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且随为师来。”帝南华转身离开, 如一片云飘走,肩头的桃花瓣随着走动飘落,李甚摊开手,轻轻握住一片。
两人来到帝南华分身暂住的寝殿,里面服侍的侍从向两人见礼后立刻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布置同帝南华本人一般,清清冷冷,床榻上挂着白纱床帐,帝南华径直向那边走去。
李甚犹豫了一下,跟着走到床榻边。
帝南华转过身,墨色长发在他清瘦的肩背轻轻滑动。
察觉到帝南华在打量自己,李甚有些紧张,面上肌肉微紧。
过了许久,帝南华终于用如冰似雪的目光将李甚上下看了个遍,才终于缓缓开口,“甚儿,解了衣裳去榻上吧。”
一段时间不见,李甚的身材愈发健壮,面部轮廓深邃,比之之前,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李甚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尊?”
不论是“解了衣裳”还是“去榻上”都让他无法理解,这岂是师父和徒儿之间应该有的对话?
帝南华淡色的眼眸落在李甚脸上,耐心解释,“你伤势严重,想要在仙魔大战前完全恢复,须得同为师进行双修之术。”
李甚眼睛睁大,瞳孔震动,整个人僵在原地,一瞬间灵魂离体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是他的师尊吗?师尊怎么能和自己的徒弟说出这样的话?
就算他因伤而亡,也不能和,和师尊双修啊!
李甚无法接受,回神后看见帝南华朝他伸手而来,忍不住后退一步躲开,低下头恭敬道:“师尊,师徒双修,实乃不伦,徒儿不能为了疗伤同您做此大逆之事。师尊恩德徒儿一直谨记在心,来日定涌泉相报,双修一事,恕徒儿不能答应。”
“师尊,我,我还有事,约了人相见,先行告退。”李甚颤声说完,转身大步向殿外而去,直到离开寝殿,感觉不到帝南华的视线,才呼出一口气。
碰了下潮湿的额头,李甚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
寝殿内,第一次被李甚拒绝的帝南华并无特别感受,看着李甚慌张离开后,便神色如常去做正事了。
李甚如此表现,在帝南华的预料之内,双修大多是情人之间会做的事,李甚一时接受不了很正常。
晚间,书房内,帝南华从身旁侍奉的侍从口中得知李甚参加的酒宴刚歇,已经回了原来住的地方,便放下手中毛笔,起身独自去往李甚的住处。
帝澜宫中住着仙尊帝南华和他的十三个徒弟,各自的住处都有禁制,除了本人及获得本人允许之人,他人无法入内,这是为了防止在修炼打坐之时被闯入之人打扰。
但帝澜宫为帝南华所有,作为一宫之主,帝澜宫内所有的禁制都对他无效。
来到李甚的住处,帝南华推门进去,看见此处简洁古朴依旧,满意点头。
其他十二个徒弟全都来自十二古姓修仙世家,底蕴深厚,自有族人为其打算,只有李甚,是帝南华因其天分自愿收徒。
他人如何奢侈度日帝南华从未在意。
帝南华对李甚期望颇深,只希望李甚能专心修炼,除却一切杂念,李甚寝殿皆是由帝南华亲手布置,墙面雪白,目之所及毫无矫饰,同帝南华的寝殿一般冷清,又因为李甚摆放的几件从人间带回的古木摆件,使房间多了一丝古朴之意。
帝南华转过一道屏风,来到床前,掀开褐色床帐,看见脸颊酡红的李甚,浓郁酒气扑面而来。
李甚躺在床上熟睡,双手握拳放在身侧,姿势规矩,眉宇紧蹙着,好似在为什么是苦恼,愁绪满溢,睡得并不安稳。
帝南华坐到床侧,抬起手,细白的指尖落在李甚眉间,轻轻拂过,默念清心术,使李甚心神放松,收回手却看见那眉心依旧蹙着。
帝南华微讶,连清心术都无用,李甚因为双修之事竟然困忧至此。
看了李甚一会儿,帝南华指尖沾染酒气,无声离去。
李甚回到帝澜宫第二日,留在帝澜宫没有外出的师兄们使人请他到桃花林论道。
当初同为十二古姓世家的师兄师姐们沆瀣一气,丝毫不顾及李甚安危,要李甚代替东方羽前往魔界,李甚同他们情分不深,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时收到邀请,李甚知道他们要论的不是道,而是东方羽在魔界的情况。
提到东方羽,必不可能不提花渲,李甚正努力将他从脑海中消除,怎么可能同人谈论,因此直接对来邀请的仆从道:“帮我回禀各位师兄师姐,李甚在魔界受了伤,师尊让我留在寝殿修养,不可随意离开。”
这仆从和帝澜宫的侍从不同,来自十二古姓世家,只听命于自家少主,闻言似是不敢相信李甚会拒绝,待见李甚已从旁拿了块木头开始雕刻,皱了皱眉,扬声冷冷道:“我家少主是李公子的大师兄,长兄如父,父有请,尔敢不从?”
这世间李甚唯一视为长辈的人只有帝南华,仆从的话无礼至极,明显是在故意激怒李甚。
只要李甚因为怒气做出不理性之事,仆从回去禀报大师兄司马云延,司马云延定会趁机告知帝南华。
李甚拿着木料的手握紧,心中气血翻涌,脸色苍白地咳了几声,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咳嗽一时竟愈发激烈起来。
仆从大声道:“李公子,装病是没用的!”
“你是何人,在我帝澜宫对着我帝南华的徒弟放肆。”冷淡若冰泉的声音自殿外响起,下一刻,门从外面推开,仙尊自门外走进来。
仆从敢对李甚无礼,除了司马云延等师兄师姐经常在背后表露对他的不在意,还因为仆从知道李甚是个孤儿,没有身家背景。
他却不知李甚是帝南华的爱徒。
“仙,仙尊饶命,小的是因为李公子无视我们少主邀请,不敬大师兄才,才说话声音大了些。”仆从浑身发抖地跪下,不停向帝南华磕头求饶。
帝南华眼底不见半分情绪,“司马云延,过来将你猖狂的奴仆带走。”
相隔如此之远,帝南华也能传音入密,可见他修为之深厚。
那仆从已经瘫在地上不能动,仙尊是什么样的存在,即便是十二古姓世家所有老祖及优秀传人联合起来,都不能与帝南华一战。
如今他被仙尊定性为“猖狂”,司马云延领了他离开后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死是最简单的,奴仆怕的是生不如死。
身为司马家的家生仆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修仙者同魔修唯一的区别是不滥杀,但不滥杀不等于不杀不折磨,这些世家折磨人的手段不知凡几,他还曾亲自拔掉一位修饰的每片指甲,当时扭曲的兴奋还历历在目,如今风水轮流转,他还不知道要承受何种折磨。
李甚看了翻着白眼昏倒在地上的仆从一眼,不知他为何突然害怕成这样,师尊明明没动他分毫,只是让他的主子自行处理,已经对他够宽容了。
“师尊,徒儿没想到你会来此,失礼了。”李甚垂眸向帝南华行礼。
“无事,为师来看看你今日身体如何。”帝南华说着将神识放到李甚身上,过了一遍他的身体之后,帝南华语气变得严肃,“甚儿,你的伤竟然比昨日还要严重,如果不及时救治,晚了再也无法痊愈不说,恐怕还会生出心魔。”
李甚姿态恭敬,抿着嘴不说话,明显在消极抵抗。
他的伤如何自己清楚,短时间内死不了,但修为会一点点倒退,直至完全成为普通人,到时没有灵力支撑的身体会瞬间衰老死去。
帝南华不会与人相处,李甚如此,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昏倒在地上奴仆的粗重呼吸分外明显。
司马云延收到帝南华传音,来到很快,李甚放他进来,司马云延平时脸上常挂着的温和笑容变成了惶恐,走进门后立刻弯腰向帝南华躬身行礼,看都没看那奴仆一眼,“师尊,云延今日带几个师弟师妹在桃花林论道,想到李甚师弟刚从魔界回来,便想请他来一同论道,没想到师尊也在,奴仆不会说话,冲撞了师尊,云延立刻带他回去责罚。”
“云延,替为师告知你的师弟师妹,以后帝澜宫不许各家奴仆进入。”帝南华对司马云延微微颔首,“去吧。”
“……是,云延领命。”司马云延面色苍白,揪着奴仆出去时仿佛承受不了重量,踉跄了一下。
帝澜宫对来自十二古姓世家的少主们很是宽容,帝南华还是第一次下如此严厉的条令,已经习惯了被奴仆们照料的天骄贵子们突然没了人服侍,不知会怎么样。
李甚走神地想。
“在想什么?叫了你许多遍都不理会为师。”帝南华看着李甚问。
他清瘦的身体仿佛青竹般挺立,李甚依旧垂着眸:“没什么。师尊,既然徒儿的身体状况你已经知晓,不如回寝殿……”
“你陪为师一起回去。”帝南华握住李甚的手腕。
帝南华指尖冰凉,李甚被触碰到的皮肤紧绷,“师尊,徒儿不能去。”
“为何?”
帝南华平淡的语气衬得李甚像是在无理取闹,李甚终于抬起头,不知心中经历了怎样的挣扎,眼眶微红,“师尊,徒儿真的不能去。”
两人隔着李甚眼底一层薄薄的水意相望,终究是帝南华选择了妥协。
帝南华离开前的叹息犹在耳畔,李甚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心中期盼帝南华能彻底放弃双修的事,也不要再用这具身体来见他。
他能清楚分辨帝南华和花渲,因为两人性格气质天差地别,但同样的脸还是会让他想起花渲。
每想起一次花渲,他的伤会加重一分,对帝南华的内疚也会加重一分。
他辜负了师尊的期望,继承不了师尊的衣钵,没办法飞升了。
李甚心思单纯,对帝南华信任有加,以为帝南华提出双修只是为了帮他疗伤,不知帝南华对他也有一层利用的心思。
司马云延花了一天时间亲自处理完那奴仆之事,将其他师弟师妹从家中带来的所有奴仆清理走,只给一个情人托了关系记入帝澜宫名下使其能够留下来陪伴自己。
翌日一早,司马云延于仙尊寝殿外求见,仙尊允。
“师尊,云延来向师尊请罪。”司马云延一进来见到帝南华,立刻跪下认错。
他回去后拷问了那奴仆,才知道他并没有冒犯仙尊,而是因为对李甚言辞过分被仙尊知晓,才有了后面的事。
仙尊时常闭关修炼,不问尘世,司马云延从前只知道仙尊高冷,不亲近任何一个徒弟,到此时才得知原来仙尊也有偏爱。
他将唯一的偏爱给了最不起眼的徒儿李甚。
“云延已经处置好那奴仆,向师尊请完罪,便立刻去给李甚师弟赔罪。师尊,云延身为帝澜宫大师兄,对李甚师弟没有一丝一毫偏见,求师尊明察。”司马云延趴跪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抬起头是眼泪已流了满脸。
帝南华神色淡淡,哪怕司马云延激动至此,看向他的也没有半分触动。
等司马云延冷静下来,帝南华才缓缓道:“向你师弟赔罪是应当之事。”
司马云延心脏一紧,知道自己猜对了,帝南华确实很重视李甚。
“我问你,你与焦情,平日里如何相处?”
听清帝南华问题的一刹那,司马云延身上汗如雨下,在外温和有威严的仙尊大师兄几乎跪立不住。
他以为帝南华不问世事,却原来帝南华什么都知道。
他留下焦情这件事做的十分隐秘,焦情在他的洞府中从未出来过,甚至有很多人不知道他身边有个情人。
帝南华连焦情的名字都知晓……
司马云延双唇颤抖,因为恐惧几乎说不出话,“……师尊,恕罪!”
帝南华淡然如初,“我如何问你如何答,此事为师不会怪罪你。”
他确实对俗世没兴趣,知道焦情是问了身边的侍从几个徒弟中谁有情人,他想学习一番如何让情人心甘情愿双修。
第254章 炮灰攻19
帝澜宫的侍从可以收为司马云延的东西为他做事, 但做了什么事只要帝南华主动问起,他们绝不会隐瞒。
司马云延从帝南华的问题中看到一线生机,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自己与焦情的相处日常, 深吸一口气, 颤抖着开口:“回禀师尊, 云延与焦情是在人界相识……”
帝南华修无情道的事没有人知道, 司马云延在此刻大脑疯狂运转, 帝南华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是有了情人,不知与其如何相处?
还是在敲打他不可为了情人荒废修行?
无论哪一个原因,都是司马云延从前不敢想的, 可问题的确是帝南华亲口所问。
司马云延战战兢兢说了自己如何与焦情相识相知相许, 两人如何恩爱不移, 有时一不小心吐出两个艳词, 不像是在说心爱之人, 而是炉鼎之物, 便立刻闭上嘴小心查看帝南华的神色, 见帝南华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不容亵渎的仙人之态,没有其他神色, 才会继续说。
“……师尊, 弟子回禀完毕。”司马云延回话时身上汗出如浆, 一刻都没有停歇,连此时身上穿着的绣暗云纹的华丽衣袍都已被汗水浸透, 狼狈之态全然不似以往光风霁月。
帝南华面无表情,眸中不露一丝情绪:“念你与焦情鹣鲽情深, 允你将其留在帝澜宫。但你身为帝澜宫大师兄,知法犯法, 自己去训剑山挥剑一万次。”
帝南华竟是完全没有听出他对焦情的狎弄之意,还言两人“鹣鲽情深”。
司马云延愣了下,连忙躬身道,“是,师尊。”
说起来是惩罚,实际上司马云延是剑修,帝澜宫所属训剑山灵气浓郁,山上还有剑灵,十分利于剑修修炼。
但由于帝澜宫剑修众多,剑灵有限,训剑山每日只允许一人入内修炼,司马云延每十日才能轮到一次。
眼下帝南华让他去训剑山挥剑一万次,等于他连续几日都能留在训剑山修炼。
司马云延没想到自己犯了错,师尊不仅没有责罚他,反而帮他修炼,走出帝南华的寝殿,发自身心感到庆幸。
帝南华几日不来,李甚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没有那么紧绷,想到自己已经无法再修行,时日有限,便开始做些以往为着修炼放弃做的事情。
说起来有趣,李甚在帝澜宫住了十几年,一日都没有游玩过此地,连宫中景色都没有看全。
他去了桃花林,独自在片片飘落的粉色花瓣中品茶,又进了帝澜宫后山的药圃,亲自照看了一天灵药,晚上无心睡眠,便去悬崖上迎风对月饮酒。
李甚见不到帝南华那张和花渲相似的脸,脑海中想起花渲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相信,再给他一段时间,他肯定能完全忘记花渲。
不见帝南华的第三日,夜风习习,李甚换了个山崖喝酒,没想到刚喝了一杯,头顶圆月缓缓从云中露出来,月华如水,一片白色的月光照出了正在山崖下练剑的身影。
李甚看了一眼,就认出练剑之人是他那光风霁月人人称赞的大师兄司马云延。
司马云延是帝南华的首徒,拜师三十年,如今不过五十岁,修为已经达到了元婴巅峰,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突破元婴达到化神。
帝南华十三个徒弟,十一个是剑修。
男弟子觉得剑修英俊潇洒,女弟子认为剑修飘逸灵动。
剑修动作引人注目的同时,还是唯一可以越级与对手有一战之力的修士。
大师兄司马云延平时修行并不积极,境界提升自有家族帮扶,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竟然深夜独自在训剑山练剑。
李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抬起头正要将酒水送入口中,忽然被人取走了酒杯。
李甚心下一震,他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如果来人想杀他,他此刻已经死了。
李甚顺着手腕的方向抬眼看去,看清来人,瞳孔微缩,眼睫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师尊。”
李甚要起来向帝南华行礼,被帝南华抬手按住肩膀,“甚儿,不必多礼。”
身着白衣,月下谪仙似的帝南华拿着酒杯坐到李甚身侧,在李甚沉默的视线中将酒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清澈的酒水。
李甚眼看着帝南华稍显冷淡的淡粉薄唇在酒水的刺激下变红,如谪仙入世,清冷中多了一丝人气。
“春雪酿,你何时从为师宝库中翻出来的?”帝南华冰冷的眼睛在月光下犹如覆了一层软雾,落在李甚脸上并不显得刺人。
李甚却仿佛被扎到似的,快速移开视线,面上泛着红,有些窘迫道:“弟子刚才趁宝库看守更换,无人看管,偷偷进去拿的,师尊恕罪。”
偷帝南华珍藏的酒来喝,是十三位仙尊弟子从小到大最喜欢做的事,其中的刺激和被帝南华纵容的感觉令人分外着迷,连李甚都不能免俗。
帝南华慢慢品酒,没有再开口。
李甚有点受不了和帝南华单独相处,他不敢看帝南华的脸,一双眼睛无处可放,只能盯着远处幽幽夜色。
“师尊,你怎么会来这里?”李甚问着,视线滑了回来。
“来喝酒。”帝南华仰头饮尽杯中春雪酿,吞咽时细白脖颈中间的喉结上下滑动。
李甚努力移开视线,看向崖下正在挥剑的司马云延。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自作多情,帝南华既然已经放弃双修之事,应该不会再提,况且他来这里喝酒是临时起意,总不可能帝南华一直在盯着他,所以才跟来的这么快。
李甚低声道:“师尊是来看大师兄的吧,大师兄的剑法又精进了,想来不日便能突破。”
“大师兄不愧是师尊座下首徒。”
这话听着奇怪,像是李甚在嫉妒司马云延似的。
帝南华修无情道,本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然处事,此刻唇角忽然微微弯起。
“你大师兄固然厉害,他却不是为师最重视的徒弟。”
李甚恍惚间从帝南华的声音里听出了浅浅笑意,抬头看向帝南华,正对上他的眼睛,淡色的眸子没有了软雾的遮挡,直直看向他的视线在月光下多了些温柔。
接着那双显出点点温柔的眸子蕴出一分笑意,“为师最重视的徒弟是谁,没有人比甚儿你更清楚了。”
李甚心跳有些快,山崖上的风好像消失了,此刻他眼中只剩下帝南华的眼睛,“师徒儿怎么会知道师尊最重视谁……”
帝南华抬手屈指在李甚额头轻轻弹了一下,“为师倒是不知甚儿记性何时变得如此差了。”
“为师只为一人准备衣物,只为一人单独指点修行,也只允许一人睡在为师寝殿外间,你说那人是谁。”
李甚摸着自己并不痛的额头,怔怔看着帝南华,记起从前师徒二人温情脉脉的相处时光,嘴唇动了动,清澈的眼底涌出柔软的湖水,“是……我。”
“还不算一笨到底。”帝南华随手将他和李甚都碰过的酒杯收进须弥芥子,站起身,白衣在风中飘荡,好似要立刻乘风而去。
李甚下意识伸手抓他的手腕,指尖只碰到冰凉的衣袖。
长袖从指尖滑落,李甚心中有些怅然若失,想到自己即将变成修为全无的凡人,顿觉有负师尊厚爱。
帝南华如此重视他,他却拒绝了师尊唯一能救他的提议……
帝南华走到怔然的李甚身旁,主动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将李甚拉起来。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李甚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冰肌雪魄。
“你大师兄要挥剑一万次,无趣的很,无甚可看。你若无心睡眠,想度过这漫漫长夜,不如随为师来。”
帝南华出现至今,一直同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也没有再提双修之事,李甚渐渐放松了警惕,闻言好奇地跟着帝南华上了坐骑仙鹤。
“师尊,你要带我去哪?”李甚话音刚落,仙鹤忽然振翅,一下子冲到天上,向某一方向疾飞。
李甚身形不稳,差点被甩出去,只得伸手搂住前面帝南华的腰。
细腰不盈一握,待仙鹤开始平稳飞行,李甚收回手,指尖微微发烫。
他想为自己刚才不敬师尊的动作道歉,帝南华仿佛并不在意的模样,连头都未回一次。
在李甚的犹豫中,仙鹤落地,帝南华下去后,转身看见坐在仙鹤背上未动的李甚,薄唇微微弯起,“甚儿又在发呆。”
李甚回过神,一脸慌乱地下来,走到帝南华身边道:“师尊,抱歉,徒儿刚刚走神了。”
帝南华并为责怪他,屈起手指又弹了下他的额头,“你啊。”转身向前走,“还不随为师来。”
李甚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了亲近之意,心仿佛被温泉水泡着,他摸摸自己被弹的地方,忍不住露出笑容,快步跟了上去,“师尊总弹我额头,徒儿本来就笨,再弹的更笨了怎么办。”
“再笨也是本尊最重视的徒弟。”帝南华道。
李甚耳朵有点热,转头看周围的景色,发现两人已经进了一座人界的城镇。
处于两国交界处的城镇没有宵禁,半夜集市上灯火通明,许多人在此闲逛,男女之间并无大防,拿着灯笼并肩而行说说笑笑。
“师……”李甚正要问帝南华为何要来这里,忽然被帝南华捂住了嘴。
闹市之中说话不便,帝南华侧头靠近李甚,呼吸吹进李甚的耳朵,“这里是人界,为师不想暴露身份,换个称呼。”
李甚的耳朵更烫了,待帝南华的手移开,李甚也学帝南华靠近对方低声问:“我唤你师父好不好?人界的师徒都是这样称呼。”
帝南华道:“你我外貌年龄相似,你唤我师父与师尊又有何区别,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有问题。”
“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李甚立刻摇头,“不行,徒儿怎么能目无尊长,直呼师尊姓名。”
帝南华今日好说话的很,“那便在名字后面加上‘哥哥’,你我看起来最多像一对兄弟。”
帝南华买了一只灯笼放到李甚手中,见呆住的李甚回过神,继续道:“现在叫来听听,叫熟悉了以防露出痕迹。”
李甚支支吾吾半天,试着在心里叫“南华哥哥”都羞耻的不行,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
帝南华没勉强他,声音清冷,“我想在人界好好转一转,总之不要叫我师尊或是师父。”
“是,师……”李甚赶紧用力吞了后面一个字。
帝南华因为他的笨拙露出浅淡笑容。
李甚看呆了一瞬,立刻垂下眼睫,默默跟在帝南华身后,和他一起将集市逛了一遍,直到耳朵的温度终于降下来。
两人在人界玩了几日,这一晚走到秦淮河畔,河中央布置繁丽的花船上传来琵琶声和男子女子的调笑声。
帝南华立在河边,清湛的眼睛望向花船:“甚儿,那船为何如此热闹?是做什么的?”
李甚行走人间什么都见过,自然知道花船是何用处,然而此时帝南华问起,他却不好直说,总觉得说出来是对帝南华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