“他啊,他愣了一下,然后才去劝架,但张青山气头上来了,又不听他的,把戏园子砸了大半,班主求爷爷告奶奶,把柳若蝶请出来,才让他消火。后来,张青山跟柳若蝶离开了,而我的角色,跑去找那个男人和小孩,碰了一鼻子灰,才独自离开。”
“他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陆斐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因为他蠢。”
王大夫:“为什么说他蠢?”
陆斐:“看不清别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一蠢;自以为是的自封为拯救者,却不知道他就是个跳梁小丑,二蠢;在意识到一切之后却不舍得抽身出来,导致最后无法挽回,三蠢。”
王大夫:“……”
他看着陆斐的眼神有点复杂,因为从陆斐的语气里,他听出了他对自己的痛恨。
是真的痛恨,看来,他们已经说到陆斐入戏的关键了。
而这时候,陆斐突然抬头:“他害死了那个小孩。”
王大夫没说那只是个角色这种话,而是问他:“怎么害死的?”
陆斐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自从那天看到了他们,他就像是打了鸡血,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好苗子,被压迫,但并不麻木,有血性,只是还没被激发出来,他铁了心的要把这个好苗子拯救出来,让他跟自己一起,也参与到唤醒国人的事业当中来。所以,他几乎隔几天就要去一次月棠园,那人不愿意和他有牵扯,根本不见他,而在这种时候,就都是那个小孩接待他。”
想起小桃子那张带着一点婴儿肥的笑脸,陆斐的神色柔和了一些:“那个小孩,真的很可爱,她活泼、会来事,戏班不养闲人,她不会唱戏,却还能留下,一是因为那个男人保着她,二是,她太会说话了,把所有人都哄得开开心心的。他后来才知道,这个小孩跟那个男人,并不是亲人,他们没有关系,小孩的家人都死光了,一年冬天,她乞讨到了戏班,眼看着就要被冻死,别人都不管她,只有男人,给了她一碗热水,然后,她就拼命的磕头,求男人收留她。”
王大夫听着,突然问了一句:“这个小孩叫什么?”
陆斐回答:“温桃。”
“那个男人叫什么?”
陆斐沉默片刻,也回答了:“陈锦。”
王大夫不再问了,陆斐便继续说:“他和这两个人认识了好几年,陈锦……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小孩却很喜欢他,每天都盼着他能来,人心都是肉做的,更何况他这个人,还特别喜欢装成救世主。他时不时的就会给小孩带点礼物,有一次,他给小孩带了一条苏联产的丝巾。”
“小孩很喜欢这条丝巾,却不舍得戴,最起码他从没见小孩戴过。后来,他有些事情,被叫回了北平,几个月以后,他再回来,却发现小孩受伤了。她的脸和手,都被烫坏了,漂亮的脸蛋,变得恶心又难看,他以为是戏班里的人干的,甚至还愤怒的去质问男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男人面对他的质问,没有沉默,却说了句,不要管。”
“怎么可能不管,他去找班主,要他给个说法,然后他得到了,原来,是他那条丝巾害的。”
陆斐冷笑:“小孩只戴过一次丝巾,就是她的生日那天,她都不敢戴出去,就在月棠园的后院里干活,张青山进来找柳若蝶,他已经忘了小孩是谁,却认出了那条苏联产的丝巾,他把小孩叫过来,发现小孩长得很漂亮,和以前不一样了,于是,他多问了她几句,还赏了她几块大洋。”
“这一幕被柳若蝶看见了,柳若蝶觉得这个小孩可能会威胁到她,于是,她找了个喜欢十几岁女孩的有钱老头,想要把小孩卖给他,小孩得知以后,很害怕,又不敢和任何人说,就偷偷的去了厨房,把正在烧的木炭掏出来,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说到这,陆斐突然安静了,王大夫也没立刻就出声,而是看着他,愣了愣。
“所以你觉得,这是那个角色的错。”
陆斐拧眉,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我不该这么觉得吗?”
王大夫:“不该。”
他放下了自己的笔,“角色只送了一条丝巾,送丝巾,是不会造成悲剧的,它们之间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造成悲剧的是嫉妒、是阴毒,你说的柳若蝶嫉妒小孩,所以她做出了要卖掉小孩的行为,同时导致小孩为了自保,毁掉了自己的脸,这才是真正的因果关系,与那条丝巾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没有丝巾,也会有其他的东西出现。”
陆斐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那他后来设计赶走柳若蝶,导致柳若蝶无处可去、破釜沉舟,在戏园子里放了一把火,烧死了被她反锁在房间里的小孩,这算不算是一场因果关系?”
陆斐的耳边,好像还能听到火舌舔舐房梁的声音。
毕毕剥剥,声声都透着摇摇欲坠的危险。
阿锦冲进火场,把小桃子从屋子里背出来,他身上也被烧着了,却顾不上自己的疼,戏园子的人用水泼灭了他们身上的火,小桃子却因为吸入了太多的烟雾,始终紧闭着眼睛。
陆斐和阿锦一起送她去医院,却只拖延了三天。
三天,她时醒时睡,醒了就会哭,却不发出声音,阿锦知道她是疼,就唱戏哄她,而陆斐除了站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小桃子精神突然好点了,她说嗓子疼,跟陆斐要梨膏糖吃,陆斐买了回来,小桃子吃了一块,然后突然对他笑。
她说,李阿婆熬的梨膏糖最好吃,可惜阿锦每次都只让她吃一块。
她说,以前她觉得梨膏糖就是最好吃的东西,是陆斐让她知道,原来外面好吃的东西那么多。
她还说,等长大以后,她想去陆斐总是挂在嘴边的北平看一看,能让陆斐这样惦记着,该是多么好的地方呀……
心理诊所中,陆斐低下了头。
王大夫看着他,最善言辞的他,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如果陆斐能流露出一点点的情绪,他都能做出应对措施来,可陆斐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悲伤压抑到了极致,就只剩下钝痛和麻木了。
王大夫沉默了很久,但还是出声问他:“只是这些吗?”
陆斐抬起头,淡淡的看着他。
王大夫重复:“只是因为这个小孩,你才这么讨厌这个角色吗?”
陆斐开口,语速慢吞吞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做错事。”
“什么意思?”
“他想照顾小孩,让她过得好一些,结果害得她连命都没了;他想拉男人一把,却害得他失去了小孩,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的人;后来他认识到了,他不是救世主,和他亲近,最终不会有任何好下场,于是,他一心扑在赶走日本人上面,却被日本人抓住,走狗们跑去他家,打砸抢,气的他父亲大病一场,没多久,人就没了。”
陆斐的声音比刚才冷淡了许多,刚才讲述的时候,他语气里是有情绪的,现在一丁点都没有了,就像是真的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
那是1936年的事了,小桃子去世以后,他再也没去过戏班,他变得比以前更忙,陆老爷几乎都看不见他的人,但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一样骂他,只是总皱着眉看他,问他有什么事,陆老爷却不说话。
他找人贴大字报,出钱印传单,组织游行,联络声望更高的人,让他们出面背书。这一套流程他已经很熟悉了,而熟悉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以前他不是那个组织的人,所以没人来找他,现在他成了那个头,很快,他就被盯上了。
陆安很担心他,让他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可他一概不听,终于有一天,他在游行的时候被当时的官兵抓住,送到了日本人那里。
他在监狱里住了四十三天,挨打是经常的事,被羞辱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又常见,许多人都想救他,他们还派人进来带话,但那些人谁也没真正的帮上他,最后救他出来的人,是阿锦。
阿锦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张青山出面,把他保了出来,张青山跟日本人说得上话,他拿着陆老爷给的钱,好说歹说,终于让他们同意放人。
出来以后,张青山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他可能想说一些劝慰的话,可看着蓬头垢面的陆斐,他又觉得,陆斐这种人,是什么都不会听进去的。
于是,他只说,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他有亲戚在南洋,给他安排了一条船,如果陆斐想走,跟他说一声就行。
陆斐对他道了谢,没有回应这个提议,他转身走到了阿锦的身边,两人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但陆斐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不是几个月,而是好多年。
没时间让他们叙旧,阿锦和陆斐一起回到陆家,看着家中的一片狼藉,还有病重在床的陆老爷,陆斐更恍惚了。
受折磨的人是他,可为什么,过得最不好的是别人。
他终于后悔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呜咽着跪在陆老爷的床边,他说对不起,他说他是个不孝子,都是他的错,才会把陆老爷害成这样。他哭着祈求,希望陆老爷能听他的,现在就走吧,离开上海,跟张青山一起离开,去安全的地方过日子,至于他,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离不开了。
陆老爷有气无力的躺着,闻言,却是笑骂一声。
他这把老骨头,还能去什么地方?
再说了,他儿子还在这呢,他自己走算怎么回事?
他咳嗽了几声,坐起来,跟陆斐说,家里的钱,都用来赎他了,虽然钱没了,但工厂还在,往后他不中用了,这工厂就是陆斐的,不管是自己开,还是卖了,做他一贯做的事,随便,他都不管了。
“我儿是干大事的人,有骨气,不是孬种,不给咱们陆家丢脸!哈哈哈哈……”
那是陆老爷第一次夸他,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在预约的时间结束以后,陆斐还是没讲完。
王大夫其实想让他留下,把这个故事讲完了再走,但是陆斐已经起身,推开门,陆斐看见了一直在等他的周季锦。
陆斐还是那个感觉。
他和阿锦,像,又不像。
阿锦永远都露不出像他这样自信又开朗的模样,他也没有周季锦这样充满了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气,阿锦是穷人,是一辈子都没出过上海市的下九流,他们俩,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周季锦本来是笑着过来找他的,但是看见陆斐的神色以后,周季锦黑了脸:“怎么我感觉,你比进去之前更不高兴了?”
这王大夫什么意思,是不是没好好给陆斐治啊!
陆斐没说话,两人到了停车场,周季锦系上安全带,又看了看陆斐的脸色,心惊肉跳的发现,都快发展成厌世脸了,周季锦又在心里痛骂了一顿王大夫,然后绞尽脑汁的思考怎么给他转移注意力。
想起一个事,周季锦眼睛一亮:“你知道吗?我最近看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剧本,比《雪山》强多了,我准备投资它,你来当男主角,怎么样。”
陆斐:“不要。”
周季锦:“……为什么,你都还没看见剧本呢!”
陆斐:“我不喜欢走后门。”
周季锦:“这叫哪门子的走后门,你该学学语文了,这明明叫举贤不避亲!”
陆斐不搭理他了。
周季锦:“……”
“至少先看看嘛,真的特别好,还是个新人编剧写的呢,是《和平饭店》那种讲抗战的,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陆斐扭过头来,“为什么讲抗战的我就一定会喜欢?”
周季锦:“因为你给人的感觉就是很爱国?”
陆斐:“……”
周季锦看着前路,突然,一脚油门踩下,过了那个他们本应该转弯的路口,“先不回家了,我带你过去看看,这个剧本,是一个历史系学生写的,里面的人物全都有原型,他爷爷年轻时候是一个侨商的秘书,那个侨商就是这剧本里的一个人物,在他死了以后,他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捐了,还建了一个纪念馆,专门纪念当年牺牲的战士,唔,那个纪念馆在上海,咱们现在过不去,但是有些资料被捐到了大学的历史研究室,你看看,你只要看了,就知道我为什么说那个剧本特别好了。”
周季锦说一出就是一出,也不管陆斐其实根本不想去,直接就把他带到了大学校园里,哪怕陆斐现在还心情不好,都紧张的把脸藏了起来,生怕被哪个大学生发现他在这。
周季锦打电话,说了想看资料的事情,写剧本的那个学生连忙把资料借了出来,周季锦现在就是他的财神爷,必须供着啊。
把资料拿过来,学生看见副驾驶有个人,但那人死死低着头,他也不知道那是谁。
正想问,周季锦却对他挥手,“你可以走了。”
学生:“……”
等他走了,陆斐才直起腰来,周季锦把泛黄的资料递给他,陆斐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才接过来。
周季锦:“小心点,这可是文物。”
陆斐懒得理他,看着封面上写的繁体字,陆斐没有当回事,然后就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就愣住了。
这是一份……物资单,记录的是1937年10月28日,后勤部紧急采购的一批物资。
而且,就是他采购的物资。
之所以陆斐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才过去了四个月。
陆斐控制不住的睁大双眼,他一页一页的往后翻,发现里面记录的全都是那段时间的大事小情,人员调动、物资采购、防线设置……
全部都是手写,有些地方附了证明,有些则没有。
陆斐捏着纸张的手,忍不住的开始发颤。
他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季锦看的怪害怕的,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把其中某页撕了,直到翻到了最后一页,陆斐才在最后的落款上,看见了整理者的签字。
——陈锦。
死死盯着这两个字,陆斐的目光像是要在这张纸上烧出一个窟窿。
他嘴唇颤抖着,念出这个名字来:“……陈,陈锦。”
周季锦嗯了一声,“就是那个侨商,跟我名字还挺像的。”
陆斐觉得呼吸困难。
他从醒了的那一刻开始,就刻意的把之前的人生抛到脑后,他从不去查陆家现在变成了什么,也不去查陈锦、张青山这类人的名字,因为不查,还有点念想,查了,这一切就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受不了。
周季锦却没有这种顾虑,显然,他已经把一切都调查干净了。
“上海沦陷以后,这个人就出国避难去了,后来解放,他又想办法回来了,他可是49年第一批回国的侨商,思想觉悟太高了,不过也很奇怪啊,既然思想觉悟这么高,一开始还出去干什么。”
话音一落,感觉自己说的太轻巧了,周季锦有种心虚的感觉,连忙说起别的,“咳,不管怎么说,他都做了好事,值得尊敬。只可惜啊,好人不长命,死得太早了。”
“什么时候。”
周季锦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陆斐转过头,神情麻木的问他:“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周季锦:“……”
你问就问吧,怎么表情这么……这么让人喘不上气呢。
没做出当场揉揉心口这种在他看来有点娘的动作,周季锦皱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52、53年?反正死的时候是四十一岁,我准备找个可塑性高的演员来演他,青年和中年,全都能驾驭的那种。”
陆斐看着他,脑子就跟上了锈一样,难以转动。
他现在仿佛是个木偶人,说的和想的,不是由同一个齿轮发出的,“你不是说,要我来当男主角吗?”
周季锦点头:“是啊,可陈锦不是男主角啊,他朋友才是,说来也巧了,他的朋友跟你二哥一个名字,就是字不一样,我在思考,要不要让他改个名呢。”
周季锦对陆斐笑了一下,陆斐却突然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朋友,他写下来了?”
周季锦愣了愣。
“那倒没有,可是,他们一看就是朋友啊。”
杜佳佳不理解,周季锦是怎么做到,带人去看心理医生,结果把人弄得更糟糕的。
陆斐现在的状态已经到了连狗仔都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步,大粉们纷纷来向她打探,陆斐是不是病了,看上去状态好差啊。
知道他是因为入戏太深才变成这样,徐言客也不说让他宣传的事情了,只让他放宽心,先把状态调整好。
陆斐都这样了,周季锦自然要把电影的事情先放一边,他现在已经不信任王大夫了,准备再给陆斐找个别的大夫,谁知道,陆斐还不愿意了,要么不看心理医生,要么,就继续去看王大夫。
周季锦:“……”
他狐疑的看着陆斐,他不会移情了吧?
可喜可贺,他终于知道移情的正确使用对象了。
王大夫看见陆斐回来,非常欢迎,毕竟上回他就听了一半呢,正要让陆斐坐下,抬起头,看见陆斐的脸色,他吃了一惊。
“你这个样子,我会怀疑是上次的治疗起了反效果。”
陆斐:“没有,说出来以后,虽然没感觉好一些,但也没有变差。”
王大夫:“……那你现在是,自然而然的恶化了?”
陆斐:“也没有,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平时伪装的比较好,现在,算是本性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