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宋明山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眼中全是沸腾的红:“庄清河!你嘴里什么时候能有一句实话?”
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的庄清河,已经没有办法保持头脑清醒,极容易产生极端的情绪波动。
他突然也怒了,双目猩红道:“我说实话你就信吗?说白了,还是因为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庄清河心里压着一团怒火,脱口而出道:“你就认定是我杀了他?”
庄清河这句话一出口,宋明山突然不说话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庄清河,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追求已久却又不愿相信的答案。
庄清河也愣了一下,然后抿唇不语。
陪审的陈明在一旁满脸的困惑,不解地看着突然安静下来却又变得怪异的两人。
宋明山的非常规手段,强硬的态度,试图引起争吵的行为,都是他的技巧,为的是扰乱庄清河的思维。
想让庄清河露出破绽太难了,这是宋明山和他打交道多年得出的结论。
而宋明山费尽心机,到现在也不过只是证实了一件事,就是高飞确实死了。
高飞确实死了,否则庄清河不会这么说话,他应该跟前面一样否认。而不是说“你就认定是我杀了他?”,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逻辑重音放在了“我”上面。
庄清河否认的只是犯罪主体,却没有否认整个犯罪事实。
从一句话的逻辑重音中,是可以听出前提的。庄清河这句话的前提,就是他知道高飞死了,并且是被害的。
宋明山的眼睛瞬间变得猩红,连嘴唇都在颤抖,甚至有种要哭不哭的神情。他用含恨的眼神看着庄清河,轻声问:“所以,他真的死了?”
十一年了,一个人失踪十一年意味着什么?有着丰富办案经验的宋明山不可能不知道。
理智告诉他师傅几乎肯定已经不在了,可是情感还是让他保留一丝侥幸。
总想着,万一呢?
如今这最后一丝脆弱的侥幸也不存在了。
庄清河眼神闪了闪,肩膀塌了下去,头也低垂着不跟宋明山对视。
又来了。
宋明山看着他,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提到高飞,庄清河总是这副样子,仿佛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庄清河的心虚,是宋明山追寻真相的道路上的闪灵,它偶尔出现,然后又桀桀怪笑着消失。
宋明山知道它真实存在,却抓不住它。他不可能这么告诉检察官:高飞是庄清河杀的,因为他心虚了。
又胶着住了。
宋明山情绪激动,他用猩红的双眼看了庄清河一会儿,粗喘了口气,对旁边的年轻刑警说:“陈明,你先看着他,我出去一下。”
说完就拿着桌上的文件袋出去了。
宋明山捏着那个文件袋,脚步不停地出了审讯室,穿过长长的走廊,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走到走廊尽头。
他打开窗,试图用寒冷的秋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师傅真的死了......
宋明山握着文件袋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一个血指纹除了能证明庄清河接触过高飞的血,别的什么都说明不了。它不能证明庄清河是凶手,甚至不能证明高飞已经死了。
这样一枚指纹,连个间接证据都算不上。
庄杉连这个都不知道,否则他不会保留这枚指纹这么多年,那他当年是怎么想得到换地板的?
肯定是有人告诉了他,宋明山刚才故意提到地板,就是为了试探庄清河的反应。
现在宋明山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告诉庄杉要换地板的人就是庄清河。
宋明山用半个小时平复心情,然后重新回到审讯室。
庄清河一动不动地趴伏在桌上,他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宋明山冷漠无情的脸在灯光下如雕塑般,他说:“我们继续。”
又僵持了几个小时,庄清河看起来是真的到了极限了。也许是想逃避审讯室令人窒息的氛围,他说:“我想上洗手间。”
宋明山看了他两秒,转头对一旁的陈明说:“你带他去。”
此时是清晨五点多,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尽头的洗手间更是安静。
进了洗手间,庄清河少不得要挤出来一点,他目光呆滞地站到小便池旁,解开拉链。
陈明则突然走开,往洗手间里面去了。
庄清河诧异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只见陈明走到洗手间最里面,然后从里往外一间间推开隔间的门,确认里面没人。
庄清河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洗手间的门,发现在他们进来的时候,陈明就已经随手拿扫把门从里面卡住了。
那边陈明已经确认完毕,整个洗手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然后他这才朝庄清河走过来。
“庄先生。”
洗手间的窗外是一棵梧桐,寒风中梧桐的树影在晨光中翕翕熠熠,把玻璃晃得像一张柔软的网。
庄清河看着这名朝自己走过来的年轻刑警,心里有一种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审讯室。
“是我杀了高飞。”
庄清河予衍乄盯着桌面,看不清神情。
宋明山: “你为什么杀他?”
庄清河沉默了许久,回答:“那年我搜集了一些庄杉的罪证,寄到了公安局,可是两天后那些东西就被截下来了。”
他抬头看向宋明山,说:“高飞干的。”
宋明山只愣了一秒不到,然后就想都不想地否定:“不可能。”
“你看,你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庄清河神色呈现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平淡:“你相信我肯定有罪,就像相信高飞一定干净。”
"但是,也许你认为的好人你没想得那么好,就像你认为的坏人,没你想得那么坏。"
宋明山半天没说话,他不知道哪个真相更让他震惊,到底是庄清河杀了高飞,还是高飞居然和庄杉串通一气。
庄清河神情淡漠,又说:“伥鬼横行,潜伏于体制内部,这是不争的事实。”
“高飞失踪的那天,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我把他叫了过去。”
“我对他动手了。”
“因为我要取信于庄杉,只能这么做。”
“事后是我告诉庄杉,血会渗进地板缝,不仅要换地板,而且连地板下面的水泥都要敲碎了重新灌。”
“那个血指纹,也是我教他提取的。”
庄清河抬眼看向宋明山:“你还记得吗?他真的教过我们很多东西。”
宋明山看着庄清河,脑中还在嗡嗡作响,整个人都陷入震惊的眩晕中去了。
是的,高飞曾经真的教过他们很多东西。
宋明山的父母当年因入室抢劫惨遭杀害,宋明山当晚正好在同学家留宿而逃过一劫。那年他才十来岁,刚读初二。
高飞负责这个案子,因此跟宋明山有了接触。
犯人最后被逮捕归案,然后伏法,但是宋明山的父母却不可能复活了,留了宋明山一个人在这个人世间。
在那之后,高飞定期给宋明山生活费,并负担了他读书时期的所有费用。
高飞对宋明山来说,是恩人,也是第二个父亲。
那时候有人劝高飞,干脆办理手续把宋明山收养了,但是高飞拒绝了。
他说:“这个孩子有自己的父亲,他不缺父亲,只是缺一个照顾他的人。”
在宋明山那里,高飞接替父亲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所有事,但却从没有想过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回报。
宋明山有意无意地开始模仿高飞的言行,甚至他走路的步伐,以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速度成长着。
后来他甚至受高飞影响读了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南州的一个分局,开始只是一名见习刑警。
高飞那时在南州市公安局任职,是那种能力很强,却一直仕途不顺的人。
在宋明山的印象里,高飞就像被磨合得很好的家具一样,温和又平润。
在自己少年之时,家庭分崩离析之际,他清楚地记得是这个人将他的世界一点点仔细整理,让他拥有了不算糟糕的成长经历。
像高飞那个年龄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因妥协而收起了骨子里的风暴,变得看似温和。而高飞却像是从来不曾有过棱角,他天生拥有让人信赖的能力。
宋明山在分局任职的那两年,只要休假都会去高飞那里。
两人的相处,跟真正的父子也没有什么区别。高飞也对宋明山倾囊相授,把自己所有的本领和经验都交给他。
亦师亦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一直到现在,高飞都是宋明山见过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能琢磨。
不知道从哪天起,宋明山再去高飞那里的时候,经常碰到一个少年。
少年长了一张异常好看的脸,可却时不时会溢出一种不符合他那个年龄的机敏,宋明山无数次逮到他察言观色的眼神。
这个少年就是庄清河。
高飞经常给宋明山讲一些办案时积累下的经验,每次庄清河都在旁边全神贯注地听着。这种类似“偷师”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任何不满,高飞反而对他非常赞赏。
有次高飞甚至对宋明山说,这孩子比你学得还快啊。
宋明山也在这种情况下和庄清河一天天熟识了起来,那个时候,宋明山是真心把庄清河当弟弟看的,尽管并不知道他的来历。
关于高飞和庄清河两人如何相识,又为何亲近,宋明山是问过的。
但是他们好像在共同守护一个秘密似的,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宋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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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回来晚了。
所以今天就双更吧。
【今天双更,上面一章别漏了。】
高飞失踪在庄清河出现的两年后,那是一个让人交口称赞的金秋。
宋明山这天值完班就去了高飞那里,当天庄清河也在。
南洲这个城市浮华又璀璨,掀起这张光鲜画布的一角,里面是和别处一模一样的市井人间。
高飞的家在一条小巷里,一走进巷子就有浓重的生活气息。街头巷尾都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一扇扇玻璃窗里透出昏黄的光。
那是生活中最真实又琐碎的写照。
高飞和庄清河一老一少,做饭的任务一般都会落到宋明山身上。
这天宋明山做好饭,高飞匆匆吃完,把碗一放就坐在窗边摆弄自己的无线电台。
他是一个资深的无线电爱好者,而这天对于无线电爱好者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M国在这天正式启动了一项计划,名为“国际空间站业余无线电通讯计划”。
这是该国的科技教育项目之一,这个计划可以给全球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提供机会,和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直接通信。
高飞听着广播,说:“不知道我能不能跟宇航员通上话。”
庄清河:“总有一天能连到的。”
高飞朗声大笑:“我还有几年好活呢?”
庄清河的天真和不圆滑在此时显露出来了,终于也像个没心机的孩子一样说了傻话:“等你哪天不在了,我替你接着连,总有一天能连到的。”
高飞低头笑了一会儿。
这天也是无线电爱好者的狂欢。
国内的电台因为这个计划的发布,也办了一期节目,连线采访了几个小年龄的无线电爱好者。中间环节问到对方的理想,可能是受国际空间站业余无线电通讯计划的影响,几个孩子都回答说以后想当宇航员。
高飞听着电台里的声音,突然问一旁的庄清河:“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有没有想法?”
庄清河从圣经里抬起头,回答:“我想当救世主。”
这话太狂妄了,高飞这样的厚道人都忍不住笑了,问:“你觉得什么是救世主?”
庄清河回答得很认真:“救人于苦难之中的人,就是救世主。”
想了想他又说:“警察就是救世主。”
高飞:“可是警察不光是救人,必要时也得杀人啊。”
庄清河不改观点:“警察杀的都是坏人。”
高飞:“杀坏人救好人,那是执法者,不是救世主。”
庄清河还是坚持:“警察杀一个坏人,可能就能救一百个无辜的好人,就是救世主。”
高飞笑道:“那不是救世主,杀一人救百人,救世主不会干这种事。”
这时,宋明山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到队里来的电话,说临时有任务,让他提前归队。
夜长风冷,天黑得很早,宋明山走到门外的暮色中时,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
隔着玻璃窗,高飞头发花白,老旧的台灯照出他的剪影,那大概是可以用来作为“父”的形象宣传海报的样子。
那是高飞留给宋明山的最后一个画面。
“宋明山。”
耳边庄清河的声音将宋明山再次拽回现实。
庄清河说:“我饿了。”
他说:“宋明山,我饿了……”
听到这句话,宋明山又想起一些事,也是高飞失踪前不久。
那段时间,庄清河很热衷于跟宋明山掰手腕。十来岁的庄清河还是个嫩瓜秧子,当然比不过青壮年的宋明山。
但是庄清河很要强,他看起来对自己的弱小很不满意。他每次见到宋明山都要跟他比掰手腕,还要计时。
庄清河似乎把宋明山当成了力量标尺,通过掰手腕坚持的时间长短来验证自己力气的增长。
每次掰手腕,庄清河都用尽全力憋得一脸通红,在被宋明山把手背摁到桌上之前,到最后一秒都不肯放弃。
当时宋明山就觉得,这个人太好强了。
高飞出事前不久的一天,他们又坐在桌前掰手腕。宋明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看他可怜想让他赢一次,但又不好让得太明显。
也可能只是想逗他。
反正宋明山这天收敛了一些力气,给了庄清河一种觉得自己能赢的错觉,导致他整个人都卯足了劲儿。
两人胶着了许久,庄清河被激起了斗志,就在宋明山分心想着要不要让他赢一次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咔嚓”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
接着,整个巷子里都是庄清河的惨叫。
医院门口,夕阳残照,路边的店铺被残阳照得古旧金黄。
“宋明山,我被你弄骨折了。”庄清河举着包得像叮当猫的圆手谴责宋明山,他脸上的绒毛在夕阳的金光下清晰可见。
宋明山此时是真的敬佩庄清河了,毕竟掰手腕能硬生生把自己手掰到骨折的人也不多见。
之后的那段时间,庄清河挟圆手以令宋明山,每次见了宋明山就吵吵着要吃的,也是这句话。
“宋明山,我饿了。”
宋明山心虚啊,那段时间没少被他敲诈。
后来直到高飞出事,庄清河手上的纱布都没拆。
高飞失踪后,宋明山的脾气简直坏到了极点,时常疯了般找到庄清河,质问他师傅的下落。
庄清河却始终缄默。
随着时间的流逝,高飞也逐渐被人淡忘了。只是很偶尔地会从认识他的人的叹息和唏嘘中跳出来,就像一个幽灵的闪现。
后来,连这种偶尔的闪现也不存在了,本就闪烁的影子,就此暗了下去。
宋明山经常会想,除了自己,还有人记得他吗?
显然还是有的,最起码宋明山能感受到,往后那么多年,他每次在庄清河面前提起高飞,这个人眼中的怯意和躲闪。
或许说是心虚更准确。
这也是宋明山怀疑庄清河的重要原因。
“宋明山,我饿了。”
坐在对面的庄清河又重复了一遍。
宋明山从记忆中抽回思绪,问:“你想吃什么?”
庄清河抬起头,那双眼睛像两颗沉甸甸的黑珠子,他看着宋明山:“汉堡,我想吃汉堡。”
宋明山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庄清河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有着非凡的含义。
对视了几秒之后,宋明山收回视线,对陈明说:“去买汉堡,回来我给你报。”
大概半个小时后,陈明拎着某著名样快餐品牌的打包袋走进来。宋明山接过袋子,把东西放到庄清河面前,说:“吃吧。”
庄清河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打开袋子。
宋明山的视线始终停在他的手腕上,然后突然撇开脸。
庄清河拆开汉堡的包装纸,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咬了一大口,说:“好久没吃汉堡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念念不忘。”
这句话其实是很怪的,汉堡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何至于多年吃不上,又何至于多年念念不忘。
宋明山却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临近中午的时候,闻讯而来的上级领导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怒道:“宋明山他疯了吗?”
“现在什么时期?还在用这种手段审讯。马上让他给我停下!”
就在旁边人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宋明山走进来,对发脾气的领导说:“他已经交代了,明天早上去郊外抛尸地点认尸。”
庄清河吃完汉堡之后,就交代了抛尸地点。
领导看着宋明山充满血丝的双眼,和近乎空洞的眼神,愣了一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最终只是冲着他喊了一句:“你等着受处分吧!胡闹!”
送走领导后,宋明山一个人来到刑侦大队的院子里。
院子里种满了杨树,寒风吹过,干枯泛黄的叶子哗哗作响,在阳光下影影绰绰。
深秋的风像把矬子,把日光打磨得更加锃亮。
宋明山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一个人在秋风中沉默着。
下午,宋明山请来了本市著名的犯罪心理学家盛老。
车子到了公安局门口,宋明山站在门口亲自迎接。
盛老头发花白,气质儒雅,很有老学究的气质,一双眼睛充满了智慧的光芒,他见到宋明山就朗声道:“宋局长,叫我过来干什么?”
宋明山对盛老很是尊敬,两步上前:“遇到个难题,请您老来给我答疑解惑来了。”
“哦?还有你宋局长搞不定的事?”
“有一个......”宋明山顿了顿,接着说:“一个疑犯,我有点拿不准,想请您帮忙看看,您可是测谎专家啊”
盛老问:“是不肯招认吗?”
“不是。”宋明山又顿了顿:“招认了,但是......”
盛老闻言来了兴趣:“招认了,那你还有什么拿不准的?”
宋明山没说话,只是拍了拍盛老的肩膀。
盛老了然,笑了笑就不再多问了。
宋明山引着盛老,找了一间没人的资料室进去。
陈明从拐角处出来,正好看见两人的背影,见状蹙了蹙眉。接着就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在门口屏住呼吸探听里面的声音。
资料室内,显示屏上是庄清河接受审讯时的监控录像。
“高飞失踪的那天,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我把他叫了过去。”
“我对他动手了。”
“因为我要取信于庄杉,只能这么做。”
“事后是我告诉庄杉,血会渗进地板缝,不仅要换地板,而且连地板下面的水泥都要敲碎了重新灌。”
“那个血指纹,也是我教他提取的。”
庄清河的声音透过监控画面响起,宋明山看了一遍又一遍,都找不到他撒谎的痕迹。
播放完之后,宋明山转头道:“盛老,你怎么看?”
“嗯......”盛老为人严谨,没有马上给他答案,而是又操纵鼠标,将视频又看了几遍才说:“他没有撒谎。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没看出来。”
“......”
察觉到宋明山脸色并不好看,盛老笑了起来,说:“开个玩笑,干嘛板着个脸。”
“你说他这个时候已经五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在这种情况下,人的反应能力下降,防备松懈。”
“如果撒谎的话,肯定会有明显的反应。”
“我测谎可还没出过错,希望他别打破我的记录。”盛老朗声大笑了几声,然后说:“行了,那就这样了,我今天还约了学生见面,得走了。”
宋明山:“我送您出去。”
陈明站在门外听到这里,就在两人开门前闪身离开了。
第二天,宋明山亲自押解庄清河前去认尸,办完相关手续已经是十点多。
上车前,宋明山突然问庄清河:“知道我们大院里为什么种这么多杨树吗?”
庄清河不明所以地看向院子里喧哗不止的白杨树,稀疏的树隙慵懒地筛着阳光,投下丝丝光线。他想了想回答:“杨树耐寒,抗干旱。”
好歹是当过园丁的人,庄清河当初为了能胜任这份工作,看了不少园艺和植物相关的书籍。
宋明山指着近处一棵杨树的躯干,问他:“你看这像什么?”
白杨树的躯干上一个个的疮疤,那是修枝后,疮口处留下的痕迹。
“像不像眼睛?”宋明山在旁边发问。
庄清河又看了一眼,确实很像。而且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放眼过去,整个种满白杨树的大院里,都是眼睛!!!
站在那里,就像被没数不清的沉默的视线盯着。
那种感觉让人心悸,庄清河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又被身后押解他的刑警推向前。
宋明山看着院子里的白杨树和那些眼睛,说:“很多单位大院里都种了白杨树,每天穿行其中就像被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这是给我们的警示。”
“人的良心是时刻都被审视的。”
宋明山转头看向庄清河:“庄清河,正义之眼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的。”
庄清河在押解下上了一辆押运车,加上宋明山本人,车上一共配置了四名刑警。前方驾驶和副驾驶分别一位,宋明山和陈明则和庄清河一起上了后排。
后排的座椅是面对面的。陈明率先上了车,然后是庄清河,宋明山最后上车。
宋明山上去后,陈明已经和庄清河坐在了对面,于是他便庄清河对面坐了下来。
空间不大,面对面坐下后,人和人的膝盖就抵在了一起。宋明山并了并腿,有意避开和庄清河的接触似的,稍微侧身坐着。
一路无话,几个小时后,押运车来到郊外。
庄清河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突然说:“宋明山,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法律可以制裁我,却不能保护我?”
“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的法律本身就有问题呢?”
宋明山没说话。
庄清河又说:“自我出生起,在我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几乎都在把我往恶的那条路上逼。”
“全世界都在逼我做一个坏人,一直撑到现在,我已经很尽力了。”
宋明山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庄清河继续道:“宋明山,我是什么时候想通的?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一直以来想要的那种自由可能是一场骗局。以前是我太天真了,其实自由就是自由,哪有什么向上和向下的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