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书的第一页,上面题着一句词:
【阴阳两道断生死】
【往生路前盼归人】
正对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疑惑间,书页无风自动,页页皆为白纸。
地底深处刮起一阵旋风,姜偃拿手挡了下,放下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竟然漂浮在半空中。
头顶是群星密布的苍穹,脚下是一整个大地。
他看见寂静的夜晚,无数游魂静谧升起。
天空上隐隐出现了一道高大的门的轮廓,紧接着一道又一道门浮现在半空中,那些门全都被淡淡的光覆盖着,看不清具体的形态,只有着最原始的门的轮廓。
某一个时刻,数以万记的门内同时亮起了柔和的光,由内而外,同一时间开启了门扉。
游魂纷纷汇集在一起,形成一条条“水龙”,安静而有序的向一扇扇门内飞去。那些门就像是在引导着整个世界的亡灵进入门内。
姜偃看得入了神,有种说不出的震撼。
明知道那些都是死人,却不让人觉得害怕,只觉得这样的场景让他内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然而,转眼,有人破坏了这份平静。
一扇门上突然窜上了火舌,不过瞬间,就将门以及门周围的游魂烧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一扇又一扇的门烧了起来,巨大的门扉燃烧着从天空倾落坠下,静谧的光点化作燃烧自己的萤火虫点亮夜空,整个世界目之所及刹那间变作火海。
姜偃看着如同瘟疫一样快速在游魂间传播开的火星,下意识想救。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采取措施,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红衣散发的修罗恶鬼飘在无数倾塌的门之间。
他神似癫狂,笑容疯魔,声音如同恶鬼阴冷地纠缠在耳畔。
他说:“若我坏了你的轮回路,你可会从幽冥深处来找我报仇?”
“尊贵的.....冥府大君陛下......”
“什么——”
姜偃心中惊骇,没待他弄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就感觉火烧到了他身边。
滚烫的温度不似幻觉,火波及到了他身上。
就在那一瞬间,明明刚才还看不见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恶鬼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他。
姜偃心里猛地颤了下,就在他怀疑自己不是要被厉鬼索命弄死,就是被烧死的时候,他竟然听见了闻师舟的声音。
闻师舟用力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姜偃!”
......
“姜偃!”
闻师舟拼命用手挖土,任由那些树林里的冤魂扒在他身上,要将他淹没,他也挣扎着跪在地上刨土。
他无暇顾及那些冤魂,再说,这地方冤魂也太多了些,杀又杀不死,打也打不完,最优先的还是要赶紧把被拖进地底的姜偃救出来。
终于看见姜偃的脸从土里出现,他安静闭着眼睛,面色发白,像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看到他这副模样,闻师舟心里一凉,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姜偃救出来。
村长看他这样,在旁说了一句:“没用的,被祭鬼带走的还没有能活着逃出来的,他们太寂寞也太痛苦了,必须要时常送生人下去陪他们才行。放心吧,很快,你也要去陪他了。”
闻师舟一概不听,他只想把姜偃从土里挖出来。
然而,数之不尽的冤魂拉扯着他,他一人之力,再如何也抵抗不了千千万万的冤魂,他不知不觉的就被那些冤魂拽得越来越远。
他的手用尽全力朝露了半张脸的姜偃够着,“姜偃!你快点醒醒!!你要是还活着就给我起来!!!”
村长:“别白费力气了,我说死了就是死了。你且安心去吧,我们槐村所有人,都会记得你们做出的牺牲的。”
一只又一只手抓在他身上,覆盖住他全身,连脸都被扒着,最后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在外面。
姜偃还是没有动静。
闻师舟眼睛跟着黯淡了下来,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
若他一个人,想摆脱这些冤魂逃出去,倒也不是难事。
可没了姜偃,他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要他再一次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死去,自己独活,还不如就像槐村村长说的,同死下去陪他。
有他陪着姜偃,死了也不算寂寞。
“对不起,我要违背当初对你的承诺了。”
他本答应他好好活下去,不然也不会在他上一世时,知道他已经死了之后,不是殉死,而是转投入薛雾酒麾下。
他该为他报仇,可仇报了,他也不觉得开心,只觉得内心空空荡荡,活着成了一种折磨,他却不得不活着。
因为这是那人死前对他唯一的期望。
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转世,结果却再一次失去了他。
“哥哥这就去找你......”
露在外的一只眼温柔注视着躺着的人。
木寒不忍地撇开头,拳头握得更紧,村民走到他身边警告他:“别忘了你娘。”
眼看着连最后一只眼睛都要消失在鬼手之中,突然,所有冤魂的动作都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定住了。
扒在闻师舟身上的鬼手缓缓撤退。
村长皱着眉:“它们这是怎么了?”
村民:“不、不知道啊!它们看样子......像是在畏惧什么?”
可这些吃人的冤魂在畏惧什么呢?
“当然,是在畏惧我啊。”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
之前还一脸死人相埋在土里的姜偃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村长瞠目结舌地指着他:“你!你——鬼啊!!!”
姜偃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大惊小怪什么,这里的鬼,你还见得少吗?”
随着他站起,下一瞬,方圆十里的冤魂一个接一个跪在了地上,俯伏在地。
他单是站在那里,便令万鬼俯首。
村长不敢置信的看着这跪了一地的阴煞怨鬼,猛地看向姜偃:“你到底是谁!”
“阴阳断生死,在下......”他声音拖得长长的,“不告诉你。”
闻师舟走到他身边,“姜偃......”
“没事。别担心,我命大着呢。就算要死,也不可能死在这种地方,无声无息的,都没人知道,要死也要死得惊天动地才好。”
“胡说!你得长命百岁。”闻师舟厉声道。
“借你吉言。”
姜偃摊开手,判官诀悬于掌中,“此地枉死鬼魂听令,若要入轮回,就给我把他们全都拿下。”
群鬼应道:“听令。”
然后纷纷起身向槐村人围去。
村长紧张后退,“你们......你们还记的自己是为什么而死的吗!我是槐村村长,你们必须听我的!”
然而那些鬼还是一步步向他们包来。
姜偃:“人死灯灭,支撑他们行动的,只有生前执念。除了我的话,他们不会听别人的。”
可它们为什么会听他的话?!
这个疑惑萦绕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村长来不及追问,转头看向木寒:“快点用你的傀儡!木寒!我们就要成功了,你娘就要活过来了!就差一步啊!!”
木寒咬咬牙,双手快速掐诀,只见他手中渐渐结成数道符印,四面土地震动,六具巨人傀儡各守六方,相互连接,被合围的姜偃等人脚下一道阵法隐隐成形。
其中杀机显露。
姜偃把之前一直放在这里的惊天剑交回给闻师舟,无需交流,两人一对视,闻师舟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提剑飞身连闪数下出现在傀儡面前,“木傀宗的,你还真是小瞧了我作为魔将的实力,连这种破烂傀儡,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一剑落,硕大傀儡瞬间湮为碎屑。
木寒吐出一口鲜血,以让人眼花的速度再次成印。
只见刚刚碎了一地的傀儡竟然重新恢复成了完好的样子。
“只要我不死,傀儡就永远不会被破坏,你们若要阻我,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二十七章
姜偃看了眼木寒身后躺在地上的木夫人,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因为说不出话,那张漂亮动人的脸蛋上满是泪痕,灵动的眼睛在诉说求救。
眼睫飞快地垂了一下,掩住一抹深思。
无人注意到这一瞬的停顿,他再抬起眼睛时,已经是满脸无奈和痛心疾首:“木寒,你再想想,要是他们能复活死人,这片林子里躺着的那些村民的亲朋好友,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去复活他们?你现在这样只是折磨她而已,收手吧。”
木寒倔强的大喊:“但我之前成功过一次!我已经复活过一次我娘了,我只是想让她像之前那样继续活下去,你要么杀了我,要么现在就离开,我不会拦着你们。”
村长:“木寒!你在说什么,你不能放他们离开,他们会叫人来把我们全杀了!!”
但木寒没有理槐村那些人,执拗的看着姜偃。
姜偃蹙着眉,“我不会离开的,也不会放任你继续错下去,槐村献祭之法有违天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来杀了我!”
姜偃朗然一笑:“我不杀你。我之前救了你一次,这次又何妨再救你一次。”
【虚伪。】脑中发出一道虚弱声音。
沉寂已久的邪魔竟然又再次出声了。姜偃本以为他已经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他不知道邪魔确实差点就要死了,某个脑残神魂对他下手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就是奔着杀死他去的。要不是邪魔及时躲进了姜偃的识海深处,他这会就真魂飞魄散了。
就算如此,他也身受重伤,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稍稍恢复了些。
一出来,就听到姜偃言辞恳切地对着一个毛头小子说些鬼话。
那些话在邪魔听来就是笑话。
但凡对面那小孩冷静下来过过脑子,就不会为姜偃这副作态和言语,露出一脸动容的表情。
哦,深陷泥潭时,有人宁愿被自己伤害也要拉自己一把,确实挺让人动容的。
可前提是,他真的陷入泥潭了吗?
姜偃说他错了,指的是要复活他娘这件事,然后又紧接着救提起槐村献祭之法。
两句本来没什么关系的话放在一起,很容易让人理解成,他是在说那小孩在帮槐村人献祭他娘。
如果木寒接他的话,那他就是默认了这个前提。
到这时,就已经完全篡改了最底层的因果。
偏偏他又在这时候强调“救命之恩”,还说会再救他一次......
那傻小子也不想想,他现在有什么好救的。
不杀他就算救他吗?还一脸纠结感动,蠢得不能看了。
邪魔唯一想不通的是,姜偃这是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在这么个,哪哪都算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小孩身上花心思。
既然阻了他的路,杀了不就行了,他在那兜什么圈子呢?
被邪魔满心疑惑揣测着的姜偃,压根就没搭理他那句嘲讽。
反正邪魔惯来说不出什么好话。
主人公会点嘴炮技能怎么了?以前没穿越,玩家都是游戏主角呢,那能叫虚伪吗?
姜偃连眼睛都没闪一下,仍然真诚看着木寒。
木寒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复活母亲的念头占了上风。
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确实有些棘手,木寒干脆唤出了自己所有的傀儡,用来抵挡姜偃驱使的鬼,傀儡躯体极大,倒真让他护住了村长等人,只是明显他现在功力不济,也很难抵挡太长时间。
那边村长见形势不好,果断抢过身边一名村民手里的镰刀,转手就捅死了那名村民,借此加速仪式的进行。
死去的新魂诞生了更多的怨念,木夫人瞪大了眼睛,只感觉心脏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凉飕飕的,像是多了很多孔窍,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钻了进去。
她的胸前像是形成了一个漩涡。
此地积聚数百年的怨气源源不断的被吸进了她的心脏,哪怕被堵着嘴,一声极度痛苦的喊叫仍然冲破了喉咙。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断了束缚站起来。
下一刻,周围所有死去的冤魂竟然都被她吸进了身体。
“娘!”
听到那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木寒立马放弃傀儡,回头赶去她身边,却看到了这样可怕的一幕,顿时无措起来。
他试图靠近她,此时的木夫人却似没有理智一般将他打伤。
木寒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去了百十余米,瘦弱不堪的身躯如同粉碎了一般,但他还是挣扎着想要爬向木夫人。
“娘......”
村长看着木夫人明显不对劲的样子大笑:“那人说的果然没错,陈蓉乃是天生的阴女,聚集所有祭品的魂魄,加上这百年积蓄的怨气于一身,足以养阴木千年源源不断的长出来,我槐村永续不绝!!”
姜偃立马反应过来:“恐怕之前那些被残忍杀害的人,死后所生出的怨气不够养这些打棺材的阴木,他要人为制造更强大的怨念,加重这里的阴气,去养他们的木头!”
就和养花缺营养,于是施肥一样。只不过这里施的肥料,是死人而已。
趁着姜偃他们抵挡几乎成了怨气集合体的木夫人,抽不出手管他,村长悄悄的后退。
他一点都不担心陈蓉失控,这里有那位大人布置的阵法,陈蓉就是阵眼,等那几个人被阴鬼杀死,他就启动阵法,将陈蓉永远束缚在这里,养阴木。
木寒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看着母亲陌生的模样,终于不得不承认,姜偃说得对,他确实被骗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帮他复活他娘,而是想利用他娘。
一切都完了。他不仅没能复活她,还将她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绝望的爬起来,操纵傀儡冲向已经失去意识的娘亲,“我挡着,你们快逃!”
姜偃当然不会就这么逃了,阴风阵阵中,他看见一口棺材凭空出现在木夫人的身后。而那棺材,竟然就是之前无故消失的薛雾酒的棺材。
木夫人吸收到身上的怨气,通过她胸口心脏的位置,源源不断的导向那口棺材
棺材的缝隙翻腾着往外渗血,就像里面的人马上就要活过来了一样。
姜偃有了个猜测。
结合之前木夫人所说,木寒从小就被抱走,木傀宗的人对他做了些什么,而木寒又说自己复活过一次他娘这些信息来看,他差不多猜了个大概。
木傀宗用木寒的身体养了一颗别人的心脏,木寒又用这颗非凡的心脏复活了他娘。
那么问题来了,这颗竟然厉害到能复活死人的心脏,它原本的主人,会是谁?
答案就在眼前。
那恐怕,就是薛雾酒的心脏。
木夫人也只是一个用来豢养那颗心脏的容器罢了。
闻师舟也看到了棺材,知道姜偃不可能弃薛雾酒的尸体不顾,提剑冲了上去。
中途木寒抵挡不住,吐了口血昏了过去。
姜偃则趁着闻师舟拖住木夫人的功夫,飞身到棺材前。
难道这一切,背后都是一个死人在操控?
有人想复活,但不是木夫人,而是心脏真正的主人在布局,为自己重回人世铺路?
一掌拍开棺材。
“薛雾酒——”
姜偃的话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
棺材大开,躺在里面的人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红唇似血,那个人却不是薛雾酒。
姜偃看着这个绝对不会有人能预料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缓缓念出了他的名字:“宋符卿,你怎么会在这?”
宋家次子,人称“活佛”的宋符卿。
宋符卿却像是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对着姜偃莞尔一笑:“又见面了,姜公子。”
他没有回答姜偃的疑问,而是抬起戴着万福珠的手,抓住了姜偃的手腕,眯着眼睛笑容满面地把他往棺材里拖。
“跟我走吧,他们都不要你了,还要杀你,但我要你。只要你听话,我就帮你洗清冤屈,为你正名,告诉他们,那些事都不是你做的,好不好?”
“你师尊不敢护你,护不了你,但我可以。”
“姜偃,你被他们养得这样娇气,连逃跑也只能想出什么‘为了薛雾酒’那样蹩脚的借口,定是受不了与所有人为敌的日子。”
他神情怜惜地牵起姜偃垂下的发丝,放到唇边,“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吧,只要你跟我走,就再也不用一个人在外面吃这些苦了。”
邪魔一下就急了,“放屁!你不许跟他走听见没有!不就是一群道士,我也能保护你!”
“咳咳咳——”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撅过去,“谁准你碰他的头发了!”
邪魔急得跳脚,看着那只摸着姜偃头发的手恨不得现在就给他砍了。
他只是这么想想,有人却真的这么做了。
姜偃胸前戴着的指骨上红光一闪,在宋符卿讶然的目光中,他摸着姜偃头发的手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上。
“谢谢,但不用了。”姜偃正要乘胜追击,一掌打向宋符卿。
谁知宋符卿竟然比他还快,手指一动,一道身影被拉到了他身前,竟然是木夫人。
他笑看着姜偃,就像在说,看吧,我知道你不会伤及无辜,所以拿她挡着,你就拿我没办法了。
之前还神志不清的木夫人,这时不知为何恢复了些神智
她看着抬起手像是要打向她的姜偃,流着泪恳求他不要杀她。
她的身后,宋符卿已经将一把匕首对准了她的心脏。
“时机差不多了,我也该拿回我放在她这的东——”
然而,有人比他还快一步。
宋符卿猛然睁大了眼睛,瞳孔瞬间缩了一下。
停顿了一秒,他的胸前,缓缓洇出了一大片血迹。
只见他笃定有木夫人挡在身前,就会犹犹豫豫不敢对他下手的人,这一刻,竟然毫不犹豫的凝掌成刀。
一只手掌穿过木夫人胸膛,插进了他的胸膛里,又毫不犹豫的抽了出来。
姜偃看着他,嘴角扬起,笑容明朗。
第一次,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记忆里,黑白分明,清澈含笑的眼睛,多出了让他战栗畏惧的东西。
姜偃的长相不具备多少攻击性,眼睛偏圆,笑起来弯弯的,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连唇形都是天生带笑的。
唇红齿白,看着着实好欺负。
宋符卿总是想,这么只兔子不该在太玄宗里,也不该在聂如稷身边,在聂如稷身边,他总要去接触各种各样的人,风吹雨打要吓坏了他,外面的生人会欺负他。
他该养在锦衣玉食的宫殿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别有用心的人见不着。
但就是这么个人,他笑意盈盈的举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用一种令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的表情看着他,说:“谁跟你说,‘为了薛雾酒’是借口的?”
“之前辛苦你了,不然我还没这么容易得到它。”
他为他当场表演了一次,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仿佛他早已知晓宋符卿在背后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这一刻,夺走他付出一切的成果。
宋符卿怔怔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只幽冥厉鬼缓缓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邪魔也怔怔看着他。
他看着他拿着属于薛雾酒们的心脏,感觉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不在他手里,而是在自己胸腔里。
在一瞬间的震撼之后,回过神来的宋符卿一错不错地看着姜偃。
眸光熠熠地映着姜偃的身影,那种感觉,就像是姜偃此举破坏的不是他的计划一样,他像是发现了一个宝物的孩童,笑得十分开心。
“姜偃,你这样,我更兴奋了。”
姜偃心里充满了怪异之感。
在诸多世家子弟中,他对宋符卿的印象最好。
因为宋符卿这孩子,打小就老实。这老实,是和闻燕行他们对比出来的。
无论什么时候他往人群里看去,永远都能看到站在队伍最后排,无声笑着的宋符卿。他很安静,不吵闹。话不多,凡开口却句句切中要害。
姜偃代宗门督促他们练功上课,闻燕行他们找各种理由不来,宋符卿次次不落。
有次闻燕行他们闹脾气,集体逃课,那一次,也只有宋符卿一个人来了,一脸歉意的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替其他人赔罪,让人生气又好笑,再不忍多苛责。
有时姜偃被那帮小混蛋欺负得惨了,宋符卿也总是能及时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一脸无害的笑容,温声细语的检查他的伤口,说是见他许久未归,很是担心,就忍不住出来寻他。
掺着姜偃回去的路上,宋符卿总是悄悄将泛着香气的桃花酥塞进姜偃的袖子里,一脸若无其事的叮嘱他:“师兄千万不要让仙尊他们发现了。”
太玄宗修行规矩严苛,既入仙门,就不许贪凡间这些口欲。
姜偃当时才入门不久,难免嘴馋。
可偷吃要是叫师尊他们发现了,是要挨罚的。
他想义正言辞的拒绝,却到底没忍住,收下了宋符卿送的糕点,脸色涨红叮嘱他不要告诉闻燕行他们。
要是叫他们知道了,以后他可就管不住他们了。
宋符卿笑着应下,又道:“师兄要是担心,在自己房中有被发现的风险,可来我房里吃点心。”
姜偃好奇问:“在你房里,就一定不会被发现?”
宋符卿却道:“在我房里的话,要是被人发现,师兄可以推到我身上,就说东西是我吃的,与师兄无关。”
当时姜偃觉得觉得这宋符卿以后必成大才。看看人家这人际关系打理的,思虑之周到,很难不讨人喜欢。
只是,他就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宋符卿是成的这种才。
不只宋符卿讶异于他不同于过去的模样,他也对宋符卿现在表现出的样子,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俩,变成了一个演着正直可靠大师兄,一个演着温软善良小师弟,多年后再见互爆阴暗真面目的尴尬情况了。
只可惜,姜偃这“真面目”是临场发挥出来的。
他根本不知道宋符卿在谋划什么,搞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那都不影响他拿着薛雾酒的心脏,还有刚才趁着宋符卿晃神的时候抢来的匕首,果断补刀宋符卿。
姜偃拿着匕首扎向宋符卿的时候,连闻师舟都没反应过来。
姜偃掌心抵着匕首,对宋符卿说:“这样你还兴奋吗?”
宋符卿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他握着姜偃的手,往自己身体里带了下,刀尖刺穿了一个硬物,“你真是骗得我好惨啊。我要是早知道,真正的你是这副模样,有些事,就不会做得那么温和了。”
“姜师兄,你拿了我一颗心脏,下次见面,我要你还我两颗。”
他的身形连着棺材一同消散,只留下一颗碎裂的佛珠掉落在地上。
......
北方宋氏主城,宋霄城。
坐在廊下撑着下颏浅眠的男子手一松,缓缓醒来。
小厮上前,为面色苍白的年轻家主披上大氅,男子却猛然呕出一口黑血,把小厮吓了一跳,“家主!您怎么了!”