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少君好盘算,到这里了便想将我撇开一个人占便宜,”将容兆送进花轿前,乌见浒扶住他一条手臂,捏上手腕,“你想都别想。”
红袖下伸出白玉般的手掌,搭上他掌心,手指轻轻点了点:“别闹。”
容兆坐进轿中,轿帘落下,启行,往深山去。
乌见浒跟随在旁,留心观察四周——山是雪山,越往前行越荒芜,前前后后走过的山道俱都一个样,让他错觉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也或许他们是进了幻阵之中,若非有那些妖领路,只怕根本走不出去。
“这山里有幻阵,像是因这山上的云霭岚烟天然而成,你有否觉得,丹田有异?”
神识中响起乌见浒的声音,容兆稍稍感知了一下,的确不太对劲,丹田凝滞、经脉间灵力运转慢下,应是被这山间的幻阵影响了。
“再往前走,若丹田被完全封印,修为怕是会被压制到底。”容兆说着,言语间却无惧意,他与乌见浒都是剑修,即便灵力修为被封,也有自保之力。
“挺有意思。”乌见浒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更不将这点麻烦放在心上。
容兆“嗯”了声,这般浩渺的幻阵,他还是第一回见。
若非如此,兴许便不会有这里人人闻风丧胆的鬼域。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翻过这座雪山,真正进入了鬼域地带,说是鬼域,其实不过一片云遮雾绕的茫茫雪原。
日夜赶路再往前走了三日,妖大王宫殿已近在眼前。
最后一次在化了雪水的溪流边歇脚,乌见浒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容兆:“晌午我们便会入妖大王宫殿,傍晚拜堂洞房。”
这几日乌见浒早和那些妖混熟了,套了他们不少话,说起这些时,他眼中笑意戏谑,有意咬重最后四个字。
容兆却不见反应,只问他:“妖大王究竟是什么人?”
“对将要与你拜堂成亲的‘夫婿’很好奇?”
“我已有夫,”容兆淡道,“作戏罢了。”
乌见浒慢慢颔首:“应当是一只大妖,具体什么种类不得而知,修为未必有多高,靠那诡异幻阵才能在此作威作福,每年结一次亲,专挑那些误闯入这里落了单的倒霉蛋,将人精血吸干了再换下一个。”
“幻阵有破解之法?”
“目前没有,”乌见浒道,“但凡进来这里的修士都会被封印丹田,那些妖却不受影响,但进出鬼域的路只有大妖和他几个心腹知晓,这支队伍里也仅有领头的那个管事认路,我们即便原路返回,也走不出去。”
容兆偏头,看前方那些妖一眼:“那岂不是很麻烦?”
“是啊。”
说是这么说,却都没放在心上,只要能进去妖大王的宫殿,拿到了金丝雾蕊,总有办法出去。
他俩打的同一个主意,心照不宣。
“水要吗?”乌见浒将水葫芦递过去,容兆接过喝了一口。
盯着他逐渐洇湿的唇,乌见浒的视线停住。
容兆目光移过来,瞥见他这个眼神,眼里浮起点意味不明的笑,也未转开眼。
水葫芦递回来,乌见浒送到嘴边也喝了一口,唇抵上沿口,轻轻一抿,如同触碰面前人的唇。
容兆眼底笑意加深。
那夜在山洞里的那个吻,或许各自都意犹未尽。
容兆的鬓发被风吹得散乱,乌见浒伸手,帮他别去耳后,顺势滑下,轻摸了下他的颈:“傍晚与人拜堂洞房时,老实点。”
容兆笑了声:“这乌宗主你管不着。”
“容兆,我没有那么大度。”乌见浒的手停在他颈侧,沉声提醒他,容兆没理,转身回去花轿中。
之后重新启行,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晌午过后抵妖大王宫殿。
容兆被人安置在一处偏殿里,随手扯下盖头,却没看到乌见浒。
他传音过去:“你在哪?”
“无可奉告,”说着这样的话,那头的声音却颇为亲昵,“容兆,进来这里了,当然是各凭本事,毕竟金丝雾蕊只有一株。”
容兆直接断开了传音。
他看到宫殿一角那一排排的箱子,是他的“聘礼”,不是迎亲队伍抬来的那些,这里的箱子都挂着红绸,用实木压着,一看就知里头是有东西的。
容兆起身过去,随便点了个妖,命令:“打开这些箱子。”
小妖不肯:“这些都是大王的东西……”
“我的聘礼,我不能看?”容兆怫然道。
“但是……”
“打开。”
箱子到底开了,里头确实都是好东西,容兆一眼扫过去,却没有他想要的。
“金丝雾蕊呢?”他问,“妖大王答应以金丝雾蕊做聘礼,我才肯嫁给他,你们莫不是骗我?”
“自然不是,”小妖脱口而出,“金丝雾蕊还没开花,要到今夜子时,等你跟大王洞了房,便会有人将金丝雾蕊送来,急什么!”
容兆几不可察地蹙眉,猜到乌见浒或许早与人打听到这些,才会先一步离开打起了别的主意。
他也只能暂且按捺着,伺机而动。
之后有人来帮他换了一身更合适的喜服,重新梳妆。
小妖想解开他头上的发带,容兆没让:“就这样,不用换。”
这些小妖头一次碰上这般强势的新娘,想着他们大王新鲜劲还没过,只能忍耐。
暮沉时分,容兆重新盖上盖头,被人搀扶去前头正殿。
殿中闹腾得很,锣鼓喧阗、妖声鼎沸,他自盖头下方的视野里看去,一双丝质绣银纹的黑靴走近身前,红袍衣裾随对方走路的姿势款款摆动。
容兆隐约觉得怪异,不及细想,手中握着红绸一端,另一端被身侧人执起。
之后他们一起祭天恩,夫妻对拜。
周围欢快笑语声不断,妖大王婚礼是这里的妖们每年最热闹的节日,饱餐一顿还有酒喝。
至于新娘子是否真心乐意,谁管,反正明年又会换一个新的。
小妖们起哄:“大王亲一个!”
容兆拧眉,指尖缠绕上一缕邪气,对方贴近,不等他做出动作又退开,并未碰他。
那种怪异感愈甚。
便也作罢,他先被送入洞房,耐着性子等。
离子时不剩几个时辰,那妖大王若是喝高了,醉得不省人事最好,也免得他还要费心神应付。
子时之前,殿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伴着小妖谄媚的讨好:“大王您走这边,小的扶您。”
容兆坐于榻边未动,静静等着。
他再次从下方视野里看到了走近的鞋履和衣裾,对方停步在他身前,片刻,有小妖朗声道:“请大王和夫人喝合卺酒!”
半边瓢囊盛了酒递到面前,容兆伸手接了,左手背撩开一点盖头,送酒至唇边,一口闷下。
酒水入腹时,他慢慢咽下,弯向里的指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喉咙。
殿中烛火灭了几盏,妖仆们鱼贯而出,殿门阖上后,脚步声远去。
容兆的剑藏于袍裾下,随时准备释出。
却在对方气息贴下来时,他的动作一顿,改了主意。
隔着红绸盖头,妖大王的唇覆上他,轻轻一碾,旋即分开。
红绸自他们面前滑落,拂过彼此的眼,目光交触,一个藏着笑,一个满盛冷意。
乌见浒开口:“你知道是我?”
容兆也是方才觉出来的:“你挺能耐,还敢扮成妖大王大摇大摆在此出入。”
“一只成了精的山魑而已,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已经被我解决了。”乌见浒轻蔑解释。
“先前拜堂时便是你?”
“自然,”乌见浒笑道,“我总不能眼看着自己道侣和别人成亲。”
容兆问:“金丝雾蕊呢?”
“还有一刻钟,不急。”
乌见浒几分漫不经心地说,手抚上他面庞,容兆未再做声。
也不过几息工夫,却像被这样的静默无限拉长,直到容兆眼皮耷下,软下身,倒在了乌见浒怀中。
乌见浒嘴角笑意快速敛去,将人扶住。
殿外传来声音:“大王,金丝雾蕊将开花了。”
妖仆推门进来,双手捧着一开了盖的乌木锦盒,至乌见浒身前。
盒中浮着的,果不其然是金丝雾蕊——
金丝缠绕的根茎叶,上方是一团雾状花苞,尚含苞未放。
乌见浒看去,划破指尖滴下鲜血,花苞沾上他的血,最外一层的花瓣抖了抖,逐渐由雾状变透明再变成粉,慢慢绽开。
他搂住闭眼靠在自己肩上的容兆,握起他的手也划开一道,鲜血滴下时,花苞终于如被彻底唤醒,花瓣抖动着加快了绽放的速度,凝实成艳红的颜色。
“恭喜大王,终于开花了!”妖仆激动道。
乌见浒让放下锦盒,吩咐:“去备车,现在就走。”
对方一愣:“您今夜就要走?”
乌见浒挥手:“去吧。”
小妖领命退下。
两刻钟后,车停至寝殿门外,乌见浒将容兆抱上车,下令出发。
车门阖上,车轮辘辘而出,驶入夜色里。
乌见浒将装了金丝雾蕊的锦盒收进乾坤袋,低眼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容兆。
他的呼吸平稳,更如入了眠,也只有这种时候,容兆是格外温顺的。
手背轻轻摩挲上他的脸,乌见浒心头漾开些许微妙波澜。
除了幻境那三年,容兆与他少有和睦共处时,现在如此,以前更是。
也不是没有过短暂的平和,从前他们第一次在大比上交手,过后仙盟召集排名前列的年轻修士去一座孤岛上试炼,他二人抽签分到同一组。那半个月也算不打不相识,同心协力、共同进退过。
那时他们见识过彼此被异兽追得狼狈逃窜的糗态、为挖灵药一起跌下山崖滚作一团、落入阵中将后背交给对方一同破阵。也曾共饮山溪水、同枕谷中石,看同一轮明月,肆意畅聊过。
可惜到最后却因意气之争,为了最终的那个第一,他们选择了执剑相向。
回程比来时的一顶小轿快得多,仅一日便已抵鬼域边缘,有妖大王的人带路,他们顺利走出幻阵,回到了来时的那片山脉脚下。
乌见浒命人停车,下车去,交代道:“不用再跟着了,你们回去吧。”
护送他们出来的一众小妖们颇为不舍,为首的那个犹豫问道:“您还会回来吗?”
“日后再说。”乌见浒道。
小妖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入了深山之中。
乌见浒停步片刻,正欲转身,忽觉颈边一凉,一道剑意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颈侧。
他垂眼看去,身后响起容兆凛寒声音:“乌见浒,或者我该叫你妖王本尊?”
乌见浒回过身,看向他。
容兆眼神清明,唯见冷意,本该在十日后醒来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持剑与他对峙。
心念电转间,他瞬间明白了:“昨夜的合卺酒对你没起效,你是故意装出来的?”
“浪费了一杯好酒。”容兆讥讽道。
“果然,”乌见浒了然,“你还挺会演。”
“不比乌宗主你心思更多,更叫人大开眼界。”
乌见浒微眯起眼,好奇问:“容兆,你究竟如何做到的,在里面丹田灵力被封,也能悄无声息地将喝下的酒化去?”
上一回也是,他们修为相当,容兆却能以一己之力破开他设下的结界,容兆身上的秘密,远比他以为的多。
容兆自然不会说是邪术之法,长剑在他肩上用力一压,凉声道:“该是我问你,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让那些小妖以你为尊,对你唯命是从,拱手将金丝雾蕊送上。”
僵持片刻,乌见浒笑起来:“你几时发现的?”
“那些人重新给我送了身合身的喜服。”容兆嗤道。
乌见浒稍感意外:“竟是因为这个?”
“你画蛇添足了。”容兆提醒他。
“倒也是,”乌见浒认栽,“先前你身上那身破布,够不好看的。”
所以他才会命人送过一身衣裳去给容兆,但容兆这般警觉,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不对——施下障眼法后,他在那些小妖眼中就是那女修的模样,那些人无故又怎会另送一身合身的喜服给他。
“你早知金丝雾蕊的花期在昨夜,”容兆说得笃定,“先前执意邀我同行,为的是以你我的血共同助它开花?我的人去了哪里?那夜的那场飓风也是你借这里的幻阵弄出来的?”
既被拆穿,乌见浒便索性认了:“这朵金丝雾蕊本就是以我的血精养出来的,开花前离开北域养不活,便一直留在这边几十年了。你是我结契道侣,花期到来时须得你我共同以鲜血浇灌,使之开花。我也是迫不得已,至于元巳仙宗那些人,不过是送去了荒漠别处而已。”
虽已猜到大概,容兆依旧颇觉不快:“为何先前不与我说,非要用这种非常手段?”
“我说了,你会配合?”乌见浒将问题丢还。
“乌见浒,”容兆看着他的眼,“这荒漠上的金丝雾蕊,是不是只剩这最后一株了?”
似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晓,乌见浒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容兆心道果然,乌见浒此刻脸上神情已然肯定了他的猜测。
当日离开凉州城入这荒漠前,他曾再次碰到那自称无所无知的小摊贩,对方与他闲聊起金丝雾蕊,告诉过他两件事——
金丝雾蕊于妖丹有益,是妖族圣物。
荒漠上已有几十年未再见金丝雾蕊现世,自从当年,灏澜剑宗大批来人闯入其中,在金丝雾蕊所有可能的生长地放了一把地晦离火后。
“不如何,”容兆眼含讽刺,“只是没想到乌宗主这般本事,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不是,”乌见浒难得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容兆,那个每年抢新娘、吸人精血的妖大王真不是我,我都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是那只山魑鸠占鹊巢,我已经把它解决了。”
“你的修为在里头是不是根本没被压制,”容兆忽然话锋一转,“乌见浒,你究竟是人还是妖?”
乌见浒慢慢偏了偏头,看向容兆抵在自己颈边的剑,神色渐沉,不答。
容兆料到他不会回答:“金丝雾蕊是你养出来的,我同你争是我理亏,但你将我骗来这里,又用了我的血,就该知道事情不能善了。”
“容兆,我本打算分半株金丝雾蕊与你。”乌见浒道。
容兆讽笑:“你觉得我会信?”
“真的,我只能给你半株,”乌见浒说得认真,“你要是答应,我们便握手言和。”
容兆盯着他的眼,看不透他这话里究竟有几分真意。
“乌见浒,你知我为何一定要拿到金丝雾蕊?”
“你师尊答应了你什么好处?”乌见浒几乎立刻就猜到了。
“是啊,”容兆的嗓音很淡,“他答应给我九莲印,拿到九莲印,就等同拿到元巳仙宗半个宗主位,你说我要不要尽力一试?”
“半株不够?”
“自然不够,我师尊不会满意。”
乌见浒也像料到他的答案:“你说得没错,我若是你也不会让,你不会配合我,所以我给你喂那酒,可惜还是小瞧了你。”
“动手吧。”容兆不再说废话。
话音落时,剑锋一扫,随之推开。乌见浒立时做出反应,急速后退踏着云泽剑的剑意凌空而起,手中点墨释出鞘,一剑斜挑出去,强悍剑罡带着威压如水波一般急碾而出。
剑意与剑罡猛烈对撞,刹那间山摇地动,飓风卷起飞沙走石漫天飞舞。
容兆的第二剑已迎击而上。
剑啸长空、嘹唳不止,他们在这样的风沙肆虐中激斗,掀起沙尘狂浪,直斗得苍窘变色、天昏地暗。
斗剑逐渐演变成斗法,出了那幻阵,容兆被压制的修为已恢复如常,浩荡灵力伴随震动的剑意不断推出,乌见浒被迫回击,黑水灵力自他掌间暴击出去。
两相撞上时,容兆却察觉到他灵力流转间的沉滞,不由敛眉,隐约觉出不对。
不待他细想,只见山石崩裂、狂风呼啸,这一次却不是被他们波及——
大地震颤、黄沙翻滚沸涌,一座座的沙丘起伏震荡如游龙,接天蔽日,自数千尺以外之地向着鬼域雪山狂啸而来。
山上积雪迅速崩塌,山间终年弥漫的烟岚被飓风吹散,幻阵倾坍,藏于山间的小妖们四蹿逃命,后方整片鬼域雪原随之地裂山崩。
是真真切切的地动,他二人皆因眼前这一幕惊动不已。
雪原之上,地陷倾覆,无数妖们惊慌出逃。
趁容兆分神之际,乌见浒也欲遁走,踏风凌云而去,不几步,身后云泽剑的剑意却跟随而至。
他一面抵挡一面飞奔前行,容兆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不断释出攻击。
乌见浒容色狼狈,疲于应对,逐渐力有不逮,丁火灵力再度袭来,他抬起的手慢了一步,没能挡住,生生受下这一击,口中鲜血喷出,撞开的身体向后抛去,如落叶一般自半空坠下。
容兆一愕,动作却未停,剑意斩断了乌见浒腰间乾坤袋的系带,将之勾到自己手中。
另只手同时送出灵力,却是在乌见浒落地时托出了他。
那人狼狈倒在黄沙里,闭眼半晌,在容兆也落地下去时,才挣扎起身,以剑尖点地,半跪起。
后方的山摧地裂还在继续,整座雪原都塌沉后,另有山川河海自地底破天光而出,正在不断拔起。
他二人却都没在意。
容兆只看着眼前人,慢步走近。乌见浒弯腰垂首,看不清脸上神情,却能叫人觉出笼于他周身的沉郁。
“你——”
容兆话出口,下一息,剑意猝不及防向着他袭来。
他早有防备,同时出手,两道剑意对撞时,他后退着飞身而起,依旧单膝着地的乌见浒抬头,沉目深深看向他。
漫天风雪飞沙里,目光交汇,短暂停留,容兆旋身,没有留恋地离开,身影消失在天幕下。
七日后。
容兆御剑回到凉州城,他手下之人大多已回来在此等他,余的收到传音后,也已陆续在赶回的路上。
听闻他寻到金丝雾蕊,众人大喜过望,容兆则身心俱疲,不欲多言,让人都退下。
屋中安静下来,他的心绪却难宁。
眼前不时浮现乌见浒被击中吐血坠下的那一幕,再是他最后望向自己时的那个眼神——
不该是那样,他们修为相当,从前每次交手都难分胜负,今次那人怎可能那般轻易就败在他手下?
容兆心烦意燥,思来想去送出一道传音,给在郢城的那个瞿志。
“去打听下,乌见浒最近这几个月身上有无发生什么不寻常之事,尽快回报。”
当日那瞿志为求活命,信誓旦旦说自己本家兄弟是乌见浒身边的低等侍从,容兆本没放在心上——乌见浒那样心思深沉之人,怎可能放个或是他人眼线的人在身边用,所谓的侍从,怕也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如今却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傍晚时,有才自荒漠出来的侍从来报,说昨日在回来路上碰到了灏澜剑宗一行人:“他们一路慢行,像是这几日便也会回来,就不知有无找到东西,瞧着倒是不像。”
容兆原本闭目养神,闻声睁了眼:“你有看到他们宗主?”
“……远远看了一眼。”
“他如何?”
侍从瞧着容兆冷若冰霜的脸,摸不太准他的意思,斟酌道:“似乎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默然一阵,容兆没再多问,挥手让人退下。
两日后,一众手下俱已返回,容兆率众启行,回宗门。
出城路上到处听人议论鬼域之地的那场地动——如今那处已改天换日,生出了一处天然秘境。
修士们摩拳擦掌,都想去一探究竟。
出了城门,有妖仆来禀报:“公子,灏澜剑宗的人回来了。”
容兆朝车外望了眼,前方灏澜剑宗的车队自荒漠中归来,与他们走的不同的道。
乌见浒的车驾在其中,虽未看到人,总归是回来了。
他的视线追随那辆车片刻,放下车帘:“走吧。”
车队出发,一出城,一回城,背道而驰的路。
另边,乌见浒捂着心口重重咳了几声,也听人说起碰上元巳仙宗车队之事。
圈起的手抵在唇边,他止住咳嗽,撩眼朝外看去,雪雾风霜里,只见那方车队远去的背影。
过了两日,元巳仙宗一行人即将离开北域,在临海的一座小城落脚。
才至客栈安顿下,瞿志那边回复来消息,他那本家兄弟确实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他说先前灏澜剑宗门中试炼弟子,他们宗主挑了一批人去剑谷教授剑诀,后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有传闻那位乌小宗主练剑时受了内伤,伤势似乎还颇重。”
猜测成了真,容兆颇有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难怪那人面色白得不正常,时时需要调理内息,最后斗法时轻易败在他手下,原是受了内伤。
伤得那般重还强撑来这边寻金丝雾蕊,因那是他的救命之药。
窗外傍晚的光影淌过眼前,容兆有瞬息晃神,怔然无语。
静坐片刻,妖仆敲门进来:“公子,刚去码头那边问得消息,因这几日海上风浪大,恐有不测,船都停了,或许得再等两日才能启行。”
“罢了,”容兆回神,吩咐,“去外头走走吧。”
出了客栈的门,不远处便是码头边。
这座海边城镇地方不大,因往来东边的船只大多在此停锚,倒是十足热闹。
暮色将晚,容兆沿码头集市转了一圈,走进临水的一间茶楼,坐下点了壶茶。
楼中人不少,三两一桌,闲聊阔论,多在议论鬼域倾覆后新生出的那处秘境。
这几日已陆续有修士赶往鬼域,生怕晚一步便落了人后。
“不过去了也没用,这种大型秘境现世,都是由仙盟直接接管的,哪能让闲杂人等随意占便宜,巡卫所早两日就去接手了。”有消息灵通者如是说。
旁的人无不失望,一旦仙盟接手,那便不是他们这些小宗门修士和散修能染指的。
届时只怕连进去秘境的资格,都得等仙盟分配,哪还轮得上他们。
容兆慢慢抿了口茶,身旁侍从压低声音告诉他:“确有此事,巡卫所前日就已接手了那座秘境,秘境尚未开启,他们打算趁着新生的结界还不稳,派人自裂缝处先进去里头看看,若是确定这秘境可用,之后如何,还是得等众家一块商量决定。”
容兆淡淡“嗯”了声,他虽兴致不大,但若里面真有好东西,无疑又是仙盟的一场盛宴。
喝茶闲聊的修士们话题又换了一出,提起先前的仙盟大比。因今次大比不见表现特别出众者,无甚好说的,便议论起那些花边之事。不知谁起的头,竟说到了乌见浒那位传闻中的道侣。
众人议论纷纷,漫无边际地猜测,有说是某某大宗门里他早有婚约的貌美女修,有说是灏澜剑宗内他青梅竹马的漂亮师妹,更有说是勾栏瓦舍中与他有露水情缘的妩媚妖姬。一个个将乌见浒的风流韵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