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已经抓住了浮木得以窥见天光,如今却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温玉沉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想笑自己还真是别人嘴里的天煞孤星,可他又像是失了力一样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他害死了亲生母亲,夺了本该属于别人的富贵,又害死了温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
他更不该姓温,可他不姓温又该姓什么?他连他父亲和母亲的名讳都不知。
温玉沉有些茫然,是啊,他该姓什么呢?
他该姓什么?
“师尊,林十五…死了。”华清棠十分诧异的看着林十五直直倒在张鄞的背上,他没想到林十五竟然死的如此轻巧。
温玉沉良久都未出声。
林十五死了,他没有仇人,也不需要报仇。
什么都不需要他去做。
华清棠察觉到他的异常,轻轻拽了拽他的手。
温玉沉却像是躲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避开了他,华清棠一愣,看向他时眼里带上了一丝疑惑。
温玉沉想,或许上辈子他会死便是因为跟自己太过亲密了罢。
温玉沉低垂着眼,瞧不出什么异常。
“师尊?”华清棠轻声唤他。
温玉沉情绪不明的“嗯”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十五的黄粱梦并没有成功,但他仍旧实现了要跟亲眷相见的遗愿,只不过见一次,便要再重新看着她们死在自己的面前。
以死为代价,换取下一次的重逢。
林十五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万鬼昭怨气仍旧不断加重——被温玉沉绞碎后形成的万鬼昭早就将张鄞带来的万鬼昭吞噬殆尽。
灵兽身上也沾满了血迹,不知是它自己的还是那万鬼昭被它抓裂后落下的污血。
在林十五死时张鄞便立刻用灭形铃将他的尸体收入其中。
他不知林十五是否丧心病狂到将自己死后的尸身也算计好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他只能直接将林十五彻底的铲除。
灭形铃提前行动,在收拢后的瞬间张鄞便得以起身。
林十五彻底消失了。
张鄞掀起眼皮,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将这万鬼昭清理干净,但他别无选择。
“让你跟了我这么个没用的主人。”张鄞自嘲的笑笑,随后将剑穗解开,丢到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羌崇,我不知此战后你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可我只有你了,委屈委屈你,再陪我最后一次罢。”
那剑穗躺在血泊之中,张鄞执剑而起——
羌崇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张鄞从未觉得这剑竟会用的如此顺手,先前斩妖时它若心情不好或许还会关键时刻掉链子,但这一次仿佛人剑合一。
“羌崇竟然生出了剑灵…”
连霜寒都未曾生出过剑灵,温玉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沾染血污的剑穗。
难怪这剑穗也不同凡响。
剑灵几乎不可能存在于世,因为要它形成不但条件苛刻还需要它认主,而要剑认主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首先便要执剑之人顺合心意,不光是人选剑,还要剑选人,这一点极大部分的人都做不到。
就相当于单相思一抓一大把,但两情相悦极其不易。
很可能是剑看上的人选择了别的剑,而看上剑的又不受剑的待见。
其二便要做到人剑合一,最起码也要做到张鄞那般才能养得出剑灵——
张鄞体力逐渐不支,斩杀掉最后一个死尸后,他亲眼看着死尸身体冒出一缕黑雾,冉冉升起,最后成为万鬼昭的一员。
他若不将尸体中的怨气逼出那人便不可能会被遣散怨气,他仍会被困在这具尸体里不得善终。
灭形铃以最快的速度扩散至最大,张鄞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灭形铃中——
沉重的嗡嗡声似乎起到了作用,万鬼昭不再持续上升,而是被吸引,朝着张鄞的方向袭来!
灵兽没有片刻犹豫便抵挡在前,张鄞眸色一暗,在怨气将他围住时当即自断灵脉——!
无数怨气直直冲入他的身体,而因灵脉断裂,灵力自然四散开,形成闭环,怨气出不去,而恰好他的身体就是怨气唯一的庇护之所——
华清棠错愕开口:“张鄞是要拿自己作为承载怨气的载体…”
温玉沉沉吟道:“他在赌灵兽是否能在灵力彻底消散前将自己同怨气一并处理干净。”
第71章
灵兽低吼着, 前爪不安的磨蹭满是血污的地面,张鄞嗓子扯得生疼,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能无声的开口, 试图让灵兽听懂。
“把我与它们一并杀了吧…”
体内怨气不断横生, 像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生生撕扯下来!
城中倏地响起一阵嗡鸣!
他的剑灵化形了!
可张鄞那剑灵分明是刚认他为主,又怎会…
温玉沉目光一顿, 看向那所剩无几的灵力,心中有了猜想。
那剑灵是在吸收张鄞的灵力,趁此机会化形。
光影交错,剑灵周身散发着微光, 似是一位刚下凡不经世事的神君, 他朝张鄞走去,在张鄞以为此局无解时朝他伸出了手。
“你就只有这般能耐么?”
剑灵低垂着眉眼,不由分说的将他从泥潭之中拽起:“若只有这点能耐, 便等它们被清扫干净后就与我解了契。”
张鄞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剑灵,只感觉到在触碰到剑灵的瞬间便涌入一股巨大的暖流, 他再清楚不过,那便是灵力, 可如今他的灵脉尽断, 输送再多的灵力也是无济于事。
“杀了我吧。”张鄞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听不真切。
闻言,剑灵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手中动作未停。
“次次都是这般无用。”
张鄞喉头一哽, 剑灵说的也没什么错,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用之人, 不然又怎会害死这满城的人。
剑灵跟了他还真是倒霉至极,张鄞勉强扯出笑来, 他不否认,甚至还点了点头。
曾经受百姓爱戴,受同门照拂的张天师如今听到别人这般贬低自己也不恼,只是点头附和着。
温玉沉不知为何脑中蹦出来一个词“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不过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他还不如张鄞,他是个是鸠占鹊巢的小偷,是个天煞孤星,张鄞还好。
他至少在何时都仍有人会毫无顾忌的与他并肩而行。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华清棠身上。
华清棠…
也会同他们一样,死在自己前头吗。
染血的袖口下十指死死的攥着,像是要将自己生生挖掉一块血肉一样。
睫毛颤动,他想,永生的确是惩罚。
得知未来人的结局亦是惩罚。
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淌出。
他想改命,也想给华清棠改命。
只是若要改命便要查出华清棠上一世因何而死,从而避开那个致命的弱点。
可他要如何查到前世之事,系统是定然不会告诉他的,难道要他去问华清棠么?
他要如何问…
撕心裂肺的怒吼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剑灵身上缠绕的灵力早已退散,余下那点点光亮几乎是微乎其微。
灵兽身上萦绕着十足的怨气,瞳孔已然涣散,方才那是它最后的哀鸣,温玉沉清楚的看到了炼兽之人并非张鄞,而是他的剑灵。
剑灵将最后一缕灵力输送到张鄞身上,护住了他的心脉,同时借力将他的灵脉重新锻造。
锻造灵脉相当于把长歪的骨头生生打断,再重新接上,因此张鄞在承受不住的情况下彻底昏死在血泊之中。
天上降下无数道金光——直直笼罩在张鄞一人身上。
那道金光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让张鄞身上的伤痕以极快的速度愈合,暖意直直流入胸膛。
剑灵在金光乍现时便又恢复了剑身,像是从未来过,他代替张鄞倒在了血泊中。
万鬼昭被清剿殆尽,只是它们仍在最后一刻时,留下了个诅咒,黄粱梦便是他们曾留存于世,唯一的证明。
而黄粱梦残留下的怨气也被剑灵尽数引到了灵兽体内,以确保怨气不会再次横生枝节,作乱人间。
只是灵兽在被输送怨气时拼命挣扎,至使剑灵伤了它的一只眼,如今又被那缕金光直直照着,伤了根本,一身洁白的毛发无一处不沾血渍。
但它无力逃走,只能趴在原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轻轻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张鄞飞升了。
那位传闻中屠城后又因遣散了冤魂而飞升成仙的天师——便是张鄞。
张鄞飞升的原因大抵是因为剑灵所用的灵力基本都来源于他自爆灵脉时散出的灵力,而那部分不属于他的灵力也与他的十分相似。
加之剑灵在彻底处理好万鬼昭时再次化为原型,而张鄞还在,因此天道认错了人。
阴差阳错,飞升的人成了张鄞。
他深深看了那羌崇一眼。
上好的剑,实在可惜。
眼前光景忽然一片虚无,如同走马灯,不断循环某些画面,最终定格在张鄞披麻戴孝,跪在不枉桥前。
纸钱纷飞,火焰摇曳。
他磕了头,手中拿着羌崇,用灭形铃困着凶兽。
“一路走好。”
张鄞不知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但他清楚的记得羌崇化了形,可他醒后,无论如何唤羌崇,羌崇都再无反应。
“多谢你了,羌崇。”张鄞垂下眼睑,声音轻缓。
但羌崇毫无反应,像是从未化形过的死物一般。
张鄞攥着剑鞘的手逐渐收紧。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再回师门,但凶兽一事他还不知要如何处置,他想最后再去问问师尊…
只此一次,此事过后他便会拜别师尊向师门谢罪。
下定决心后他便当机立断朝师门的方向踏去——
只是他在触碰到结界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因为这结界似乎是被人损坏了一遍,果不其然,门开的瞬间,他身躯一僵。
修道之人死后不会留有尸身,唯有死前留下的血液。
而此刻,偌大的道观里,血水成河。
他几乎立刻想到了林十五。
又是林十五。
羌崇从他手中脱落,溅起血沾湿了他的衣摆。
他一言不发的将这空荡荡的道观翻了个底朝天,但仍未能寻到一丝活人的踪迹。
他的脚下如同千斤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带着镣铐,负重前行。
他又回到了院内,脑内一片混沌。
他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道观里唯一残留下来的“遗物”。
罪魁祸首,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知他在那院子里待了多久,但想来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因为那凶兽还等着他处置,他没法继续颓废下去。
他以灭形铃为封印,将凶兽暂时压制,但他知道这凶兽本不该死,他若杀了它,不知这天地间何时才能再生出一个护佑一方百姓的灵兽。
若是不杀它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它身上的怨气便会消散,即便怨气不散后世应该也会有人能想出击溃怨气的办法。
张鄞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仙,他的灵力便能清剿怨气,只当自己只是被剑灵以不知何等方式救活了,再无其他。
“好在你帮我恢复了灵脉。”张鄞摩挲着剑鞘,将自己的灵力慢慢灌入剑中。
“如今我能留给你的,只剩下这么多了。”张鄞将剑立在墙边,割破手腕,以血画阵。
血液几乎流尽时,他盘坐在阵中,血阵的红光应满山洞。
凶兽短暂的恢复了一瞬清明,他看见了那个召它过来后又灌了满身怨气的人坐在血阵中央。
而零散的记忆都告诉它,是眼前之人将它炼化成了一个凶兽。
它想挣扎,但灭形铃压的太死,使它动弹不得,它嘶吼着,张鄞却像是听不见一样,身体逐渐化为虚无。
点点星光无声无息的消散在洞中,血阵红光弱下,灭形铃没了控制的人和灵力无法维系自身。
直直的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了凶兽脚边,凶兽像是泄愤似的,狠狠将它踩扁——
“华师兄出来了!”邵余惊喜道。
沐少卿唇角一抽。
老东西…竟然没死在里头,命还挺大。
但他表面还是客套了一句:“朝凌仙尊。”
温玉沉唇色发白,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但最先发觉的仍是华清棠,他拧眉,良久,朝温玉沉道:“师尊可是身体不适。”
温玉沉摇摇头,没吭声。
在没想出如何知晓他上一世因何而死的情况下,他还是有必要跟华清棠保持些距离的。
他手中冒着虚汗,眼前也晕的厉害。
他盯着沐少卿的剑穗。
估计是张鄞的仙力注入剑内时也沾上了点,毕竟它俩是一块料子,虽然分开了,但沾上些仙力也属正常,不然这凶兽怎会如此轻易便清醒了。
温玉沉看那几人叽叽喳喳的觉得吵的头疼,开口训斥,但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沙哑,话说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吵够了么,若没处理好正事便闭嘴,若处理好了还不滚出去。”
言下之意,没处理好得闭嘴,处理好也要闭嘴,并且立刻滚出这山洞。
空气静默了一秒。
姜陶笑着打圆场道:“仙尊说的是,方才是因为弟子头回唤醒凶兽,有些稀奇,便忘了还要回师门禀报此事,多谢仙尊提醒。”
其余几人也没说什么,毕竟如今他们可是收了这凶兽为小弟,要知道上辈子围剿温玉沉可没少了这凶兽的助力。
左右温玉沉再嚣张也活不了多久了,他们又何必非要跟温玉沉争个高低。
温玉沉疲倦极了,头也不回的出了山洞,华清棠跟在他后面。
他小声问。
“师尊可有受伤?”
温玉沉平静道:“没有, 只是有些累了。”
心脏骤然掀起一阵刺痛,他微微蹙眉,手指收紧一瞬, 转而恢复原样, 朝华清棠道:“你且先走罢,为师想起还有要事, 去去就回。”
华清棠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他远远的甩在身后,见他没再继续追上来,他立刻卸力, 体内的祀幼窜动, 不知为何,怨气似乎比先前更多了。
他一手撑着树干,指腹压的泛白, 一阵没由来的窒息感使他下意识的大口呼吸着。
“为何这般难以压制…”分明前些日子还极易控制。
温玉沉的眉头紧紧贴在一起,四肢开始乏力, 但他不想坐在这不大干净的地方,他强撑着力, 一挥袖, 那套华贵精美的桌椅就格格不入的摆在深山老林里。
他当即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靠在椅背上,脑内的记忆如同潮水不断涌上。
那些被他掩埋在长河中的记忆疯狂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你说我们给他取什么名字好?”女人声音有些虚弱, 但难掩欣喜。
男人脑中灵光一闪, 他道:“一片温玉沉秋云,不如就取玉沉二字, 玉乃石之美者,亦同君子, 沉字也好,他生来便担着重任,望性子持重些。”
女人伸手戳了戳熟睡的婴儿的脸,轻声细语道:“我还是觉得沉字不好,他若以后长大了能成个正人君子倒也好,不过若是成不了,也无妨。”
女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他再不济,也会有你我帮他添补家产,日子过得轻快些,也是好的。”
这句话不知是怎么触到了男人的霉头,他立刻打断了她:“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他生来就姓温,即便如今温家不是朝廷上叱咤风云的温家,那也是富可敌国。”
“他既姓温,便合该担着他的责任。”
他瞧着女人错愕的神情,语气一缓,又道:“不过你说得也对,虽然他姓温,但也是我们的儿子,我自然不会苛待了他。”
“阿婉,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要好好养养身体。”
养温玉沉此事并不轻松,光是保他的命就掏光了压箱底的名贵药材,才堪堪吊着一口气,让这个与温岚毫无血缘的“长孙”活了下来。
而温岚想的则更深远。
他需要让温玉沉出众,但又要在他出众的同时让他逐渐荒废处理家族事宜的能力,因为他不会让温玉沉继承到任何温家的东西。
他清楚的知道温玉沉并非自己的血肉,若是有一天当真被他知晓了此事,他便需要预防温玉沉抢夺家产。
而温岚老谋深算,他不会给温玉沉反应过来的机会,他要让温玉沉觉得自己待他极好,但又不会真正的危害到自己的亲手儿子的地位。
这样即便他不念及旧情,也斗不过自己的儿子。
他要给他那还未出世的孩子铺路,拿温玉沉当靶子,让温玉沉承担一切明枪暗箭,最后再感激涕零的觉得他是一位好父亲。
三岁时,温玉沉身体还是不大好,他闹了脾气不想喝药,一个失手将药碗推翻,不知混了多少名贵药材才熬出的一碗价值连城的汤药撒了满地。
温岚脸色冷了下来,他扭头就走,温玉沉蒙了一瞬,随后立刻跳下凳子追上他,抱着他的大腿奶声奶气的朝他道歉。
“爹爹…爹爹我错了,爹爹不要走…”
但温岚毫不犹豫的将他踹到一边,瓷碗的碎片扎到他的手心里,他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满腔委屈随着“哇”一声涌出,第一个赶进来的是他娘。
沈婉吓得立刻把他抱到怀里,一边哄他一边问他的手为何会伤。
温玉沉不说话,他委屈极了,只是抱着沈婉的脖颈不撒手。
沈婉的衣襟被他哭湿了一片,她也不恼,只是温柔的给他上药,轻轻的吹着他的手心,包扎好后又将他抱进怀里。
“不疼了,娘亲给阿玉吹吹就不疼了。”
沈婉不喜欢叫他玉沉,或者说她只是不喜沉这个字,她觉得这个字太重,玉或许只是期许,但沉便是要将他的未来束缚在这四方天地。
但她性子软,不敢反抗自己的夫君,就连她嫁进来时也总是一副受人排挤的样儿,偏她的夫君也同她一样并非大房,无法为她撑腰,更不愿为她出头,有时还会变本加厉将气撒在她的身上,直到温玉沉诞生,她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她便觉得温玉沉像是她的救星,像是她的护身符,给她带来了如此多的好运,因此连带着对温玉沉的爱也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
其实即便她知道了温玉沉不是自己亲手的孩子也会装成全然不知。
她不会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温玉沉是她的福星,更是她的护身保命符,她很爱温玉沉。
后来是温岚叫沈婉做些绿豆糕,再有自己端过去,送到温玉沉身边,温玉沉还在生气,看到温岚时就转过身子不理睬他。
温岚拿着绿豆糕递到他的嘴边:“玉沉,你身子骨不好,且不说这药有多贵多难寻,万一就因为少了一碗药,你不在了…”
温岚哽咽开口:“你娘她该有多伤心,你平日里耍耍小性子也无妨,但此事关乎你的身体,为父不能放任不管。”
温玉沉冷哼一声,算是原谅了他,甜滋滋的吃起了绿豆糕。
其实温玉沉喜欢甜食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吃了好多苦药,只有在吃完苦药后吃了沈婉给他做的甜滋滋的绿豆糕他才觉得好过些。
打从他记事起就被灌下一碗碗的汤药,小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阵令他抗拒的味道,他只知道他不喜欢喝药,他很讨厌喝药。
而他爹又不允许他吃糖,说是长了蛀牙,祖父就不会喜欢他了。
他那时就想,祖父若是真的喜欢他,又怎么会因为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不对他的意便不喜欢自己了呢?
他娘见不得他天天都垮着一张小脸,于是学着做了绿豆糕,又不会放太多糖调味,又能解了药的苦。
沈婉还特意问过大夫,所幸这些药材里并没有跟绿豆相冲,而又因为它本身就是药材,兴许还能对温玉沉的病情好转有所帮助。
不然她也不敢给温玉沉乱喂什么东西,她十分宝贝温玉沉,因此在温玉沉大部分记忆里沈婉都是一个极为温柔的存在。
她会在温玉沉被罚后柔声安抚着他,会为他做不用忌口的甜食,也会在他身子好些后带他出去散心。
相对于温岚而言,沈婉跟他更为亲近。
当然,在沈婉的调和下,温玉沉逐渐也觉得温岚也是在为了他的未来做打算,后面的记忆全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除去温玉沉喝药时的不情愿,日子也算安稳。
“够了!!!”温玉沉攥成拳的手狠狠往粗糙的树干上打,树叶霎时掉落一片,他像是刚从梦魇中惊醒,双眼布满血丝。
他仍旧不可控制的忆起了温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寓意很好,但这份情真的是属于他的么?
他不该姓温,也不该名玉沉。
他的一切都不属于他。
他阖上双眼,压下莫名的怒意。
他不该沉溺在这早在几百年前就消失殆尽的事物中。
他总算平静下来,后缓缓睁眼,冷静的问系统:“这就是你最开始说本尊一定会成为书中“反派”的原因?”
此刻他是不排斥系统的,因此系统立刻回道:“最开始我不知,但你的命定结局便是被正义之人诛杀,而正义之人便是沐少卿等人。”
“你自然会有…”
温玉沉嗤笑一声:“放你的狗屁。”
他一手侧撑着脑袋,手中折扇被他撑开,他盯着扇面,声音凉薄不带有一丝情绪起伏:“本尊可记得你与本尊第一次失联时,曾问过本尊掉到了哪。”
“你若真能预知未来,窥探过去,不妨再看看,本尊那一次,去了哪,做了什么。”
系统被他问的一愣,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系统也无权查探被温玉沉改过且断联的部分剧情,这一世被温玉沉改了的情节并不会全都显现。
只有波及到主角或是导致配角提前死亡才会显现,而温玉沉第一次与系统失联时并未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又如何会记载在册。
温玉沉的心脏狂跳,他在赌这天命能改,且不止能改他一人的。
若是系统没能说出口就说明只需要避开某些范围,就能逃这所谓的天命。
“…我不知。”
温玉沉如获大赦:“你不知么。”
他把玩着手中折扇,如初见时的气定神闲:“那你觉得你还有何证据值得本尊相信,本尊日后一定会死。”
“本尊陪你玩的时间够久了——每件事都是由你引导,最终才会同你说的结局相差不大,若是这些事本就是由你故意而为,倒也合情合理。”
他无形中释放的威压令人近乎窒息,想要立刻逃离:“你觉得你这本尊这还有什么可信度么?”
他不紧不慢的继续道:“本尊不会对一个诓骗戏耍本尊的东西手下留情,若是你没有什么证明,叫本尊亲眼所见——”
他并未继续说下去,唇角一扬,“哗啦”一声,折扇合了起来,他缓步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