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阿萧一手提拔的重臣,他也愿意放下权力,陪在阿萧身边,所以,在这之前,他想做一件青史留名之事,用滔天的大功劳,来证明阿萧选择他,是正确的,而不是任人唯亲。
他最想证明的事情,就是他贺欢,能配得上阿萧。
而且这件事,于公,也是无愧家国,贺欢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是老天都在相助于他!
一但拿下南朝,已经分裂了两百余年的天下,便又可重归于一统,自家阿萧,则是能写汉高祖并列的开国之主,四海归一的有为之君。
他将会成为第一功臣,永远在他身边,到时他也不用东奔西跑,一家人团团圆圆,是多好的未来啊!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贺欢指着建康都城的地图。
“这里是石头城,若想打下建康,必先取得此地,”贺欢指着地图一角,“占据此地后,便可带兵过红桥,渡过秦淮河,直插都城之下……”
萧道歌有些激动地道:“我请出战!”
宇文黑濑如今已经有了大名阿泰,他也傲然道:“殿下身份尊贵,岂能亲身上阵,还是让属下前去一探虚实吧!”
独孤如愿幽幽道:“城有四门,不如各领一军以惑敌众军心?”
旁边的其它将领们也纷纷发表意见。
只有萧三狗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着,洁白的额头微蹙,他觉得这些事情都没有必要,建康城是南朝两百余年的大城,几经修缮,城墙之中还有台城,想要攻入都城,就算是他们的火炮也要昼夜轰打数日才有可能塌陷一角,更不必说城中的精兵可能也有炮火——历阳书院的火炮研究,可不比襄阳书院差多少,只是南朝的君臣并没有怎么向军中推广而已……
等等,萧三狗心中越发地清明起来,他几乎可以确定,阿爹的身份说不定便是萧衍的儿子或者孙子,又或者是其它萧氏宗族,这样的话,那根本不用攻城,完全可以与爹爹里应外合啊?
为什么爹爹还不联系母亲呢?
他在等什么啊?
这时,贺欢微笑着拿出一面明镜:“这是南朝权相萧衍送来的镜子,算是向我等示意,他心如明镜,知晓进退。”
萧三狗顿时一激灵,他敏锐地想着,为什么不爹爹亲自联系母亲,而是要用萧衍来绕这一个弯子呢?
啊,感觉好可怕。
爹爹一定挖了个大坑。
但在场的其它诸将,顿时大笑起来。
连萧衍这个权臣都已经向南朝示好了,那建康城破,算是指日可待了。
贺欢十分满意。
他已经期待起来,等他大军攻入建康,冲出宫城,将那位皇帝从南朝王座之上拉下,献入洛阳,到时阿萧,会如何夸奖于他。
这可是,他给阿萧承诺啊!
说是大军,有点牵强。
贺欢带领的兵马不足一万人,但围困在建康城的,还有各地仆从军——这些从荆州开始就投奔北朝的家族们几乎可以说是自带干粮,前来助阵,如果不是贺欢及时遣散了他们,这些兵马甚至会超过十万。
如今的南朝,局面诡异无比,明明建康城底层的庶民还是愿意为南朝效忠的,毕竟这些年,南北贸易繁荣,至少他们享受到了国主的好。
但朝廷也好,禁军也好,居然都没有如以往一样,招募民众守城,更没有准备什么滚油巨木,好像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处于脑死亡的状态。
好在萧衍还是和手下们及时维持住了宵禁与军管状态,没让整个城池爆发出无论控制的骚乱来。
建康城,皇宫之中,一切似乎如常,但又让人觉得,似乎连树木都幽深恐怖起来。
大厦将倾,不愿意同葬的人,自然要寻找出路、
青蚨已经遣散了大部分的宫人,只剩下一些禁卫,就算是这些禁卫,也对目前局面感觉到了迷茫、
他们中有些人当然知道一些内幕,但是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
萧君泽找来自己的心腹,准备起了最后这场大戏。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萧君泽坐在主位,微笑地看着自己在南朝中最倚重的几位臣子,“只是盘一下该准备的事情,萧丞相,到时他们从哪个门进来?”
萧衍幽幽道:“我看他们四个门都想进来,倒是陛下,你准备在哪个门见他们?”
萧君泽轻咳一声:“这哪个门都不太合适,选哪个另外一个都会闹,我还是在宫城里等他们吧。”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目光瞬间变得嫌弃起来。
魏知善笑道:“陛下,您这个时候才想父慈子孝,家庭和睦,是不是想得有些晚了?”
萧君泽正色道:“我何须要想,难道这不是事实么?”
旁边,当了许多年背景板的禁军统领许琛终于忍不住道:“陛下,现在是事实,但你把事情做成这样后,怕就是不是了。”
萧君泽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哪那么严重……”
旁边,青蚨冷着脸道:“陛下,你这又是图什么,他们哪个不是你的血脉至亲,万一吓出个好歹来,你找谁说理去?”
“这是一个考验,”萧君泽凝视着窗外,淡定道,“你们一个个,把王权看得比天还大,我就是要玩弄它,践踏它,让人知道,它并不神圣,法统可以被更改,秩序可以被重写,他们太崇拜我了,我是人,等我老了,可能也会昏庸,也会残忍,他们需要有反抗我,质疑我的勇气。”
时间是帝王最大的敌人,无论多英明的君主,一旦在位时间长了,晚年都是天下人的痛苦之源。
无论是往前数的汉武帝还是曹操、北魏太武帝,又或者是往后数的萧衍、唐玄宗,他们最后都会因为恐惧于失去权力,而造成巨大的危害。
没有限制的王权何等危险,所以,他就算还不能改变帝制,也要努力给他补上 枷锁。
萧衍忍不住冷笑道:“杞人忧天!”
他不能理解,萧昭泽都已经是当皇帝十几年的人了,这些年他做的怎么样自己不知道么?
若他都要担心自己老了乱来,那这世上还有人能长久当皇帝么?
萧君泽没有解释,他只是微微一笑,拍手道:“好了,大家理解一下,以后我肯定不会再给你们添加这种麻烦了,快点把事情做完,到时该分封分封,该调整调整,早点收拾了回家休息。”
在场人面色更黑了,青蚨甚至有点感慨,还好陛下的舅舅死得早,不然他那柔弱的心脏,怕是要当场炸给陛下看。
萧君泽不但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甚至还在衣橱里挑选出最华丽的衣服,仿佛在奔赴一场人间胜宴。
青蚨气极了,但身体还是很诚实,果断上前拿上衣服,为他系上旒冕。
城外,建康城破的很快,甚至不能说破,在数十火炮那精准到诡异的轰鸣下,城门碎得飞快,城墙上守城的士卒,甚至不敢探头,他们甚至没有羽箭。
贺欢一身重甲,骑在马上,看到城破后,没有喜意,眉头反而深深皱起。
他感觉到不对,就算萧衍要献城投降,攻下这城池,也显得太过容易了,最简单的道理,哪里有守城者,不在城门后设立抵柱,堆放沙石呢?
怎么会直接就倒塌,城后空无一物,甚至于城下都无人值守。
难道有埋伏?
贺欢心中犹疑了许久,他们的兵马并不擅长于巷战,自己这次带的兵马不多,一旦在城中中伏,那就是三位继承人都全数遇险,他也没有颜面去见阿萧,甚至于,他也有一种预感,阿萧或许也在城中。
但让他放弃这样的机会,他也是决计不能允许的,于是他果断命令萧道歌几兄弟镇守城外,由贺欢自己亲自领兵,攻打内城。
萧道歌与萧道途简直大怒,强烈反对。
“母亲,这行为是吃独食,万万不该的!”萧道途大声反对道。
贺欢神情极为严肃:“住口,这不是小儿胡闹,你我三人,都是北朝嫡脉,万不能同时遇险,再有不遵守军令,我便将你们打发去守凉州!明白没有?”
萧大狗和二狗见贺欢认真起来,只能纷纷皱起眉头,没有回答,但他们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述说着别扭。
“回答我!”贺欢怒道。
大狗二狗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应是。
贺欢点点头,这才带领兵马转身,直奔内城而去。
建康内城,又称台城,经过东晋到如今,数十代人的扩建,殿阁崇伟,宫室绮丽,规模极大,但布局也极是清晰,沿着中轴线而建,从正中的大司马门而入,经过四道直线的宫门,便能皇帝所在的太极殿。
台城高大,在平时,想要入城,需要过五关斩六将,但此时,贺欢却再度感觉到畅通无阻的状态。
一时间,他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惶恐。
这种被玩于指尖的感觉,难道皇帝早就已经不在建康城?
但国都一破,于皇帝,便是家亡,怎么会有人放弃稳固的宫城,而逃离于外?
难道是阿萧做的?
但是阿萧在北国纵然是皇帝,在南国又怎么能做到如此?
贺欢越发难以压制内心的惶然,他在阿萧面前,他能很大胆,还能很心细,更能肆无忌惮,但有一点,他却是万万不敢的,那就是质疑阿萧。
从幼年的初见,他戴着那把小刀,经历过苦难时,只能握紧它,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描摹他的容颜。
那是他用尽所有勇气,所有幸运,才敢去追寻,去握紧的存在。
哪怕他的存在,飘渺得宛如他的幻觉,让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他下一瞬,就会消失在人间。
如果这也是阿萧的计划,他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呢?
贺欢来到宫墙之下,仰望着那高大的宫门,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但是,这些踌躇只是一瞬,下一秒,他挥起手,身后,再度传来炮火的轰鸣。
那高大厚重的城墙,在昂贵的火药下,轻薄如纸,并没有多坚持几个呼吸。
战马踩踏着钉着巨大的铜钉的破碎城门,仿佛踩踏在这个王朝的命运之上。
终于,这支骑兵一路冲刺,来到了属于国君所在地,太极殿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广场,本该在这里朝会百官,只有寥寥几位,都平静地站在殿前,广场上只剩下寂静长风的呼啸。
那宫门洞开,侍者静静守候,仿佛在等着贺欢,前来朝拜。
贺欢策马走到长阶之前,沉默数息,终是领着兵马,缓缓走入了那处大殿。
修缮过宫殿,铺设着的大片的琉璃瓦,柔和的天光从粱上撒下,洒在那端坐正中,宛如天人的帝王之身上。
他身着黑红衮衣,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定格,岁月只是让他的眉眼更加优雅静谧,那属于的帝王气势,却从不因为他的所在的处境,而更改过。
那种威严,甚至能让人忘记他那俊美到不似人间的容貌,而只记得那似乎可以看穿命运的双眼。
但是,这些对贺欢,都不重要。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与思想,都在同一刻静止了。
他,看到了谁?
“阿欢来了,”那王座上的帝王居高临下,凝视着他的神情,带着些许玩味,微笑道:“你必须杀了我,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贺欢想过无数次自己攻破南朝都城时,会是什么的样子。
是浑身浴血高举敌首,还是居高临下,让南国之主请降,又或者大战之后,在血与火中全军欢呼?
但是,穷尽贺欢一生的理智,他也想到不到自己居然会遇到如今这种局面!
他的恩师、恋人、好几个孩儿的母亲,就那样轻描淡写地端坐在王座上,微笑着说出最残忍的话。
他说:你必须杀了我,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你必须杀了我,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杀了我,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最后一课?
一时间,他的整个人头脑晕眩,似乎眼前到处都弥漫着一阵白光,需要用力握住长枪,才能稳住身形。
饶是如此,那轻微的颤抖,也从身体传到了枪尖,像是他不堪重负的心神。
阿萧,就是萧昭泽?
南国之主,萧沼泽???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那一瞬间,他眼神凌厉,像是刀锋一般,凝视着那王座之人,像是要将他拆开血肉,生生啖食。
而王座上那位,不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更深的微笑。
“阿欢啊,”萧君泽温柔地看着他,“你是最懂我的人,我并未与你玩笑,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贺欢心神恍惚,他想质问,想咆哮,更想上前提起他的衣襟,问他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你怎么能说出样的话?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但他却没有,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阿萧,那声音很温柔,就像风中野草上的露水,那样易碎,他问:“阿萧,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萧君泽沉默了数息,心中少有地爬出一点点心虚。
他看着阿欢,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那步伐并不沉重,却如鼓点一样的踩在贺欢心脏之上,每一步,都绞得心口刀剐一样的剧痛。
大殿不长,短促的步伐在他向前停下。
“阿欢,你最懂我,自然也应该明白,”萧君泽含笑看他,“杀了我,推翻这个王朝,你得到的,会是一个全新的王朝,让天下再无皇帝,这是我最想看到的事。”
贺欢没有回应,但那眼眸里,却像已经说尽了千言万语,就算萧君泽看了,心中也不免恻然。
“好啊,”贺欢听到自己这样说,“那我成全你!”
一道璀璨夺目的光华在那一瞬从他腰间的剑鞘上生成,那一瞬间的弧光,璀璨地就像晨曦时,天海之间交接的白线那样温柔,白光之中,映出的他们的面容,在利刃两侧,泾渭分明。
只要刺过去,那星月便可停滞,灵魂亦将新生。
没有杀意,没有烟火,白虹过境,擦过那纤长的脖颈,截断数缕长发。
断发在微风中缓缓飘落,长剑也停歇在脖颈之侧。
萧君泽不曾躲避,但眸中,却不免有些失望。
他已经知道了阿欢的气量。
阿欢不是一个敢于将整个世界掀翻,来彻底改变世界的存在,他终是要另外寻找更合适的人。
但是,下一秒,贺欢的眼眸里却露出一丝冷意。
那长剑在顷刻之间倒悬,锋利的剑刃反转之意,一往无前的划向他自己遮蔽在掩脖之下的要害。
萧君泽神色终于一变,本能地伸手,握住了剑刃。
鲜血从刃口蜿蜒而下,缓缓在剑锷上滴于大殿,场面一时寂静。
跟着贺欢冲进来的军士们一个个头皮发麻,眼睛四处乱瞟,不敢多看这宫闱密事,但又实在是忍不住,眼珠子总是要转过去——天可怜见的,这么刺激的事情真的是他们这些小兵们能看的么?
真的不会在事后被灭口么?
天啊,地啊,陛下啊,您怎么能这样对贺将军,你知道将军气成什么样了么?
那个他们见过的,英明神武的陛下,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好可怕啊,难怪这些都是大人物呢,他们这些普通人别说做了,根本想都不敢想好吧?
他们都屏住了呼吸,伸长脖子,所有的表情都控制不住崩裂着,神情恍惚,要不是军纪严明,几乎都要尖叫出来了。
而那正对面,贺欢和萧君泽的僵持还在继续。
贺欢的声音冰冷,几乎刺骨,他语气平静:“你想试探我,我们那么多年,孩子都已经成人,你居然还要用性命来试探我?”
萧君泽温柔道:“这不是试探,是我相信你,改变这天下的事,我只相信你。”
周围的士卒抖得更厉害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想要交头接耳,但被旁人用力按住了。
萧君泽继续温柔道:“阿欢,我来到这世上,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那么长的时间里,我心无所安,这肩上重任,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不做皇帝,只当你的阿萧,你难道,不愿意么?”
贺欢深深地凝视着萧君泽,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只是松开手,任萧君泽继续抓着剑刃,转身离开。
周围士卒一时都麻了。
不是,将军,你做什么啊,我们还在呢,你是让我们走,还是让我们留下啊??
还有,咱们北魏的陛下也是南朝的,这功劳怎么算,你要让我们怎么做啊?
萧君泽看着贺欢的背影,孤寂、落寞,像一只败犬,萧瑟得让他都于心不忍,于是,他眸光一冷,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跟着将军回去,还是把我绑了,一起回去?”
这话一出,周围的士卒顿时头皮发麻,仿佛脚下有炭一样飞快跑走了,有眼力见的几个人,还把大门给关上了。
但他们不但没有未得到功劳的沮丧,反而一个个眼冒精光,几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什么功劳啊,他们能看到这种事,这辈子算是值了。
他们还要去和小殿下们好好说说这次遇到的事情呢!
殿中,青蚨拖着魏知善从殿后走来。
魏大夫上前给陛下看着手上的伤,萧衍满意道:“陛下,这次你满意了吧?”
萧君泽回过神来,他眉心蹙起,难得地有了忧虑:“完蛋,这次,有点麻烦啊……”
几乎同时,许琛也从侧殿走出来,周围屋梁上护卫的士卒纷纷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这位禁军统领叹息道:“陛下,您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其实是骗不了贺将军的。”
“我没有骗他,”萧君泽看着周围的一群卧龙凤雏,“我都亲自开大了,这哪里还能算是骗他,这是尊重。”
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他才会这样尊重。
就像对元宏那样。
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贺欢带兵气势恢弘地攻入宫城,又在顷刻之间以更快速度退回来。
可以说是惊掉了留守城外众人下巴。
回到营中贺欢谁也不见,只是命人死守台城入口,不许任何人出入。
而留下的萧家三个狗子一起吃到了闭门羹,不由愣住,然后便从随军众人间,听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当听到南朝皇帝就是他们父亲时,三个狗子同时连连吸出了冷气,吓得抱成一团,后怕得整个人都激灵了。
真的是太可怕了,还好他们三个没跟着去,这要是也一起去了,那场面,简直不敢想!
三狗更是敢打包票,如果他们三个也跟着去了,父亲绝对会微笑着出一个“你们谁来动手?”这样的死亡问题。
光是想想,他们就已经开始窒息,根本不敢想当时正面遇到这种场面的父亲会是什么心情。
但是,怀疑是肯定没有怀疑的。
三个狗子甚至有一种“这果然是我们爹爹做出的事情”的共识,对爹爹示以同情的同时,他们也对另外一个问题产生困惑。
“爹爹这是真不知道,他这是在摧毁王权的根基么?”萧道歌幽幽问。
“爹爹的权力,哪是依靠王权成为的根基,他就是想让以后王朝根基不稳,才能让后人更好摧毁,”萧端端回想着爹爹的教导,“他希望有一个更冷血无情接手人,按他的意思,来改写天下。咱们几个,就是他们想考验的人。”
萧道途立刻就炸毛了:“拿这个考验咱们,哪个兄弟经得起这种考验?”
三兄弟顿时面面相觑。
“好了,”萧端端安慰他们,“咱们这次躲过去了,现在第一招爹爹和母亲已经过手了,如今要看的,是爹爹要怎么收拾残局,我担心这次母亲不会那么轻易让爹爹过关。”
萧道歌有些不安道:“可是,咱们的母亲,真的是爹爹的对手么?我看不像呢。”
“无论胜负,都是大人事,”萧三狗果断道,“咱们这些花花草草,躲远一点,千万不要被波及了,这不是我们这些孩子该承受的考验!”
大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三个狗子躲在营中,话都不敢说大声。
他们有心想要前去宫中见见爹爹,但又知道,现在在这情况中,去见,说不得会让事情更复杂。
于是,他们悄悄前去母亲的营帐外,想偷看其中是什么情况。
三个狗子身份极高,加上这次的事情,已经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军营,周围人看到他的目光都带着满满的八卦,就差没有拦住采访了,自然无人阻拦,或者说,看他们去偷听,也是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然而,他们等了半天,也没见营帐中有什么动静。
过了许久,萧三狗感觉出一点不对,这太阳都下山了,母亲怎么可能那么被动,不想想办法呢?
他难道要等爹爹过来哄母亲?
三狗非常清楚,虽然母亲在爹爹面前表现得小意温柔,但那只是伪装,他虽然装得像狗,但本质上,依然是狼,凶狠狡诈,所有的隐忍,只是为了靠近一个人,才伪装得无害。
所以,他果断冲入帐中。
如他所料,帐中空无一人。
三狗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又担心起来。
母亲这次,肯定不会轻易地把这事揭过去啊。
长夜漫漫,星河璀璨。
萧君泽坐在宫墙之下,依靠着廊柱,静静凝视着天上的星河,将清澈的酒液灌入唇中。
少有地,他眼中透出一丝迷茫。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只是一直装出了正常的模样。
计划,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看着天空,无数的记忆划过心间,那初到时的惶恐与豪言,还有对世界的憎恨,对同类的恶意,那一层层的,都是他,也都不是他。
他不想就这样在尘世挣扎,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在幻想着有一场盛大的退场。
那是交待,给自己的一个交待。
但是什么时候,事情起了变化?
“你还想不明白么?”一个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萧君泽没有回头,他轻笑道:“阿欢啊,你这翻墙的本事,还是那么厉害,一点没退步。”
身后的声音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我以为,那么多年了,我和狗子们,已经住进了你的心底。”
萧君泽静静饮下一口酒水,没有回答。
贺欢的目光却依然锐利,让人如芒在背:“你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凡间,那么地想回去么?”
萧君泽拿着酒壶的右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将他放下。
他的自毁之心从未少过,只是被他压抑在心底,用一层层责任和厌恶镇压,如今,他觉得已经完成了推翻王朝的任务,那一种开大的冲动,便不可抑制地升起。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他有狗子们,有阿欢,有青蚨他们,应该为自己人生负责,不能轻言生死。
“你给自己找的理由,给青蚨的理由,都是假的,”贺欢在他身后低声道,“什么天下,什么历史,那都是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