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定律(出书版)—— by緒慈

作者:緒慈  录入:05-15
“你好,我是你的专属 NO.9。”
褚一平是一名有情感障碍的历史教授,为了救学生而使肩膀脱臼,亲生舅舅因为放心不下他一个人生活,于是送来了最新研发的人工智能?恒9,没想到恒9除了包办家中的所有家务事以外,也为冰冷的房子带来温度,让“房子”变得像是“家”,打从初来乍到的那天起,他便逐渐融化了褚一平冰冷的内心,感到自己的心脏也会为了别人跳动,只是机器人对他的这些身到心无微不至的照顾,真的只会是程式设定好的固定模版,还是恒9打从“心”底地为他付出呢?

“你好,我是你的专属 NO.9。”
梅雨季来袭,窗外滴滴答答下着雨,教室内麦克风的声音由小音箱扩散出来,配合著稀稀疏疏雨声,谱成令人昏昏欲睡的旋律。
褚一平站在讲台上,一把嗓音徐缓冷清,一张脸淡薄冷凉,视线扫过去,课堂上三分之一的同学都趴在桌上睡死了,还有人发出惊天打呼声响,他也不在意,继续讲课。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是唐太宗于魏征病逝后说的话。“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依据过去的经验与数据借古鉴今,历史虽总有惊人的相似,却不是完全重演。再来,一百个史学家,在解读史料时,对唐太宗能有一百种说法……”
“感觉好浪漫噢~”课堂上难得清醒的几个同学中,晓菁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褚一平的脸,好迷讲课时冷冷淡淡但帅到让人不能不看的褚一平教授。
“哪里浪漫了?”褚一平搜寻了声音来源,看见晓菁。
“一百个史学家,对唐太宗能有一百种说法,唐太宗在卫征死后说出这一句话,悲痛不已,也就是说一百个唐太宗,对卫征有一百种悼念,包含着一百种的爱呢……”
还醒着的同学吃惊地看着晓菁,坐在她旁边的同学木森瞪大了眼睛。
“……妳是有……一百个脑洞吗?”褚一平认真地想了想,疑惑道。
这时下课钟声响起,睡死的同学们才缓缓地擡起头来伸懒腰,褚一平就已经把书本和笔电放进公事包里,说:“下课。”
木森还在收拾书本,晓菁把教科书往背包一塞,追着褚一平出去:“快点快点,教授又要跑了!”
木森喊道:“慢点!”
这时不只晓菁,还有一些同学也跟着褚一平的屁股后面跑,喊着“教授”、“教授”的声音此起彼落!
褚一平捏了捏鼻梁,这一堂课的学生怎么这么“活泼”!
褚一平下楼,追上他的晓菁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问道:“教授教授,你为什么选择教历史啊?”
褚一平反问:“同学妳为什么选择学历史?”
晓菁得意地说:“因为我很会背书!”
褚一平突然停住,他身后的学生连忙一起踩煞车,结果后面的人撞成一团……清一色几乎都是女孩子。
褚一平淡淡说道:“历史是因果关系的反馈,它不只是简单重复,而是一种预测的依据和参考。背诵就像是把历史当成后照镜。妳不能一味只看着,还得依循天候、路况、环境甚至车况才能顺遂向前!”
褚一平认真说话的模样带着淡淡的冷漠疏离,熨烫得平整的白衬衫袖子扣到最高处,只露出一截略微苍白的脖子,整个人看起来就是禁欲系代表。
晓菁一下子就被这样的教授看到脸红了。
木森是跟在后头唯一的男生,看着所有的女生动作一致,深深地凝视着褚一平,有些吃醋。
木森大声地向前辩论:“教授这样的说法,是认同科学主义高过人文主义啰?科学是唯一的知识、永恒的真理,有关人类生存的所有问题都必须在一切知识的科学化中解决?”
褚一平看向木森:“你是指用“人性”反对科学主义把人工具化的“物化”行为?”
褚一平说:“科学的功能与价值实质上具有两面性: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既可以给人类带来幸福,又可能给人类带来灾难;但历史通过总结人类历史的经验教训,给人类提供智慧,安全多了!”
所有的人都愣愣的,听不懂褚一平的讲解,褚一平再度把视线移回晓菁身上,与她目光对接,没忘记回答晓菁最初的问题。
褚一平说:“我喜欢历史是因为它所累积的确定性。Raymond Claude Ferdinand Aron说过,历史总是为生活服务的,它提供范例,评价过去,或者把目前这个时刻安放到生成演变中。”
看褚一平迈开长腿就要离开,木森抢着说道:“那关于historical revisionism(历史修正主义)?”
褚一平又再度停住,回答木森的问题:“否定来自于不认同,如果认同了,哪又存在否定?”
所有人都是一脸懵,但所有女学生都崇拜地看着褚一平。
这就是学者风范,淡淡的疏离,又不失礼貌,看似距离很近但其实离得很远,让人心动的存在啊!
一堆人中,只有木森的脸臭到不行!
回答完后,褚一平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没想到才转头踏下阶梯,后面一个女同学看着褚一平的侧脸,没忍住,尖叫道:“教授好帅!”
晓菁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追着褚一平的原因,她连忙低头从包包里掏出一盒包装好的礼物袋说道:“教授,我有东西要送你!”
这时候后面的人往前一推,晓菁步伐没踩稳,踏空了阶梯,整个人往褚一平身上倒去。
“啊!”晓菁惊叫了一声,摔到褚一平身上。
褚一平重心不稳踩到楼梯间堆放着的工程用沙包,他慌忙地一手抓住楼梯把手,一手扯住晓菁,拉扯间的强大力道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两个人从楼梯间跌了下去,最下面的褚一平直接变成安全气囊,晓菁被牢牢抓住后,又一屁股往褚一平的胸口重重坐下去。
褚一平“噗”了一声,肺里的空气全给挤了出来。
“教、教、教、教、教……”晓菁惊魂未定,话都说不出来了。
木森和其他的同学也吓呆了,愣了三秒才连忙把晓菁拉起来。
木森伸出手,要拉起褚一平,可褚一平不由自主地躲过木森的手,像是人家手上有细菌似的,自己用右手把身体撑起,站了起来。
木森瞪大眼睛,一口气憋着,感觉这是被当众嫌弃了。
晓菁怯怯地看着褚一平的左手,她刚刚好像听见什么不太妙的声音从褚一平的肩膀处闷闷传出:“对不起,教授,你有没有怎么样?”
褚一平弯下腰,试图拿起一起被摔了的公事包,可只动了一下左手,就皱起了眉。
学生纷纷凑了上来,褚一平直接后退一步,那种“你们身上有细菌别靠近我”的表情再度出现。
学生们的心一个比一个还受伤,这让褚一平有点为难,为了转移焦点,他将视线转到差点跌死人的工程用沙包上,再瞥了一眼包装袋散开,露出来的被压扁的糕点。
晓菁连忙说:“我我我……我们只是想送你百年糕饼……这家很好吃的……上周末我们去台南玩……台南的在地朋友亲自带我们去买的……”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向来不吃这些东西。”一平觉得可以走了,晓菁却突如其来拉住他。
这回褚一平的表情没绷住,“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气。
晓菁吓到了:“教授你真的受伤了!”
褚一平说:“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其他的女同学说。
“……手机。”褚一平只得这么说道。
“噢……噢!手机!”晓菁连忙往包包里掏手机。
木森动作比晓菁快,一下子就把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递给褚一平。
褚一平把他的公事包扔给木森,接过木森解锁后的手机,对着楼梯间那堆工程沙包拍了张照,然后把公事包拿回来,手机扔回给木森。
褚一平说:“拿这张照片去总务处,通知他们学校有公共安全疑虑,目前已经导致一名老师受伤,让总务处等我的医师证明,再让总务处派人来把这堆东西围起来。”
木森酷酷地点头,耍帅,用以平复刚刚居然没有抓到晓菁的丢脸情况!
褚一平在学生担心的目光中,转身下楼,离开得特别快。
木森看着褚一平的背影说道:“其实……他也不是特别冷漠……”
所有的女同学“唰”的一声目光齐齐看向木森:“褚教授人很好的!”
“对,又帅又好!”
“从来不随便当人!”
“报告分数给得很高!”
“上课非常认真!”
木森被这么多女生凶猛一瞪又一吼,吓了一跳。刚刚“教授”、“教授”喊得好甜蜜的女高音声线怎么可以直接降八度,变成烟嗓子?
看着像护小羔羊一样护着褚教授的女同学们……木森觉得……有点恐怖……
晚上要睡觉的时候,褚一平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看着正要进入自己房间的恒9。
恒9歪头看着褚一平。
褚一平视线有些游移,沉默半晌后,朝恒9勾了勾手指,日光灯从房里传出亮光,褚一平的脸颊泛出了可疑的红。
恒9先是顿了一下,而后露出大大的笑容,马上冲进自己的房间里把枕头和棉被还有充电盘抱好,跟着领先褚一平冲进褚一平的房里。
恒9把充电盘安置在窗口下的座椅上,再把自己的枕头和棉被放到褚一平的床上,整个人雀跃不已。
这个晚上,睡在右侧的褚一平转头注视着睡左侧的恒9,睡左侧的恒9则转头看着睡右侧的褚一平。
中间的缝隙大概只有一公分那么宽吧!
褚一平看着笑容一直收不起来的恒9,感觉到恒9的开心,忍不住也和恒9一样嘴角挂起了笑容。
新的程式一直在生成,无限趋近机器人三大法则,却又留下模糊的可议空间,制造出了新的矛盾。
直到褚一平睡着了,恒9还是一直看着他。
恒9在床上挪啊挪的,发觉自己带被子过来真是太蠢了,把自己跟褚一平给隔开,没办法触碰到褚一平。
一公分可是很大的距离呢!恒9皱着眉头懊悔地想。
接着他偷偷把自己的被子给踢到旁边,小心翼翼地在不弄醒褚一平的情况下,钻进褚一平的被子里,最后靠在褚一平的胸口处。
这其间,恒9动作小心翼翼,完全没有触碰到褚一平的伤口。
完美做完这一切后,他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任务,开心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褚一平睡到迷迷糊糊不知作了什么的梦,嘴里发出细微的噫语声:“$#^%^@”
恒9仔细听着,第一次没听懂,感觉很像外星话,这让恒9笑了。
第二次、第三次也是一样,唧唧咕咕的。
睡着的褚一平真的很好玩,喝醉的也是。
直到最后,恒9才听清楚。
褚一平说:“……乖~带你出去玩……”
恒9轻声回应:“我很乖。”
褚一平似乎在梦中听见了恒9的回答,露出淡淡的笑容。
恒9忍不住,在褚一平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那么地轻盈,带着无比温柔。
恒9最后也跟着闭上眼,在黑暗的世界里,拥抱着孩童一样蜷曲着安睡的褚一平。
恒9说:“晚安。”
晚安,我最心爱的主人。

褚一平静静地走在无人的长廊上,想着:“历史是一出没有结局的戏,每个结局都是这出戏新情节的开始。就像Romain Rolland认为,历史是为活着的人们而写的,活着的人们搜了死者腰包之后,踏着死者尸体前进。”
进到略暗的办公室,开灯,里头空无一人。
褚一平还在的思绪还萦绕在方才回答学生的那些问题上,理智却在看见助教何丽桌上散乱着的那一堆文件和有着各种风格摆饰的桌面时,“啪”的一声断线。
“好乱……”褚教授的思考方向被迫强行改变,有点痛苦。
可桌面要怎么摆,属于何丽的个人自由,他不能勉强别人配合自己。
只是这样的桌上居然有盆仙人掌,不但一直活得很好,最近头上还特别风骚地开了朵小黄花,彰显自己的存在。
褚一平驻足,与那盆仙人掌互看三秒,别开脸,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放下公事包,面无表情地把桌上的文件整齐摆好,打算坐下来翻阅。
坐下来后,资料才翻了几页,左肩原本还能忍受的疼痛开始缓缓加剧,又憋了一会儿,疼痛不但没有减轻,冷汗还流了下来。
褚一平摇摇头,终于还是把没看完的资料塞进公事包里。
这时手机简讯响起,他看了显示名称后,也一并塞进公事包里,没打开细看内容。
雨稀稀落落地下,吹来的风夹杂着尘土和霉味。
褚一平撑着伞在人行道上伸手招了计程车,一坐上去,司机先生的声音响起,丹田有力地问道:“请问到哪里?”
褚一平报了最近的医院,接着拿出手机,有些不便地单手拨号:“晚上系所会议我不出席。”
话筒对面传来助教何丽的声音:“不出席?怎么了?”
褚一平说:“要去一趟医院。”
何丽连忙说:“医院,为什么要去医院?没事吧?”
褚一平说:“没事。晚上记得收邮件,我再发给妳,有几个学生的报告要重做。”
何丽说:“去医院要不要我陪你去?”
褚一平说:“备课资料记得扫描email给我。”
何丽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有点兴奋:“那备课资料不如晚上我拿到教授家好了,顺便看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褚一平秒回:“没必要。”
之后也没等何丽回应,就挂上电话,把手机塞进公事包里。
司机先生从后照镜里看着褚一平的模样,安静不过三秒,忍不住对褚一平说:啊你素老苏吼?很年轻捏!是怎样要去医院?”
褚一平没有回答,司机继续说:“偶看你左手都不动,是受伤了在痛吼?对吼、对吼?啊那个,偶之前是棒球随队治疗师啦,看你肩膀这个角度,垂成这样,应该是脱臼吼!对吼、对吼?跟你缩,这种问题不大但不方便,这种时候就是要有人顾啦──老苏你有没有女朋友──”
褚一平说:“没关系,我自己处理。”
褚一平目光移向车窗外,冷漠的表情让司机先生一腔热情瞬间死光光,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找他聊天了。
这时就像在比赛谁能够和褚教授说话超过三句一样,手机接着响了起来。
褚一平等手机铃声消停,可等了半天它也不停,他只好无奈地把手机从公事包里再度拿了出来,只是看到来电显示名称时:“……”
这响到电话自动挂断,挂断后又继续打继续响,怎么也不肯放弃的精神,终于让褚一平接起对方的来电。
“干嘛不回你舅讯息也不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开朗的男声,是褚一平的亲亲舅舅,卫恒卫大老板。
“忙。”褚一平说。
“这礼拜过得如何啊?”卫恒说。
“一样。”褚一平说。
“舅抽空打电话给你,你就这么对舅的?刚刚在干嘛,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该不会是……交女朋友了?说,是哪家的小狐狸精,舅给她送花圈去!”卫恒开心地说:“恭喜她踏进爱情的墓仔埔(坟墓)!”
“没女朋友。在去医院路上。”褚一平看了一眼正热切地从后照镜里凝视着他,渴望搭话的司机先生:“……好像是肩膀脱臼。”
司机先生用力地点头。
“什么──”电话那头传来卫恒的大喊,褚一平把电话挪远离耳朵,耳膜啵啵作响,继肩膀疑似脱臼后,耳膜似乎也好像要破掉了。
医院里,人流快速穿梭,所有的人都像有目标一样来去迅速,褚一平静静站在医院大厅看着这么多的人,许久不发一语。
一名视障青年牵着导盲犬从褚一平身边经过,褚一平的目光突然被那只导盲犬吸引,看着青年和导盲犬越走越远的背影,眼睛眨也不眨的,神情依旧平淡,带着一种疏离冷漠,周遭几乎成为真空状态。
这时不只他不想靠近人类,现在连人类也不想靠近他了。
卫恒批完价后拿了药袋回来,把药袋夹在腋下,歪着脑代替褚一平调整肩部固定器。
刚刚看见亲亲外甥时给吓到了,现在才不高兴地问:“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褚一平的目光从已经看不见了的导盲犬处收回,淡淡地说了句:“救人。”
卫恒瞪大眼睛:“救人?我没听错吧!你个外太空来的外星人现在开始进行维护地球和平、拯救愚蠢人类的行动了?”
褚一平说:“意外,学生扑上来,要不我救她、要不她摔下楼梯,二选一。”
卫恒痛心地说:“我也意外!好热心的教授啊,你确定不用手术?”
褚一平说:“排期住院、开刀、等出院……一堆学生的报告要看要改,我没那个时间!”
卫恒拍了褚一平的手一下,痛心地说:“我多希望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跟你爸你妈一样,儿子生出来随便扔以为他会随便长大该有多好。偏偏你跟舅舅一样,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
褚一平痛得倒抽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不要靠近我。”
卫恒怒道:“小没良心的!”
褚一平无奈:“你打到我了。”褚一平想了想,补充说:“肩部固定器。”
卫恒瞪了褚一平一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救人!”他哼了一声,粗暴地把卫恒的公事包拿过来,将药袋塞进去,揹好以后左右看了看,想了一下,跑走了。
褚一平疑惑地看着他舅舅的背影,在看见卫恒开心地推着一辆桃红色的轮椅过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边推轮椅边跑还边大声喊着:“外甥外甥,医院的轮椅可以免费借回家玩三个月,我刚刚去社工处申请了。”
那声音欢快而且响亮,回荡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令褚一平瞬间成为所有病人与志工的焦点。
褚一平终于忍不住迈开腿,转身向医院大门口方向,直直走出去,远离卫恒。

“我是手受伤,不是脚受伤。”褚一平说。
卫恒跟着褚一平回到家门口,在家门口褚一平就想要把公事包拿过来,可卫恒还在赌气,腰扭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没让褚一平碰到公事包,接着掏出钥匙替褚一平把门打开,把褚一平推了进去。
天黑了,大厦走廊有灯,显得屋里更暗。
卫恒跟着褚一平进门,看褚一平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玄关的灯打开,接着一路开进客厅里。
转开电视,让安静的空间有了声音,开冷气,开风扇,卫恒怀疑屋里所有的电器开关都被打开了,褚一平才出来。
卫恒不熟悉地低头从鞋柜里找出褚一平收进去的拖鞋,喃喃念道:“又不是样品屋,连拖鞋也藏得这么隐密是怎样?”
卫恒追着褚一平,帮他把鞋换好,然后才拿出自己的拖鞋穿上。“你一个人倒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家里就不像有活人的样子。要不请个看护来照顾你……”
“不用!”褚一平直接回绝,整个人往沙发坐下,看着熟悉的新闻台。
卫恒气得把公事包摔沙发上:“你可以单手吃喝拉撒睡?要没顾好又伤到,以后习惯性脱臼怎么办?老了五十肩有你好受!还是……你想让舅来顾你?”
卫恒露出大大的笑容:“唉,想舅就说,舅最近也没什么事……”
“不想。”褚一平老实说,“我一个人习惯了。”
卫恒生气地说:“怎么可以习惯这种事!一个人、一个人,人是群居动物,教你历史的老师有告诉你一个人怎么变成历史吗?全世界人口八十亿,八十亿人才能写成历史,一个人写不起来!”
褚一平说:“历史广泛来说,指的是整个人类社会过去的事件和行动,以及对这些事件的记录、诠释与研究。这和我是不是一个人没有关系。”
卫恒简直要气死:“你这孩子真的很讨厌,到底是怎么学历史的?学成这样,能有人喜欢你吗?”
褚一平说:“没人让你们喜欢。”
卫恒愣了一下,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褚一平淡下来的语气和垂下来的眼皮让卫恒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来。
卫恒嘀咕说道:“唉……舅不是那个意思……你爸你妈只是比较喜欢研究历史而已,没有不喜欢你!而且,全世界你舅最爱你了!”
卫恒小声地询问:“最近有和他们联络吗?”
褚一平的爸妈现在好像一个在南极一个在埃及,这两人都是历史方面首屈一指的学者,也是褚一平的启蒙老师。只是专注起自己的研究项目来不但连有老公有老婆都不记得,也不记得自己有儿子。
褚一平没有回话,单手扯着领带,还逞强着自己脱外套。
卫恒连忙走到褚一平面前,笑容讨好地想替褚一平把外套跟领带拿掉,只是鲜少做这种事,动作有些笨拙,不小心又扯到了褚一平的伤口。
继续想解褚一平的钮扣时,褚一平重重地拍了他的手背一下,一个想解,一个不让解,最后两个人都来了脾气,僵持拉扯了许久,直至褚一平发现自己独臂的确战胜不了这个舅舅,干脆直接往后倒,靠在沙发上,任这个恶霸为所欲为。
卫恒心疼地说:“要不我给你请个看护吧?”
卫恒又不小心扯到褚一平的伤口,褚一平又哼了一声。
卫恒看着这脆弱的外甥呦,心真是疼揪了!
厨房里传来烟雾气,肉燥泡面的香味淡淡地弥漫在空中,将这个自己一个人住,略显得有点大的大厦套房点缀出些许人气。
瓦斯炉上泡面滚着,打了颗蛋进去,立刻关火,把蛋控制在外熟内生的范围,切了点葱花洒进去,加上一点点的沙茶酱,传承了一甲子的台湾道地口味肉燥面出炉!
卫恒像捧着大餐般小心翼翼地把面放到餐桌上,骄傲地对外甥擡了擡下巴。
褚一平换上了睡衣,额头前的头发垂落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因为止痛药的关系放松了一些,人有些晕呼呼的,已经不是在外面时,时时刻刻绷着张脸的褚教授。
“快吃,舅舅的爱心!”卫恒自豪地说道,“论煮泡面,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我!”
褚一平接过卫恒递过来的叉子,略微笨拙地捞着面条。“我从幼稚园起就自己烧水泡面,你的爱心,有点随便!”
卫恒不高兴了:“错。第一:泡面是用煮的,不是用泡的!第二:你的冰箱是空的,我能煮得这么香,已经是超水准发挥了!我说……你的冰箱那么贫瘠,当老师是钱很少吗?你在天上的外公外婆要是看到你的冰箱会哭的!”
褚一平一口把面吃下去,没想到实在太烫,又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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