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归尘:“…………”
他不再低头看怀里的人,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好。”
舟向月含泪道:“谢谢郁前辈,您真是个好人……”
好人把舟向月带回了家,一关门,转身就端起了桌上的一碗药:“喝了。”
舟向月一个趔趄,差点没绷住表情管理:我特么……
说好的桂花糕呢?怎么特么就变成苦药了?!
堂堂玄琊君说话不算话啊!!!
在郁归尘不容拒绝的冷酷目光盯视下,迫于大佬淫威,他含恨端起了碗。
最近喝了太多次药,他一开始还能尝试各种偷奸耍滑伎俩,但在郁归尘虎视眈眈的监视下终于变得黔驴技穷,如今只能放弃抵抗,老老实实喝药。
这么苦,和他的命一样苦……
没想到这回盯着他喝完药,郁归尘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舟向月还等着惯例的甜品投喂呢,顿时气得要吐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大佬了,这次居然连药后甜品都被剥夺了,淦!
求人不如求己,他得自救。
趁着郁耳朵不在,他火烧屁股似的赶紧到处翻找,一眼就看见了屋子角落柜子上放的一排透明棕色小瓶子。
小瓶子小巧玲珑,看起来十分精致,就像古时候那种装香露的透明小瓶子,里面的液体也是深红黑色的,就像玫瑰香露。
舟向月拿起一瓶,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让他头大。嘴里还苦得要命,哪有时间仔细看。
好在别的没看见,他一眼看到简介里写的“味甜”二字,当机立断:就是你了!
他戳开瓶子,一口灌了进去。
“噗!!!”
……为什么会这么苦啊?!
舟向月满心期待的小甜水入口却是一股带着浓郁药味的苦水,给他苦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带着一股被欺骗的愤懑又去看那密密麻麻的小字,这回总算看清楚了——
药品名称:双黄连口服液
性状:本品为棕红色的澄清液体;味甜,微苦。
舟向月:“……”
是谁说这味道是味甜微苦?!
站出来,他保证不打死他!!!
郁归尘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少年蹲在墙边恶狠狠地盯着那瓶双黄连口服液,好像在考虑对它使用什么极刑后毁尸灭迹。
郁归尘:“……”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发出“咣”的一声。
舟向月回过头来。
一盒雪白暄软的糯米糕,冒着阵阵湿润的白雾。
金黄透亮的桂花糖热腾腾浇在上面,晶莹黏稠的蜜糖就慢吞吞地沿着糯米糕边缘往下淌。
这个点了,这么短的时间,也不知道郁归尘是打哪儿买来的。
他也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放下桂花糕就走。
正要关门时,郁归尘顿了顿,嗓音冷漠:“早点睡觉,不许熬夜。”
舟向月全部注意力都在那盒热气腾腾的桂花糕上,言无不从:“好嘞!”
这一回的桂花糕果然格外好吃,他一口气把一盒子吃得只剩两块。
是给他自己留的,不是给郁耳朵的。
舟向月知道那家伙跟自己正好相反,从来不吃甜,偏爱苦。
甚至在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就这样了。
当年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为了检验一下是不是真的,还专门搜罗了他觉得最苦的各种茶叶,以一种为科学献身的精神尝遍百茶,最后选定了他觉得最苦的绿茶“雪尽松风”,送给了徒弟。
没想到郁耳朵居然从此就开始雷打不动地喝这种在舟向月看来堪比人间酷刑逼供水的茶,一喝就是一、二……一千年。
舟向月只能尊重、祝福,并日常感叹这种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乐趣。
一通胡思乱想后,他看了看时间,决定今天可以睡了。
毕竟郁耳朵会查熄灯。
而且在另一边,他自己也要披上马甲开始干活了。
启山市文昌路,晚上十点。
天上没有月亮,一片漆黑。路边的店都关门了,街上空空荡荡,路灯半死不活地支着,外面罩子没擦干净似的,照不亮那黑暗中隐约晃动的影子。
陈老头穿着大裤衩和老头背心,手上拎着个玻璃壶,壶里淡黄的酒液里泡了半壶枸杞和一条蛇,蛇眼都泡得发白了。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通红带着酒意,趿拉着拖鞋吧嗒吧嗒沿着街走。
前面就是个十字路口,路口处一块路牌,“文昌路”三个字被晒褪色了,牌子一看就有年头,布满了被撕掉的小广告的痕迹。
一阵凉风吹来,还真有点冻人。
陈老头打了个喷嚏,撮了撮鼻子,突然发现那路牌下出现了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在风里裹紧了薄薄的外套,站在“文昌路”的路牌下左顾右盼。
陈老头使劲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
这么一看,那少年便冲他招招手,笑得眼睛弯弯:“大爷!您是这附近人嘛?”
陈老头大着舌头:“是啊。小伙子大晚上在这儿做什么呢?”
少年笑道:“打扰!想问问太平巷44号怎么走?”
“太平巷?”陈老头酒意上头,听到这个名字忽然一个激灵,“你去那里做什么?”
少年嘻嘻一笑:“我找人。”
“人?那儿可不兴找啊!” 陈老头连连摆手,“又是你们年轻人玩的什么作弄人的游戏吧?还带着手机和杆儿什么的,不知天高地厚……我可告诉你了,那里不干净!”
“不干净?”少年重复了一遍。
如果陈老头不是醉得那么厉害,大概会发现这少年似乎并不惊讶。
“你知道不,太平巷还有个名字,叫做‘无灯巷’,就是因为那巷子里没法装路灯,总是莫名其妙的一装就坏。一到晚上,那里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人去了得撞鬼!”
“这么厉害啊!”少年道。
“那可不!”陈老头接着说,“这地方可邪门的很。太平巷之所以叫太平巷,就是因为旁边的太平坑!太平坑你知道吧?起个吉利名儿,其实就是死人坑!”
他拿着那酒瓶子抡了一圈,比比划划,“这里之前本来要修地铁来着,结果一挖不得了,挖出好多死人骨头!本来施工的还不信邪继续挖,结果三天两头出事,根本修不下去,就废弃了。”
“太平坑,无灯巷,整个启山市最凶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你没听过么——”
陈老头指指文昌路路口拐进去的那条巷子,压低了声音,“人哭灵,鬼吹灯,夜半三更太平坑!”
少年点点头:“原来就是这条巷子吗?我看这里没路牌还不敢确定。谢谢大爷!路上小心啊。”
他转身就朝那条黑漆漆的巷子里走。
哎哎你这孩子怎么还不听劝呢?
陈老头急了,三两步跑过去,正要见义勇为把不怕死的少年拉回来,突然从巷子里吹出来一股阴寒刺骨的凉风,同时吹过来的还有一张泛黄的纸,“啪”的就糊到了他脸上。
“乱扔广告的缺不缺德!”陈老头喉咙里骂了一句,把那张纸揭下来,瞥了一眼。
是个寻人启事,看着起码风吹日晒有个把月了。
失踪者名叫舟倾,失踪时还差一个月满18岁,看着是个颇为清秀的少年,如果找到了请联系秦方正xxxxxxxx……等等。
陈老头后脖子忽然冒了丝凉气。
他不确定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条黑漆漆的巷子。
刚才笑嘻嘻和他搭话的少年早已不见身影。
太奇怪了。
大概是喝多了心突突的,其实眉眼也不一样,可他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那个少年好像和寻人启事上的这个……有点像。
太平坑不是一个坑,而是一个破败的小山岗,上面是荒无人烟的幽深树林。
舟向月走在漆黑曲折的小巷子里,远远地看见巷子尽头有一座塌了大半的破败牌楼,牌楼上字迹斑驳,难以辨认。
牌楼后面,就是那片阴森森的山岗。
树木异常茂密,遮蔽了树林深处的一切。
舟向月一步一步,向巷子尽头走去。
巷子两边的低矮民居毫无人气,破烂的门扉和窗台上是厚厚的灰尘,就连蜘蛛网都破烂不堪,上面挂着干瘪的虫尸。
四周一片死寂。
若是换了别人,大概会觉得这巷子里阴风阵阵,灵感高一些的还会眼皮狂跳、心头突突,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总觉得这里十分阴森不祥,赶紧离开为好。
但在舟向月眼里,他却能看见缠绕在四周的,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黑雾在废弃建筑一个个黑洞洞的门与窗中缓慢地穿梭,有如在尸体嘴里钻进钻出的蛆虫。
随着他向巷子深处走去,黑雾之中缓缓伸出了许多双手。
惨白、青灰、腐烂的手。
那些手无声地向他伸来,在他周围如海浪般缓缓波动。
像是想把他也拖到黑雾最深处去。
舟向月轻声开口,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别来无恙啊,各位。”
话音刚落,那些手猛地躁动起来,像蠕动的群蛇一样向他爬来,却碰不到他。
他面不改色,轻声细语,“你们永远困在这里,而我走了。”
“你们死了,而我活着。”
在一双双手越发躁动的波浪中,舟向月微微勾起唇角。
“我踩着你们的尸体成了神……嫉妒吗?”
他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
“那就忍着。”
太平坑,太平巷。
真是好名儿。
一千年前,这里可一点也不太平。
那时,它叫另一个名字。
万魔窟。
一阵风吹来,忽然吹来一片片飘飞的纸钱,空中隐约弥漫开香灰的味道。
舟向月顺着纸钱飘来的方向看去。
满地尘埃的巷子里,一栋破败凋敝的二层小楼门前的灯笼幽幽亮起来。
血红血红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上面只写了一个惨白的字。
“无”。
第107章 尊卑
阴森诡异的太平巷里,那栋二层小楼门外除了那几个写了“无”字的红灯笼外,连一个招牌都没有。
门口蒙着脏兮兮的玻璃,里面没开灯,只能透出隐约的昏暗红光。这地方从外面看起来灰头土脸,和旁边破败毫无人烟的建筑物没什么区别。
舟向月觉得,嗯……
身为他未来的大本营,这里有点出乎意料的寒酸。
算了,不要以貌取人。里面一定是隐世高人济济一堂的盛况。
他推门进去。
门一打开,一股香灰味扑面而来。
幽幽的红色烛火映照出屋子里高高低低的红木柜,柜子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各种东西。
陈旧的木雕,形状奇异的陶罐,断头断手的各种神像,生锈的青铜铃铛,甚至还有融化了半截的香烛,融化又凝固的蜡油在柜子上凝成血乎乎的一大滩。
摇曳的烛光里,肉眼可见灰尘悠悠飞扬。
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舟向月:“……?”
他终于开始察觉到一丝离谱。
这时,一个稚嫩尖细如孩童的声音从屋子深处传来:“阿喜阿喜,我们为什么不开灯?”
另一个略低点的孩童声音丧丧地答道:“因为没钱。”
舟向月竖起耳朵,蹑手蹑脚循着声音找去。
那个尖细声音说:“不开灯,我都写不好字了!”
阿喜叹气:“别写了,灯笼上写‘无’字好丑。”
“不是阿乐要写的!是胡爷要的!”
尖细声音说,“他说这是借鉴了什么手机的广告,要留白,要极简风!高端大气上档次!”
阿喜:“……”
阿喜:“好丑。”
阿乐跳脚:“胡爷说那种手机卖得可贵了!!!”
舟向月转过两个柜子,便看见两个穿着小马褂的小童子背对着他趴在柜子上,正在说话。
两人看着也就七八岁大,头上扎着冲天小辫儿,颇为可爱。
……不过说是小童子可能不太对。
毕竟,他们中一个头上顶着一对尖尖的毛绒绒的红棕色耳朵。
而另一个身后,一条毛绒绒的红棕色大尾巴正在摆来摆去。
……就像是两只小狐狸化成人,却有地方没有藏好。
舟向月听声音认出来了,没藏好耳朵的那个是阿乐,没藏好尾巴那个是阿喜。
阿乐的狐狸耳朵忽然动了动:“咦,有人来了?”
阿喜头也不抬,恹恹地问:“来的是人吗?”
阿乐转过身,歪了歪头好奇地打量舟向月,“应该是人。”
他额头上有个香灰画的“王”字,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小孩子打闹在彼此额头上用墨水画的乌龟。
阿喜终于也回过头看了舟向月一眼。他额头上也有个王字。
他丧气道:“但他看起来没有钱。”
“没有钱?!”阿乐一脸气愤,捂住自己的狐狸耳朵,“那不接不接!”
他捂着自己的耳朵,忽然发现不对,揉了两下。
他尖叫起来:“完了,我的耳朵!”
他又对阿喜尖叫道:“阿喜!你的尾巴!”
阿喜手伸到屁股后头,摸到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后顿时眉头一皱。
两个小童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阿喜垂头丧气,阿乐满脸崩溃。
“被发现了……”
他们齐齐转向舟向月,瞪着他道:“那就只好消灭证据了。”
一阵青烟弥漫。
原本站在柜子前的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子消失了。
地上出现了一对毛毡戳出来的小狐狸崽。
虽然有张狐狸脸,脑袋上有尖尖耳朵,身后有大尾巴,可偏偏额头上还戳了个“王”字,像是狐狸装老虎,看着不伦不类的。
不得不说,实在是粗制滥造,像是手残党翻车的戳戳乐买家秀。
舟向月:“……”
他好像知道自家的祖传老字号是为什么这么门可罗雀了。
他手一伸,揪着后颈拎起两个歪瓜裂枣的毛毡小狐狸,抬腿就往屋子深处的楼梯走。
到第四步时,毛毡阿乐终于受不了了,尖声细气道:“我可告诉你,我们胡爷有千年的道行,他神通广大,你要是碰我们一根寒毛,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毛毡阿喜的嘴角嫌弃地抿紧了。
毛毡阿乐:“我们胡爷会狐仙七十二秘法!你已经进入了他的法阵,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就会邪气入腑、阴沟翻船、死作扑街之命!”
毛毡阿喜长叹一口气,终于也开始愁眉苦脸地小声嘟哝:“这位施主,你印堂发黑,目光呆滞,唇裂舌焦,如若不速速离去躲避劫难,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舟向月对他们的叽叽喳喳充耳不闻,继续踩着楼梯往上走。
在他终于踏上第二层楼时,毛毡阿乐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胡爷!胡爷快逃啊!!有坏人来了啊!!!”
“怎么了?”木雕屏风后头探出一个鸡窝一般蓬乱的脑袋,迷茫道:“来客人了?”
鸡窝脑袋底下是个苹果脸少年,不大的眼睛里眼神清澈而愚蠢,身上套一件宽大的T恤穿反了,一手拿着一团棕色毛球,另一只手上是一根戳针。
毛毡阿乐还在舟向月手里尖叫:“胡爷!这个是坏人!”
他一边叫,一边努力用毛绒绒的短腿去踢舟向月,奈何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根本够不到这个坏人。
阿乐愤怒不甘道:“坏人!别以为你可以用我和阿喜威胁胡爷!他一定会给你点颜色看看的!”
舟向月没理他,而是对一脸懵逼的少年笑道:“憨憨,不认识我了?”
少年足足愣了一,二,三秒。
三秒足够舟向月的笑容僵在脸上。
然后,少年手里戳到一半的戳戳乐掉地上了。
他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老大?”
憨憨,大名胡喜乐,是只狐狸精。
脑子不大聪明,眼睛比较小的那种。
舟向月和他的结识其实十分自然,毕竟当年胡喜乐一家那一窝狐狸就是他的邻居。
万魔窟是个蔑称,但其实当年的万魔窟不仅不是个窟窿,而且是个颇为喧嚣混乱的闹市。
听说曾经是活人费劲巴拉建造的,但被更厉害的妖魔鬼怪占据了,里面慢慢的就聚集了各路货色的魑魅魍魉,居住地自然是凭实力抢占。
万魔窟里吃人的不少,吃荤吃素的也不稀奇。
一对脑子灵光的狐狸在这里定居下来,光靠捡那些厉害的妖魔鬼怪丢下的残羹冷饭,也能养得皮毛油光水滑,不仅自己成了精,还养了一窝狐狸精崽子。
胡喜乐就是里面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最傻的一个。
据说是狐狸娘生他的时候差点被仇家吃了,生的时候受了惊,生下来的崽脑子就有点问题。
胡喜乐那时没名字,就叫“老小”。
因为脑袋有问题,在别的狐狸精崽子钻上钻下的时候,他爬还会卡在石头缝里出不来。
别的狐狸精崽子开始学会狐仙兵马法,拔一根毛就能变出小狐狸时,他对着自己薅下来的一撮又一撮蓬蓬毛发愁。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脑子笨似乎不秃头,他毛多不怕薅。
而当别的狐狸精崽子学会魅惑和幻术,去用美貌和风情勾引万魔窟里更厉害的那些存在时,他依然会三天两头陷入一些匪夷所思的危险。
比如狐狸崽子多抢食凶,别的崽子都会各种讨宠要食吃,好几次狐狸爹娘喂吃的忘了他,他还以为大家都这样——结果几天没吃东西差点饿死。
老小当时真饿晕了,就晕在舟向月的门口。
舟向月那时四五岁,晚上睡觉总是怕冷。那天看到昏迷的胡喜乐,还以为老天爷显灵了,洞口天降一张暖呼呼的狐裘。
没想到还是活的,带体温——这更好了!
舟向月把他拖回家,给他喂了点吃的喝的,满意地枕着毛绒绒的狐狸枕头睡了。
两人就这么成了朋友。
因为那时候天天跟这窝狐狸厮混,幼小的舟向月一度以为自己也是只狐狸。
于是他最开始学会化形时,就化成了只小狐狸。
后来他被白晏安带去了翠微山,认了几个字,自己还有了个名字,那自然是他有朋友也要有的,就一本正经地给老小也起了个名字,叫胡喜乐。
——虽然这个大名就没用过,舟向月此前此后都一直叫他憨憨,但仪式感要有。
再后来他们都长到了十几岁,罩着万魔窟的断生魔嬴止渊死了,万魔窟里的妖魔鬼怪被玄门正道围剿,哭爹喊娘地逃跑。
那天,万魔窟的雨下得好大。
那天,胡喜乐第一次发现用自己的狐狸毛戳出一只毛毡小狐狸后,似乎可以赋予一点灵性,让它像别的狐狸精的毫毛戏法一样活起来。
他高高兴兴从一直窝着的角落里出来想告诉家人,结果发现整个家里空空荡荡。
——狐狸一家看大事不好,麻溜儿地就收拾铺盖跑了,直接把这个笨笨的老小抛弃了。
当时的胡喜乐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是茫然地把家里四处转了个遍,然后茫然地踏出了家门,结果一下子被涌动的人潮撞翻在雨里,起都起不来。
他抱着自己做出来的第一只毛毡小狐狸,懵懵地躺在雨里愣了很久,被倾盆大雨浇成了只落汤狐狸。
其实平心而论,老小并不是真的有多笨。
他只是比别的狐狸笨一点而已。
但狐狸精们都太聪明了,就衬得他格外蠢。
如果说蠢人是困难模式,那么蠢狐狸……就是地狱模式。
好在胡喜乐淋了此生最大的一通雨之后,还是聪明了一回——他躲过玄门正道对万魔窟的清理,哭唧唧去找舟向月了。
那时的舟向月已经成为了邪神,大腿足够粗,随便抱。
大腿很讲义气,大手一挥就自创了一个信奉邪神的门派“无灵狱”,封了胡喜乐一个“无灵狱主”。
再后来……大腿就死了。
一千年倏忽而过。
胡喜乐终于想起来这位是谁了。
他赶紧放下戳到一半的毛毡,颠儿颠儿地去给舟向月倒蜂蜜水擦椅子,还安抚阿喜和阿乐:“这是老大!老大回来了!要带我们吃香喝辣!”
于是,片刻之后,阿喜和阿乐重新变回了两个可爱童子模样,叽叽喳喳围着舟向月“老大老大”地转。
胡喜乐嘿嘿笑:“阿喜和阿乐都是我用自己的毛戳出来的小狐狸。”
在舟向月好奇地询问他们脑袋上的“王”字时,胡喜乐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当初你不是跟我说老虎辟邪嘛……我也想要,可我不会,所以我就给我的小狐狸额头上画了个王字,就当老虎护身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舟向月随口问起一个他关心的问题:“对了,魇境是不是有个门派榜?之前我在前十里没看到无灵狱,所以是排第几?”
他之前就惦记着这事,想着无灵狱毕竟是一个千年老字号,而且还有他无邪君的庇护,发展应当蒸蒸日上,怎么说也不会出前二十吧。
胡喜乐的笑容当时就僵硬了。
“呃……嗯……”他使劲揉搓手里那个戳到一半的毛毡,“老大,你看既然不在前十里,那应该就不能说是排第几了……”
舟向月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不过无灵狱主毕竟是面前这位,仔细想来倒也没有太意外。
他心平气和问道:“所以是排多少?”
胡喜乐紧张地搓了半天手指,最后还是让阿喜取来了无灵狱的门派令牌,说凭令牌可以查到门派的排行,他可以自己查。
于是舟向月查了。
令牌上显示出一行文字。
“您所查询的门派不在前一百名内,自动查询不可使用,需转鬼工查询,请支付50魇币鬼工费。”
“如同意,将自动于贵门派账户余额1572魇币中扣除。”
舟向月:“……”
无灵狱的账户余额比他自己的余额还低。
那,扣吧。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扣钱之后,结果出来得果然很快。
“无灵狱魇境门派榜排名:741”
“排位:末尾20%”
舟向月:“…………”
胡喜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旁边窝成了一团,大尾巴也藏不住了,盖在自己身上。
他那双不大的小眼睛战战兢兢地透过大尾巴的蓬蓬毛偷偷看舟向月。
舟向月在怀疑人生,没顾上理他。
他心神恍惚地思考了半天,觉得玄学界……总共也没有一千个门派吧。
他原本还做梦幻想着拥有一个信仰邪神且可以拳打千面城、脚踢翠微山的千年老字号,啪地拿出来就可以跟各大门派叫板,嚣张跋扈地向世人宣告邪神回来了。
……结果现在,还要他自己一边在翠微山当二五仔,一边偷师拉扯大自己的草根门派吗???
邪神很生气,邪神的信徒很紧张。
胡喜乐结结巴巴地给舟向月解释,说玄学界这些年也不是吃素的,以九死界和翠微山这两个榜单排最前的门派为首,他们许多次地毯式搜索清理过信奉邪神的门派,无灵狱如果太过高调,真的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