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各种领导和老师讲话,紧接着是各个年级的学生代表发表欢迎致辞。
领导们讲话官腔摆的足,老师们讲话也都是一板一眼的,听起来很没意思,小孩们几乎全都听的昏昏欲睡,直到轮到各年级学生代表讲话,屏幕上出现了熟悉的脸,有小孩激动的指着屏幕大喊“这个我认识她是我们小区的”,孩子们才逐渐精神了起来。
宋仰在课桌前坐的板板正正,专注的盯着屏幕,直到上面出现了许澄阳灿烂的笑脸,他也非常激动,也想像其他小孩一样指着屏幕说这是他的好朋友。
只不过小孩从小习惯了内敛沉稳,没等他正在纠结完到底要不要说,班主任刘老师先他一步开了口。
“同学们,这个大哥哥是六年级毕业班的,上学期期末考和这学期开学考都是年级第一名,学习成绩非常好,以后你们都要向他学习,努力做最优秀的学生,听到了吗?”
“听到了!”
全班小朋友异口同声,把宋仰纠结的话彻底压了下去。
开学典礼之后是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学习,包括认识老师和同学,校园文明礼仪,以及认识厕所等杂事。
学校规定一二年级的中午饭由老师监管,由食堂的师傅把饭送到教室,孩子们集体在班级里吃。
午饭结束后是短暂的午休时间,班主任下了命令,除了上厕所不准出教室,于是孩子们也不敢乱跑,都在自己的课桌前老老实实的坐着,只有胆大的才敢小声跟周围的同学说说话。
宋仰不爱跟人说话,就趴在桌子上看上午发的教材。
正是看的入神的时候,教室里突然进来了几个男生,那几个一看就比教室里的这帮小孩大,进来之后目光在教室里扫一圈,然后直奔某个小孩,拉起来凶巴巴的对班里其他小孩发话。“这是我妹妹,你们以后都给我老实点,谁要是敢欺负她,别怪我揍的你们屁股开花。”
也不知是从哪代小学生开始的不良风气,高年级的学生们但凡有弟弟妹妹新入学的,都会在开学第一天就趁课间到班里来耍耍威风,给弟弟妹妹们撑撑腰。
一群刚来的面对已经上了几年的,无论是资历还是个头儿,统统都赶不上,只能老老实实的听话,并对被撑腰的那个小孩露出羡慕的目光。
这一中午,包括下午的两个课间,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数不清的大哥哥大姐姐,班里好多小同学因此都成为了大家眼里不能招惹的有“后台”的人。
宋仰并没有长时间的上过学,不懂集体生活中的规则,但要说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没羡慕和期待,也是不可能的,再怎么着他也都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孩而已。
从中午开始,他就跟个向日葵似的,没事就望着教室门口的方向,每来一波人他就立刻瞪起小眼睛,人马上支愣起来,然后发现不是来找他的,又立刻蔫巴下去。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被老师们带着去了校门口,宋仰心里期盼的小火苗才终于是彻底灭了。
小学生放学时间早,林曼还没有下班,宋志远不想在他学校附近露面,宋奶奶坐轮椅又不方便,没人接宋仰,他只能自己回家。
告别了老师,穿过乌泱泱的抱着孩子嘘寒问暖的家长,宋仰背着自己的大书包闷头往前走。
走着走着,看到了前面单腿撑着坐在自行车上冲他笑的许澄阳。
说实话,宋仰可以做到不羡慕其他孩子有家长接,但无法做到不生许澄阳的气。
六年级是他们整个学校最高的年级,学习最好的学生,老师都特意夸奖,可想而知在这群刚入学的小孩眼里得有多厉害。
如果许澄阳也去他的班级里给他撑撑腰,以后肯定不会有小孩敢对他使坏,虽然他也不怕,但有期待和没指望,心情还是不一样的。
班里很多小孩都有人撑腰,有的是亲哥亲姐,有的是亲戚家的小孩,有的只是同小区甚至都并不熟的,连宋仰的同桌那个戴着眼镜乖巧懦弱的小男生都有护着的,就宋仰没有。
可明明他最好的朋友就在最高的年级,还是高年级里最厉害的人。
所以他很失望。
他全当没看见许澄阳,越过他背着书包气冲冲继续往前,许澄阳喊他他也不理。
许澄阳一开始都没明白怎么回事,纳着闷追上去,伸手抓着小孩的书包带子,连书包带人一并拎起来摁在车前斜梁上,偏着脑袋问:“干嘛啊,我惹你了?”
很显然,惹的还不轻,小孩直接挣扎着从他车上跳下去,回头满目怨愤的瞪着他:
“我不跟你好了!”
相较于此前混迹街头的拾荒生活,学校生活对于宋仰来说还是相对舒适的,每天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风刮不到雨淋不着,规律的上着不同的课,学着新的东西,新鲜又有趣,他适应的很好,上学上的很有劲头。
当然,适应的很好的也不止他一个。
开学之初,由于陌生的新环境所导致的胆怯,小豆包们全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但上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摸清和以前上幼儿园之间的区别,发现小学也就那样。
那些所谓的高年级厉害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除了个头儿比他们高点儿,其他方面跟他们也没多大区别,犯了错照样会被老师们训的不敢吭声。
于是,开学之初大哥哥大姐姐们在这帮小崽子这里树立的威严日趋崩塌瓦解,但所带来的坏风气却日渐膨胀。
小屁孩们也有自己的江湖,彼此之间也有攀比心理,都是在家里被至少四五个长辈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娇惯着长大的孩子,都自大任性的很,尤其认为自己有人给撑腰的,平时在班里很横,而当他们发现居然有人比自己更横时,必然就要干架。
宋仰班里有个小胖子,刚开学时有个五年级的哥哥来给他撑过腰,他接受多了同学们羡慕和崇拜,开始膨胀,谁都不放在眼里,也就理所应当成为了坏小子们都想收拾的对象。
近些年学校开始重视体育锻炼,一年级的学生大课间也要去操场做广播体操,每个班的队列基本都是按照个头站,但老师会挑长的好看的孩子放排头,给自己班级当门面。
宋仰在班里属于个头矮的,但他长的圆头圆脑,小脸儿很周正,形象很好,第一次做操老师就安排他站了第一排。
横惯了的小胖子不乐意,认为最好的位置就该是自己的,于是趁老师不注意,过来就要跟宋仰换。
宋仰没在班里出过风头,平时也沉默寡言的,属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透明,小胖子大概是觉得他没威胁,懒得欺负他,没骂他,也没动手,加上他本来也对什么前排不前排的并不在意,就利索的退到后排去了。
结果这一换,其他一直看小胖子不顺眼的横小孩们就抓住了机会。
最后五个小孩吱呀怪叫着扭打在一起,直接叫停了全校的课间操。
小孩打架到不了多严重的程度,最多就是挠破了脸,相比之下,在操场上那么多人的围观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才更严重。
以小胖子为首的那五个孩子全都被叫了家长,口头训斥记过什么的处罚,孩子们来说感触不大,但因此被迫公之于众的家庭之间的参差,却影响深远。
小胖子的爸爸是个残疾人,据说以前是消防员,在一次火灾抢险事故中负伤失去了左腿,被叫来学校的时候被坏小子们看到了。
六七岁的小孩年幼不懂事,才不管别人的腿是怎么没的,只是单纯的为了气小胖子,就合起伙来嘲笑他有个残疾父亲,开始一天到晚喊他小瘸子。
小孩子原来越横,受到打击之后的承受力就越差,面对同学们的刻意嘲笑,小胖子无力反驳,被彻底挫没了锐气,再也横不起来,后来在班里就总是低着头了。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与宋仰无甚关系,但它却给小孩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冲击,他甚至会有隐隐的后怕。
如果开学之初他也出尽风头,可能他也会扛不住诱惑,像小胖子一样变得越来越骄傲自大,他会在班里备受关注,也会因此遭到别人的嫉妒,甚至是遭受恶意。
如果打架的是他,被叫家长的人是他,家里有个精神分裂症的爸爸,那么他大概会被叫小疯子,会被嘲笑到比小瘸子更加抬不起头。
明白过来之后,宋仰似乎就理解了许澄阳的良苦用心。
许澄阳后来跟他解释过,说到学校是来读书学知识的,不是来抢风头争老大的,说让他只管好好学习,不要去争那些无用的意气,可他当时没有切身体会,根本听不进去,固执的认为许澄阳就是没把他放心上。
当初丢下一句“我不跟你好了”,之后它就真的不再主动搭理许澄阳,到现在都还是许澄阳黏着他哄好久,他才会不情不愿的应付上几句。
越想感觉有些羞愧,有天放学后,宋仰再看到许澄阳在路边等他,他就没再冷着小脸儿扭头就走,而是主动去了许澄阳身边。
许澄阳哄了这么久,对小孩可谓相当了解了,宋仰抿着小嘴一靠近,他就大概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只不过明白归明白,小孩单方面和他冷战了那么久,他怎么也得抓住机会逗逗孩子。“哟,今天这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啊,某只小坏蛋见了我怎么都不饶着走了?”
宋仰很惭愧,抿着小嘴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对不起。”
许澄阳问他。“对不起谁?”
宋仰撅撅小嘴。“对不起小澄哥哥。”
“哈。” 许澄阳故意哼了哼。“冷了哥哥那么久,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宋仰其实知道自己应该哄人,但他不太会,按照之前许澄阳教他哄林曼的方法,要先说对不起,然后搂着脖子抱抱亲亲,再说妈妈我爱你。
说实话,这事儿宋仰对着林曼都干不出来,更别说对着许澄阳。
当然,让他像许澄阳平时哄他似的那样撒娇耍赖哼哼唧唧,他也干不出来。
于是纠结半天,他摘下自己背着的书包,从书包的侧兜夹层中取了个很小很小的包裹出来。
许澄阳原本挂着一脸傲娇,可眼看着小孩把那小包裹打开,从包的层层叠叠的纸巾里剥出了五颗蓝莓,他就直接傲娇不下去了。
学校中午的餐后水果是蓝莓,每个孩子分五颗,蓝莓在宋仰家属于罕见水果,他没舍得吃,全部用纸巾小心的包了起来,是打算带回去给全家人分的,可谓非常珍贵了。
其实宋仰的条件不至于连蓝莓都吃不起,主要是还是他家里情况特殊,终年沉闷压抑的氛围里,全家人都缺乏对生活的热情,家里平时除了必备的蔬菜食物,很少买零食瓜果,所以很多别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很珍贵。
许澄阳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不忍心再继续逗小孩,过去把他的书包挂在车把上,把他抱上了车子。
其实许澄阳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到底是不是对的,他想提醒宋仰在学校里保持低调,不要太出风头,不要太受关注,不要被人窥探到他的家庭,不要因此受到伤害。
可同时,他又但心这也会成为小孩的心理负担,也许小孩原本可以很耀眼,可小孩却硬要自己普通到不被看见,长此以往,小孩可能会养成躲避和逃避的习惯,性格上不够阳光,行为上也不够自信。
当初解释的时候没有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也是因为矛盾,既希望小孩能明白,又不希望小孩明白。
这是许澄阳这个年纪所不能妥善处理的矛盾心情,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宋仰听到了,他以为许澄阳还没有被哄好,就从纸巾里包着的那五颗蓝莓里捏起一颗,回头递到了许澄阳的嘴边。
许澄阳看了眼正在努力表现着自己并不擅长的讨好的小孩,心软,低头接下他手里那颗皱皱巴巴的蓝莓,顺便在他的小手指轻轻上咬了下。
“当作惩罚了。”许澄阳说。“看你以后还敢跟我瞪眼不。”
宋仰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没事了,回头踏实的靠在他身上,小声说。“ 我会听话的。”
“听话就好。”
许澄阳腾出一只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把,犹豫再三,语气严肃认真了起来
“宋仰,哥哥要你低调,不是因为你的家庭会让你丢脸,而是我们得学会保护自己。”
“宋叔叔平时很顾家,一直在很努力的照顾奶奶,妈妈,还有你,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生病了,偶尔不能自控,这并不丢脸。”
“还有林阿姨,她有时候会发脾气,也是因为她太爱你爸爸和你们这个家了,看到爸爸生病无能为力时,心里太难过就会需要发泄,是人之常情,如果她真的没有爱了,不在乎了,也就不会闹了。”
“你呢,平时在学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要太拘束自己,只需要稍微注意一些,尽量避免出现像你们班那个同学那样的情况。”
“当然,如果将来万一出现了,也不要太当回事,尝试着从多个角度去看待问题,就像你现在能理解你们班那个同学的情况一样,也会有人理解你的。”
秋天的风清清爽爽,许澄阳的声音平缓柔和,带着浓郁的蓝莓的味道,让人莫名就觉得宁静,安心。
以至于很多很多年之后,无数次濒临崩溃之际,将宋仰拉回理智,让他保持清醒的,都是这个温暖的时刻,是许澄阳的这段话。
上学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半个学期过去,新年就要来了。
许澄阳的爷爷奶奶冬天都会去海南生活,寒假他要跟着爸爸妈妈去那边过年。
出发前一天的晚上,宋仰被喊过去帮忙收拾东西,赶上许澄阳的爸爸在家。
许澄阳的爸爸叫许晋康,是个科技公司的老板,平时工作忙不常在家,偶尔在家碰上宋仰过来,总喜欢把他抱着举起来抛两下,万事再逗两句。
“小家伙,你这不行啊,得多吃饭多运动,阳…哦不,现在是小澄,小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高,也比你胖,我都举不动他。”
“老爸!” 许澄阳在房间里喊。“明明我就没胖过,八岁的时候您都还举的动呢,不许黑我!”
“行行行,不胖,你帅,你最帅了。”
许晋康笑呵呵把宋仰放下来抱着,走到许澄阳房间门口往里探探脑袋。“ 谁家小帅哥出个门能收拾两大行李箱的衣服,小姑娘都没你这么爱臭美。”
“才不是只有衣服。” 许澄阳坐在周围堆满东西的地毯上,仰着脑袋狡辩。“还有给爷爷奶奶带的礼物,我的寒假作业,书本…好多东西呢,您不许污蔑我。”
许澄阳平时和宋仰待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小大人,但在自己爸爸妈妈跟前就是个小无赖,经常和他爸妈撒娇斗嘴。
宋仰很喜欢看他们父子俩斗嘴,觉得很温馨,他也很喜欢被许晋康抱着,那种成年男性独有的坚实可靠的怀抱,是宋志远没有给过他的。
许晋康宠溺儿子,又继续陪着逗了两句,就把宋仰放下来,揉了两下脑袋,让他去和许澄阳玩。
许澄阳的房间布置的很温馨,衣橱柜子以及书桌都是乳白色的,桌边还有个置物架,上面摆的都是高达和手办。
认识一年,两个人除了偶尔闹闹别扭,大部分时间都相处的很融洽,再加上许澄阳比他大五岁,懂的比他多,平时教他很多知识和道理,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弄的现在宋仰有点依赖他,分别在即,心情难免有点儿低落。
许澄阳当然看的出来,小孩抿着小嘴巴挨挨蹭蹭的往他身边一坐,他就察觉到了,当时就从身后的一摞书里抽了个大厚本子出来,放到了小孩面前。
宋仰的小嘴巴本来是抿着,结果翻开一看是字帖,直接改为了撅着。
虽然上学之前宋仰看视频及学会了很多字,但也只限于认识,不会写,上学之后开始学,学了半年倒是会了一些,但大多都写的歪歪扭扭不像样子。
反正跟许澄阳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差距,许澄阳从小学习书法,写的字横平竖直漂亮的像是印的,但宋仰的字就是像虫子爬的。
偏偏宋仰还不爱练字,许澄阳给的字帖很厚很厚,弄的他那点离别的小情绪当时就没了。
“撅什么嘴。”许澄阳说。“我去海南待二十天,这本字帖一共四十张,你每天描两张,要认真写,等我回来要检查的。”
宋仰没吭声。
许澄阳就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听见没。”
宋仰不得不撅着嘴点头。“哦。”
许澄阳满意了,又把他搂过来抱了抱。“二十天很快的,再说我们可以每天视频呀。”
可是视频不能抱抱,宋仰想。
许澄阳开始继续收拾东西,宋仰就在旁边帮他整理。
过了会儿,宋仰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你会去海边吗?”
“会呀。” 许澄阳说。“爷爷奶奶就住在海湾边上,出门就是大海。”
宋仰眨巴着小眼睛犹豫了下。“听说海边可以捡到捡贝壳。”
“当然啦,海边就是那样的,除了人,最多的就是贝壳了。”
许澄阳开始没注意到小孩的话外之音,继续收拾,直到过了会儿发现小孩半天没再说话,回头看了看孩子那张又木了起来的小脸,明白了。
小家伙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大海,他想让许澄阳给捡些贝壳回来,想拥有一些远方的东西,但不好意思直说。
小孩从小养成的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平时想买点什么都是用自己捡瓶子卖的钱,他很少开口要什么,对家里人尚且如此,对许澄阳当然更是,即便他现在和许澄阳已经很亲近,即便贝壳也不是什么需要买的贵重物品。
许澄阳默默叹了叹气,歪着脑袋凑到小孩面前问他。“我是谁?”
宋仰被问了个愣,眨眨小眼睛。“小,小澄哥哥。”
“还知道叫哥哥呢。”
许澄阳反手就弹了他个脑瓜崩。“哥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知道什么是最好不?”
宋仰低下了他的小脑袋。
许澄阳说过,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和亲人一样好,甚至可以比亲人更好,所以他心里想的事都可以跟许澄阳说,包括想做什么事情,想要什么东西,虽然许澄阳也不一定什么都能给他,但是会帮他想办法。
但他总是做不到,根本不能心安理得。
即便现在,他也只能是为了避免惹许澄阳不高兴,才开口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
“ 你这点小脑瓜,多吃点核桃补补吧。”
许澄阳当然不可能真生他的气,不过还是借机刁难了下。“ 行吧,给你个机会,先给我表演个宝宝傻笑,要笑好看一点,可爱一点,给我哄开心了我才会原谅你。”
虽说家里仍然是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但更多的时间都在学校,精力被更丰富的生活占据着,被家里沉闷压抑的氛围的影响大大减弱,身边又有个外向开朗的许澄阳朝夕陪伴,耐心开导,宋仰这一年来原本孤僻内向的性格已经开始有逐步改善的趋势。
每每许澄阳和他闹,他都会配合,把许澄阳逗笑的同时,自己也会翘翘小嘴角。
不过今天还没来得及,他刚要扒拉自己的眼角扮鬼脸,隔壁就响起了哐啷哐啷的动静。
宋仰就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信号,微表情一滞,紧接着从许澄阳怀里挣脱,蹭一下就蹿了出去。
许澄阳反应过来跟过去的时候,宋奶奶正坐在轮椅上哭喊着试图唤醒他的儿子,而林曼则坐在房间的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对外面的狂风暴雨无动于衷。
许晋康夫妇和许澄阳一起合力把宋志远摁住,宋仰把注射液打进了他的身体里。
从暴戾的摔砸东西到迅速失去力气摊在地上,整个过程不过也才几秒钟的时间。
即便近一年的时间里这样的场景已经在眼前出现过很多次,可每每看到宋志远眼睛半睁半合,瞳孔涣散,毫无生机的躺在那里,许澄阳心里仍然会觉得害怕,会生出某些难以名状的恐惧和不安。
万幸这次宋志远没有伤到人,许晋康和周敏茹帮着把他抬进房间,宋奶奶转动着轮椅跟进去守在床边,不停的抹眼泪。
许晋康和周敏茹帮着收拾屋子,许澄阳安慰宋仰,林曼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回到家后,许家三口人就像是刚刚去打了一场仗,进门陆续坐沙发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许澄阳仍然有些恍惚,周敏茹把他拉进怀里抱抱。“ 又被吓到了?”
跟自己的爸妈许澄阳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抱着妈妈点头。
“没事的。”周敏茹安慰他说。“也就是犯病的那么一会儿吓人,过后不还是跟正常人一样吗,不用怕。”
“嗯。”
道理其实许澄阳都懂,但心里还是会满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脑海里闪过宋奶奶守在宋志远床边抹眼泪的场景,以及宋仰第一时间去倒了温水过去喂给宋志远的场景,还有林曼。
在许澄阳看来,林曼是最可怜的那个,毕竟宋奶奶和宋仰都是宋志远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们没有选择,但林曼有,林曼舍不得抛下宋志远,这是许澄阳从不怀疑的事情。
可许澄阳也有诸多不理解,比如林曼总是会借着一丁点的小事就要大闹一场,说出的狠话都直戳人的心窝子,有好多次许澄阳甚至都感觉她可能是真心的想让宋志远去死。
而且每次宋志远犯病的时候,林曼都不管,有时候宁愿被宋志远打也不会给他打针用药,她只会把镇静针剂准备好,放在宋仰可以随时拿到的地方。
想到这里,许澄阳就会更怕。
“每次看到宋仰把针打下去的时候,我都特别担心,害怕宋叔叔当场就…”
某些字眼儿即便对已经十几岁了的孩子而言,也是触目惊心的,许澄阳没能说出口。
“不用害怕,也没那么严重,就是…”
许晋康说着,叹了口气。“ 剂量估计是挺大的。”
“啊?” 许澄阳从妈妈怀里钻出来,看着爸爸,感觉有哪里不对。
周敏茹接话说。“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尽快控制住他就会伤人,家里有老人孩子,没得选。”
这样说起来,许澄阳也是可以理解,但他还是觉得不安,问爸爸。“ 那个药对身体的伤害是不是很大啊?”
许晋康闻言和周敏茹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回答他。
但很显然,是的。
能让一个处于亢奋状态下的人仅仅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就彻底失去反应和行动能力,足以说明那药物在人体里产生了多大的破坏力。
许澄阳不是个反应迟钝的,爸妈没有回答,他自己琢磨了琢磨,也就想明白了。
应对精神疾病患者,镇静药物必不可少,且不说是药三分毒,任何药物用久了都会产生抗药性,要想维持效果,只能加重剂量,或者换成更虎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