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试中,秀才看似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功名,但真考起来,也很难了。
相比之下,一个身份低微的青楼女子被骗了一场,顶多算是民间纠纷,告官的用处都不大,若是遇到“讲究”些的官,不仅不会责备秀才,还会治青楼女子一个冲撞有功名在身之人的罪过。
兰微霜因为个人喜恶,一句话革了秀才的功名还不许他再考、断绝了一个书生的前程,自然算作“暴君”。
他暴得很愉快。
这是第一件事,说完之后,谢淮清接着说起:“陛下,放在乌金院门外的自行车,被人开了万两黄金的价。这价码已然很高,臣觉得很难再有人为了未曾见过、也不会使用的一辆车驾开出更高的价钱,所以擅自做主,已经将它卖掉了。”
兰微霜有点意料之外:“这么快,竟有人开这么高的价?”
谢淮清颔首:“这万两黄金和此前乌金院蜂窝煤生意的盈利一起,如今都放在乌金院的库房里锁着,库房已经快要满了,陛下仍然不取回宫中吗?”
兰微霜视钱财如粪土、气定神闲地说:“没事,继续放着吧。”
反正他在大夏的时候不会缺钱花。系统这边,把那些钱登记为完成任务后可以带去新世界的硬通货时,只需要核实事实存在就行,不用存入实物,很方便。
谢淮清倒是更加看不懂兰微霜的用意了,不过他没有多问,只道:“是。”
两件正事说完了,谢淮清正想逾越地问下兰微霜今日要不要出宫,承恩殿外守着的大太监九思突然高声通传:“陛下,翰林院编撰俞飞声大人求见!”
俞飞声这个翰林院编撰只是从六品的官,没有皇帝宣召,他本来没有资格主动面圣,这次是“特事特办”——俞飞声见了丞相谢照古,说有稀奇的贵重之物想要进献给陛下。
谢照古一看,的确挺稀奇,听说了来历和价钱,琢磨着便帮了俞飞声这一把——正好,通过俞飞声面圣献宝,可以再了解了解陛下如今的行事偏向。
端看俞飞声献宝之后,陛下接不接、是赏是罚还是无动于衷,最坏的结果么……陛下已经许久没有砍人脑袋了,俞飞声运气不要太坏的话,丧命该是不至于的。
而且反正是俞飞声主动求过来的。
兰微霜听到俞飞声要献宝,回想起昨日在涉江楼旁观过的那场差点叫出十六万两的镇纸拍卖,突然一顿。
没有马上回应九思的通传,兰微霜抬眸看向谢淮清。
谢淮清熟稔道:“臣回避一下?”
兰微霜眨了下眼:“买下自行车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不会这么巧,正好是俞飞声吧?
谢淮清理解到了兰微霜的意思,微微一顿:“臣不知。臣的下属只说,是个穿着富贵但只是管家的人带着小厮搬来的金子,钱货两讫。”
两人都沉默几息,然后兰微霜一摆手:“罢了,等下看看就知道了,你先回避一下吧。”
谢淮清便再度藏到了承恩殿内的屏风之后。
俞飞声很快带着要献上的宝物过来。
一看被抬进来的东西,兰微霜和屏风后的谢淮清都哑然了。
——当真是兰微霜那辆自行车。
它以带给了兰微霜万两黄金的方式,再度回到了兰微霜眼前。
俞飞声行礼之后,介绍道:“此物名叫自行车,乃是城中最初创办制出蜂窝煤的乌金院东家、一位名叫何妨的商人,出海自海外带回,据说只要平衡得当,人可以自己骑着它行驶,如同马车一般,但更加轻便。陛下万金之躯,自是马车更为舒适、何须亲自动手,臣献上此物,仅因为它乃罕见之物、制作精良,工艺非同一般,想博陛下一乐。”
兰微霜沉默片刻,在俞飞声心里开始打鼓时,突然问他:“这般稀罕,俞卿花了多少银钱?”
俞飞声作揖道:“臣家中薄有资产,并未花多少。”
兰微霜沉默地看着他。
薄有资产,等于富可敌国是吧。
俞飞声虽然家里有钱,但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知道万两黄金并非小数目,所以有意没有说明具体价码,不希望陛下的注意力放到钱财而非献宝上。
但陛下一沉默,俞飞声就不禁揣测,是不是他自作聪明了?
贸然入宫献宝本就是冒险之举,还自作聪明地迂回……俞飞声作揖更深,赶在兰微霜开口之前主动补充道:“此物罕见难得,那何商人出海来回也饱受风险,故花了万两金子。”
兰微霜想,他的确受了点风险,毕竟抽奖能抽出来个什么,很有不确定性,这自行车就是这般风险下得到的……嗯,饱受风险。
“俞卿平身吧。”兰微霜见俞飞声都快九十度俯身了,这才想起来忘了免礼。
俞飞声松了口气,站直了。
兰微霜想了想,又说:“俞卿特意入宫献宝,心意难得,可有什么想要朕赏赐的?”
兰微霜敢问,俞飞声还真敢提。
而且提得毫不犹豫:“臣想求陛下赐婚!”
兰微霜:“……”
这献上贵重之物再求人办事的路数,怎么有点熟悉呢……贿赂到皇帝头上来了!
今科状元郎不愧是敢在翰林院拉着相好光天化日厮混的人物。
“你想求谁和谁的赐婚?”兰微霜好整以暇地问。
俞飞声觉得,陛下这语气听起来,能办!
于是他更加大胆:“陛下,臣与御田郎慕笛玉情投意合,您……此前也已知晓,臣想求陛下赐的便是这桩婚,还望陛下成全!”
虽然有心理准备了, 但看到俞飞声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兰微霜还是感觉被噎了噎。
“你们二人皆是男子。”兰微霜好整以暇地说。
俞飞声:“是。”
兰微霜又说:“皆在朝为官。”
俞飞声:“是。”
兰微霜笑了下,又跟唠家常瞎打听似的问:“可见过彼此亲眷了?双亲都认可了?”
这个问题让俞飞声顿了下, 然后如实回道:“不敢欺瞒陛下, 并未见过双亲。”
“笛玉家在南边桂城, 平日与家中只能书信往来,见面不易。臣虽是馥城人,但家中……本来并未告诉家里人, 但前些时日双亲欲为臣相看亲事, 昨日更是直接把媒人请到了家中。”
“昨日臣二人街上闲游, 不巧碰上了臣家中出门采买的仆人, 不由分说催臣回家见媒人、又说什么臣要成亲了家中有喜事真好,让笛玉生了误会。”
兰微霜挑了下眉:“于是你今日便来求赐婚了?”
俞飞声回道:“……不仅因为这个误会。这误会, 臣与笛玉解释清楚了, 他并未生气, 却也生了退意。”
所以俞飞声不敢再只维系当前状态。
昨日, 俞飞声回家后, 先一如既往拒了相看亲事,又当着祖父母、父母和家中不少仆人的面, 公然说了自己这些年死活不肯成亲的真实原因——
并非从前说的考不上进士就无心成婚,而是他有断袖之癖!以前没有跟家中坦白是觉得反正这辈子也遇不到真心相爱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现在他已经和同科的探花郎好上了,陛下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 俞飞声轻咳了声, 对兰微霜道:“臣……这说法,使了个心眼, 让家里误以为陛下您对臣与笛玉之事是满意的。”
兰微霜笑了下。
俞飞声这说法着实移花接木了——兰微霜的确知道俞飞声和慕笛玉之间的关系,也的确没有加以惩处拆散,但他只是不管而已,和“满意”划不上等。
“满意”是要明确表态的,没有不满意不等于满意。
不过,俞飞声那样一说,他家里人却也没有完全相信,只是又觉得俞飞声纵然胆子大、应该也不至于大到敢编排陛下,即便是在自己家里。
于是,半信半疑的俞家人表示,你既然说陛下满意你们,那行啊,让陛下给你们两个大男人赐婚呗,圣旨下来了,我们就算气死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俞家人这其实是有意“刁难”,他们不知道当今陛下是不是真的私下对俞飞声和慕笛玉的关系表示过满意,但他们觉得,哪怕是真的,陛下也不可能明旨给他们赐婚——那根据结果来看,没有赐婚,就说明“陛下满意”的话是假的,赶紧断了,好好的搞什么断袖!
俞飞声用移花接木的话术想让家里人认了,俞家人也牵强附会地给他出难题。
不过,虽然俞家人很不满俞飞声断袖的怪癖,但并未断他钱财取用。
俞飞声从家里往外搬金子买自行车,俞家人也没阻拦,只是阴阳怪气地问他这是要置办聘礼还是嫁妆。
兰微霜听到这里,忍不住想,谁能预料到是置办“贿赂”呢。
俞飞声这位状元郎,还挺敢想敢做,行动力挺强的,昨天刚跟家里出柜,今天就跑来宫中献宝想要换个赐婚的圣旨。
兰微霜不禁好奇:“若是朕方才没有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你要如何提出来赐婚之事?”
俞飞声诚实回道:“臣预备见机行事。”
兰微霜一笑,又问:“那你来求赐婚,慕笛玉可知道?”
俞飞声略露愁色:“入宫面圣前一刻,臣托人送了封信给他,他此时该是知道了。”
兰微霜眉梢轻挑,敲铃唤来九思:“宣御田郎慕笛玉过来。”
俞飞声看着九思领命出去,又回头对兰微霜解释道:“笛玉性情温平谨慎,若臣事先与他商量,他定不同意,但若是臣先斩后奏,他也不会因此与臣生气,臣便这般行事了。”
兰微霜懒洋洋的,没有表态。
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润喉,又拿起手边的话本翻看,等着另一个当事人过来。
慕笛玉来得比兰微霜预料得快。
九思带着神色匆匆的慕笛玉进来,巧的是慕笛玉和俞飞声一样,也是带着东西一块儿来的,而且被布遮着、看起来不大一般。
九思躬身禀道:“陛下,传话的太监半路上遇着了正好想要面圣的御田郎慕大人。”
慕笛玉俯首作揖:“臣慕笛玉,参见陛下。”
“平身。”兰微霜看向慕笛玉身侧被抬进来的东西,“慕卿这带的是什么,也是来同朕献宝的?”
闻言,慕笛玉趁着平身站直的动作间隙,快速扫了眼俞飞声和他身边的“宝物”,不忍直视地收回视线,然后对兰微霜道:“臣不敢托大,但此物的确有所用处。”
说着,慕笛玉掀开了盖在上面的布,露出带来的东西本体来——兰微霜虽然没有用过,但也认得出来,应该是个农具。
主要是上面还带着泥,像是刚从地里出来,为了面圣潦草擦去了大一些的泥块,加上慕笛玉如今的官职,认不出这是农具都难。
慕笛玉将布整理了下,搭在农具的木架上,腾出手,又回身对兰微霜作揖道:“陛下,臣侥幸得陛下赏识,这几个月在御田之中丝毫不敢懈怠。”
“御田之中能人颇多,臣与几位老农匠一起,对时下最常用的耕地农具进行了改良,经过初步试验,以此改良农具同时行耕地播种之事,效率可比此前提高三倍有余。”
闻言,兰微霜正色了些。
原本在旁边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尤其不敢看慕笛玉此刻脸色的俞飞声也不禁侧过头,看向被慕笛玉带来的那副农具。
慕笛玉又补充道:“这几日刚下地试验,其实还在不断调试当中,有望最后改良效果更佳。”
兰微霜了然:“原本没这么着急呈上来,但你没想到俞飞声这么招摇,担心他惹怒朕,便急忙把这改良农具初版带过来,想让朕高兴?”
慕笛玉面露惭愧:“陛下,臣……”
“无妨,这农具你们御田继续研究便是,朕等着看结果。若是改良成熟、推广开来,的确是大功一件,御田上下皆有赏。”兰微霜悠悠道,“眼下,来说说你们俩之间的事。”
慕笛玉和俞飞声彼此对视一眼。
“俞飞声要圣旨赐婚,朕寻思着看个热闹,问问你是什么想法。”兰微霜饶有兴致地说。
慕笛玉揣度着兰微霜此刻的语气,慎重回道:“全凭陛下做主。”
兰微霜点了点头。
全凭陛下做主,意思就是他对赐婚没意见。
兰微霜不禁好奇:“若是你突然被赐这么一桩婚事,你家里人不会受惊?”
经过兰微霜正好点了他去务农、做这御田郎,以及兰微霜此前提醒了他和俞飞声在翰林院的事之后,慕笛玉反正是不想尝试在兰微霜面前说谎这个行为的,而且这事儿也没必要说谎。
慕笛玉又看了俞飞声一眼,然后回道:“回陛下,吃惊当是会有的,但臣家中长辈应该不会受到惊吓……长辈们知晓臣心慕男子,臣如今已二十有五,家中早放弃了将臣掰回正途,只担心臣仕途有碍,若是陛下亲旨,家中……兴许还会为臣高兴。”
兰微霜挑了下眉,然后给了应允:“行了,都回去等圣旨吧。九思,宣召礼部尚书。”
兰微霜心想,我可真忙。
俞飞声带来的自行车留下了,慕笛玉带来的改良农具自然还得抬回御田那边去,两人一板一眼地退出了承恩殿,其实心里俱是还有些懵。
就这么顺利,陛下同意了?
这两人离开后,自行车被九思安排宫人小心抬了下去。
很快,承恩殿又迎来了新的客人——礼部尚书。
兰微霜看着对方,觉得也算是老熟人了。
“朕有个新想法。”兰微霜慢条斯理道,“需要辛苦季大人。”
礼部尚书季三顾:“……”
无端的,礼部尚书预感不太好。
但他能说什么呢,只能揖手道:“陛下言重,为陛下分忧乃臣之幸。”
兰微霜轻轻颔首:“那就好。朕觉着当今的婚嫁礼制太死板,想改一改。”
季三顾舌头有点发颤:“……陛下是觉得……想往哪方面改呢?”
“朕方才回想了这方面的礼制章程,”其实是直接问了系统了解的,兰微霜道,“双亲可以强制子女的亲事,太离谱了。”
季三顾心肝都开始颤了,就这?哪里离谱了?
季三顾:“陛下,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古以来,臣子跟皇帝叫板,这叫有不臣之心,季大人怎么总犯这毛病?”兰微霜一派不讲道理的态度。
季三顾忙道:“微臣不敢!微臣惶恐,陛下……”
“季大人,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百姓是朕的百姓,他们的婚丧嫁娶自然只能朕来强制,他们的父母也不行,明白了吗?”兰微霜拍板道,“婚嫁之事不都要在府衙登记在册吗,往后加一条,要嫁娶的本人都到场、点头同意才行,强制他人婚嫁者、即便是至亲,也要受到惩处。”
虽然这盲婚哑嫁、孝道为重的时代,这样也断绝不了非自愿婚嫁,但“父母可全权决定子女亲事”这样的规矩,官方态度是认可还是否定,也是能影响一些的。
最重要的是,这看似只是一个小改动,却触动了父辈对子女的控制权。父权对上皇权,皇权碾压式胜利,也算是以毒攻毒了。
系统因此欢快地恭喜兰微霜,暴君行为打卡加一!
季三顾很发愁,觉得陛下这样做不好,有碍伦理纲常,但见劝了也没用,又不敢继续唱反调,便宽慰自己往好处想——
陛下行事作风向来如此,此番想来也必有其深意,陛下不墨守成规是个好事啊,只是陛下这不墨守的步子迈得有些大了而已,他们做臣子的,应当好好领会陛下的深意,不要总是挑战陛下的威严。
陛下如今脾气真好啊,只是口头上喜欢用“你是不是有不臣之心”恫吓罢了,实际上一点砍脑袋的意思都没有啊!
季三顾寻思下来,竟很快便自己说服了自己,对兰微霜俯首作揖道:“婚嫁之事乃人生大事,觅得良人方为正道,陛下为家家户户夫妻能恩爱和睦而思虑周全,双亲和睦而子女得其养,精心教养下更能出人才为国献力,既是体恤百姓、使民生欣欣向荣,亦是与大夏千秋万代紧密相关……实乃民之幸也!国之幸也!微臣谨遵圣令,必尽快带领礼部修改完善婚嫁章程。”
兰微霜:“……”
这位礼部尚书有点夸张了。
不过,季三顾不再唱反调,兰微霜也省点口舌功夫。
“还有几条,季卿也一起改了吧。”兰微霜姿态闲散,想一出是一出似的,但季三顾严阵以待。
兰微霜:“丈夫打杀妻妾,妻妾打杀丈夫,两种情况同罪同罚。人命相关,不能仅听一面之词,需彻查。”
季三顾:“是。”
兰微霜:“此前只许丈夫休妻,往后改为妻妾均能提出离婚,既然走到提离婚的地步,便不要再强行调和、加以阻碍。”
季三顾:“……是。”
兰微霜:“一夫一妻方为正道,但强令禁止纳妾恐生事端、多出暗中迫害,故丈夫若纳妾,妻子亦能行同样之事,此等情形下,通奸之罪不成立、不允刑罚。”
季三顾:“陛下……”
兰微霜懒洋洋的:“听见了吗?”
季三顾咽了下口水:“……是,臣记住了。”
天大地大,这时代封建皇权最大,父权夫权往边上去。
施行起来虽有难度,但仍是皇帝态度有其影响力、皇帝定的政策有其约束力,总归如今的婚嫁章程已经够不人性了,这些举措不至于使情况更差,这会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改变过程。
也是兰微霜打卡暴君行为的过程——系统说了,针对固定对象一天只能算一次打卡,但对这种规章类的,一条不同的内容就能算一次。
所以,这么说下来,兰微霜当前积攒未消耗的打卡次数有四次了。
“还有……”
兰微霜还没说完,但礼部尚书季三顾已经神情憔悴了,心想怎么还有“还有”……
“朕寻思着,天下之大,只有男女夫妻颇为单调,往后同性之间,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亦可结为爱侣。”兰微霜道。
季三顾怀疑了下自己的耳朵,一时差点御前失态,最终喉间滚动、千言万语压了下去,只留一句:“陛下胸怀宽广,容人之心堪为圣人,臣领命——”
兰微霜满意地点点头,又用随心所欲的语气说:“这么多改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看见成效,朕等不及,便先赐一桩婚事率先热闹热闹吧。朕瞧着翰林院编撰俞飞声与御田郎慕笛玉甚为相配,季卿待会儿路过勉勤殿,便顺道把朕的旨意传达给丞相吧,让他代朕拟旨,给这二人赐婚。”
一条一条压下来,季三顾这回终于没忍住,还是表情扭曲了下、失态了。
他连忙调整好表情,恭恭敬敬地领命:“是,臣稍后便去。”
兰微霜:“别稍后了,现在就去吧,朕话已说完,季卿可以退下了。”
季三顾便行礼告退。
直至走出承恩殿的院子,季三顾才表情重回崩裂——倒霉啊,这俞飞声和慕笛玉真倒霉啊,陛下要推行婚嫁新政,新政上任三把火,烧着了俞飞声和慕笛玉,这二人哭都没地哭去。
还不能哭,毕竟是陛下赐婚,他俩还得捏着鼻子和彼此这个大男人装和睦……光是想想,就惨绝人寰。
如此对比,季三顾突然不觉得自己这个礼部尚书难做了!
见着了人, 谢照古道:“季大人,可是礼部有事?”
季三顾苦笑了笑:“我刚从陛下的承恩殿过来,可不单是礼部有事……”
谢照古凝了凝眉。
“谢丞相, 我受陛下嘱托, 代为传达旨意。”季三顾又道。
谢照古忙行了一礼:“谨听陛下口谕。”
季三顾叹了声气:“陛下吩咐谢丞相您, 代陛下拟一道圣旨,给翰林院编撰俞飞声和御田郎慕笛玉赐婚。”
谢照古正欲领旨,听到最后两个字骤然一愣, 错愕地看着季三顾。
季三顾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道:“确是赐婚, 并非我口误。”
谢照古:“……”
他回想了下俞飞声和慕笛玉的长相, 不禁说:“他们二人……瞧着不似有谁像女扮男装的啊?”
虽然谢照古早知道俞飞声和慕笛玉之间有私,但……这赐婚旨意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谢照古只能想到是两人之间有谁女扮男装被陛下发现了, 陛下惜才所以没打算惩处……
季三顾呛了一下:“咳咳……陛下的意思是, 要给俞飞声和慕笛玉这二位男子, 赐婚。其中来由有些复杂, 我寻摸着,不如叫其他大人也都来听听, 省些再传达打听的功夫。”
于是,勉勤殿的上下官员都过来了。
季三顾把刚才在承恩殿的来龙去脉照实一说, 一说一个刺激人,刺激得在场众人都面面相觑。
有人急了:“这……陛下这……陛下为何会突然有此念头啊!”
谁知道呢,他们陛下不一直这样吗。
谢照古问:“季大人, 未劝陛下?”
虽然这样问了, 但众人大抵心知肚明,劝是不敢多劝的, 谏言也是无用的。
但未曾想到,季三顾虽然也是满面犯难,开口却反在宽慰众人:“陛下想要大改当前的婚嫁章程,此举虽大刀阔斧了些,但历来改革便是不易的。”
“陛下上体恤臣子,先前废了跪礼。下怜悯百姓民生,先是派遣了精于农作的慕笛玉去御田——对了,我刚才来此处的路上,听闻慕笛玉带领御田农匠改良了时下的农具,于农人耕种大有裨益,方才已经带着改良农具去见过了陛下——”
听到这里,有人不禁插话:“如此,可谓堪入史册的大功一件,怎的悄无声息的?”
众人不禁一顿。
就是啊,陛下怎么没赏赐慕笛玉和御田的人呢……倒也赏了,赏了慕笛玉一道咬碎牙的赐婚旨意。
慕笛玉和俞飞声二人这会儿知道赐婚的事了吗?当真想看看他俩的表情啊!
话说,俞飞声这个上午是不是也刚去面圣过,还是以献宝的名义去的……
难怪陛下想要树典型,赐婚想到的是俞飞声和慕笛玉,这两人自己撞上去的啊!正好凑到陛下跟前了!
俞飞声献宝不知道合不合陛下心意,但慕笛玉这般功劳总该是不至于惹了陛下嫌弃的吧,毕竟慕笛玉是陛下自己亲封的破格四品御田郎……
陛下性情行事难以揣测,这二人若是因为惹了陛下不悦才被赐婚,那心里或许还好受点,若是因为让龙心大悦才被赐婚……可真是太倒霉了。
众人心里想法纷纷,但并不好当众议论出来。
礼部尚书季三顾停顿了下,跳过这个问题,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陛下识人善用,御田之事也是民生之重,但说来惭愧,当初陛下册封御田郎之时,在下竟怀疑过是……陛下胡来。”
在场众人又有谁没怀疑过呢?
季三顾:“御田郎之事都如此,更遑论陛下此前力排众议坚持让抄录郎谢缘君开办了万书阁,又将选秀变为了唯才是用、让各家闺阁女儿行走在外……桩桩件件,最初来看,皆是陛下格外大胆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