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筝略一点头便道:“如今陛下战事顺利,伪吴显然打算放弃广州、荆州、蜀都之地,只在扬州与陛下最后一搏。这些时日,必然叫吴硕等将领起兵回援扬州。刘公这几日与吴硕、仲平交好,他二人与那王梓城已经起了间隙,怕是争端就在这几日了。君子不立危墙,这几日我就要离开东广郡了,刘公可随我一同离开。”
当初刘文集在东广郡坚守,在得知徐启被围困之后,刘文集其实已经派兵去援救了,只要徐启再等一段时间。谁知道在乔繇的劝说以及徐启自己的宅心仁厚之下,他在刘文集援兵到之前开了城门投降。
当得知徐启投降,赵义又言而无信杀了他之后,刘文集直接气地吐了好大一口血。
蜀都破灭,他就彻底成了孤军,军心自然不稳。
当时吴国大将吴硕、仲平等人跟他僵持,自然劝说刘文集投降,并表示一定会善待他以及他的家人。
刘文集跟徐侑父子感情深厚,他可没有效忠赵义的心,当时一心想为徐侑父子报仇。
考虑继续僵持不利,他索性就假意投降,以待报仇时机。
谁知道没多久,明皇朝竟然有人来联系他。
刘文集跟对方当即一拍即合,如今楚国已灭,刘文集自知复国无望,现在就是一心想让赵义死。
这样的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些时日,在燕筝与他的谋划下,刘文集有意亲近吴硕、仲平二人,并故意制造矛盾,让他二人与王梓城有了间隙。
若是赵义如日中天,身为吴皇麾下将领,他们彼此也不敢闹太大。可现在吴皇节节败退,自身难保,这几员大将难免心思各起,愈发不睦。
刘文集思索这些时日的谋划,此刻摇头道:“燕大人走吧。”
燕筝皱了皱眉,也没劝说。
她知道刘文集是存了死志,这种人有他自己的执拗跟风骨,劝是没用的。
当下燕筝也只是略微点头,平静道:“吴硕等人一旦火并,刘公必有刀箭之祸,若刘公要留在此处,那就好自为之吧。”
刘文集不答,燕筝也不留,只低头悄无声息离开了刘文集书房。也在当日,稍稍易容离开了东广郡。
刘文集设宴请客,吴硕、仲平二人联袂前来赴宴。
酒足饭饱,让歌舞表演者尽数退下后,吴硕二人对视一眼才道:“刘公,陛下已经催了两次叫我们即刻发兵前往扬州,以做后路包围明皇士卒,再不走我二人怕是要没好果子吃了,如今该如何?”
打下东广郡后,本来吴硕跟仲平也没多想。
可这些时日来,刘文集一直在为他们出谋划策,而且还跟他们分析利弊。比如这次攻打蜀郡,王梓城领兵七万人,是为主将。
可王梓城遇到刘文集,当时他小败退走,此后拖住刘文集的吴硕二人。可事后请功,那王梓城身为主将,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而吴硕二人的功绩只轻飘飘带过,十分可恨。
本来刘文集只是帮他们谋功,谁知道蜀都才灭,吴皇就跟明皇开战,如今蜀都这儿吴皇无暇顾及,兵力空虚。
刘文集就暗示他们,蜀都大好地方,又有龙脉护持。那王梓城野心不小,若是陛下战事不利,他很可能会自己占蜀都而称王,因此吴硕二人不得不防。这种情况下,留王梓城继续在这儿,而仲平二人回援,他们肯定不乐意。
刘文集低着头不说话。
吴硕性子焦躁一些,他急得站起来道:“刘公,您说怎么办啊。陛下怎么就糊涂,信任王梓城那个抢功的小人!”
这些时日来,吴硕二人显然将刘文集当成了心腹。
三人时常小聚,甚至好几次秉烛夜谈,可谓相逢恨晚,就差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了,因此说什么话也不顾忌。
刘文集这才道:“吴将军,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的话有些…大逆不道。”
仲平立即道:“刘公,何须如此,咱们三人一条心,什么话不好说!”
“好!”刘文集仿若豁出去一般,起身凑近二人小声道:“二人将军,不知二位是想要谋命还是谋个万世前途?”
“刘公细说。”
刘文集缓缓道:“若是谋命,二位就应下陛下的诏书,只是此番出兵一路行走特意拖慢一些行程。等到了扬州,若明皇那轰天雷不敌陛下的鬼神,二位就趁机浑水摸鱼追击明朝溃兵。若陛下败了,二位索性顺势投靠明皇,此乃谋命之举。”
果然仲平二人并不恼怒,只是追问,“那万世前途呢?”
“杀王梓城,图谋蜀郡!”
仲平二人猛地瞪大眼睛,其实这事他们不是没想过,只是谁都没敢说出口。
刘文集狠声道:“二位将军得了蜀郡,若明不能灭吴,吴不能灭明,二者定然两败俱伤,将军占据蜀都,双方都会投鼠忌器。届时将军立国之后左右逢源,这三国鼎立,天下属谁未可知。
二位可别忘了,当时刘皇叔就是出蜀后平定天下,这蜀郡天子气旺盛得狠,那梁国也才在蜀郡立了小皇都。
若是明或吴一方胜利,胜者必然也元气大伤。将军若是想搏一搏,自然可趁对方兵弱民困之时再夺几州,而后以待天时一统天下。
若不愿再起兵戈,吴皇得胜,将军便可推说王梓城谋反,意图占据蜀都,将军不过拨乱反正罢了。若明皇得胜,将军献上偌大蜀都,明皇为人秉性倒也不错,自然不会亏待将军,一个公爵侯爷必然要封赏将军,这难道不是子孙后代都有的前途?”
仲平二人连连吞咽口水。
“刘公,成算几分?”忽而吴硕厉声道。
“七成。”
“好!”吴硕双目赤红,当即道:“大丈夫于世,搏一搏又如何!?天子七庙,我家先祖如何享不得了!”
一旁仲平本也热血沸腾,忽听吴硕如此说,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不悦。
只是如今,还是先杀王梓城再说。
三人当天商议完毕,仲平二人亲自前往王梓城军营邀请他参加明日晚宴,只说二人即刻要启程前往扬州,此行路途艰难,希望晚上能一醉泯恩仇。
王梓城还当他们想离去之前多要一些辎重,因而没有多想。
等到了晚上,三人酒足饭饱,仲平不小心摔了一个酒杯后,营帐之外立即冲进来四五十个士卒。
这些士卒进来就一阵砍杀,把王梓城带来的几个亲卫砍杀干净,又把王梓城结结实实给绑了起来。为防止王梓城喊人,仲平二人当即堵住他口舌,而后拿到他的领兵,连夜去调动王梓城手下的兵马。
第二日,仲平二人便说王梓城意图占据蜀都谋反,他二人奉命捉拿王梓城,如今就要擒拿王梓城去见吴皇。
王梓城手下兵马略有些混乱,可仲平二人手持军符跟令牌,一时也没闹出乱子。再则,他二人也没杀了王梓城,还要送去见吴皇,只能说明此事为真,否则他们也不敢。
仲平装模作样着人押送王梓城前往扬州,实则早就嘱咐好押送之人,半路就直接杀掉王梓城。
没了王梓城,这东广郡自然由仲平跟吴硕做主。
他二人立马开始商议何时如蜀都,从东广郡到蜀郡,路程也不长,不过几日的时间。只是之前蜀郡被赵义烧杀劫掠了一番,想要恢复民生还需要好好经营一段时间。
谁知道商议好的当夜,吴硕趁着仲平等人入睡休息之时,忽而带着兵马偷袭他的军营。
哪承想,仲平竟然也早有准备。
解决了王梓城后,双方都想快一点入蜀都,自然也明白入蜀都不需要两个人。
营帐喊杀声四起,仲平手持刀而立,怒道:“吴硕,没想到你是如此小人。”
吴硕一马当先就朝仲平杀去,“刘公说得没错,你果然不服我!天子七庙,你家祖宗可享受不起!”
“哈哈哈哈哈……”仲平与吴硕对砍,又见营帐各处起了火海,当即大笑道:“今日你前来偷袭我早有准备,你猜是何人前来通知我?你我皆着了那刘贼道了!”
吴硕面色一变。
可到了此刻,刘文集该死,对面的仲平更该死!
王梓城已死,他们也没后路了,现在只能依照计划下去。所以先杀眼前人,等事情解决后再杀刘文集!
而此刻,王梓城心腹副将跟亲卫也收到了王梓城头颅,不管何人送来,这些人也都不蠢,当即明白他们中了仲平二人的计策了。
谁知后半夜吴硕二人自相残杀起来,王梓城心腹起了杀机,当即召集一些受过王梓城恩惠的旧部,直接杀向吴硕二人。
当夜,整个东广郡十来万兵马混战,到了后面战火延绵,不少士卒更是发展到抢劫、杀人、放火,再之后趁乱逃遁。
这些士卒本就不是什么精锐部队,甚至许多士卒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将这场混乱当成了一场发泄的狂欢会。
这一晚,太多人死去。
天明,仲平中箭而死,吴硕侥幸活下来却发现士卒除开战死之外,许多趁乱劫掠之后早已溃逃。
十来万兵马,如今收拢起来竟然只剩下三万多人,整个东广郡更是一片哭号混乱。
刘文集也死在乱兵之中。
吴硕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知道他完了。
“再往前就是寿春郡了啊。”
迎着初升的朝阳,李昀坐在銮驾上往前看去,吴期、邓羌等人率领的十数万兵马在马蹄声与铠甲的碰擦声中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春日的风原本和煦温暖,却也在军队的肃杀中带出了几分杀气。
终于在天色大亮的时候,这支庞大的队伍停了下来。
在军令旗的指挥下,迅速有斥候去探测四周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也有斥候去探查前方涡水河域宽度,以便确认多大的船只以及什么时间适合大船通过。
等大批斥候陆续传来一道道消息,十数万人的兵马开始无声的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再在四周开始安营扎寨。
李昀的帝王中帐唯一大军中间,四周营帐呈现拱卫姿态,以保证皇帝的绝对安全。
中帐之中,范旭面色恭敬地将锦衣卫加紧送来的情报递送给李昀。
李昀叹息道:“赵义的大将仲平等人被刘文集设计,在东广郡自相残杀,如今已经不足为虑了。”
这可是好事。
看吴期等武将喜形于色,李昀颇为可惜道:“刘文集死了,他倒是犟,燕筝走时本想带走他,谁知道他不肯离开,甚至都没安排家眷离开,唯恐提前引起吴硕等人怀疑。
那夜打得太混乱,吴硕等人的士卒等同于营啸。有不少士卒劫掠时杀到刘文集家中,他全家老小都死于兵灾了。”
“这小老儿倒是忠心。”谭德跟一尊恶神一样很是魁梧地站在李昀身侧,寻常时候他也不开口说话,这会儿难得瓮声瓮气说了句。
“陛下,仲平等人不足为虑的话,赵义就失去了退路。加上赵义荆州大败,如今退守扬州严守,刚好是士气最为薄弱之时。今日大军到此稍稍休整两日,趁扬州士卒人心惶惶时就可强攻,一战而定天下!”骞珪缓缓道。
闻言,众人都觉得有道理。
赵义在扬州城中囤积了不少粮草、器械,若是想要围困死对方,那耗时太长。李昀十数万大军在外,每日耗费的粮草不计其数。一旦拖长了时间,反倒让大明朝本就战意蓬勃的士气缓和下去,于他们不利。
“可,如今士卒士气正旺,正是可用之时。”
李昀定下速速攻打的基调,当夜,不少斥候悄悄乘小船入涡水,而后用飞鸽跟飞箭将蜀郡后路已绝之事写在书信上送入扬州城中。
这是乱起军心。
现在扬州城必然戒严,这种书信肯定会被赵义收集烧掉,可只要有一人看到了,李昀就不相信没人会私自誊抄一份。
这个夜晚,扬州寿春郡灯火通明。
一道道的喊声在街道上响起。
“夜晚宵禁,出门者,斩!”
“夜晚宵禁,屋中亮灯者,斩!”
“城外书信拾取私藏者,斩!”
“……”
而此刻的王荣家中。
王氏在扬州也算是望族,不过这一代族中人倒没出什么太大才华之人,唯有长房有一子名为王荣。
早些年王荣各处游学,本也没什么名堂。谁知道恰好遇到崔定被贬,当时有几个年轻的学子血热上头,自发护送崔定入凉州。
其后崔定为了报恩,将这七个学子都收为了弟子,也因此这七人被称为崔氏七贤。
前几年,崔定这几个学生陆续学成,大多都入仕李氏麾下。甚至连无意官场,本想隐居山林的七弟子之一的山计也入职了四方书院,最后去当了个教书老师。
这其中唯有王荣,当初学成后,本来说的是归家看望父母,此后一去不归,直接入仕了当时的魏收,为此崔定还写信隐晦说了他几句。
世事无常,谁知道魏收竟然会绝嗣,最后把偌大家业托付给了赵义。
自赵义登基后,王荣就发现赵义为人十分喜怒无常,算不得一个仁厚君主。为了避免王氏惹祸上身,他寻了点理由就顺势辞官,之后一直闲赋在家。
“唉,子冲,你还喝茶,你说怎么办啊。”王偲急道。
“爹,你小声一些。”
王荣左右环顾了一下,如今他们在王氏的书房谋事。不过赵义现在对城中大臣、豪族监察十分严格,为防止此刻被破家灭族,他们在书房四周窗户上都覆盖了厚重棉布,因而屋中点了油灯也不透光。
王偲眉目深皱,“前些时日,让你给崔老写信,崔老到底如何说的?”
“时间紧迫了一些,老师的回信还没收到。不过爹你不用担心,这些年来我一直对老师尊敬有加,并未与老师断了联系。
即使当初我投效魏收,老师也不曾真正怪我,只是可惜我识人不明罢了。如今我王氏有意拨乱反正,不管如何,老师不会放着我不管的。”
他王家这会儿投靠李氏虽然迟了点,如今也算不得从龙之功了。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他还想入李氏为官问题不大。
有老师跟明皇这份深厚的情谊在,再如何他在明朝都有个跟脚。
因此现在不用担心王氏以后要如何自处,关键还是现在赵义的最后一搏中尽可能保全家族,省得他最后发疯乱杀一通。
王偲听了连连点头,心说那就好那就好。
百年世家,最会的就是看眼色了。
忠诚这种东西么…关键时候不能让它耽误了王家的延续啊。
王偲跟王荣两父子商量了大半夜,又小心召集了健硕家仆,给了他们一些武器,让他们在房中藏好。只等合适的机会,说不准还能为他们王氏入仕大明朝立个首功。
在王氏虎视眈眈之时,赵义正面色阴沉地翻看着手中一封封的奏折,这全是绣衣使在今日送来的城中各色异动。
那李昀建立大明国,锦衣卫跟燕台一明一暗在天下之间传唱得赫赫有名。
锦衣卫替皇帝抓捕、审问犯人,而燕台则满天下布子,据说贩夫走卒之间,深宅大院之中说不准就有燕台的探子,因而大明皇足不出户就能知天下事。
赵义自问不比李昀差劲,所以李昀能做到的事他也都要做,这绣衣使就是模仿锦衣卫而成立。
此刻看着手中奏章,赵义猛然恼怒地将案桌一掀,“好啊,朕不过特意在此与那李昀一战罢了,这些人竟然早早就起了异心!?”
“罗什。”
有些暗沉的大殿之中,断臂和尚略微上前。
“去,名单上所有人,朕要生祭他们九族!”
罗什略一点头立即离开去办事了,赵义又看向杨兴,“将寿春郡牢房犯事之人全部提出,着人严格看押。若明后日战事不顺,这些人就立即送去给罗什!”
“陛下…三思啊。”杨兴立即跪地道。
那牢房中人真正犯事之人不多,大多是前些时日攻打蜀郡之后驱赶而来的蜀郡之民,还有就是这些时日在扬、荆各地抓捕而来的流民。
这些人全部加起来,足足有七八万人了。要不是怕流民太多,寿春郡塞不下,或者再多真要闹出乱子,赵义恐怕还会驱赶更多流民于此。
至于交给罗什意欲何为,谁又会不知晓呢。
这会儿的杨兴是真后悔了,怪不得他师父如此反对陛下借用鬼神之力,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初的陛下了啊。
“你也要背叛我!?”
见杨兴如此模样,赵义整个人暴躁地站起来,只抽了佩刀就要去砍杀杨兴。
“陛下,陛下,杨兴绝没有这个意思。”马义心里打颤,还是忍着害怕赶紧制止发疯的赵义。
吓坏的杨兴抬头看了马义一眼,一时竟然有些感动跟羞愧。
马义来投效后,杨兴只觉得此人说话浮夸,做事能力不足。最关键的是杨兴很是怀疑马义,认为他跟李昀一定有什么关系。
那李昀小时就有名声,之后更有百胜将军的称号,对上他总要吃亏。可这个马义三番两次从李昀麾下逃脱,若有大本事也就算了,偏偏此人除了嘴巴能说别的就没了。
杨兴一直没信任过马义,可今日马义竟然为了他去顶撞暴怒的赵义,这真让杨兴对他大大改观。
“陛下,杨兴也是为了陛下考虑。这寿春郡要守城,也得仰仗城中百姓上下一心。此时若是杀流民,这城中百姓恐慌之下恐怕要没有守城之心啊。要臣说,这些流民就先关着,若是陛下战事顺利,他们自然不着急处理。
若是……陛下到时候就可以驱赶这些流民在前,徒步往前冲击明朝大军。若那李昀自诩圣皇不攻击流民,那流民自会冲撞了他明朝的士卒,乱他阵形,陛下在其后趁乱攻打就是。
若是李昀命令士卒杀无赦,那天下也能看到李昀的假仁假义,于陛下无碍,还能激发寿春郡百姓的守城之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赵义听了大露喜色,“好啊,好毒的计策,不愧是你马忠啊!!”
马义心说你这是夸我吗?
但还是得陪着脸笑。
这一夜,在杨兴、王氏胆战心惊以及罗什破家灭族杀了数百人中过去了。
一连两日休整之后,大明朝军营之中升起一道道战鼓之声。
战!战!战!
李昀透过涡水看向对面的高大城墙,战争开始了。
风平浪静的涡水之上,明朝的船只旌旗摇曳。
大量的士卒从船只上下去,冰冷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最终这支钢铁洪流在寿春之外的北山汇聚。
一身铠甲的董商坐在马背上,他知道他没有后退的路可以选择。
两天前,明朝士兵奔袭到涡水对岸的时候,除开赵义的帝王亲卫军外,其余的兵马都交给了他,这是莫大的信任。
即使赵义现在变了,董商对他的有些做法也不认同。如今城中人心惶惶,绣衣使监管下,不少文臣、武将都开始私通外敌,可即使如此,董商也没想过真的背叛赵义。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至少赵义不曾负他。
董商知道他的背后就是寿春郡,赵义就安坐在里面,他是吴皇最后的一道屏障。
今日如果他大败明朝士卒,那么他们就会来不及过河,到时候乘胜追击,天下属谁未可知。
如果他败了,那就一切皆休。
这是一场国运之战,也是一场天下归属的战争。
董商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在隆隆的战鼓声中,他能听到自己心跳也在剧烈地跳动着。
“杀!!”最终,董商嘶吼地喊出声。
双方陈兵在开阔地带,十数万的兵马的战争不需要任何的阴谋诡计。两者就如同深海中的两股汹涌的波浪,在轰鸣与咆哮中凶狠地冲向彼此。
——轰隆。
明朝士卒的大炮声在耳边响起,董商不管不顾地嘶吼着让铁甲队用人肉堵上去。这些轰天雷他研究过,轰炸力其实不算特别强,而且轰天雷的弹药装载有些麻烦,一般一轮轰炸完以后就需要一些时间重新填充炸药,这就是他们的机会。只要他们这时候快速冲上去,一旦双方士兵交接打起来后,明朝士卒的轰天雷怕误伤自己部下的士卒,他们就再不敢随便乱用了。
铁甲队的存在,就是为了遏制明朝士卒的轰天雷专门建立的队伍。
双方的兵马洪流碰撞在一起之后,脚下的土地快速被流淌的鲜血浸染。所有人的面目都狰狞着,他们咬紧牙关,手中的长刀几乎形成了下意识的挥砍反应。
杀杀……
耳边的嚎叫不再有意义,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砍死对面的人,或者被对面的人砍死。
这样的攻势持续将近一个时辰,终究是明朝的士卒逐渐将战线推进到了寿春。
“攻,快上城墙!弓箭手在后面掩护,不要落队!”邓羌一马当先,他吼叫着让身后的亲卫让开,再让更远处的士卒把云梯架过来。
董商杀红了眼,本来还在亲卫的掩护下疯狂地朝对方打着帅旗的方向冲去,谁知道忽而听到身侧亲卫恐慌地叫喊起来。
等董商回头,他就发现明朝士卒已经开始吼叫着开始登城墙了。
当下,董商睚眦欲裂。
“快快,回援!回援!”
董商惊慌地带人往邓羌处杀去,却又在半路迎面撞上了明朝一小将。
战场太乱,陆隆也分不清来人是吴国的哪位将领,可见对方铠甲制式与众不同,身下马匹强壮,显然不是普通军官。
当下陆隆握紧手中长枪就大喝道:“曹常!列阵!”
董商带着骑兵本想冲过去,却发现对面小将指挥之间,那数百人的队伍登时呈六芒星的方式散开,前排士卒迅速拿起厚重的盾牌,而他们左右身后士卒则是拿长矛跟长刀。
“冲啊!”董商顾不得对方这古怪的阵法,他指向带着骑兵凿穿对方。
马匹的冲击力相当大,顷刻间就在马蹄隆隆之中跟那些手持厚盾的魁梧士卒撞在了一起。
“砍!”
在铁与铁的撞击之下,那些厚盾之后的士卒一跃而起,狰狞着直接将手中长刀砍向马脖子。
“勾!”
前面的马还来不及哀嚎,那些长刀手立刻往后退去,再后矮小却又强壮一些的士卒猛然弯腰甩出锋利的弯刀对着马脚砍去。
马脚被砍断,马匹顿时身躯一弯,在痛苦的吼叫中摔倒在地,顺带也将马上的骑兵摔落下来。
运气好的直接摔得远了一些,运气不好的直接被马匹砸中胸口,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杀,盾牌手上前!”
董商痛苦地看着大量的骑兵被这支有着奇怪阵法的军队牢牢拖住,而后一个个的士卒倒在明军的刀刃之下。
那员小将显然在明军之中不足为重,因为他身侧连个显然的旗帜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员小将,董商看到他面无表情地推进自己前进的路线。有盾牌手被马匹撞倒在地,也无人慌乱,反而立即有士卒扑上来顶住这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