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纸人明明只有手掌大小,映在墙上的影子却有成人那么高。
影子不断哆嗦,大张嘴巴无声尖叫,纵然是自己的仇人,刘石头也有点下不了手,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徐婆婆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她一把夺过刘石头手中的鞭子,朝着纸人唾骂:“我可没你这么好心!我那老头就是死在了他手里,我恨不能食其骨,饮其血,再杀他一百次!”说着扬起鞭子。
还未打在身上,地上的纸人已经头挨在地上,看墙上影子竟然有肩膀耸动大哭的迹象,一只手还朝着徐婆婆伸来,像是求饶一般。
徐婆婆骂道:“看见了没有?现在还想害我呢!”
一鞭子抽了下去。
他的手常年寒风里来去,粗粝又布满伤口。
当日迎娶妻子过门,他僵坐着不敢动作,生怕自己这蒲扇大的手一不小心就伤了她。他的妻当时就坐在床边,小小的肩,小小的身,那么小一个,只怕呼吸就能将她吹走。
后来他将这些糊涂想法告诉了她,她捂嘴笑得咯咯出声,“我又不是蝴蝶,怎么会被吹走呀!”
变成蝴蝶,变成小虫,这是她的小脑瓜会想出的浪漫遐思,他这样的粗人不太懂。可是后来她被山贼一刀砍断喉咙,他却糊糊涂涂想起来这句话——如果真能变成蝴蝶就好了。
至少你每年春天都会来看我。
张屠户眼前模糊,低吼一声,拎起铁鞭狠狠朝着抖动的纸人抽了过去。
也是神奇,铁鞭又长又粗,每一鞭却都能命中那小小的纸人,似乎专为克制它设计。
纸人本就被铁链压制得毫无力气,被抽过之后更是凄惨,似乎痛狠了,它忽然抬起头来,死死盯住抽打不停的张屠户,惨白的面孔写满戾气,好像要将他的脸永生难忘地刻进心底。
张屠户被它看得心中一抖,恶狠狠道:“这辈子你都动不了!死了这条心!”
这场单方面的鞭打持续了整整一夜,一年过去,仇恨不减反增,都在中元夜发泄了出来。
赵小萱小声道:“他们还要抽多久?”
熊哥打了个哈欠:“困死了,什么时候能回去睡觉啊?”
他们只是围观一夜就累了,何况一直动手的人?张屠户和刘石头这样的男人就不说了,可就连徐婆婆也不知疲倦地抽了纸人一夜。
江月鹿看着她歇一会,喘会气,又抬起手来——似乎仇恨能让她涌出无穷无尽的动力。
晨光洒进,朱大人宣布仪式结束,鞭子陆续还回,纸人被押送回地下,镇民再次变得冷淡安静,一如进城前的死气沉沉。
江月鹿转过头,“少爷,可以回去了。”
江月鹿原本以为,这位少爷草草看个开头,满足了猎奇心理后就会离开,没想到他还真的坐了一夜。巫师队伍里都有人不断打哈欠,他却认真看到了最后,甚至到现在所有人都走了,还坐着若有所思。
他这边出着神,没发现夏少爷一双眼早已移了过来。
大多数时候,那双眼尽是戏谑、张狂、暴怒和不耐,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空茫。不知为何,江月鹿觉得现在才是他的本色。
“唔。”
夏少爷看向牌位前的空地,刚才就是在这里,那些人或哭或笑,情绪浓烈无比:“这便是仇恨?”
这句话问得没来由,但江月鹿却很快懂了。
少爷毕竟还是少爷,虽然因为出门长了许多见识,但先前一直都在王府受尽宠爱长大,从小就被泡在蜜罐里,又怎么知道愁苦和怨恨是什么?
不过,原来是因为从没见过,才坐在这里看了一夜吗?
没等他回答,夏少爷又看过来,“你也有过?”
江月鹿一愣,没有回答。
夏少爷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似乎不太想知道具体的故事,只关注人所拥有的恨意本身。自顾自地想了一会,也没打算和江月鹿说什么,站起来四处一看,脸顿时黑下来,“人都去哪了!”
江月鹿:“……”
夏少爷大怒:“胆子肥了,居然敢一走了之!”
江月鹿:“您的小厮先回去备菜了,少爷要回去用午膳么?时间刚刚好。”
岂止刚好,外面天色已明了大半,明明昨天是深夜进来……居然在这里待了一夜么?江月鹿跟着夏少爷迈步踏出祠堂,才感觉甩开了身后如影随形的阴暗凄凉。
中午巫师们一同在朱家用餐。
姜心慧感叹道:“他们今天看起来是比昨天高兴了。你知道吗,刚刚刘石头还主动给我打招呼呢。”
赵小萱噗嗤笑起来:“刘石头打招呼?他那么笨还能打招呼?”
陈川不屑道:“等了一年大仇得报,他当然高兴了。”
赵小萱:“你还别说,多亏他们心情好,咱们今天才不至于像昨天喝凉水吃馒头。”
干饭大王赵小萱对饭看得很紧,今天镇民为了犒劳他们,专门杀了一头猪。中午吃过一顿,晚上又要去醉仙楼赴宴。
“醉仙楼?”陈川道:“那不是我们昨天进来看到的废楼么?”
冷靖道:“他们听说我们很快要走,专门将醉仙楼收拾了出来,镇子里唯一的大厨今晚也要上阵了。”
一群人都很期待。于熊却惴惴不安地瞧了林神音一眼,他从吃饭起就不怎么说话,实践证明他不说则已,一说惊人,是个非常可靠的大腿。
但他居然昨天把“大腿”给骂了!
于熊现在已经很惶恐,“音哥……您觉着,晚上咱们应不应该去啊?”
他说话声音不大,餐桌上没人看过来。
林神音也不在意其他人,只瞧了眼闷声干饭的江月鹿,他也像自己一样不吭声,不知道是不是有志同道合的打算。
不过呢,他的点拨也只是点到为止,别人有没有这个命都要看他自己,林神音也不是什么神仙菩萨,自己能得满分就行了。
他将等得猴急的于熊晾在一边,“随便,想去就去。”
“……音哥,之前我多有得罪,您大有人有大量,把我说过的话当成个屁,噗一下给放了行不行?”于熊的三角眼偷瞄着其余人,诚惶诚恐道:“后面还有什么事,您尽管差遣,把我当狗溜都行。”
“我就一个请求,您要是想跑路……千万带上我,行不?”
林神音好笑地看他,“跑路?”
于熊急道:“这地方阴得很啊,不跑不行了!”
林神音看回他,“噢,你看到什么了?”
于熊四处看着,放低声音:“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昨天晚上大伙答完题回去睡觉,我半路去撒尿,听到了哭——”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于熊转过头,见姜心慧好奇地望着自己,她声音挺大,其他人也顺势看了过来,他支吾道:“没事、没什么。”
姜心慧和袁响对视一眼,他们俩自始至终都跟着林神音,也和于熊一路走了很久,对他的人品早有认识。他现在这种鬼鬼祟祟的神色,肯定没在打好主意。
袁响咳了一声:“熊哥,咱们明天就要开始第二次答题了,谁也不知道会考什么,要是有什么信息千万别藏着掖着啊。”
于熊骂道:“谁他妈藏了……”说着瞟了林神音一眼,对方置若未闻,似乎不打算帮他说话,不过也没揭穿他,他松了口气,刚心有窃喜地打算藏起这个只有他知道的重大消息,没想到在场却有一个人开了口。
说的话还让他睁圆了眼睛。
“昨天晚上我听到了哭声。”
众人的视线再一次集中于江月鹿,他不为所动地添了第三碗米饭,平静道:“但我认为不用太过害怕。”
众人提起的心又慢慢放回去,于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冷靖与林神音异口同声:“为什么?”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爽,这场面大家见怪不怪,从一开始这两人就针锋相对。
江月鹿慢吞吞地吃第三碗米饭,桌上的菜也快被他一扫而空。
“因为它的动机不是伤害我,也不是害于熊。”他抬头看着于熊,“你也听到了吧?”
于熊震惊了:“你看到我了?”
江月鹿摇头,“我猜的,昨晚到现在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你要说肯定是说这个。你用不着怕,它的目的不是害我们,不然昨晚就该像看不见的鬼影一样行动了。”
冷靖问:“那它要做什么?”
“暂时不知道。”江月鹿道:“但它带我去了一间厢房。”
“厢房?”
他将厢房里看到的一切原封不动告诉了众人,只避过了夏少爷这一环。到说完时,碗也见了底,江月鹿瞥了眼空了的米饭木桶,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姜心慧不安道:“我有点害怕……”
“入城以来,又是沙沙的鬼影,又是莫名其妙的哭声……还有那些穿着纸人皮的镇民……在我们那边,纸扎是死人才会用的,他们居然穿了十年……”
赵小萱也低声嘀咕:“这个镇子太古怪了。”
恐惧迅速地蔓延,袁响打起精神,安慰姜心慧道:“往好处了想,鬼影也好哭声也罢,不是都没伤害过我们吗?”
陈川点头,哄着赵小萱:“对啊,你没听那些镇民说吗?仪式正常进行以后,鬼影都会不见,坏事都会消失,没人会死啦,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江月鹿却不这么想,而且他也不希望这些人这么想。
所以他说道:“奉劝各位不要有侥幸的想法。”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进来前听到系统说考试,说我们要尽力通过考场,获得高分。这是系统说的,也是白字黑字在考生手册上不断强调的。”
“考试,考什么,考谁?”
江月鹿的语气从未这么严肃,“应该考我们,但是第一轮的答题大家混着也就过来了,我们一路上见到最惨的反而是被抽了一夜的纸人。”
“一个针对我们设计的、用来考核我们的考场,会这么没用?会对我们毫无威胁力?大家觉得可能吗?”
所有人低头不语。江月鹿的话像沉重的锤子敲打着他们。
冷靖心道:虽然他说得很直接,但在这里,直接是好事。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早点明白,巫术世界——绝对不是一个友善的世界。
突兀的笑声从另一端传来,林神音即便在笑,也还是一幅高深莫测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慌乱,“能听到这么高质量的分析,我作为巫师非常欣慰。”
“我来附赠一个过关提示吧,见者有份。”
他没有看任何人,是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第一,答题不一定会按时开始。”
“第二……”
他诡异地停顿了一秒,就像在等候着什么。
门外忽然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一整天都洋溢着欢乐的镇子被一声尖叫打破,巫师们站起来,只林神音坐着,与他对面的江月鹿对视。
林神音很笃定,他似乎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高深莫测的声音没有淹没在外面的喧闹里,江月鹿可以清晰听到他的话,仿佛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过声带。
“第二,很快有人会死。”
“不止一个人。”
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外面撕心裂肺的绝望喊声,“石头——刘石头!”
“为什么仪式结束了——还是会死人啊?!”
第12章 纸人城09
已近下午,朱家院落却格外凋敝阴寒。各位巫师站着,只觉得一束阳光都透不进来。
刘石头的尸体停放在不远处,不用上前试探鼻息,只远远看一眼也知道回天乏术——他的头和颈部已被利刃切断。
据说被发现时,头颅已经和身体分了家,孤零零掉在远处。
江月鹿问朱大人,是他发现了刘石头的尸体。
“只有他一个人吗?”
朱大人低声道:“他去了外城,没有人敢跟着去。”
终于有人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但她却不是在哭死去的人。
“这么久了,都这么久了。大伙儿一直盼着中元夜,不就是希望仪式赶紧过去,好过上太平日子吗?”
“为什么还会有鬼啊?”
“我们以后……还能活下去吗?”
熨斗镇的人对“仪式结束之后不会再有鬼”这点坚信不疑,刘石头的死无疑打破了十年来深刻下来的习惯与认知。
没错,不敢去外城,不敢在天黑后出门,持续这样的生活半年是很可怕,但是他们知道还会有半年的安稳日子可以过。
为此,半年的心酸恐惧似乎也不算什么,因为毕竟有一个定海神针般的中元夜仪式等待着他们坚持过难熬的日子。可是现在,有人死了。
切切实实,一刀毙命,死得还很惨。
仪式失效了。
江月鹿很能理解这些人如今的绝望与痛苦。令他诧异的是,巫师们似乎都面有动容,连于熊也不例外。
这还是他入局以后,第一次发现他们有除“火烧”的死亡方式外,还有其他相似的地方。
他心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难道巫师的选拔,和一个人有没有共情能力相关吗?
他将这个念头压下,打算事后再去验证。
有人在哭,有人在绝望,有人沉默。无人在意江月鹿靠近了刘石头的尸体,他开始仔细端详尸体上的伤口。
为示对死者的尊重,被砍掉的头颅已和颈部拼在了一起,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到一条明显的裂口。伤口边缘没有毛边,切面十分圆滑,看起来就像爱美之人在脖颈上系上了一条细细的红丝。
凶器一定削铁如泥,下手的人——先假定他是人的话,必定心狠更甚铁,一丝犹豫也无。
“嗯?”
江月鹿似乎看到了什么,附身下去。
“怎么了?”
江月鹿抬头瞥到过来查看的冷靖及陈川等人,他指着刘石头的脖颈,“伤口有问题。”
赵小萱和陈川这辈子都没见过死人,心中抵触又害怕。冷靖面色如常,低头一看尸体的伤口,与江月鹿对视,“纸?”
被切开的皮肉沾覆着白色碎末,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杀人者有烹饪癖好,喜欢在尸体上撒上碎屑,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
“切开血肉的应该是把纸做的刀子。”
陈川和赵小萱听了江月鹿的话,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江月鹿补充道:“也不一定是刀子。其他形状的利器都可以,不过肯定是纸做的。”
赵小萱惊呆了:“纸怎么杀人啊?”
“都有纸做的衣服和被锁链困住的纸人了,出现纸做的刀子有什么稀奇。”
听了他的话,赵小萱不再吭声了。她后怕地抓住男友的手,“他……他是在外城被杀的,姜心慧他们好像也在外城受到了袭击。”
确实,入城那一晚林神音队伍的每个人都伤痕累累。
“虽然很不想承认。”朱大人低声道:“但大家还是要做好觉悟,这是第一次有人在白天被杀……”
张屠户张了张嘴,“您是说……那些鬼变强了?”
听了这话,镇民们嚎哭的嚎哭,拿头碰墙的碰墙,看起来都遭受重创。
“朱大人。能详细说一下鬼是什么东西吗?”江月鹿礼貌问道:“我的朋友们其实也被袭击了。”
听到他一点也不难为情地称呼自己为朋友,一句话都没和江月鹿说过的于熊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也是在外城吗?”朱大人惊讶地看着江月鹿,后者示意姜心慧等人亮出他们的伤口。
姜心慧沉默着照办,她挽起宽大的巫师袍袖,密集的划痕分布在雪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对比尤为惨烈,赵小萱第一次看到,忍不住惊呼一声,跑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有没有药,这么严重得敷药啊!”
“原来如此。”朱大人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那种鬼影是在十年前出现的,秦巫师走后越加凶煞。”
秦雪当时很快动身去下一个城镇,乱世之中邪祟到处作乱,像他这样的有能人士不可能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即便对他的离开感到害怕,熨斗镇的人也没有挽留,能为他们报仇又收拾残局,他们已经十分感激这位年轻有为的巫师。
也是为此,他们对巫师一直怀有很深的情谊和好感,爱屋及乌到了他们一行人,哪怕仪式后死了人,也没有人质疑是不是林神音在仪式上没有做好法事。
姜心慧摇头道:“昨晚遇到的鬼影虽然凶煞,但也没有取走我们性命。”
对于悄无声息就能从暗处袭击他们,还造成全身伤痕的不知名怪物来说,取他们的性命轻而易举,她都以为要死在路上了,没想到还能活着敲开朱大人家的门。
江月鹿道:“所以说它们变得更凶了?”
朱大人点头称是。
赵小萱听他们说着,忍不住问道:“鬼影到底什么样啊?”
姜心慧皱了皱眉,“这个,我也不知道……那东西看不见又摸不着,只能听到……”
“沙沙声。”林神音说完,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赵小萱一边给姜心慧的胳膊上药,一边哆嗦起来:“看不见也没法躲,这不是敌在暗我在明吗?你伤得这么厉害……打死我也不要去外城,我不要去了!”
江月鹿看着两个女孩子,他更留意姜心慧胳膊上面的伤痕。和刘石头脖颈间的切口很像,笔直尖锐像极了数枚针一起划过。
所以……也是纸吗?
事实证明赵小萱的担心纯属多余,他们晚上不用再去外城。
原本定在醉仙楼的辞行宴被割头惨案打断,镇民一下午都在操劳刘石头的丧事,哪里顾得上他们,何况也没有心情再开什么宴会了。
刘石头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早年拜过师傅学皮影戏,后来师傅也死了,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和熨斗镇每个人都有很深的感情,有许多人来替他操心身后事,丧事办得沉默,却也不冷清。
巫师们找不到事做。
除于熊一直缠着林神音,其余人都懒懒躺着院子里,看着外面伤心欲绝又人来人往。
就算被拉进了这个世界,还和刘石头说过话,但他的死却没有给他们带来巨大的震动。他们还是这个城镇的旁观者,看着有人死去,听他们说过去的苦难,却很难有什么参与感。
每个人都有各自揪心的问题,但大多数人关心的还是一件事。
“喂……”
始终没有说过话的雀斑男生终于说话了,江月鹿记得他叫常乐,他一进考场就自闭了,所以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常乐有气无力地唤林神音,“林大哥,你能预测未来对吗?”
“那你说,我们能回去吗?”常乐低声道:“我死的消息,我妈肯定知道了吧,她肯定很担心我,她身体不好的。”
跟着他坐在一起的自闭二人组之另外一人——许多多听了这话,忍不住红了眼眶,“我想我爷爷了。我只有爷爷,爷爷也只有我,可是现在……”
院子里静若无声,只有园林假山下的小小池塘荡出圈圈涟漪,宛如层叠推开的泪痕。
江月鹿听着四周静默的伤心声,却出神起来,想起别的事——内城既然环境这么恶劣,为什么朱大人还住得起一间有园林的宅子。在这算是豪华住所了吧?
因为这段小插曲,晚饭时众人都闷闷不乐。
前往厨房要经过三个门,江月鹿记得这条路,但走了三分之一,他发觉不太对。
太安静了。
十个人穿过静悄悄的庭院,陈川还在嘟囔为什么一个人都瞧不见,到了前厅,就算是最迟钝的人也能发觉情形不妙。
偌大的前厅只停了一口黑棺,棺木前放着一个铜火盆,里面有燃了一半的纸。黑棺周围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活灵活现的纸扎人马,当地特色的纸活终于在这里派上了正确用场,可见到此情此景,只是让众人的心更凉。
赵小萱颤抖道:“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前厅、厨房、各厢房,哪里都找不到一个人。出门去街道找寻的巫师陆续回来,每个人的脸都可怕得发紫。
于熊牙关打颤:“全空了,整座城全部,没有一个人!”
“我早说了,我早说这镇子有古怪!”
于熊捂着头大叫起来,“昨晚我就听见有人在哭,老人、小孩、女人……全都在哭!”
“这是个被诅咒了的城镇!”
就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窗棱砰一声重重被撞,由近及远断断续续响起凄惨的哭声。
于熊呆愣半晌,崩溃吼道:“啊啊啊啊啊!”
袁响后退半步,“疯了……他疯了!”
可是又一声刺耳的尖叫在他身后炸裂,袁响惊得回头,只见一向冷静的姜心慧也捂住了耳朵:“……声音……沙沙声……又来了!”
袁响愣了一秒,气极反笑:“你冷静一点……”
话未说完,一阵潮水般的沙沙声忽然沿着墙缝迅速滑过,六扇门窗砰砰砰响了六次全数紧闭,飘摇的烛火尽数熄灭,连火盆里的火焰也缓缓沉寂下去。
疯的疯,叫的叫,怕的怕,现场一片混乱的时候,每个人在黑暗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叮——”
“临时决定,开启第二次答题。”
“请各位考生注意选择,此次答题将涉及人身安全。”
“各位,准备好了吗?”
江月鹿朝林神音看去。
又被他说中了。答题果然没有按时开始。
没有等人回答,电子女声又平平地开口:“好的,收到您的回答。现在开始第二次答题,本次答题将分为简易与困难两种版本,各位考生可单独进行选择。”
“困难版本?”江月鹿向前一步,“会有什么奖励?”
“我们的考试制度极为公平,这体现在不同的版本将会有不同额度的奖励。假如您通过了困难版本,会获得双倍的选择题分值,并且会得到额外的信息提示,这会对第三次的简答题格外有用,哦。”电子女声可怕地卖了个萌。
“双倍……”江月鹿喃喃。
“对考生而言,分数至关重要,双倍的分数可以实现你更多的愿望——当然了,前提是,你的愿望不超过学院的许可范围。”
包括……找人吗?
江月鹿向前迈出一步,“我选择——”
“江月鹿!”
他回过头看着冷靖,对方的眉头紧锁,话说得飞快:“你要想清楚了,入学测试而已,还犯不着参加困难版本,没有人会做这种冒险的选择!”
“你知道难度提升意味着什么吗?你会死的,死得比他还要惨一半倍!”
看着冷靖指向的黑色棺木,江月鹿眼前浮现出刘石头脖颈间的一线红丝,被一刀砍了脖子,那一定很痛。
但是,远远没有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弟妹们烧死痛。
也不会像一年前对所有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痛。死亡有时并不是终点,有的人活着就在遭受死神宽恕的仁慈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